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语环境就像每一个国人童年的安抚巾,听多了鸟语,会有一种来自骨髓深处无法消解的思念。
他十五岁就被丢出国,身边围绕着数不清的“朋友”,但热闹的party散去,这么些年其实都是自己过来的。
对孤独惯了的他来说,这座无处不温馨的房子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城堡,美好得不真实。
而周晏京和林语熙,就是故事里虚构的王子与公主。
童话都只敢写到王子和公主的婚礼,因为每一个成年人都知道,最浪漫的爱情也会在婚后变成一地鸡毛。
怎么周晏京跟林语熙还能这么幸福?
凌宣旁观着他们之间连呼吸都同频的默契和无间亲密,妄图从中找到一点能戳破童话泡沫的蛛丝马迹。
下午,林语熙和周晏京带笺笺去和一位邻居家里玩,他们家的混血小孩和笺笺同岁,是她在波士顿最好的朋友。
一家三口回来时,凌宣才睡醒下楼。
周晏京扫他一眼:“在美国过中国时间,你思乡的方式挺特别。”
凌宣很有身为电灯泡的使命感:“白天又不用开灯。”
笺笺困得在林语熙身上昏昏欲睡,林语熙带她上楼前,低声叮嘱周晏京,陪凌宣去一趟市里采购。
周晏京在女儿熟睡的额头吻了一下:“去休息吧。”
等她们消失在楼梯上,他拿出一张卡,夹在手指间,言简意赅地开出条件:“卡里每月限额十万美金,随你花,找个地方自生自灭去。”
凌宣:“行。”
周晏京把卡丢过去,凌宣揣进兜里,出门。
三个小时后,周晏京和林语熙正在客厅陪睡醒后精力旺盛的笺笺拼图,院子里响起车声。
几个商场的工作人员提着大包小袋,将一堆东西送进门。
见有人来,笺笺马上抬头热情地跟人家say
hi。
凌宣揣着兜走进来,已经换了身新衣服,还是无袖T恤和吊儿郎当的牛仔裤。
林语熙扭头奇怪地看了眼周晏京:“你不是说表弟在这里住不惯,去找朋友了?”
周晏京毫无温度的眼神投向门口的人:“你解释一下。”
凌宣:“我朋友坐牢去了。”
林语熙:“……”
周晏京:“……”
无法反驳的理由。
“你吃饭了没?”林语熙问,“厨房还有桂花糕,要不要吃一点?”
“吃。”
林语熙起身去厨房,凌宣大喇喇坐到沙发上。
他摆明选中了这里“自生自灭”,周晏京冷冷淡淡掀他一眼,当着老婆和女儿的面,没多说。
林语熙拿了桂花糕过来,凌宣在她面前很会扮乖:“谢谢表嫂。”
他双手去接,介于少年与成年男性之间的体型,清瘦却不孱弱,手臂肌肉紧实,线条分明。
“不用客气。”林语熙道,“是你表哥亲手做的,你尝尝。”
家里的厨师是特地从国内带来,但更多时候都是周晏京亲自下厨,他热衷做好吃的东西哄妻女开心,很不巧,林语熙和笺笺爱吃的东西,都很合凌宣的口味。
他一口塞一个桂花糕,夸奖也是令人难受的水平:“表哥真贤惠。”
周晏京没搭理,过了会,笺笺要上洗手间,林语熙带她离开了客厅。
周晏京这才淡淡开口:“美国的物价什么时候这么贵了,十万美金连个袖子都买不起?”
凌宣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无袖T恤:“热。”
“一穷二白身无分文的,你应该心凉才对,热在哪。”
周晏京语气散漫,戳人心窝子倒是一戳一个狠。
凌宣吃完桂花糕,放下碟子:“表哥,你是不是嫉妒我年轻?”
周晏京轻哂一声:“年轻有什么值得嫉妒的,我的十八岁和二十岁中间,你猜是多少岁?”
他手指里捏着笺笺离开之前交给他保管的拼图,叠着长腿,在少年人的挑衅里不疾不徐道:“你现在拥有的我都拥有过,但我拥有的,你未必能有。”
凌宣说:“我也会有三十岁的时候。”
周晏京轻飘飘送他一句“未必”,“你这么欠揍,可不一定能活到三十岁。”
他说的的确有道理,不是每个人到了三十岁,都能获得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事业、财富、矢志不渝的爱情和美满幸福的家庭。
人生赢家的完美范本,不是谁都有资格书写。
凌宣往沙发上一靠,沉默了一会,说:“表哥,我很嫉妒你。”
“嫉妒我什么?”周晏京说,“你的起点并不比我低,不自己作死,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什么都嫉妒,嫉妒他父母双全,有亲密的朋友,有一个很好的爱人,和一个很可爱的女儿,嫉妒他有很多人爱。
但凌宣就爱给他表哥添堵。
“我嫉妒你有表嫂。”
“眼光挺好。”周晏京给予高度赞赏,“但你这辈子只有嫉妒的份。”
他修长如扇骨的手指捏着迷你的拼图模块,道貌岸然道:“表哥教你人生的第一课,有些东西你穷其一生也得不到,要学会和遗憾共处。”
凌宣:“……”
第244章
大哥x白清枚:约法三章京北的气候比霖城更为干燥,周晟安在茶室坐了四十分钟,他的联姻对象依旧没有出现。
他特意飞来京北,在双方家长的安排下和对方首次见面,就被晾了四十分钟。
电话里,白翰名的火气已经快要压不住,再三对他道歉:“晟安,让你久等了。我已经派人过去亲自接她,半个小时,一定把人带到。”
半个小时之后,桌上已经换了一壶新茶,白清枚才姗姗来迟。
茶室的推拉门被服务生推开,白清枚穿了一身再休闲不过的米色家居服。
她五官明艳,一张脸白皙而干净,透出年轻女孩独有的清透,没化妆,脚上甚至趿了一双拖鞋。
尽管穿着随意,钟鸣鼎食之家从小教养出来的优雅刻在骨子里,她坐到茶桌对面,目光从周晟安身上带过,带着打量。
“不好意思,昨天晚上熬夜修片,睡过头了。”
对于行程繁忙、每一分钟都在日程表上有具体安排的周晟安来说,在正式会面上迟到并且毫无交代,的确不是他欣赏的行为。
但他的准未婚妻今年刚刚二十三,不定性的年纪,周晟安年长她七岁,老牛吃人家嫩草,理应有包容草扎嘴的心胸。
“没关系。我今天下午没有其他安排。”
白清枚抱着手臂:“你等了一个多小时,不生气?”
“生气毫无作用。”周晟安道,“今天的会面是基于对你的尊重,希望你在订婚之前对我有个初步的了解,如果你认为没有必要,那不见也无妨。”
“盲婚哑嫁你也能接受啊?”
“如果不能接受,我不会坐在这里。”
白清枚晃着脚上的拖鞋,耸了耸肩:“你倒是不挑。”
周晟安看穿她的不情愿,因为她表现得足够明显。
他长腿交叠,一只手搭在膝上,一只手拈着茶杯,目光沉静对视她片刻,淡漠的声调难辨情绪:
“白小姐,你现在拒绝还来得及。”
她是不想拒绝吗?白清枚腹诽。
好好一个现代人谁想联姻?
不过她生在白家,从小养尊处优,享受着优渥的物质条件,为家族做贡献是她的使命。
白家家族庞大,非常注重那些繁文缛节,女孩没有继承家业的资格,对家族最大的利用价值便是她的婚姻——这一点白清枚很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白清枚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也不废话,开门见山。
“我们这样的家世,婚姻是没得选的,像你这样的集团总裁都要被迫坐在这里等我一个多小时,我一个女人哪来拒绝的资格。”
“不管我们合不合适,这个婚都只能凑活着结。但在订婚之前,我想跟你约法三章。”
周晟安不置可否,从容沉稳的姿态像在听取下属报告:“你可以说来听听。”
白清枚道:“第一,婚后不能以任何理由插手对方的事业,双方互不干涉。”
“第二,我们没有履行夫妻义务的责任,如果有需求需要跟对方商量,如果对方不同意可以自行解决。你可以在外面有女人,男人也行,但必须提前知会我。你想怎么玩都行,但必须低调,不能闹到我跟前来,如果有冲突要以我的面子为先,不能让我在外人面前丢脸,损害双方家族的颜面。”
她说这段话时,周晟安意味不明地睇了她一眼,白清枚不在意,继续说完:“第三,牵扯到我们婚内财产继承的问题,秉着对双方家族负责的理念,我希望你别搞出私生子私生女。”
“当然这些要求我自己也会做到。”
她年纪小,但很有想法,甚至对婚姻充满了悲观的预设。
这些要求都是基于双方家族利益的考量,很合理,周晟安没意见。
“可以。”
“OK。合作愉快。”白清枚对他的许诺没多大反应,放下没喝完的半杯茶,利索地起身走了。
……
白清枚是一个自由摄影师,再说得通俗点,就是长辈口中的“不务正业”。
她性格随性自由,不喜欢被束缚,但刚从国外毕业回来,她爹白翰名就已经给她安排好了丈夫。
听说对方三十岁的时候,眼前仿佛拉开了一道巨大的鸿沟,没想到本人还挺帅。
但帅有什么鸟用?
讲话一本正经,跟她爹一样厅里厅气,无趣。
白翰名允许她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条件就是乖乖联姻。
订完婚,白清枚就扛着单反离开京北,两年间跑遍天南海北,地球七大洲都留下过她自由自在的足迹。
她攀过珠峰,南极拍过企鹅和海狗,在亚马逊热带雨林里遇过毒蛇,也胆大包天地闯过叙利亚战场,空袭的导弹就落在距离她不到两公里的地方。
也就是这一次彻底惹怒了白翰名,动用大使馆的力量,不远万里派人把她逮了回来,飞机落地之后连机场都没让出,直接打包送到霖城。
可惜双方交接上出了一点问题,白清枚在机场出口坐了一个半小时,困得呵欠连天,都没人来接她。
她不知道周晟安自己住的地方在哪,还没有存他的电话,在自己打车去周家老宅面对未来的公公婆婆,和跟刚刚把她拉黑的亲爹联系要周晟安手机号之间,她选择了C。
——去酒店先睡一觉。
伸手要拦出租车,一辆银顶迈巴赫停在面前。
后车门开启,墨色西裤包裹的长腿迈下来,周晟安系上西装第一颗纽扣,俊朗的面容和修长挺拔的身形,在机场灰扑扑的车流中,因为好看而格外引人注意。
她正坐在行李箱上,撑着打架的双眼皮,目光在他身上慢慢聚焦。
“抱歉。”周晟安低沉好听的嗓音打破她耳朵里困顿的嗡鸣声,“下午在开会,助理临时请假,转达遗漏了。”
白清枚清醒了些:“哦,我还以为你故意报复我上次迟到呢。”
司机等着帮她拿箱子,她没注意,坐着没动,周晟安握住她手臂,把她拉了起来。
“我没那么幼稚。”
白清枚被他拉到了车旁:“你说我幼稚呗?”
周晟安替她打开车门,目光垂落到她脸上,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平淡:“或者你可以选择打给我,而不是坐在这里干等一个半小时。”
白清枚移开眼,坐进车里:“我这不是怕打扰你么。”
周晟安的教养不允许他对女士咄咄逼人,没再拆穿,关上车门,绕到另一侧上车。
他把人带到独居的公寓,离亨泰大楼不到500米,工作繁忙的时候周晟安会歇在这里。
房子空如样板间,明洁整洁的厨房连调料瓶都看不到,一看就是平时不开火。
这很好,反正她也不会做饭。
白清枚显然对参观这里没多大兴趣,随机挑中一间客房,把自己的行李箱推进去,懒得收拾,往墙边一堆,就进浴室洗澡了。
睡了一觉,第二天她醒来时已经快中午,周晟安早就走了。
公寓里多了一个阿姨,说是周晟安请来照顾她的,问她午饭想吃什么。
“不用照顾我,我不怎么在家。”白清枚化好妆,换了身衣服,去找霖城本地的朋友见面。
她朋友遍天下,也很擅长交新的朋友,刚到霖城的那段时间,每天都有约,回得比周晟安还晚。
两人住在同一所房子里,几乎碰不到面,更别提交流,他没有主动告知他的号码,而白清枚也没有需要联系他的事。
直到半个月后,她的爹招呼都没打一个,突然降临霖城,人到了公寓楼下才给她打电话。
“我过来出差,顺道跟你和晟安一起吃顿饭。你下来吧。”
彼时白清枚正和朋友一起喝酒,一口酒差点呛在嗓子眼里,马上放下杯子,跟朋友打了个手势就赶紧打车往回赶。
她开始后悔应该问周晟安要个电话的,现在联系不上怎么跟她爹交代。
“你先等等,我微信问问他有没有时间。”装模作样过了两分钟,“他说他晚上加班。”
电话那端诡异地沉默着。
白清枚意识到不对。
她爹冷声道:“他就在我旁边,你微信发给谁了?”
“……”
第245章
大哥x白清枚:老男人灯明几净的餐厅,白餐布上杯碟纤尘不染,金属刀叉反射着银光。
waiter将醒好的红酒倒入高脚杯,白清枚在她爹虎视眈眈的盯视里,拿起杯子喝酒,借以挡住自己心虚的脸。
右手边,西装革履的周晟安出声替她解围:“我早上出门前说过今天会加班,她怕打扰我工作,才会说谎。”
白翰名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这段时间她在你这,没给你添乱吧?”
她这么大个人,能添什么乱。
早知道她爹要来突击检查,白清枚一定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做一个安静乖巧的未婚妻。
“她很独立,很少麻烦我。在这里也适应得很好,交了不少新朋友。”
周晟安的回答引得白清枚转头,他那张鲜少表露出情绪的脸,好像泰山崩于前都不会眨一下眼,此时也一样让人看不出心情。
应该是阴阳吧。白清枚想。
她确实独立,不到半夜都不回家的。
别说麻烦他,连话都没讲过几句。
白翰名满意地点点头,又拿他那套大男子主义的理论来教育她:“霖城是个不错的地方,你在这能交些自己的朋友也很好。晟安工作忙,你要多体谅他,为他排忧解难,女人要学会做一朵解语花。”
他向来不喜欢白清枚在外面结交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现在的“欣慰”,不过是急于送她送到霖城给人家做老婆罢了。
心里嗤之以鼻,白清枚脸上端着虚伪的乖巧笑容:“知道了,爸爸,我一定好好学习做一个贤妻良母。”
周晟安闻言瞥她一眼,含义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