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洵一边咳嗽着一边挪动到秦姝落身旁,
“阿落……”
他的声音里也不自觉地透着隐忧,
他知道她的心从来都不在自己身上,可这些他都能忍,
他相信总有一天,
阿落会回头看看他的,可现在他能留下她的筹码已经越来越少了。
“我知道你很难过。可秦大人不仅是你的父亲,
也是我的岳父,他身为国丈,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查清楚这一切的。”
“阿落,你信我,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他握着秦姝落的手,急切道。
秦姝落低垂着的眉眼终于有了半点反应,她抬眸完完全全是一张煞白似鬼的面容。
甚至比鬼还可怕。
“你真的会帮我吗?”秦姝落呢喃道。
这下她真的无人可依了。
萧洵将人揽入怀中,“阿落,我会的。”
秦姝落缓缓闭上眼睛,“萧子诚,我就信你这一回。”
“好。”
*
秦敬方之死在朝中引起了热议,尤其是前一日秦家又走水,靖西郡主薨逝。一时间阴谋四起。
有说是秦夫人猜到了丈夫查案不力,害怕拖累亲族这才选择自戕。
又有说秦夫人火烧魏家祠堂,三代英雄烈士牌位正是向朝廷以死进谏,告知秦家有冤。
还有说,秦家夫妇自查西南盐案一日起,就自知会有今日了。这西南盐案牵扯甚广,恐怕不是一个小小的无甚根基都秦家能动摇的。
可不管他们怎么说,秦敬方和魏梁雨的丧事终究要办,秦家也还是需要有人出殡。
秦姝落也终于名正言顺地被所有人允许回到自己的家了。
只是当她再次踏入这里的时候,秦家早已经破败不堪了。前院救火及时,倒是还有一两间勉强还能看的屋舍。
而后院祠堂被烧得彻底,除了一片乌黑的灰烬还有没烧完的木头什么都没留下。
魏梁雨的尸首就这样停摆在中庭的中心处。
被棺材收敛着,烧得焦黑,早就看不出人样了。
秦敬方的尸体也从刑部运回来了。
还是刑部尚书常大人亲自运回来的,他让人将秦敬方的尸体和魏梁雨一道并排放着,然后朝秦姝落恭敬地行了个礼,哀切道:“太子妃节哀。”
秦姝落一言不发。
常严又道:“刑部已经命仵作查过秦大人的尸首了,大人确实是跌落山崖撞击头部意外致死。秦大人与我同朝为官多年,往后太子妃若是有什么难处,微臣要是能做到,太子妃只管开口,微臣定不会推辞。”
秦姝落麻木地张了张嘴,“多谢大人。”
常严瞧着她状态也不算太好,微叹道:“那微臣便先告退了。”
秦姝落轻嗯了一声。
碧书将人送走,一回头就见秦姝落让人把秦敬方的棺木撬开了,然后自己一只脚翻了进去。
她赶忙将人拦下来,“小姐,你在干什么?”
秦姝落看着她,平静道:“你没听见吗?父亲在叫我,他说让我陪他一块躺一会儿。我陪陪他。”
“小、小姐……”碧书止不住地颤抖。
秦敬方的尸首自西南运来,又在刑部停留了三天,遭遇解剖,此刻看起来简直就是一堆臭肉烂肉堆放在一块。如今又是初夏,不说形状,光是气味,就已经是极难闻了。
秦姝落想要甩开她的手,进去陪陪自己的父亲母亲,可碧书怎么也不撒手,甚至是被派来保护她的郑克也要将她拦下。
她不明白,她和自己的父亲说会儿话,一块歇息歇息,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要来阻止她?难不成她又犯了什么违逆规矩的大罪?
碧书死死地抱着秦姝落的腰,不让她躺进棺木里。
可她执意如此,便是看着那个早已没了人形的尸体也好似闻不到看不到一般。
“沈大人!沈大人!快救救小姐吧!”碧书瞧见巡逻的沈陵川,慌不择路喊道。
沈陵川见状,赶忙过来将人按住。
可秦姝落跟魔怔了一般,眼中只有那两具尸体。一心想与他们作伴,最后出于无奈,沈陵川一个手刀将人打晕了。
碧书先是心惊了一瞬,而后又无奈道:“多谢大人。”
秦姝落神智恍惚已非一日之事,自秦敬方的尸体送回来之后,她常常是不吃不喝得守在秦家灵堂之前,一身孝服,不言不语。
萧洵也由着她,不敢多管,同时也一直在暗中调查秦敬方的死因。自山崖意外跌落,这样的缘由说真实确实有可能,可说蹊跷也太蹊跷了些。
而秦家虽不是百年大家,可到底也非小门小户。
秦姝落名声再不济也是太子妃。
于是乎,来秦家吊唁的人实在不算少数。
只是除了平南王府这些素日交好的人和李秀莲这些不怀好意的故人,秦姝落怎么也没想到,还会见到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不速之客。
第59章
明日就是礼部为秦敬方和魏梁雨挑选好的出殡的日子了。 墓地……
明日就是礼部为秦敬方和魏梁雨挑选好的出殡的日子了。
墓地,
殡葬规仪,萧洵都已经安排好了。
只是秦姝落还不同意下葬。
这几日萧洵也一直拖着病体也在帮着忙上忙下,眼下撑不住先回府休息了。秦姝落倒也没再给他甩脸色看。
只是他说过会给自己一个交代,
秦姝落也一直等着他的答案,她想知道父亲母亲为何会突然之间不是意外就是自戕,
她秦家缘何一夜之间就家破人亡了。
刑部尚书说只是意外身亡。
呵,秦姝落抚摸着棺椁,
这话谁会信呢。
她虽非朝中之人,
可也不是傻子。秦家在朝中这么多年,
父亲去西南之前肯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母亲也绝不是无故会自杀寻死的人。
当初魏家父子四人战死,
魏家一夜之间风雨飘摇,母亲和外祖母都挺过来了,没道理因为外人几句话,
因为可能办事不力,
拖累亲族,
母亲就火烧秦家自焚。
母亲在自戕之前,
做过的出格的事情,
就是把她从太子府带回了家,然后怂恿她跟着表姐离开。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一切都是在为了保住她。
就像,父亲主动请缨去西南查案一样。
能够威胁她的双亲的理由,
从来都只有她一人而已。
阳光是那样的耀眼,
洒落在秦家的黑砖瓦壁之上,让人不适得很。
碧书趁着太子等人都去休息了,
才终于鬼鬼祟祟地来到秦姝落身旁,
她看了看周围,除却守在此处的黑甲卫,
并无旁人,然后才小声地朝着秦姝落的耳边轻语道:“小姐,你让奴婢求赵姑娘找的人倒是找到了。”
“可是……柳妈昨夜就意外暴毙了,据平南王府的人回信是不小心吃豆子噎死了。”
柳妈是母亲身边跟得最久的仆妇,连她都被放奴契出府,想必母亲对今日的一切都早有预料,秦姝落原是想找到她,问一问母亲生前的异样。可是现在这条线索都断了。
“呵——”
秦姝落眼眶红润,嗤笑出声,“意外?又是意外啊。”
不止柳妈,似乎每一个她快查到的人都先她一步不是意外身故,就是彻底离开盛京城,连个下落都无。
她抚摸着棺木,纤细的手指有戒律的敲击着,他们是不是都觉得这一切做得天衣无缝。
还是觉得主要是意外就没有人能查得出来?
如今她也成了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孤女,就连好友都没有几个,更不会有人帮她,所以就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欺负她了。
他们是不是觉得她秦姝落天生就是受气,任人搓扁揉圆,连父母双亲亡故都没有资格讨个公道的。
秦姝落看着父亲和母亲的遗体,这世界上任何人都可能觉得这对尸体恶心作呕,唯有她不可能。
她抚摸着那具焦尸。
母亲在事发之前将事情做得这样周全,想必是早就想好了今日的一切吧。
她明明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死期,所以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法事之上把自己带回家。她明明比任何人都更难过,可她那些时日她还是一直在宽慰着自己,若无其事地照顾自己。
而自己……秦姝落垂眸,她一直沉溺在宋钰死去的悲痛之中,也没有关心过母亲的异常,如今想来,回府的那几天真是处处都充斥着不对劲。
母亲总是会看着自己,不自觉地眼角含泪,然后嘱咐自己要多穿衣,多吃饭。她只以为,她是许久不曾见自己,又或者是见她在东宫受苦,才这样格外关切的。
可如今看来,那时候母亲就已经是在向她告别了。
萧洵说会以二品大员的追封送父亲下葬,母亲也会加封公主之仪,可是人都死了,要那些东西还有什么用呢。
她就想知道,母亲为什么会突然自杀,想知道父亲怎么就忽然意外死亡了,那么多随他去西南查案的官员,怎么都没死?就他一个人失足跌落山崖,想来不觉得可笑吗?
而且父亲绝非文弱书生,他一身武艺虽比不上黑甲卫,可也不是草包莽夫,自幼又家贫,爬山涉水皆非新鲜事。
一个三品大员,就这么意外跌落山崖身亡。
秦姝落不认。
她不认。
谁都别想在她父母死因未明之时,让他们下葬。
她绝不允许,任何人给她父母身上泼一丁点脏水。
柳妈死了,秦叔没了,下一个是谁?
秦家所有的下人都还有活着的机会吗?
孙伯呢?他武艺好,又善观察,必不会轻易被所谓的意外致死。
而这一回她亲自动手查,她倒要看看,这盛京城的天到底有多黑。秦姝落转身,一脸肃杀之气。
可她还没走两步,就被巡逻的沈陵川叫住了。
“别去。”沈陵川看着她哑声道。
秦姝落抬眸,“你知道我想干什么?”
沈陵川挪开目光,低声道:“此事牵连甚广,殿下已经在其中为太子妃周旋了。娘娘实在不必亲自涉险。”
秦姝落看着他,凝视良久,而后缓缓将手搭上了沈陵川的胳膊,低声道:“沈大人,我记得,你似乎还欠我一个人情吧?”
沈陵川胳膊一紧,低头不敢看她。
秦姝落瞧着他,模样长得倒是好,剑眉星目,气质又出众,家世不俗,只是和萧洵的狠厉、宋钰的阳光皆有不同,沈陵川像是水,山间的溪水,温柔随风,润物细无声,难怪五公主会喜欢上他。
若不是那日他表露出不一样,她倒是一直都没看出来。
俊朗的皮相下面竟是藏着这样的心思吗?
秦姝落欺身相近,刚要再言,就听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传来,“这就是你选的好太子妃!”
“你看看他们在干什么?!”
秦姝落回眸,只见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女子,一身宫装,精致又华贵,正站在门口朝着萧洵破口大骂。
秦姝落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
沈陵川见状,赶忙弯腰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二公主,五公主。”
秦姝落收回手,来的人倒是不少。
可就是太吵了,在她父母坟前吵闹的人,都该死。
是了,她说的对,他们都该死。
秦姝落理了理衣裳,然后漫不经心地朝着三人行了个礼,唤道:“子诚,沁儿,二公主。”
又无所谓地解释道:“这几日食不好,宿不好,方才起身猛了些,若不是沈大人搀扶,恐怕是要跌倒在地了。”
她话语间颇为难受,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五公主忍不住看向沈陵川,问道:“是这样吗?”
沈陵川握拳回道:“正如太子妃所说。”
萧洵也走过来,搀扶着秦姝落,然后摸了摸她的手,明明是夏日,却凉得人心冷,他叹道:“这几日守灵,你实在是辛苦了。”
秦姝落倚靠在他怀中,低声道:“不辛苦。我就是有些难过。萧洵,我没有父母了。”
她眼睛一闭,就是豆大的泪珠落下。
萧洵顿时心都碎了。
这几日秦姝落一直是不吃不喝地在守灵,就连同他说话,也只是问及案情查得如何了。这还是她第一次愿意敞开心扉同他说这些话,将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在他面前。
萧洵的心早就心疼得不知道碎成什么模样了。他想过无数次,他会和阿落有什么样的结局,他甚至幻想过以秦姝落不愿意服软的性子,在她父母逝去之后,他再没有理由能够留住她,她恐怕真的是会想不开。
所以这几日哪怕他自己身体也不大好,却依旧坚持偶尔会来秦家看一看她。
可如今……她憔悴成这般模样,又脆弱得几乎快碎掉了。
萧洵将人紧紧揽在怀中,“阿落,我会护着你的。从今往后,我就是你唯一的倚靠。”
“我会永远保护你的。”他深情地承诺道。
秦姝落靠在他怀中,萧洵的体温是温暖的,可他的话却是无用的。
保护?他保护过自己吗?
分明她所遭遇过的痛苦都是来自于他,萧洵怎么还能把这种话说得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