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那些人会自己找上门来的好呗,哪用得着我去叫!」殷晨曦小声嘟囔。
少年听着,当他回过神,已经不自觉来到小茅棚前,穆停尘倚着竹架,嘴角叼了根稻草,懒洋洋地扬了扬眼角。
「当真想来杀了我啊?」
少年阴沉沉地瞪他一眼,「……不是。」
没想到少年竟会回答,穆停尘愣了愣,稻草从嘴边掉下。
「其实……」穆停尘歪着脸打量他彆扭的表情,笑了笑,「你还满老实的嘛。」
少年转开眼看向它处,生硬的从口中挤出声音,「到底什么事?」
忽地,脸颊一抹冰凉的感觉,少年讶然回头,穆停尘笑容可掬,指梢上沾着透明的膏状物。
「就是这个事。」穆停尘笑的很无辜,「你受了不少伤吧?涂点药会好受点。」
「不用你多事!」
少年伸手要抹去穆停尘涂在他脸上的膏药,却被穆停尘扣住了手腕,往后擒拿,动弹不得,这才发现,穆停尘刚刚是故意让着自己。
「谁让你不吃饭。」穆停尘一脸戏谑,「吴嫂说,早、中餐都准备了你们兄妹俩的份,但你全拒绝了,你不吃,当然没力气,还连累自己的妹妹也没得吃。」
少年恨恨地瞪着他。
「想再打倒我,就多吃点!」穆停尘一手扣押住他,一手将涂上他脸颊伤痕的膏药仔细抹匀。
口中说着仿佛瞧不起人的话,动作却出乎少年意料的温柔,少年心中憋着一股闷气,发不出来,也吞不下去。
「不想被这么押着吧?」穆停尘挑起了一道眉,「答应我,不乱动,我就松手,怎样?」
少年勉强地点了点头,穆停尘便放了他,接着细细的在他身上看得到的伤痕抹上冰凉凉的膏药,甚至还蹲了下来涂抹他脚上的疮。
当穆停尘屈膝蹲下,嫩嫩的指头敷着药膏贴上他脚上的烂疮时,少年几乎震惊的不能呼吸,他几乎下意识的要缩回脚,想遮掩住那丑陋肮脏的伤口。
「会痛?」穆停尘误以为他的颤抖是因为疼痛,于是低下头,在那流血的创口上轻轻呼气。
少年的心口瞬间泛起烧灼的窒息感,他不懂为何胸腔激动翻滚,只能死死地盯着穆停尘头顶的发旋。穆停尘后脑几绺纠结的发丝,沾着干涸的褐渍,是血,是因为他粗暴举动撞出的血渍。
他收紧了手指成拳,厘不清心中那股奇异的感受。
「我叫小六,今年十六岁,你呢?」穆停尘抬起头,笑弯了双眸仰望他。
「……严,十七岁。」
「严什么?哪个严?」穆停尘疑惑地歪了歪头。
「就是严而已。」少年伸出一指,笨拙地在半空中一比一划写出严字。
「噢……」穆停尘恍然大悟,然后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他的注视令少年无端的心生恼怒。他一定是发现了,自己不识字、没有名字。少年整张脸涨红,只想马上离开这里。
「飒,好不好?」穆停尘忽然说,手指用力在泥土上写出「飒」字,「飒,翔风也,就是很大很大的风。严飒,就叫严飒,好吗?」
少年呆住了,一语不发,穆停尘很苦恼地垮下了脸。
「你不喜欢?那……让我再想想吧。」穆停尘苦笑,「但我真的觉得飒很适合你,对我来说,你真像一阵飓风。」
穆停尘起身,站直了身体,将一只青色小瓷瓶塞进他手里。
「其他的地方你自己擦吧,我是很想帮忙,但怕又惹恼了你。」视线转而望向天际,斜阳下,晚霞渲染,穆停尘皱了皱眉,「糟,我得回去了……」
发现少年一愣一愣地望住自己,穆停尘有些惊讶,但随即笑嘻嘻地转身面向他,垫高脚,直直地注视他。
「要记得擦药跟吃饭喔,否则,我就扒光你的衣服,在那群小鬼头面前亲自帮你擦!」
淘气的威胁完他,穆停尘蹦蹦跳跳地翻墙而出,身手不算矫健,但看得出有功夫底子。
少年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那抹残阳仿佛也被他带走了似,天方飞快的降黑,收回的视线却落到泥地上那个飒字,少年默默地看着,直到殷晨曦跑来。
「新来的,开饭啰,快过来吃!你妹妹清醒了,吴嬷嬷正在喂她喝鸡汤,真好咧,我也想喝。」殷晨曦亲热的拉住他手臂,「吃饱后,介绍我那帮兄弟给你认识,叶向阳、石潜光跟我最要好,不过我最喜欢捉弄顾旭黎,他特好玩的,还有小虎,是我们最小的弟弟。我叫殷晨曦,你叫什么呢?」
「……严飒。」少年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是说。
第二章
他是个没有名字的孤儿,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家乡村里的人喊他「那个严家的小杂种」。母亲姓严,是严家众多小妾其一所出的女儿,不明不白地怀上了胎,生下他后便死了。
严家是秦凤有名气的仕绅,某天,管事叫上正在洗刷恭桶的他,冷冷地看着他说:「老爷蒙圣恩,出仕京城,我可不能带着你这个不清不白的小杂种去丢人现眼,把你养到八岁,也很对得起你娘了,你好自为之吧!」
宅内,严府的大男人们抹脂涂粉、兴高采烈,仆人在拖拉行李,一大家子嘈杂喊叫着,声音刺耳。宅外,他一身破烂的粗麻布衣,手脚干活结出的厚茧,冷风一刮,刺骨的红肿疼痛。
后来,苏夫子收留他,让他在书肆里打杂讨活。秦凤旱灾连年,瘟疫四起,苏夫子病死后,他带着夫子的孤女苏萱一路往东,颠沛流离。
暑寒交迫、饥饿空腹的生活过多了,竟也分不出真正的冷热食欲,一晚热腾腾的白米饭捧在手里,却怔怔地下不了箸。
多香的饭啊!不用向谁下跪、不用磕头乞讨,就能得来的饭啊!
那张笑嘻嘻的脸猛地从冒烟的饭碗里浮了出来,说着:「你有一双很美很特别的眼睛。」又说:「要记得擦药跟吃饭喔!」
严飒咚的一声,扑倒在地上,手里却还捧着那碗饭,一粒米也不掉。
「六少爷料得真是准,果然发烧了。」
一只温暖肥胖的大手罩上他额头,严飒昏沉沉地半睁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