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什么?”
一个刚洗过澡的怀抱从背后将她拥住,将下巴亲昵地靠在她的肩上:“感冒好些了么?周三的时候听你的鼻音有些重。”
“小感冒,不碍事,可t?能是流感吧,最近医院里全是病毒,症状不重,我自己也没测。”戚彤雯推他的力度很小,像欲拒还迎:“我感冒还没好全,小心过给你。”
“我就抱抱你,不做什么。”
这句话大概是全天下最大的谎言之一。
第二天早上戚彤雯瞧他的状态就有些不对劲,反倒是戚彤雯神清气爽。
“你不会是感冒了吧?”戚彤雯问这句话的时候还稍有些心虚。
蒲子铭略爱面子,说没有,甚至还要下厨烧饭。
今天是周六,碰巧两个人都休假在家。
戚彤雯将信将疑地站在锅灶旁边,看他把糖当做盐放进去。戚彤雯瞧了瞧他,又瞧了瞧锅,“要不然你还是去床上躺一会儿吧?”
她踮起脚尖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觉得温度稍微有点高。又怀疑是他的体温本来如此。
戚彤雯三言两语说服了他:“你现在可生不了病。”肾内科的住院总须得是金刚不坏之身。
鉴于戚彤雯怀疑他是被自己过上的病毒,而自己大概率又是被监护室那个甲流病人过上的……戚彤雯让他吃了两片速福达,速福达对甲流乙流都有点用处,就算预防性地吃两片,问题也不大。
戚彤雯把赛恩斯从他膝上抱开:“爸爸身体不舒服,不要闹他。”
蒲子铭看着老婆和猫,想起之前他们各自要谈的事情:“雯雯……”
“你先躺一躺吧,有什么事情睡一觉再说。”戚彤雯看他脸色苍白,已经许久没有看到他这副模样。
药物的困意上来,蒲子铭合目休息,最后竟然真的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些有关过去的梦,以至于睁开眼睛的时候,意识还未完全回到现实。
他用沙哑的声音依赖地喊戚彤雯的名字:“雯雯……”
“嗯?”
戚彤雯被他一拽,差点坐他身上去。
“我突然想起来,我当年对你好像是一见钟情……”
戚彤雯哑然失笑。
可对方好像真的生病了,平时的蒲子铭不会这么幼稚,不会不依不饶地追问她:“那你呢?”
戚彤雯的手被他紧紧攥住,她只好无奈地回答他:“我不知道你对我是一见钟情,我还以为我们只是合适。”
戚彤雯想起来了,她之所以对他们当初是怎么在一起这件事情没什么印象,是因为他们当初在一起的时候就很平淡,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或者告白。
好像就是觉得两个人三观价值观差不多,然后就阴差阳错地在一起了。
蒲子铭怔怔看她半晌,闭眼,修长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
戚彤雯的手得以挣脱。
气氛一时变得尴尬起来,然后戚彤雯问:“你喝粥吗?白粥。”
蒲子铭抬起头:“你煮的?”他的语气略微讶异。
“不,是外卖。”
“好……好的。”
于是他们中午一起喝了一顿白粥外卖,喝粥的时候,戚彤雯本想劝他注意身体,医院每逢秋冬流感盛行,病毒肆虐,可一旦想到他身上的病毒是怎么来的,她又不好意思劝了。
她甚至耳朵有些发红,然后被蒲子铭发觉,道:“怎么了?”
“没什么。”她只是又想到好友那句黄色废料。
啊啊啊!
什么床下不熟床上熟!
她一个熟知人体构造的医学女博士,年近三十的内科女医生,怎么还会因为这种事情害羞?
“咳咳——”戚彤雯清了清嗓子:“那个肾衰的病人现在怎么样了?”
蒲子铭无奈看了她一眼:“在家,能不聊这些吗?”
戚彤雯沉默下去,两个人似乎又无话可聊。
他们好不容易有了相处的时间,却发现彼此的生活都是如此单调。
“哦,我给赛恩斯请了上门喂养员,就是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个师兄开的机构的人……”戚彤雯说:“12级的盛飞航,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蒲子铭摇头。
当年的校友,毕业后又不是同行,也不在一家医院,自然早就没什么印象了。
下午,他们拉上窗帘,在客厅打开投影仪,一起看了一场电影。
电影是戚彤雯挑的,可她吃完中饭后困意涌上心头,电影看到一半,头就歪到蒲子铭肩膀上睡着了。
于是蒲子铭把音量调成静音,给她盖了一张毯子。
如果马向雪的时候看到蒲子铭的眼神,一定会揪着戚彤雯的衣领让她清醒一点。
这叫爱已经消失了吗?蒲子铭明明看上去爱得很上头啊!
下午晚些时候,蒲子铭的精神回来了一些,两个人便坐下来聊了那张b超单的事情。
不过戚彤雯只说自己生理期不调,其余没再说什么。她不知如何去说一两个月前她还期待有一个孩子,现在觉得人能顾得上自己就挺好的。
当然她也不知道如何去说,她有了离婚的念头。
望着对方的脸,她仍然心神摇曳。
所以戚彤雯在内心无声地叹了口气,心想:算了,别想了,先这么着吧。
蒲子铭以为她压力过大,宽慰她:“做住院总是很辛苦,要协调一个科室的事情,你们科室组多人多事情多,病人的情况也更加复杂。但这只是一份工作,任何事情都不应该凌驾于你的健康之上。”
“我觉得你比我更需要这句话……”
蒲子铭说:“肾内科,单纯是领导不做人……”
毕竟心内科有三位住院总,干到半年就结束。
肾内科是逮着一头驴薅,完全不是精神压力大不大的问题。
说来也巧,蒲子铭刚从老婆嘴中听到盛飞航这个人,周一的时候又听到了这个名字。
昔日的老同学来找他看报告,提起校友聚会的事情。
恰好那会儿到了门诊午休时间,蒲子铭便把诊室的门关起来和老同学聊天。
“盛飞航你不知道啊?他当初还追过你老婆呢!”老同学说:“不过他现在可有钱了,在国外买了块岛!也不知道这次办校友聚会是什么居心!……最烦xx的人了!”
蒲子铭是这么说的:“当初盛飞航追雯雯的时候,我和她还没有在一起,追求和被追求都是公民的权利。”
老同学瞅了瞅他:“可是盛飞航当初准备撬你墙角啊……”
蒲子铭:!
他神色不变,语气淡淡:“是吗?”他说:“那也是陈年老黄历了,我和雯雯都这么多年了,难道我还能不相信我和雯雯之间的感情?”
可老同学无端觉得诊室有些冷,他是个没心没肺的人,看不懂人脸色,继续说:“戚彤雯应该已经知道聚会的事情了,她和你说了没?你们两个准备去吗?”
蒲子铭:!!
他一只手本来在旋笔,旋笔的动作突然慢下来,手指收拢,捏紧笔身,他缓声开口:“我和雯雯不去。”
他给出了和戚彤雯一样的答案,因为他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不爱去凑这样的聚会热闹。
主要也没时间。
老同学有些可惜:“诶呀,大家还想看你们这对金童玉女呢!”
“哎……你们要孩子了没?”
话多的人难免惹人嫌,蒲子铭不动声色把人赶走:“我忽然想起来病房还有点事,我先走了。有什么问题微信再联系。”
“……哦哦,好的好的,谢谢!”
不过有些话真不能乱说,蒲子铭刚说完病房有事,病房就打来电话,“蒲老师,6床说他腹痛!”
蒲子铭问了情况,说:“给他加个急诊CT,再给CT室打个电话,你到时候一起陪他下去做……”
蒲子铭想了想,说:“算了,还是我去吧。”
这个病人情况特殊,医生陪着去做检查,就是怕检查的路上出什么意外。让一个其他科的规培生去陪,真出了事也不知道怎么处理。
蒲子铭把门诊交给同事,匆匆赶了回去。
规培同学跟着他们一起下去,年轻的面孔上写着紧张不安和生怕出错。
一看就是一年级生,多半是四证。
一问果然如此,尹彩结结巴巴地回:“我是今年内分泌专硕。”
“你导师是谁?”蒲子铭等电梯的工夫随口一问。
内科的人大家互相都认识。
尹彩报了一个名字。
尹彩本来以为蒲子铭还会和自己聊几句,没想到他问了一句就没声了。
狭小的电梯间里容纳了一张病床,推床的工务员和两个医生,剩下的空间极其逼仄。
尹彩忽然有些失落,她并非有什么其他心思,只是那天蒲子铭帮她解围……所以每次蒲子铭有什么事的时候,她都会很热心地站出来打下手。
她低着眼睛,偷偷往上瞄,听说……蒲老师已经结婚了。
她的道德不容许她做出任何让自己唾弃的事情,可是……她有些颓败地想,果然,带教太帅不是个好事。
她赶紧控制自己的眼睛,让自己看手机而不是看蒲子铭,她给同学发消息:[作孽……]
同学:[?]
尹彩:[谁家好人会觉得带教很帅啊……]
同学:[?啊?你是说外科那些油腻略有些秃头还有啤酒肚且会开黄腔的主任,还是内科那些t?啰里啰嗦小肚鸡肠一份病史要你改八百遍的主治?]
尹彩甩出一张照片,是她紧急从好医生网站上保存下来的。
同学:[哦,理解了。]
过了一会儿,同学发来消息:[哦哦,我知道他,他老婆也是本院职工,心内科的老师,长得巨好看!!!]
同学一连发了三个感叹号:[听说他俩都是八年制的,从校园到婚纱的恋爱,头几年蒲老师可爱炫了,一天摸八百遍婚戒!]
第
10
章
一天摸八百遍婚戒确实有些夸张了,不过蒲子铭当年新婚的时候确实很兴奋,满面春风,谁都知道他校园恋爱修成了正果。
迎亲的前一天,他紧张地睡不着觉,坐在客厅里温习第二天迎亲的流程。
早起路过客厅的母亲看不得他这副没出息的模样:“就这么喜欢她?”
那时候蒲子铭怎么回答来着,哦,他说:“从来没有过。”
排队等CT的过程中,蒲子铭低头看了一眼突然亮起的手机页面,面容ID解锁,是来自父母的消息,问他们今年过年回不回家。
他和戚彤雯的第一年,两个人都在病房值班;第二年,一个人在病房,另一个人在急诊。
不过今年,他已经协调好了,他凑出了五天假期准备和老婆出去旅游。
一句“协调好了”听上去很容易,然而在肾内科连休五天的含金量不言而喻,足以震惊整个内科系统。
工作日的中午,同事去食堂,帮他带了一份饭上来,蒲子铭拆开塑料袋,看到一盒子绿油油的蔬菜:“……?”
“不好意思,拿错了,这是我的减脂餐。”同事赶紧和他换回来,“之前体检查出来血脂有点高,哎,没办法,现在得注意注意了……”
同事口中说的体检就是医院每年安排的职工体检,办公室的话题便绕到了体检上面。
“你们听说了没有,四十二病区有个主任查出了肺癌晚期……”
“啊?怎么这么突然?怎么就……”
在高强度的工作内容和压力之下,大家的健康状态都不容乐观,外科“三高”为主,内科结节为主,这个乳腺增生,那个甲状腺结节……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但是恶性肿瘤,还是晚期……即使是见惯生死的医生,也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或家人身上。
正是因为自己从事这一行,所以更知道现代医学手段的有限和无奈。
“说是年初的时候就不太舒服,当时没当回事,以为是流感的后遗症,哎,42病区,你懂的,比我们更缺人,低年资主治还要值一线……”
“那他今年多大啊?”
“不到五十岁吧,他女儿好像明年夏天中考。”
临近年关,听到这样的消息,大家的心情都不由得沉重起来。五十岁,对一个医生来说,三十岁太青涩,四十岁开始步入正轨,五十岁终于到了可以慢下脚步陪伴家人的年纪,而两鬓也因过度操劳生出了白发。
坐在蒲子铭旁边的同事不禁说道:“他们那个工作环境经常要接触射线,也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肿瘤的发生本就是个概率问题,谁也不能打包票一定和什么有关或者无关。只是事情发生的时候,人们总是忍不住猜测:在那样一个充满辐射的环境,即使穿上铅衣,做了防护,也不能完全杜绝伤害,何况日积月累。
“我之前看NATURE上有篇文章,说放射科医生以及这些开展介入治疗的科室的医生得肿瘤的概率是要高于其他科室的,尤其是甲状腺和生殖系统。”
大家自然而然聊到平时的健康管理,同事心有余悸地吃他的绿色蔬菜:“完了,我觉得我以后得心血管疾病的概率很高,我得重视起来,我女儿今年才上小学T_T……”
“没事,蒲师弟的老婆是心血管的专家,你担心什么,以后哪根血管堵了,哗一下给你弄开……”
“专家”是调侃之意,不过真等到这位同事有了心血管问题,想来蒲子铭和戚彤雯不是专家也离专家不远了。他们两个人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
不过科室中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蒲子铭已婚的事情,有人是在蒲子铭结婚之后入科,又或者只是轮转或实习的同学。他们不免发出惊讶之声:“蒲老师已经结婚了吗?”
蒲子铭看上去很年轻,事实上他也不老,他博士毕业才二十五六岁,如今还不到三十。这个年龄单身的人大有人在。
“是啊,蒲师弟的老婆可是医学院的学霸校花……”
“那……蒲老师和夫人是怎么在一起的呢?”尹彩听见自己的声音问出本不该问的问题。
不过对方根本就没有看她,蒲子铭眼中流出回忆往昔的温柔的光:“我追的她。”
“行了你,别在这当活靶子惹人羡慕嫉妒恨了。”同事话音一转:“不过你也是牛……”他竖起大拇指。
旁人不明所以。
同事说:“过年前后的排班你们重新看了吗?”
为了这连续的五天假,蒲子铭的“牺牲”不小,要知道过年期间的班最容易出纠纷。
尤其是除夕和大年初一的班,一班值万金。
当然蒲子铭这个老总的情商极高,他“在位”期间,至少没有人因为排班的事情吵起来。
要知道在有的科室,能遇上情商极低不会处理人际关系的老总,排班排得一塌糊涂,住院总么,年资总不会太高的,那些比住院总年资低的小医生不好对排班有意见,年资高的老医生直接在大群里“开骂”。
蒲子铭是与人换了班,怎么说服对方的且不管,但换班之后的结果就是他要连续值班。
“嘶……”某同事倒吸一口气:“你过年有什么要紧事吗?身体要紧啊,蒲老师。”
“去马尔代夫。”蒲子铭补充说:“和我老婆一起。”
同事:“……”要不吃点野菜,蒲老师?
同事打了个寒颤,这要命的排班,果然还是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
“哦哦,对了,你们记得关注一下各自的小徒弟,下个月公共科目考试,小徒弟挂科了要扣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