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天将明未明,黎明微蓝的光笼罩着沉睡中的园林,雨停了,草木青翠欲滴。
周晏京抱她穿过院子,坐进车里,黑色幻影驶出园林,奔驰在拂晓时分空旷静寂的马路上。
“去哪?”林语熙茫然地问。
“机场。”男人用言简意赅的两个字答她。
林语熙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没睡醒:“去机场干嘛?”
周晏京垂眸,她半梦半醒的脸还懵着,拿着一朵雨中打落的三角梅,被他从家里抱走了都不知道反抗。
“卖小猪。”他说。
林语熙困顿的眼睛又懒懒地闭上了:“你卖了会后悔的。”
“说的也是。”周晏京把她手里那朵花接过来,细花梗捏在指尖转了几下,拿花瓣轻轻扫她鼻尖,直到把她骚扰得再次睁开眼睛。
“你干什么啊……”林语熙推他的手,尾调里带着困倦的鼻音。
周晏京弯了弯唇,声线低而温柔:“我们去度蜜月好不好?”
林语熙听见这句话却没有反应,清凌的眼一眨不眨地看了他半晌。
伸手,捏住他脸颊。
周晏京挑眉:“什么意思?”
“……看看是不是没睡醒。”林语熙说。
“那你是不是掐错脸了——掐这个。”
他指腹在林语熙脸蛋上报复似的捏了捏,水豆腐似的软嫩手感。
“再睡会吧。”他说,“下次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们就在飞机上了。”
这下林语熙总算从昏沉的睡意中真正清醒过来,坐直身体。
这趟早就约定好的蜜月行程,她满怀期待过,也悲观地预设过,也许会再次有始无终。
唯独没想到会在她睡梦中就上路,她连准备都来不及。
“我的护照……”她想起关键的东西。
周晏京:“带了。”
“还有行李……”林语熙说,“我什么都没带。”
“有没有可能,你老公聪明勇敢有力气,已经帮你都准备好了。”
熹微晨光打在周晏京棱角分明的轮廓,清俊好看,他长指慢条斯理地梳理着她的头发,“缺什么那边都能买到,除了你的人,其他都无关紧要。”
是啊,通往冰岛的阻碍从来不是没来得及收拾的行李,是他们两个人的手是否牵在一起。
朝阳从天际线上冒出是一瞬间的事,林语熙的心情随着灿烂的晨曦明朗起来。
紧接着,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光着的脚丫子。
“那你至少叫醒我穿个鞋。我是野人吗,光脚去旅行?”
“谁说蜜月一定要旅行了,我们也可以做一些不需要穿鞋的活动。”周晏京唇角意味深长地一勾,“比如……”
林语熙生怕他的狗嘴里又吐出什么奇怪的东西来,握拳就朝他胸膛捶了一下。
周晏京被打得闷哼一声:“比如泡温泉——为什么打我?”
林语熙想歪的拳头又松开,手掌帮他揉了两下,红着耳朵耍横,“打你怎么了?”
“没怎么,打得挺好。”周晏京笑着说,“这力气是挺野,跟你闺蜜一个部落长大的吧。”
林语熙:“……”
车子抵达机场,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照射在机场停泊的湾流G650公务机上。
周晏京拿出车里的备用拖鞋,握着林语熙脚踝,帮她穿上。
她从车上下来,空旷机场瞭望无际,晨风卷起她墨色长发,肆意飞舞。
她纤瘦的身上披裹着卡其色的羊绒薄毯,毯下露出真丝裙边和一截细白小腿,脚上趿拉拖鞋,就这样以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被周晏京牵着手,踏上扶梯。
专机上的空姐已经将休息室准备妥当,空调调至适宜的温度,眼罩与耳塞都已备好。
起飞之前,林语熙给虞佳笑和谭星辰发消息告知了一声。
等熬完夜精神枯槁的虞佳笑爬起来看到消息时,那台专机已经离开了国界。
云层之上,林语熙窝在舒适的床上,看着窗外棉花一样绵密的云,灿金的太阳从东方升起。
日出云海,万里壮阔。
周晏京从背后把她圈住,吻了吻她后脑勺:“老婆,蜜月快乐。”
林语熙转头,认真地回应他:“蜜月快乐。老公。”
……
虞佳笑和谭星辰发来的信息,林语熙一条都没有看到。她和周晏京的手机双双关了机,在落地时故意遗留在飞机上。
之后整整十五天,两人就像从地球上消失了,国内的人再没有收到他们的半句消息。
没有人能联系上他们,包括虞佳笑。
“你说他们俩不会遇到危险吧?”
除了当初大雪封路,林语熙被周晏京哄骗着留在北郊的那一个月,虞佳笑再也没有跟她分开过这么长时间。
随着时间推移,最开始的羡慕嫉妒转变成孤独寂寞,最后变异成了杞人忧天。
“手机也不带,在冰岛人生地不熟的,万一遇到什么歹徒,劫财又劫色……”
“想多了你。”谭星辰说,“人家冰岛人均GDP排名世界前十的。”
虞佳笑有理有据:“他们人均GDP再高,比周晏京有钱的才有几个?再说我宝那绝世容颜,来自东方的神秘美人,还不把冰岛人迷死?”
谭星辰说不过她:“……人家是冰岛,不是冰村,被你说的很没见过世面一样。”
虞佳笑担忧得吃不下饭,跑到博宇去找杨康打听。
周晏京再任性,还能把这么大一个公司撂下不管了?
“抱歉虞小姐,我也联系不上周总。”
周晏京这次的行程决定得非常突然,事实证明,博宇离开他虽然还能继续转,但就像一台失去核心处理器的电脑,每个齿轮都摩擦得快要冒烟,勉力维持着整个庞大系统的运作,不知那一天就会因为超负荷而宕机。
杨康的一天恨不得拆成28个小时,就和虞佳笑说话的这五分钟,就不停有电话进来。
他接起快速说了几句,挂断后,对虞佳笑道:“您不用担心,周总每年冬天都会抽时间去冰岛度假,对当地很熟悉。他跟太太很不容易才有这样的机会,不惜损失也要把所有的工作行程都推掉空出时间,就是不希望被人打扰,还请您谅解。”
“他空了多久?”虞佳笑问。
杨康沉默了一下:“一个月。”
虞佳笑咬了咬牙:“奶奶的,他真任性!”
第224章
愿不愿意再嫁给他一次在无人打扰的世界尽头,林语熙和周晏京度过了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蜜月。
他们一起环岛自驾,在24小时的极昼里驰骋在苍茫开阔的环岛公路上。
去过人迹罕至的西部峡湾,漫步过黑沙滩,见过震撼的火山,在风景如画的维克镇小住,雪山下,紫色的鲁冰花盛放。
他们也驾船出海,看到了北极海鹦和罕见的蓝鲸,夜晚在甲板上,依偎在同一条毯子中,大海上漫天星河。
散养的冰岛羊自由自在,林语熙隔着车窗与它们打了招呼,还看到一只野生北极狐。
周晏京说她是小福星:“蓝鲸和北极狐都是需要碰运气的,沾你的光,我第一次见到。”
彼时他靠着SUV的座椅,黑色冲锋衣敞开着,下颌骨线条清晰而凌厉。
那双看向她的眉眼却温柔含笑,他手肘架在车窗,窗外绿草如茵,红顶教堂像遗落在世界尽头的一块乐高。
林语熙拿起相机,拍下了那个画面。
里面储存着许多照片,有她的也有他的。
他们一起在那所教堂做了祷告,尽管两个人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周晏京问她愿不愿意再嫁给他一次,阳光透过圆顶玻璃,他在神父的见证下再次为她戴上了戒指。
他们一起泡了温泉,周晏京毛手毛脚地占她便宜,林语熙在私汤中几近缺氧,只记得那天有着美得令人窒息的晚霞。
周晏京践行诺言亲自教她双板滑雪。
林语熙没有运动天分,但他是全世界最有耐心的教练,握着她的手,一点一点地牵引着她,教她如何控制方向。
在林语熙摔了不知第几个屁墩之后,他笑着弯腰把她扶起来,叹道:“师门不幸,我的招牌要砸在你手里了。”
“砸就砸了。”林语熙扒着他手臂站稳,“你还想招别的学生?”
“谁都不收,就你一个关门弟子行不行。”他帮她拍掉身上的雪,哄,“屁股痛不痛,为师帮你揉揉?”
林语熙隔着雪服捶他。
为了避免碰撞受伤,周晏京将整个滑雪场包了下来,名师虽然未必出高徒,但他手把手教了好几天后,林语熙进步显著。
从起初的三米就摔,慢慢地能够独自滑行。
从白雪皑皑的雪道滑降的过程刺激又紧张,林语熙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方向,凛冽的风声从耳畔呼啸而过,让她生出一种在驾驭风的感觉,从未有过的畅快。
她在猛烈兴奋的心跳中转头,一身黑色雪服的周晏京就跟随在她身旁,为她保驾护航。
辽阔广袤的山脉,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二人。
时钟浸泡在蜜罐里,走过的每一秒钟都散发着幸福的甜味。
从冰岛离开后,他们转道抵达纽约。
周晏京带林语熙去参观博宇的旧址,见他在华尔街的旧友,向他们介绍:“这是我的妻子。”
他为她办了一场party,带她跳舞,输了游戏在所有人的起哄里和她热吻。
那些朋友林语熙都刚刚才认识,可她还是玩得很开心。
她喝得醉醺醺,又好似很清醒,晚上回到周晏京的公寓,蹲在他的床头,闷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周晏京摘了领带,走到她身后,弯腰:“在这长蘑菇呢。”
“我的照片呢?”林语熙仰起脸,“你说你的床头有我的照片。”
她水濛濛的眼底一片清亮的期待,周晏京低头在她眉心碰了碰,林语熙的睫毛抖啊抖,羽毛似的轻柔扫过他下颌。
周晏京慢悠悠指点她:“左边好像没有,不然你再去右边找一找?”
林语熙扭头,果然在另一侧的床头柜看到了自己的照片。
才三年多而已,现在看当年的自己,竟然会觉出一种青涩的味道。
林语熙拿着照片看了一会,放回原位。
腰上绕来一只手臂,周晏京从身后抱住她,他们站在高楼的落地窗边,俯瞰纽约璀璨华丽的夜景。
彼此错失的那两年,终于在此时完成了重合。
林语熙在玻璃上写字,没有雾气也没有留下痕迹,周晏京看着她手指一笔一划的走向,直到她落下最后一个点。
他低头吻她,抱她去床上,他们在大洋彼岸热烈地拥抱和占有彼此,好像要将所有爱意在这一刻诉尽。
落地霖城的下午。
两人一下飞机,早早就迫不及待来接机的虞佳笑挥舞双手蹦着喊:“I'm
here!Wele
home,baby!”
谭星辰纳闷:“你为什么要说英语?”
“这不是怕他们跟外国人待久了一时不习惯母语吗。”虞佳笑觉得自己很贴心,“先让他们适应适应。”
谭星辰沉默两秒:“你猜他们俩平时自己交流是用英语还是中文?”
虞佳笑斜她:“……就你聪明?”
林语熙手机上收到不少消息,但来不及看。俩人非要给她挤一辆车,把她夹在中间,一路上叽叽喳喳。
“你们医院那个苏橙还是苏橘的被吊销了执业证书,你们主任也被双开了。”
“还有你们那个黑心院长,我爸说纪委监委正在调查他呢,听说受贿超过五千万,还挪用了八千万,就他这个程度判个二十年不成问题。”
医院的群聊林语熙还没顾上退,别提多热闹,听说这次事件引起了卫生局高度关注,在整个霖城掀起了一场医疗反腐风暴。
另一辆车里。
霖城已入盛夏,林语熙的遮阳帽下飞机后被周晏京拿在手里,他搁到一旁,拿起手机查收这段时间积攒未处理的各类消息。
杨康在副驾上向他汇报这个月里的调查进展。
“太太待过的那间福利院已经关闭很久,当初的记录全都丢失了。我从其他途径查到了他们曾经接收过的捐助,每年都有一笔以林盛先生名义捐献的善款,金额不小,几乎支撑了整个福利院所有的开支。”
林盛已经亡故,否则林语熙不也不至于流落到福利院。
谁会以他的名义捐钱?
周晏京叠着腿,食指在膝上若有所思地敲了敲:“那篇报道呢,查到了吗。”
“报社在七年前因为效益不好倒闭了,当年那位记者已经移民海外,不过联系上她后,她承认是受人指派,到福利院去采访太太,并将林家夫妇牺牲的故事撰写成文章报道出来。”
“老太太干的吧。”周晏京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是。”杨康道,“之后推波助澜,借助社会舆论给董事长和夫人施压,要求他们收养太太,也是老夫人的手笔。”
周晏京猜测的没错,这老太太在其中,发挥了不少作用。
第225章
我爸妈到底是为什么而死虞佳笑跟谭星辰迫不及待要看她在冰岛的照片,林语熙把相机拿给她们,俩人脑袋凑在一起,一边翻看,一边“哇!”“哇!”地赞叹。
翻了半天照片,虞佳笑心满意足地一瘫:“好了,四舍五入我也去冰岛旅游过了。”
“咱俩也去度蜜月去吧。”谭星辰兴冲冲说,“你什么时候休年假?”
“想啥呢你。”虞佳笑一点姐妹情谊不讲,“你没对象,我可有对象。”
谭星辰哼了哼:“有对象了不起啊!你等着,我这就让我妈给我介绍一个!”
冰岛的景色美归美,更触动虞佳笑的,是林语熙和周晏京镜头中的对方。
尤其是教堂那张照片,明明两人都穿着平常的衣服,却让虞佳笑有一种,他们重新办了一场婚礼的感觉。
林语熙的婚戒已经重新戴上了。
虞佳笑忽然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感动击中了,把相机往谭星辰手里一塞,一把抱住林语熙。
“宝儿,一直这么幸福下去吧。”
谭星辰马上也把相机一放,一起抱过来。
“语熙姐,现在这样真的很好,你这次回来,整个人看起来都在冒泡泡。”
林语熙问:“从哪里,我头顶吗?”
“你不知道,去年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看起来可高冷了,好难接近,也不爱笑,跟现在一点都不一样。”
不满一年的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很多变化。
林语熙回想周晏京刚回国的那阵子,她现在的心态的确大不相同。
雪是会被暖化的,小刺猬的一身刺也会收起来,玫瑰花会开在充满养分的土壤,这些都需要充足的爱来浇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