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死了。」
雨丝从长空坠落,小六望着乌云低喃。
「你不知道我有多恨。我看到棺材里你被毒烂的尸体,我差点没拧断陆离???的脖子,但萧?景渊??非要留着陆离???的命。
「我就不明白了,他一副深情得不得了的样子,应该把陆离???五马分尸才对啊,做戏给谁看呢。我恨死他的虚伪,恨死他当初顾前顾后就是不顾你的绝情!」
小六眼睛里血丝布满,转向我。
「就在那时,萧寒?找上了我,要我站向他的阵营,替他掌控住御林军。我不知道他为何要反,但只要能给萧?景渊??痛击的事,我便做。」
我敛眸细思。
「他是想把天下弄乱,调虎离山,自己坐享其成。可,为何非要陆离???死呢?」
一个废帝,于他能有什么所碍。
小六拧眉,想了想,「或许和前朝的鬼影卫有关。」
「鬼影卫?」我看向小六。
小六道:「前朝历任皇帝皆有私卫,武功高强,神出鬼没,还守着皇陵宝物的钥匙。听说传到陆离???父亲那一代便消失了。
「萧寒?夺了权想长久,光凭京城的兵守不住,若拿到掌握鬼影卫的鹰符,那么进可号召天下刘氏余孽,退能搜刮皇陵珍宝逃跑,给自己留条后路。」
说着小六嘲讽一笑,「不过若鬼影卫真有这么厉害,陆离???也不会活得这么窝囊,大概只有皇陵埋的钱是真的,萧寒?养兵没钱穷疯了,才会想打那上面的主意吧。」
鹰符。
我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指尖蜷缩,握紧手,垂下。
眉间缓缓蹙紧,
「收手吧,小六。」
青年像个刺猬竖起狞意。
「凭什么。我说过,要狗皇帝和他的命。陆离???算是死了,他又凭什么能活!」
我摇头,「不是为他。」
转言问小六:
「你看他治下的这个江山,比以前怎么样?」
小六撇嘴。
「马马虎虎吧。」
我撑住脸,认真道:「我觉得还不错。从山里到进宫的那一段路,我看到阡陌整齐,市井闹热,百姓重新拾起生活的勇气,开始从废墟里走出来了。」
小六沉默,深吸一口气,囤在心口,憋闷得厉害。
「你不恨他?」
闻言,我仔仔细细默默把自己的心寻了一遍,记忆里柔软的儿女情长,留存的难过伤心,都只剩一鳞半爪,叫我想抓住认真去埋怨,也抓不住了。
太久了。
从陇西进宫三年,再从皇宫逃进山里,又两年。
被人阿瑛,阿瑛唤着,仿佛那个与萧?家二爷结为夫妻的苏晚曦???,真的死了。
若苏晚曦???「活着」,她想要什么。
小六问我,我亦问自己。
我给他答案,亦给自己答案。
「命运推我至此,我便要遂它的意被恨火控制,烧向那些无辜替我们背负战争苦难的人吗?
「不,我不能,你也不能。」
庭中紫荆飘落,在暮雨中纷纷如金屑。
我伸手,任湿花飞雨于指缝中流走。
「那些颠沛混乱的经历更让我看清造成这一切原因,不是某一人的软弱与错误,而是从君王到整个朝廷,自上而下的腐坏,瘟疫般地蔓延。
「刘家掌控的江山病了,所以奸蠹频出,恶事难禁。当时就算萧?景渊??豁出一切,族人百姓不顾,葬送他父辈几代戍卫边境的心血,保住我不为质,我恐怕也很难心安理得。」
是有过怨气,有过怀疑。觉得所谓的夫妻情爱,一生相守的诺言,竟如此不堪一击。
却没有看到横隔在小夫妻爱憎面前的,是一条怎样恐怖的亡魂大河。里面挣扎的,哀嚎的,都是被刘氏王朝瘟疫绞杀的人。
当一个巨人王朝腐烂坍塌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能独善其身。
萧?景渊??保得住我那一时,也保不住我一世。
唯有改朝换代,革除积弊,一点点清洗前朝的污秽,还万民一个本真的江山。送妻为质、君王装疯,手足相残冤冤相报的悲剧才会真正中止。
「小六,当我躺在乱葬岗那些死尸身上,听着自己一个人的呼吸,一个人的哭泣,我从来没有那般难过,也从来没有那般庆幸。
「庆幸自己还活着,哪怕面目全非,恐惧缠身,也觉得还能活着呼吸,嗅到冷雨的气味,有机会去走向一条崭新的路,真是太好了。」
小六隐忍咬牙,看着我的脸,眸中痛惜溢满,他抱住头,怨自己:「若我当初再快一点打进京,你就不会受这些苦了……」
我摇头,按住他颤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