他仍旧沉默着,像一根不解风情的木头。
于思远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地看他脸色、一旦发现他不作表态就立刻乖巧换话题,而是执拗地又一次要求:“快啊。”
纪峣仍旧不为所动,在对待这几个男人的问题上,他彻头彻尾地奉行“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三不原则,堪称极品渣男。所以在这种要他表态的重要时刻,他当然是选择继续装死了。
然而于思远仍旧没有放弃,他似乎不再打算使用之前对待他的那种游击战一样的策略,而是选择了正面刚。
刚是刚不过的,纪峣铁石心肠,怎么都刚不过的。
这场拉锯战到最后,气氛从愉悦转向尴尬,最后变得沉闷,于思远声音中的笑意再一次消失了,重新染上了哭腔,最后甚至有了一点细微的颤抖。
纪峣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他下意识咬了下唇瓣,庆幸这个姿势于思远看不到他的脸,谁知道下一秒于思远捧起了他的面庞,眼圈是红的,语带哀求:“你……碰一碰我的脸吧。求你……抱抱我吧。”
纪峣像是那枚价值千万美金的蓝钻一样,被男人的手小心翼翼地托着后脑,他们视线相接,呼吸相融,纪峣能够清晰地看到于思远明明很悲伤,却尽量翘起的唇角。
似乎是不忍心,又似乎是为对方感到难受,他没有去想这个拥抱背后的意义,抬手回抱住了对方。
然后下一秒,他眼睁睁看着于思远的表情从悲伤一秒切换成愉快,仿佛刚才的泫然欲泣都是幻觉——不,不是。于思远的眼圈还红着,却已经换上得意又神气的神情,他握着纪峣的肩膀,狠狠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你果然很心疼我!”
纪峣:“…………”被骗了!!!
他下意识就想锤爆于思远的狗头,却被男人笑着搂在怀里,一面亲一面哄,还可怜兮兮地说什么没力气了,好久没吃饱过来,再不吃饭就要晕倒了之类的话,把纪峣气得无语凝噎,又真的不敢打他了。
这种人太犯规了。真的,太TM犯规了。
他被大狗似得于思远圈在怀里,又气恼又难为情地想,怎么可以不仅没有按他的剧本走,还用示弱和色诱来哄他呢?
心太脏了!
:
——“你忽然变得好弱鸡了啊,感觉分分钟就会被他们吃掉了。”
第149章
Chap.67(更新+销假)
一个常年在大变态和小可怜之间反复横跳的奇男子。
成为社畜以后的一条真理就是,管你昨天是生了病还是分了手,太阳一亮,就得起来上班。
换从前的纪峣少爷,肯定说不去就不去了。可现在他怂,昨晚几乎一宿没睡,脑子疼得快炸了,却还是早早就巴巴赶到了公司。
如此这般过了一阵子,公司里的风言风语总算平息下来,没人会偷偷打量他了。虽说背地里的闲话肯定在所难免,好歹明面上过得去。
这期间,纪父纪母一律没动静,对纪峣闹出来的风波采取了装聋作哑的态度,很有种“我不表态就代表一切还没发生”的感觉。
关于这事,温霖跟纪峣视频的时候提过,纪峣撇嘴:“都闹成这样了,你敢信,我上回跟二老联系,还是被出柜那次。本来我都做好打算了,结果被张鹤一搅和,不了了之,我爸妈直接装了鹌鹑,到现在还没跟我说过话。”
他想起这事就烦躁,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要杀要剐给个准话啊,这样吊着我算哪门子事。而且你都跟你爸挑明了,以你爸那刻薄劲,我不信他这两天没给我爸找事儿。我爸竟然忍住了没找我,我真得夸他一句心胸开阔。”
温霖家和纪峣家相互看不惯不是一天两天了,小的时候温父没少炫耀儿子,纪峣当着温霖的面说他刻薄算是基操。
温霖听了后回敬:“我总算明白你这遇事就当鸵鸟的习惯是从哪来的了,原来是家学渊源。”
纪峣被堵得无话可说,只能忿忿夹了一筷子土豆丝送进嘴里。
这时正是饭点,单身社畜不配拥有午休,纪峣忙得昏天黑地,索性直接叫外卖进办公室,连楼都不肯下。
温霖瞅了眼他的午餐:“你把镜头拉远点,我看看你点了什么。”
“一个土豆丝,一个回锅肉,一碗紫菜汤,没了。”
温霖定睛一看,噗地笑开:“不至于吧,这么质朴。”
土豆丝切得厚薄不匀,回锅肉全是肥油,紫菜汤里蛋花论丝计算。
“送餐高峰期,我看这家最快就订了,早知道是这个鸟样,我还不如去吃食堂。”
纪峣抱怨道。
温霖挺有优越感地啧啧两声,顺手拍了张自己办公桌上的菜发了过去。
同为不配拥有午休的社畜,温霖的午餐是自带的。
满满当当的双层饭盒,里面配了红烧牛肉香煎豆腐和芦笋,还有一份撒了黑芝麻的白米饭。
纪峣简直惊呆:“喂你不是吧……自己做还搞这么复杂?”
温霖是那种,前一天把食材准备好,第二天早上不但有时间晨练洗澡,还有功夫做饭带走的究极时间管理大师。
跟温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对对方的健康作息阴影极深。虽然温霖从不强迫他遵照一样的时间表,可那种仿佛肥宅面对现充的自惭形秽现在还残留在他心里。
当时纪峣曾对温霖开玩笑,说感觉自己像是土肥圆在和高岭女神梦幻同居。
温霖的手艺他是知道的,一看自己吃垃圾外卖时,对方吃得那么好,他就酸了。
谁料温霖几乎笑趴下:“你想多了峣峣,我请了一个做饭阿姨,这是她给我做的——我又不是什么热爱厨艺的森系男子,都单身了干嘛还自己做饭。”
纪峣沉默了一下:“温霖你知道么,你在我心里是家政全能、十项满分的精致男神。现在这个人设崩塌了一角你知道么,快点把它补起来。”
温霖嘴一撇:“我是不讨厌做饭,但天天做也很烦的……请个阿姨难道不香么?”
纪峣还记得,这人围着个围裙,说想一辈子给他做饭的样子。
他对着屏幕扬起筷子,作势要敲人:“老实交代,你究竟套路了我多少回。”
温霖眼也不眨:“对不起,全是套路。”
纪峣:“……”
他一下子被哽得没话说。
温霖见他被噎住,笑得眉眼弯弯。两人又扯了些有的没的后,话题再次被带了回来。
目前的情况是,纪峣的几个前男友全出柜了,几家人也都知道了纪峣的事,甚至包括张鹤他爸妈。
真是光想一下就社会性死亡的场景。
温霖冲纪峣比了一根手指头:“叫我声好听的,我替你摆平我爸,让他不找你的麻烦。”
纪峣默了一下:“这也太简单了吧——你想听什么?”
温霖脱口而出:“爸爸。”
纪峣毫不犹豫:“爸爸,求你了。”
“不够真诚。”
“——爸爸!”
“乖。”
温霖表示自己有被爽到,同时略微遗憾纪峣的识时务。如果纪峣扭捏一下,他就可以下套让纪峣叫他“主人”了。
纪峣一时有点适应不能。
“不是……温霖,你这几天到底什么毛病,彻底放飞了还是怎么的,感觉你在逮着机会欺负我。”
温霖坦然承认了:“大概是压抑太久,我现在最大的趣味就是欺负你,见你吃瘪我就开心了。”
反正不想着和纪峣在一起了,不用算计着要纪峣多喜欢自己,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纪峣:“。”
行吧。
“张鹤家里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们两家不会真的绝交了吧——好歹这么多年的交情。”
一提起这个纪峣就愁:“不知道啊。我根本不敢上门找干妈他们,张鹤那边,我之前又跟他说好了他生孩子之前不联系,所以完全闹不清他们是什么意思。”
他忧郁地趴在桌子上。
温霖品了品他的话,半晌后道:“说实话,我挺开心的。”
“滚!”
“那兄弟俩呢,你什么意思。”
温霖单知道纪峣已经跟兄弟俩断了,具体情况纪峣没说,他也没问。
他算得上消息灵通,更何况蒋家大儿子爆出的出柜丑闻享誉教育界,蒋老爷子一把人带走,外头就传出消息了。
温霖怂恿:“干脆就这么断了吧,蒋老师肯乖乖被带走,肯定是把柄被拿捏了。想也知道老爷子打算收拾你,你识趣点不去动摇蒋老师,说不定他就高抬贵手了。”
这回又乖乖叫人“蒋老师”了。
纪峣把筷子一撂,托着腮看他演。
温霖就笑,也在视频那头放下筷子:“我开玩笑的——建议你还是去蒋家一趟。”
“实话?”
“大实话。”
纪峣不吭声了,垂头看着餐盘里的回锅肉发呆。
肉片已经凉了,猪油凝结了一层橘红色的霜挂在上面,油腻腻的,恶心极了。
温霖在电话这边,只能通过镜头看到他一个毛茸茸的发旋。
他一下子心软了。
“去吧,峣峣,勇敢一点,再勇敢一点。这是你该解决的问题。”
这是他必须要面对的事,纪峣很清楚。
蒋老爷子现在不发作,不过是因为蒋秋桐顶在了最前头。这件事的责任其实都在他,他不能心安理得地缩在后面。
况且,他也该给人一个交待。
纪峣问:“你要我去见蒋老爷子,说不定人家一感动,就同意把儿子嫁给我了呢,你不担心?”
温霖摊手:“你别再试探我了。”
纪峣唔了声:“这件事就定下了,但还得麻烦你牵线。”
蒋老爷子不是阿猫阿狗可以随便见的,他没有蒋春水的联系方式,蒋秋桐联系不上,于思远他不想联系,只能托人递话。
纪峣家实业起家,教育界没几个认识的人,倒是温霖他爸妈文人出身,有一把子朋友。
“你还不如直接堵门,这样托人,老爷子肯定会给你下绊子。”
“那还不是得受着。”
光是想想即将到来的场景,纪峣就恨不得原地去世。
他是真的怕。畏惧程度仅次于当着干爹干娘的面出柜,并直接挑破暗恋他们家儿子。
温霖挑眉:“你真的长大了,峣峣。”
看看以前那个没心没肺的混蛋,再看看现在这个苦笑着的青年,不得不说纪峣这样又畏又丧,还强撑着打起精神的样子,挺招人疼的。
活力四射的纪峣固然耀眼,这样被人揉圆搓扁的纪峣,也别有一番风味。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很糟糕,可看到纪峣这样疲惫,心疼是难免的,更多的还是快意。
快意之中难免遗憾,让他这样的对象不是自己。
温霖盯着纪峣,在心里感叹一声,要是他家更有权势点就好了。
他也想这么磋磨对纪峣,甚至再过份点。
纪峣没注意到镜头那边,温霖的眼神越来越可怕。
蓦地,他听到对方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瘆人得很,顿时让纪峣想起了被他捅肾的那一下。
他汗毛都炸了:“你怎么忽然笑得那么奇怪。”
温霖托着腮笑看他:“只是认清楚了一件事。”
“?”
温霖拖长了声音:“秘——密~”
第150章
Chap.68
这想法在之后得到了验证。
蒋老爷子果然赏了纪峣一个闭门羹,不但如此,还使了不少绊子。
果然之前按耐不发不是放过他,而是在等他的回应。现在老爷子等到了,纪峣也就开始倒霉了。
说起来老爷子一个搞教育的,不该手伸这么长,奈何最近国家搞精神文明建设,纪峣家的产业就被点名批评了。
这下纪父纪母坐不住了,天降一口黑锅,跟纪峣商量对策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是纪峣拱了人家家的嫡长孙!
两个家长头疼得不行,其实他现在还没回过味儿来。纪峣在家人面前一直装得很好,这么多年有张鹤打掩护,他从来没露过馅。
在二老心里,自家儿子没有哪里不好,省心懂事有能力,基本没让大人操过心。
谁知道他背地里搞出了这么多事!
纪父是想骂人的,但张鹤那天的话虽然难听,倒也在点子上,他现在连管教儿子都气虚。
千言万语卡在喉咙里,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你这么上蹿下跳做什么,就凭你还不够格。”
纪父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脑袋:“当人爹娘的意义,不就是给孩子收拾烂摊子么。虽然我跟你妈老是不着家,但到底还没死呢。”
这一下直接把纪峣拍懵了。
他僵立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半晌后才嗫嚅道:“我以为你不会想再管我了。”
“说什么傻话——!确实很生气,但管还是要管的。”
纪母一把将儿子按进怀里,她比纪峣矮,纪峣浑身僵硬,肌肉紧绷着,像是想逃。
他似乎以为她要打他,见到手扬起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瑟缩起肩膀。
直到属于母亲的、温暖的臂弯环住了他,纪峣才一点点放松了身体,弓着腰任她搂着,像只被淋湿了羽毛、不知所措的鸟。
纪母心里蓦地酸软,像是泡开的海绵,被狠狠捏成了一小团。
从大闹温霖婚礼开始,坏事就一桩接一桩地发生。纪峣在接连不断的噩耗里,几乎被抽空了所有心力。
除了觉得累,就是觉得疲惫,那是种发自灵魂的倦怠,像是心田干涸,裂开一道道狰狞的口子。
张鹤自从那天给了他一拳后,两人就再没联系过,连同父母还有干爸干妈也是。他面对温霖时,还能坦然地自嘲玩笑,可等他一个人独处时,父母的事,张鹤的事,干爸干妈的态度……他连想都不敢想。
理智上他说服自己,他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他们不可能跟他断绝关系,可感情上,他却很难不做最坏的打算。
以前打游戏时,纪峣经常会说“我人没了”,他现在就是这个状态。
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血肉都被挖扯出来,他是空的。
纪峣甚至有点庆幸蒋老爷子给他找事,好歹能让他转移注意力,不至于成行尸走肉。
他这几天一直在和人谈生意,拉关系,一面找补损失,一面寻找解决方案。
现在他精神压力很大,晚上睡不着觉,也不敢睡觉。一个人的时候,就反复在心里衡量下一步该怎么办,怎么讨好老爷子让他手下留情,要怎么对付闻之风动的竞争对手。
想坐上谈判桌,首先要掂量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还要明晰对方到底想要什么。
面对一个什么都不图,就是想要出气的老人,纪峣只能把希望放在蒋秋桐身上。
他当然清楚,现在人家只是小打小闹,没真下死手整他。究其原因不是因为老爷子大度,不过是担心打了老鼠摔碎玉瓶。
这样的感觉很糟糕,纪峣却不得不受着,没办法,那边就是不松口,不肯见他。
可这时候,他爸妈却说,要给他收拾烂摊子。
怎么描述这种感觉呢,像是从没抱过希望,却很珍视的那个花盆里,开出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