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觉传闻中的雪也不像想象中那样中那样好看,尤其仰着头看,从天上飘下来的时候,好似锦绣烧成的余烬。
“不冷么?”
陆缙瞥了一眼她微红的指尖,微微皱了眉。
“冷。”江晚吟眨了眨眼,“你帮我暖暖。”
陆缙笑:“谁惯的你,这么会撒娇。”
“你惯的。”
江晚吟冲他扬了扬眉,一双水洗葡萄似的眼珠子,格外灵动。
陆缙解开大氅,将她整个人拥进来:“够不够?”
他比她高大许多,大氅也要大的多,江晚吟完全被包进去,一丝风也透不过。
她抱住了他的腰,声音闷闷的:“不够。晚上也冷。”
“没生炉子么?”陆缙问。
“不如你暖和。”江晚吟耳根微红。
“你这张嘴……”陆缙低笑,捏了捏她腰间的软肉,声音沉的有些沙:“那今晚我去找你,帮你暖暖?”
江晚吟低低嗯了一声,闭上眼,抱紧了他的腰。
***
回到国公府,陆缙回了前院。
江晚吟则回了披香院。
到了傍晚时,立雪堂那边忽然来了人,说是请她过去一同用晚膳。
用晚膳是假,恐怕相看是真,江晚吟顿时有些头痛,但已经答应下来了,也不好回拒,便打算亲自去一趟。
只是出了院门时,迎面却撞见了盛装打扮的江华容,她身后的女使还提着一个食盒,看样子也是要出去。
江晚吟停住步,多看了一眼:“阿姐,这是要出去?”
江华容有几分得意:“是啊,祖母睡得不好,需要我念经才睡的着,让我提前出来了。我便炖了补汤,想着一份送给祖母,另一份送给郎君,给他补补身子,毕竟,郎君也在书房睡了一个多月了,实在太不像话。”
江晚吟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不但不觉得挑衅,反而觉得有几分可悲。
可悲之余想起了母亲和哥哥,又变成了恨意。
她抿了抿唇:“是么,那我要提前恭喜阿姐了。”
江华容笑:“妹妹还是操心操心自己的事为好,听闻之前同你相看的那位陆郎君没成,又听闻他长的还有几分像郎君,可惜赝品就是赝品,终究还是成不了了。妹妹喜欢什么样的,说不准我日后还能帮你介绍介绍。”
“我么?”江晚吟仿佛没听出来她的讽刺,只说,“我喜欢个子高,眉目舒朗,鼻梁高一些的,最好年纪,也长我一些。”
桩桩件件,江晚吟都是按照陆缙的标准来的。
江华容没听出来,还以为她还是在留恋陆文柏,不无倨傲的应了一声:“好,我必会为你留心,找个比陆文柏更合适的。时候不早了,我去寿春堂了。”
江晚吟侧身让开,瞥了眼小厨房的烟,又问:“不知阿姐给姐夫炖的什么汤?”
“人参鹿茸汤,炖了整整一下午。”江华容道,唇角含着笑,意有所指。
“难怪,香气如此浓郁,阿姐费心了。”江晚吟恭维了一句。
“这算什么,郎君满意便好。”江华容愈发得意。
江晚吟缓缓移开了眼,眼底淡漠,她还有半句没说完。
只是可惜了。
炖的再好也没用。
姐夫今晚,可没空喝呢。
等江华容朝着寿春堂的方向去后,江晚吟心里纠结了一下,还是推了长公主那边,回去换了一身衣裳,借着红莲教事情去了前院书房。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
***
寿春堂
江华容虽在江晚吟面前趾高气昂,但实则不过是摆架子罢了。
伯府那边刚传来消息,说是林启明不见了。
没了林启明,他们制掣江晚吟的把柄也就没了,若是让她知道一切便完了。
而且,裴时序尚未死,不日便要回来认亲。
他虽暂时答应了不会将她供出来,但难保不会反悔。
是以江华容这几日心惊胆战,生怕江晚吟知道,又生怕裴时序回来认亲。
此外,裴时序给她的药,她也迟迟下不了手。
她能嫁给陆缙,全赖老太太的青眼,在这府里,老太太对她也是极好的。
江华容纵然再心狠,到底还是个人,要她亲手给帮了她这么多的人下药,她的确下不去手,便这么一拖再拖,拖到了裴时序给的最后期限。
只是如今,最后的期限也到了。
林启明依旧没有下落,为了自保,她也顾不得许多了,还是炖了补汤,将药下在了汤里,端给了老太太。
老太太对她完全不设防,一碗汤喝了干净。
江华容便这么一边心怀愧疚,一边又松了一口气,替老太太念着经,催她入睡。
等老太太睡后,为了避免惹人怀疑,江华容立马又拎着没搀药的补汤打算送给陆缙。
正好,她已经许久没同陆缙见过面了。
若是能与他亲近一番,自然更好。
***
两人往前院去的路上,与此同时,一辆马车,也停在了国公府门前。
长公主正在立雪堂设宴,当看见进来的人时,她原本随意的眼神一怔。
夜色苍茫,她揉了揉眼,逆着光不确定地问:“……你是?”
引介的仆妇想开口解释,那人却自己开了口。
裴时序拢了拢了拢白狐大氅,朝长公主行了一礼,唇角微勾:“回公主的话,我是来同江小娘子相看的。”
长公主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今日的确安排了人来,但具体姓什么,她倒是忘了,只让他坐下,然后问:“你姓什么?”
“裴。”裴时序简略地道。
长公主哦了一声,只是看着他的眉眼,忽然想起来一人,心生慨叹:“我从前身边有个医女,也姓裴,你同她,生的倒是像。”
“是么?”裴时序恭谨地道,“是不是叫裴絮,‘未若柳絮因风起’的絮?”
“你怎么知道?”长公主一惊。
“那是我娘。”裴时序很诚实。
“原来你是裴絮的儿子!”长公主惊异更甚,“难怪,我总觉得你同她相似。”
只是,再一侧目,她忽然发觉他同二郎也有几分相似。
额角顿时有些突突。
长公主又问:“不对,你为何随母姓?你父亲呢,又是谁?”
裴时序正欲回答。
此时,陆骥正好进了门来。
两人站在一块,一句话都不必说,又好似说了一切。
长公主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转,手边的碗,砰然一声,被拂的坠了地。
===书房(姐姐不必等了(精修)...)===
长公主虽是天潢贵胄,
但一贯极有教养,性子也随和。
像失手打破杯子这样的事,她自八岁起便没再做过了。
看着一地的碎瓷片,
她也不知自己今日是怎么了。
陆骥下意识地追了过去,
扶起长公主的手仔细查看:“怎么了,平阳,没伤到手吧?”
“没伤到。”长公主心不在焉地摇头,眼睛却盯着裴时序,须臾,又缓缓收回来,挪到陆骥的脸上,一动不动的打量着。
剧烈的,
尖锐的刺痛,长公主伸手抵着太阳穴揉了揉,陆骥见状赶紧扶着她坐下。
长公主嗯了一声,
然比头疼更剧烈的是心口。
“都愣着干什么,
还不快请大夫来?”陆骥一手扶着长公主,
扭头厉声呵斥身旁的仆妇,
“热帕子,
参汤,抹额,往常那些公主犯头疾时常用的东西,动作利落点,
都拿过来!”
“是。”王嬷嬷赶紧去传大夫,其余几个仆妇都忙活了起来。
“老毛病了,
没事的。”长公主按住陆骥的手,“用不着这么紧张。”
“你当年可是因头疾晕过的,大夫说过受不得刺激,我怎能不紧张。”
陆骥仍是不放心,话音刚落,忽然察觉到了一道冷冽的视线,浑身又一僵。
一转头,裴时序正目光平静的看着他们,极其平静,平静的过了头,反倒显得有些冷。
原来,他这个爹,这么看重长公主。
可他们既然这般好,为何又非要将他阿娘拖下水?
长公主也感觉出了一丝不对,她揉揉眉心,看向裴时序:“别光忙我,快招呼客人坐下。”
陆骥直接打断:“你还病着,关心这些做什么,今晚先回去歇着吧,这里的事我来处理。”
裴时序一听,便明白陆骥大约又后悔了。
也对,比起堂堂一国公主,他母亲一个小小的医女又算的了什么?
“不妨事。”长公主也拂开陆骥的手,让裴时序坐下,点着下颌,“刚刚话说到一半了,你是裴絮的儿子,那你父亲呢,又是谁?”
裴时序唇边的笑愈发的冷,只道:“我父亲也姓陆。”
长公主一怔,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哪个陆?”
“吴郡陆氏。”
裴时序不疾不徐,每一个字吐出的时候,长公主的脸色都白上一分。
“哦?和我们竟是本家?”
陆骥到底没忍心,截断了裴时序的话:“的确是,不过是个旁支。”
“旁支?”长公主莫名松了一口气。
“你忘了么,裴絮同母亲是同族的,她当年嫁的正是陆氏的旁支。”陆骥解释。
长公主抵着太阳穴揉了揉,依稀想的起一点:“好似是这么回事,太久远了,我都忘了。你们这一家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个个都是高大身材,深眉高鼻,先前那个陆文柏也是,你不说,我差点要想错了。”
想错什么,自然不必提。
陆骥眼皮一跳。
裴时序眼底的寒意也更甚,瞥了眼陆骥,顿觉讽刺。
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退缩了。
难怪,他当年如此优柔寡断。
不过,裴时序倒是很乐意陪这个便宜爹演演戏。
由长公主自己一点点揭穿。
想必也很有趣。
于是裴时序并未立即拆穿,反而恭谨地顺着陆骥的话点了点头:“不过,我爹嫌弃我阿娘身份低,没多久便抛弃了我阿娘,我阿娘便带着我离开了。”
“抛弃了你们母子?”长公主一惊,“难怪,你跟了你阿娘姓,这杀千刀的,当真是个没心肝的。”
裴时序点着下颌,应了一声:“的确是。”
陆骥脸色微白,捏着茶杯抿了口茶。
“我记得,你阿娘温柔又细心,若是没她没日没夜的细心照料,大郎恐怕撑不了七年。后来,大郎去了,你阿娘一直哭着跟我说是她没照看好,在我房前连跪了三日,我当时哀痛至极,的确气她不轻。可后来想想,大郎身边又不止她一人,便是有错,也不止是她一人的错,不能因大郎依赖她,便将一切的事都推到她身上。且大郎当时已经好转,谁也想不到他会突然发病……”长公主想起往事,仍是有些伤神,“说到底,还是大郎福薄,怪不得谁。你母亲现在如何了?有机会,我倒是想见她一面。”
“她不在了。”裴时序许久才开口。
长公主微微怔忡,又想,一别已经二十年,她身边的人来来去去都换了几拨,生离死别,更是再寻常不过,于是叹了口气:“什么时候的事?”
“快十年了。”裴时序道。
“这么早?可……她若是去的这般早,你这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
长公主凑近些,语气温柔,仿佛对自己的孩子一样。
她是一国公主,按道理讲,他也的确算是她的子民。
长公主也是极喜欢孩子的,否则,也不会办了那么多年家塾,教养了这么多鲜活的小姑娘。
裴时序被注视着,微微侧过了头,声音难得没带戾气:“我被人收养了,正是阿吟的舅舅,青州林氏。我和阿吟很早便定了亲,今日若是没出事,原该是我们的婚期。”
“原来你同吟丫头这么早便认识!”长公主这一晚接触到的事情太多,一茬接一茬,她支着手臂,有些眼花缭乱,“等等,你们若是定了婚,吟丫头又怎会来上京,她又为何从来没提过这件事?”
“因为她以为我不在了。”裴时序倒是淡定,“半年前,我上京预备向忠勇伯府提亲的时候遭人暗算,坠了崖,休养了数月方醒来,这一醒,便来找她了。”
“竟是如此……”长公主思忖道,“难怪,吟丫头刚来上京的时候眉眼间总是含着愁,也就是最近,她方好转一点,若是知道今日相看的人是你,她必定会十分欣喜。”
裴时序也是这么想的。
他刻意不告诉阿吟,也是存了一份给她惊喜的意思。
然不巧,这时,水云间的女使刚好来递了信。
长公主一听,微微皱了眉:“什么,吟丫头不舒服,今晚不来了?”
前来的女使以前正是立雪堂的,名唤春桃,春桃解释道:“回公主的话,江小娘子是这么说的,她特意叮嘱了我,让我代她向您赔罪。”
“无妨,我倒不是怪她。只是换做旁人也就罢了,今日来的这一位是她的旧识,她若是见了必然会十分高兴,你再去一趟,将这位公子通传通传,你叫——”长公主因着头疾,记性有些差。
“裴时序。”
“对,裴时序。”长公主冲着春桃吩咐道,“你将这名字一说,想来吟丫头便会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