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母瞧着两人,唇角含笑,她对这桩婚事倒没什么意见。
这宋家虽远在江城,却是有名的书香世家,那宋氏夫妇她也见过一回,为人很是正直仁善,当日阿落名声被这样败坏,也不曾见他们薄待过。嫂子又是自己亲表姐,今后阿落要是真嫁过去了,妯娌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最重要的是,宋钰这孩子实在不错,有担当,对阿落又一往情深,两人也有感情,而且阿落也年纪不小了,可以成亲了。
不过这种事也不好当着孩子们的面说,是以等人走了,她才冲自己丈夫吐槽两句。
“你说这亲事定了也有些时日了?不如寻个日子就把婚事办了吧。”
“急什么,我就阿落这一个女儿,还想再留一留呢,更何况江城那么远,眼下又事忙得很,等年后再说吧。”他戴好官帽随口道,“我去衙门里了。”
“嗯,路上小心。”秦夫人叮嘱道。
却不想一出门便见自己的女儿等在门口。
“阿落,你在这儿做什么?”秦敬方问道。
秦姝落直接问道:“父亲是要去府衙了?”
秦敬方点头,“是啊,得先去城郊看看情况,再去兵马司议案,你怎么了?平日里不似关心这些事儿的模样。”
秦姝落捏紧手镯,她纠结了很久,不说,她怕父亲惹祸上身,说了,又怕父亲露馅,更怕父亲担心,可此事涉及太子,万一父亲说错了话。
她斟酌道:“今日女儿出城接表姐,不想路上听人说起,太子好像也出城了……”
“太子?你何时关心起太子的行踪了?”
秦敬方不由得好奇,自三年前选秀之后,家中若非必要,不会提及此人。
他似乎也觉察到了不对,又问道:“阿落有话要说?”
秦姝落抿唇,“我今日在城郊见到太子了,是与沈陵川在一起……”
秦敬方一怔,脑海中转想了许多,然后按住自己女儿的肩膀,没有丝毫怀疑,严肃道:“你今日所见所闻,不许跟任何人说起,听见没有!”
秦姝落点头,“那父亲查案也千万小心。”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第5章
秦敬方一去府衙便好几日不回,秦姝落心中不免担心,却又别无他法,幸而
秦敬方一去府衙便好几日不回,秦姝落心中不免担心,却又别无他法,幸而那日将事情告知了父亲,让他有所防范,其余的,秦姝落自己也帮不上忙,毕竟她哪里比得上在朝堂沉浮几十年的父亲。
便只好安心在家中同母亲一道筹备端午祭祀一事。
她接连几日都在祠堂帮忙,宋钰也在一旁守着。
祠堂里。
烛光摇曳,纸钱四散。
台座上摆满了牌位,满满当当,几乎都要数不清到底有多少牌位了。
其实秦家在盛京城根基不深,人口也不多,所以这里供奉的不止是秦家的祖先,更多的是母亲魏家的亲族。
秦姝落看着那一排排的牌位,忍不住热泪盈眶。
她是知道魏氏一族战死得何其惨烈的,曾有无数个人告诉过她,她的外祖父和舅舅们是多么的光荣英勇,为了保家卫国而战死沙场,死得其所。
所以,母亲才在世家大族之中格外受人尊敬。因为她代表的不仅仅秦夫人,更是满族在沙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魏氏族人。
也是因为有了他们,她今时今日才在这诸多世家小姐中格外得人高看一眼。
可她更知道,这些所谓的敬重和荣誉背后都是血淋淋的生命铸就的,是留下的人的眼泪浇筑的。
她一边打扫着牌位,眼睛略微发涩,一边给宋钰介绍,“这是我外祖父,听说他在世的时候,箭法超群。”
宋钰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回应道:“我知道,远钧将军的神箭之名我在江城都听父亲说过,他说那年军中的围猎大赛,特意抓了城西野鸽子做猎物,将军一箭四目,连中十箭,箭无虚发,我爹那时年少自傲,瞧了都直夸好。”
秦姝落听了,也会心一笑,仿佛眼前真的浮现出外祖父射箭时肆意潇洒的模样。
宋钰见她笑了,便拱手冲魏远钧的牌位行了军礼,唤道:“晚辈宋钰见过将军。”
秦姝落看着他这幅郑重的模样,不禁眼眶一红。
好像自认识宋钰起,他待自己一直是很好很好,好到她都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这样的人。
宋钰回眸看她,秦姝落不由得转过身去,又给他介绍其他人。他都一一行礼问好,未有半点怠慢。
可他越是这样,秦姝落眼睛越发酸涩难忍。
宋钰瞧见了,便伸手为她拭去眼泪,柔声道:“想他们了?”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道:“我很小的时候,外祖母就喜欢跟我讲他们的故事。”
那时候也不拘是不是忌日,苏荷都会一边擦着这些牌位,一边跟她絮絮叨叨着过去的点点滴滴。
她最喜欢说:“阿落,你长了一双跟你二舅一样好看的眼睛。他那时候还定了亲呢,早知道,那一年就让他成了亲再走了。”
可她想了想,又道:“还是算了,免得耽误人家姑娘一辈子,这样也挺好。”
然后又会忍不住跟眼前的牌位说:“人姑娘现在嫁得好着呢,我把你留下的一对玉镯子送去随礼了,姑娘没收,不过她也唤了我一声娘。老二啊,你要是在的话,哎……”
她常常会说着说着就流泪。
当时秦姝落不知道为什么外祖母总是不开心,可有时候她也会看着娘在深夜陪着外祖母枯坐在祠堂里。
一坐就是一整夜。
每每此时,父亲就会带着她站在不远处的墙角凝望着,说不要打搅他们。
娘偶尔也会跟她讲小时候的故事。
她说,三舅的性子最野了,小时候经常偷偷带着她逃课翻墙出去玩,可每次被大哥抓住,都会扔下她,自己一个人跑路,还坐在墙根上嘲笑她跑得慢。
她说着说着,就忍不住道:“怎么这回他不逃呢。”
她宁愿他当逃兵,忍万世骂名,也不想看着他的牌位跟其他兄长摆在一块。
她又扯了扯嘴角,“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死的时候身下护着的是二哥的尸体,听说尸体都凉透了。”
魏梁雨长叹一声,“算了,他也就蠢这么一回了。我原谅他了。”
她还说:“阿落,其实人活着啊,多位高权重不重要,多有钱有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平平安安的。”
这句话外祖母也经常跟她说,她说:“阿落,祖母也不盼别的,就盼你平安。”
便是临死的那一天,苏荷也是牵着她的手说,“阿落,你是我魏家唯一的骨血了,你一定要平安健康到老,祖母和他们在天上一定会保你平安的。”
她泪流满面,宋钰见了,心都揪起来了,将人揽过抱进怀里。
秦姝落静默了很久才道:“人人都说我外祖父他们战死沙场是青史留名的英雄,可我只想他们活着。”
“阿落……”宋钰呢喃道,“你是不是也不想我再上战场了……”
秦姝落垂眸,没有出声。她知道宋钰一身好武艺,不从军实在可惜了。
可她也害怕,万一有一天宋钰也变成牌位出现在她眼前,只怕她会比外祖母和母亲还痛苦疯魔。
宋钰抱着她,许久没有说话。
他酝酿了许久,等秦姝落情绪稳定了才开口道:“阿落,我身在军中,若是向你承诺,我定会一辈子平安,那肯定是骗你的,可我向你保证,等江城彻底稳定下来了,我便去求范伯父谋个文官。”
“真的吗?”秦姝落抬眸喜道。
宋钰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当然,我何时骗过你。”
“可你不会难过吗?你明明那样喜欢军营……”
宋钰摸摸她的脑袋,笑道:“我爹当初身为帝师,在朝中叱咤风云,可我娘不愿离开江城远嫁,他不也说回来就回来了。嫂嫂不喜兄长总是游山玩水,兄长不也留在了书院教书。阿落,我是想告诉你,你心中不必有负担。若我愿意为你做什么,必定是我深思熟虑过后,觉得你比那些东西都重要很多。”
“旁人投军,无非是为了出人头地,功名利禄,抑或是一展自己的宏图抱负,可我生在宋家,不缺这些,参军入伍也只是想保江城,保这座生我养我之地平安,当然更是想风风光光地娶你回家。所以,倘若江城安稳了,我退下又有何妨。”
可偏偏他退不下了。
即便是很多年后,秦姝落每每回忆起这一天都会恨绝了萧洵。
她宁愿自己不曾与宋钰相爱,甚至不曾认识过,他就不会因为自己的缘故再上战场。
哪怕是他与别人婚嫁,与其他女子恩爱一生,她也不愿意听见他不在了的消息。
宋钰牵着她的手,又道:“到时候我们就去书院帮忙,我念书不行,但可以教他们武功,你不知道,那些个书生一个个弱不禁风的,这怎么能行,读书也得强身健体才能长久!”
“那我……我就去……”秦姝落想了想,教书以她的才华好像还不足够,武功也不行,厨艺一般般,女红勉强能看,琴棋书画虽然不差,可让她教旁人还是有些心虚。
她琢磨半天也没想好自己去干什么,还是宋钰逗乐道:“你就去给书院看大门,不许他们迟到早退。”
秦姝落哈哈大笑,“你让我去看大门,我就把你关外面不许进去,带他们一块儿逃课!”
“好啊你,还帮着他们欺负起我来了!”
“就欺负你!”
秦姝落甩开他的手就往外跑,宋钰在后面追着,笑声在苦寂的祠堂里回荡,一个个牌位好似亲友注视着他们,让这里变得不再那么苦闷。
*
端午前一天,秦敬方终于从衙门里回来了,可回来没多久便又出门了,直到深夜才回来。
秦姝落也不好去打搅父亲,只是听说那城郊一案算是结了,说是周边的山匪所为。
秦姝落虽觉得不解,却也没有深究。毕竟眼下也不曾牵涉到她,看来萧洵还是信守了诺言的。
而且朝廷派五城兵马司的人接连好几日都去周边巡逻,不得不说,近来端午祭祀匪盗一事确实少了很多。
她觉得也不全是坏事。
最重要的是方才父亲说,宋钰升千户了!她决定给他准备一份惊喜!
*
这夜,秦敬方终于是回来了。
书房里灯火明亮。
秦敬方手中拿着的是此次沈陵川从江城带回来的巡察意见。
折子上写的是范诚敏和李玉堂二人,为宋钰此次江城抗灾有功请赏的内容。
范诚敏以为此次奖赏,宋钰功不可没,但他年纪尚轻,未来还有诸多机会大展宏图,官升一级,任六品千户足矣。
而李玉堂则是划去了那六品千户,直接请旨擢升宋钰为正四品的江城卫指挥佥事。
昨日朝堂议事的结果是,陛下提拔宋钰为六品千户。
秦敬方忍不住抹了一把脸。
他方才与次辅林秋山畅谈过,深知此次城郊一案,陛下虽以山匪结案,保全了李家的颜面,可私底下却是结结实实地动了李家的人,甚至昨日还在上书房贬斥了七皇子,就连李后也被禁足。
一个小小的沈陵川还不足以让陛下如此动怒,倘若不是阿落提醒他其中可能涉及太子,只怕他也会被蒙在鼓里。
可眼下他看着眼前的折子,叹息一声。
不由得又想起三年前阿落那次选秀,不禁后背发凉。
从前诚敏在李玉堂手下为官,不说政绩突出,也算得上是才干出众,把江城治理得颇为繁荣,前些年推动的生丝出口,为户部足足赚了二百万两白银,海边寇匪犯事儿都少了许多,惹得陛下盛赞李玉堂管理有方。便说这次江城洪灾,他也处理得妥当周全,未有半丝纰漏,颇给李玉堂长脸。
这范宋两家都在江城且与李家紧密相连,秦家又因着姻亲关系与他们捆绑至深。
如此看来太子恐怕早就将他们视做李氏一党……甚至不止是太子,朝中诸多同僚都是这般看的。偏只有他们自己知晓,诚敏不过是自己也出身孤苦,为官正派,心疼百姓罢了。
秦敬方有些无力地倚靠在椅背上。
他当日只以为是阿落得李后喜欢,惹得太子不喜。可现下细细想来,莫不是那时候太子就已经在敲打秦家,杀鸡儆猴,当真是小瞧萧洵了。
可眼下这局面,更棘手的是两孩子的婚事当如何处置?
成,只怕更会被以为秦范宋三家结党营私,与李家是一丘之貉。
不成,两孩子情投意合,患难与共……
他再一次长叹一口气。
夹缝求生,实在是步履维艰,左右为难啊。
晚上睡觉的时候。
“你总叹什么气呢?”秦夫人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吵醒,不满道。
秦敬方:“哎……”
秦夫人:“……”
第6章
五月初五,端午节,全盛京城都过起了这一项古老的传统节日,家家户户插
五月初五,端午节,全盛京城都过起了这一项古老的传统节日,家家户户插艾叶,喝雄黄酒,戴香包,祈福祭祖,好不热闹。
秦家也是如此。
秦姝落等人一大早就起来折腾,好不容易祭完祖,鞭炮声噼里啪啦响完之后,她就拉着表姐念笙和宋钰一块儿跑出了家门。
往常他们都不在盛京,自己遇着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都没人分享,这回她定要玩个够。
秦姝落大喊道:“娘,我们出去玩了。”
屋里传来秦夫人的声音,“慢着点儿。”
“知道了!”
秦姝落左手挽着范南汐,右手牵着宋钰,笑呵呵地往前跑。
等到了街市中心,只见大道上人头攒动,行商走贩络绎不绝,宋钰一边把人护在身后,一边看着她东瞧瞧西看看,眼底尽是宠溺。
“宋钰!宋钰!你看这个!”
秦姝落停在一个卖面具的小摊上,拿起一个宛如恶鬼的傩面戴在脸上,俏生生地喊着他,还特意大声吼他,来吓他一跳,“吼——”
宋钰唇角噙着一抹笑痕,然后故意装作被吓到了,捂着胸口,“哎呀好可怕,求求恶鬼大人别吃我!”
“哈哈哈哈——”秦姝落被他逗得捧腹大笑,头顶的帷帽都差点掉了下来。
偏这一幕被站在二楼茶馆喝茶赏景的两个熟人看见了。
沈陵川还坐在轮椅之上,他腹部的伤口还未好全,眼下还不能行走。
今日出来,也不过是端午节散散心,同时更是庆祝永嘉帝和李氏起了嫌隙。
那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之后,他便不由自主地追随那个婀娜的身影。只见她一身白衣,头戴帷帽,淡粉色的腰带上还绣着一朵芙蓉花。
耳边也传来了一道含笑的声音,“我不去找她,她倒是自己送上门了。”
身旁的萧洵也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人群之中巧笑嫣然的女子,即便她戴着帷帽,甚至还掩着面具,他也能认出她,不仅仅是这道声音,更是她手上那支不一样的镯子。
他脑海中忍不住浮现起那日在竹林之中的模样,她就是这样倩影悠然地站在自己眼前,不停地摩挲着手上的镯子。
原本这些日子他忙于政务才没空去寻她究竟是谁家的姑娘,不想她却自己送上门了。
“真是有缘。”萧洵轻抿一口绿汤含笑道。
沈陵川忽然握住了腰间的一个香囊,那香囊与寻常的祈福香包不太一样,是薄荷味的,常常用来提神醒脑,上面也绣着一朵粉白色的芙蓉花。
他微微敛眸,长睫遮盖住眼中的情绪,淡声道:“她旁边的好似是宋家小公子,前日才升了千户。”
萧洵抿唇,他这才把眸光放到那女子身旁的男子身上,只见他身姿挺拔,眉眼舒朗,皮相实在不凡。
他也从江城回来,自然对宋钰倒是有几分印象。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那女子拽着宋钰的衣袖一边摇晃一边娇俏道:“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宋钰朗声应道。
两人明显关系匪浅。
“好看你还不快付钱!”秦姝落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