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期艾艾地问:“警察没为难你吧?”
林语熙转头对周晏京道:“我想跟她说几句话。”
“去吧。”周晏京松开她,“我在外面等你。”
林语熙对小姨的情感,很难用简单的爱恨来总结。
父母刚去世的那段时间,小姨是真的疼过她,她也把小姨当作唯一的依靠。
也正是因为那次被抛弃,让小小年纪的林语熙懂得了,除去父母,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依赖。
她理解小姨的身不由己,同样也怨过她的懦弱,到最后所有的感情都慢慢变淡,从最亲的人变成陌生人。
二十年时光一晃而过,小时候那个温柔漂亮的小姨,已被生活的风霜磋磨出满脸皱纹。
林语熙走过去,从包里拿出备着应急的五张纸币给她:“待会去买点药吧。”
小姨连忙推拒:“不用不用……”
林语熙把钱塞到她手里,收回手插在口袋里,姿态透着距离感。
“以前外婆不让你嫁给赵建辉,你一意孤行,在他身上吃了这么多苦,不知道现在想明白了没有。”
“表弟已经大三了,有手有脚的成年人,可以做点兼职养活自己,用不着你拖着严重的腰伤供养他。”
小姨眼圈又红起来,用手背抹了抹眼泪,不知是因为难堪还是辛酸。
林语熙说:“你现在住的地方条件太差了,治安也不好,还有你的腰,需要尽快做治疗。如果你想和赵建辉离婚的话,我给你找个住的地方安顿,以后你先顾好自己。”
小姨一个劲地哭,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再找我。”
林语熙没再多留,说完这句就转身走了。
车已经等在门口,林语熙上车时,周晏京叠着腿,神色显出几分意兴阑珊,不知在想什么。
周晏京收回视线:“跟你小姨说完话了?”
“嗯。”
他没再说什么,吩咐老刘开车,把林语熙送回柒樾府。
回到家,林语熙先去洗了澡,出来时,周晏京还没走。
他立在阳台听电话,手里拿了根烟,没点火,在手指间揉捏着。
目光眺着远处的夜,如水的夜色铺泻而来,将他英俊的脸染得寡淡。
听见脚步声,他回头看着她,片刻后挂断电话,告诉她:“赵建辉不见了,医生和护士都没看到什么时候离开的,应该是刚醒就跑了。”
他为了躲债还真是努力。
林语熙头发吹得有点仓促,阳台的风拂起她水绿色的绸制睡裙,碧波般荡漾。
周晏京走进来,合上折叠门,将风关在外面。
林语熙正皱着眉想赵建辉的事怎么处理,他把那根蹂躏得不成样子的烟丢进垃圾桶:
“昨晚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他们来的时候我刚离开不久,为什么不叫我回来?”
林语熙回神,才发觉他的目光幽幽落在自己脸上,他背光站着,睫毛落下的阴影盖住了眸底的情绪。
“你害怕到想报警的时候,没想起我吗?”
三花猫喝饱水溜溜达达走进来,绕着林语熙的腿蹭了一圈,尾巴尖勾着她光洁的小腿。
她和周晏京之间的空气却凝滞住了。
“本来想要是情况不对就给你打的。”林语熙解释道,“他们很快就走了,没发生什么事。”
“一定要发生了什么事,才能打给我吗?”
林语熙反问:“没发生什么的话,打给你干嘛?”
周晏京被她问住了。
他看着林语熙润湿清亮的黑眸,良久,低叹一声,走到近前,手心捧起她脸。
“我知道你又聪明又厉害,会保护自己,知道祸水东引给赵建辉挖坑,但你也可以多依赖我一点。”
“别人家的小朋友都有靠山,你也有。不管是有人欺负你,还是遇到麻烦,你都可以躲到我身后。”
林语熙鼻腔泛上一点细密的酸意,嘴硬地说:“你这么热心,怎么不去拯救世界,让警察给你颁个奖。”
周晏京道:“我把天才医生保护好,你救死扶伤,我不就是在拯救世界。”
“我自己都没吹过这么大的牛。”
林语熙嘀咕完,抬起手臂,环抱住他紧实的腰,少见地在争执后主动示好:“我下次不报警,报你,行不行?”
堵在周晏京心口的那点不舒坦,就像纸糊的,被她一吹就倒。
他搂住她刚洗过澡香暖的腰肢,心被一腔春水泡得软了化了,低头刚要亲下去,林语熙把脸扭开,从他怀里出来,掀开被子上床要休息了。
她泥鳅似的钻进被子:“你快走吧,等下又要过敏了。”
猫也跳上床,在另一半枕头上舒舒服服地趴好。
一人一猫四只大眼睛望着他。
周晏京气笑。
第187章
您是因为这个,才不喜欢我的吗翌日早晨出门时,老刘已经等在楼下。
林语熙以为周晏京一大早过来接她,正疑惑他怎么没上去,老刘恭敬替她打开车门。
车里没人。
她转头,老刘语气隐隐透出几分喜悦:“二公子派我过来,以后专职接送您上下班。”
是怕她又进派出所吗?
林语熙心里哼了声:“那谁给他开车?”
“小范。”
噢,那个撞了江楠的小范。
“他不是被开除了吗?”林语熙奇怪。
“二公子说,念在他有功,再给他一次机会。”
“……”
林语熙坐上车,老刘启动车子驶上主路,清晨的早高峰车流如龙,林语熙看了会窗外,转回来问:“周晏京今天怎么不来?”
老刘平稳开着车,边道:“二公子去处理点事情。”
……
砰砰砰——
砰砰砰——
不到八点,气势汹汹的砸门声震碎了居民楼清早的静谧。
被扰了清梦的张振一脸煞气爬起来,光着膀子开门就骂:“草拟妈的谁在敲门?”
门外站着四个人高马大、身材魁梧、穿黑西装、面无表情的男人。
这行干久了,没少得罪人,张振火气在脸上滞了滞,条件反射就要关门。
砰——!
为首的国字脸黑衣人一巴掌拍在门上,浑厚猛烈的拍门声在耳边炸开,把他最后一丝睡意震得干干净净。
门嚯地一下被推开,张振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四个黑衣人鱼贯而入,分立两侧。
他们身后,一个过分英俊的男人走了进来。
纤尘不染的牛津鞋迈过门槛,男人步伐慵懒,一身矜贵气度,与这套啤酒瓶子乱倒、品味处处透出俗气的廉价二居室格格不入。
他抬手,修长如玉的手指捏着一张白底蓝字的劣质名片:“丰融信贷,张振,是你本人吗?”
张振意识到自己是被仇家寻上门了,一时又想不起来哪个仇家排场这么大。
“你谁啊你?”
男人漫不经心地报上家门:“赵建辉的妻子的姐姐的女儿的丈夫。”
张振还没捋明白这一串称谓,男人手指将那张名片揉成一团,随手丢进桌上没收的外卖盒里。
保镖在他身后关上门。
张振有些慌了,本能地往后退:“谁让你们进来的?!你们这叫非法入侵,犯法的知不知道?”
保镖拿来一把椅子,摆在客厅中央,周晏京施施然坐下,叠起长腿:“不是你请我进来的吗。”
“谁他妈请你了!”
周晏京掀起眼皮,视线线从他脸上掠过,深邃的眉眼不含半点温度:“我说你请,你就请了。”
张振扭头想往阳台跑,被身手敏捷的专业保镖反扣肩膀按到地上。
卧室里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周晏京眼皮都没抬一下:“把门关上。”
一个保镖去关上了卧室门。
张振被两个保镖钳制得死死的,挣扎间脸在地上蹭得火辣辣的,脑子里灵光一闪,想明白他是谁了。
他前天才去吓唬过赵建辉那个外甥女,没想到她还有个老公,妈的比他们玩得还黑。
“等等!”张振很识时务,“哥们,有话好好说!赵建辉借了我们的钱不还,公司的帐填不上,老板就要我自己填,我一个打工的哪有那么多钱,我也是没办法才去找你老婆的。不过我现在知道找错人了,赵建辉欠的钱跟你们没关系,不用你们还!”
周晏京扯唇笑了声:“巧了。我今天就是来还钱的。”
打死张振都不信,谁他妈还钱是这么还的?
“哥们,你到底想干什么?”
“赵建辉欠你们多少。”周晏京问。
张振:“三……”咬了咬牙,“一百万。”
“他的经济状况你应该很清楚,你把他心肝脾肺肾拆出来卖了,都凑不出一百万。”
张振彻底被弄得迷惑了:“哥们,我脑子不好使,你到底想干嘛,能不能说明白点?”
“别妄自菲薄,天生的蠢材也有用处。”周晏京鼓励道,“你们的专长就是追债,我给你两周时间,把赵建辉找出来,这一百万的账连本带息我给你填平。”
……
下班后林语熙回了趟周家。
进门的时候,凌雅琼正好从楼上下来,交代佣人去煮点姜汤,一会给周晟安送去。
“大哥感冒了?”林语熙问。
凌雅琼道:“清枚在他那,说是昨天不小心落水了,着了凉。”
林语熙“哦”了声。
她知道在凌雅琼眼里,白清枚是比对江楠更满意的儿媳。
“你回来得正好。”凌雅琼又说,“厨房的乌鸡汤刚炖好,正要让人给你送去。”
林语熙有点意外:“谢谢。”
“谢什么。”凌雅琼以为她回来看老太太,说:“你奶奶在史家,找你史爷爷打牌去了,估计一时半会不回来,我让司机送你过去。”
林语熙却道:“我今天不是回来看奶奶的。”
她站在那,静静望向她,凌雅琼明白她有话要说,摆摆手让送茶过来的佣人下去。
“坐吧。”
林语熙在侧面的沙发坐下来,面前新泡的茶水热气袅袅,茶香醇厚,她盯着漂浮在里面的叶子,无意识地掐着自己的手指。
是难堪的,所以连开口询问都需要勇气:“我小姨夫是不是曾经找您要过钱?”
凌雅琼微顿:“怎么突然问这个。”
所以是真的。
“老早以前的事了。”凌雅琼说,“当时你还在上学,他不知从哪拿到我的号码,还找到了你的学校,起先十万几十万地要,威胁要把你带走,我不想他去骚扰你,起先几次都给了。”
原来不止一次……
他并不是一分没要到,而是贪得无厌缠上周家了……
像多年前挥出的耳光,带着跨越时间洪流陈年发酵的耻辱,在今时今日扇到林语熙的脸上。
“后来我用了一点手段教训他,拿着能把他送去坐牢的把柄,他才消停。”
凌雅琼不想都这么久了,林语熙心里再为此生出嫌隙,解释了一句:“语熙,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做法,不要觉得我对你家人心狠。这种人贪心不足,纵容下去就是个无底洞,后患无穷。”
林语熙捏紧指尖:“我理解的。是我给您添麻烦了。”
“都过去了,不用说这种话。”
林语熙点点头,沉默片刻,抬起沉静的眼睛,看着她问:“您是因为这个,才不喜欢我的吗?”
第188章
快过来,老公保护你凌雅琼神情明显一愣:“语熙,你怎么会这样想?”
憋在心里很多年的话,最困难的是启齿的那一刻,一旦开了口,就会发觉变得容易多了。
林语熙说:“从我来周家,您就不喜欢我,我不明白为什么。小时候一直觉得是我不够好,不讨人喜欢,也奢望过能得到您的喜欢。”
刚被周家收养的时候,她也曾想把凌雅琼当做养母看待,母爱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而她恰恰缺失了的东西。
后来在冷遇中慢慢地认清自己的身份,她才放弃这种幻想,安安分分地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考上大学之后就很识相地主动保持距离。
别人从未把她当做女儿,她又凭什么把人家当妈妈呢?
“我不知道我小姨夫来勒索过您。”不管怎么说,当时凌雅琼都选择了保护她,林语熙知道该感恩。
“这十多年给您添了不少麻烦,真的很抱歉。”
林语熙从小就是安静内敛的个性,从来没跟她说过心里话,凌雅琼有时嫌她乖得太闷,不会来事,也不够聪明灵活。
今天她出其不意地说起这些,打了凌雅琼一个措手不及。
佣人都回避了,客厅无人打扰,她干净而坦诚的目光,让凌雅琼心里产生了细微的涟漪。
手里的骨瓷茶杯忽然变得沉甸甸,热茶烹香,她将还未品尝的茶放回茶几上。
她一直沉默着,林语熙以为她不会答了,就在她打算起身的时候,凌雅琼毫无预兆地开口。
“晏京原本该有个妹妹的。”
原本该有?
起初林语熙没明白,她在凌雅琼脸上看到清晰的难过之色,意识到事情大概不简单:“那……”
“我怀过一个女儿,晏京爷爷去世那年,家里发生很多变故,那个孩子没保住。当时她已经六个月大了,隔着肚皮踢过我的手心,我给她起好了名字,买好了婴儿床和衣服。”
林语熙很意外:“从来没听您提过。”
“因为我心里一直过不去那个坎。”凌雅琼说,“我引产之后身体受损,也不能再生了,一直耿耿于怀。领养你是你奶奶做的决定,当初我心里并不情愿,跟你奶奶为此也吵过好几次,所以把你带回来之后,对你疏于关心。”
原来是这样。
想想她那么期待自己女儿的降生,在意外之后走不出来,又被逼着抚养别人的女儿,有怨气也情有可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