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门口的玻璃,能看到陈望舒一个人埋头坐着,头发垂下来,看不清脸。
“他情绪有些激动,要不…”领路的警察想进入陪同,但是被江启言拒绝了。
本来不应该把他关在审讯室的,但是陈望舒一出来就想往外冲,被制服在地也使劲挣扎,跟不知道疼似的。
门一开,陈望舒抬起头,眼里全是红血丝,他猛地站起身,举起椅子往地上重重砸下,“放我出去!”他几乎是在嘶吼,额角的青筋都随着吼叫而突起。
“你们知道我晚出去一天要多还多少钱吗?”他几乎要扑上来,但是似乎被制服的次数多了,所以没有轻举妄动。
“高利贷,利滚利,晚出去一天多百分之十,多一万啊!”
“你们这些警察,不去管放贷的,抓我干嘛?是,我是差点卖肾去了,那还不是被那些放贷的逼的?”
陈望舒像疯了一样,在屋里来回走动着,这些话既像是对他们说的,又像是自言自语。
“你的钱已经被还清了。”江启言上前扶起倒地的椅子,示意他坐。自己拖过另一张椅子坐下。
陈望舒不坐,站在远处观察他。
“听清了吗?你身上没有债务了,你父亲现在在医院住院治疗。”江启言看着少年的眼睛,“陈望舒,你自由了。”
姜瑶去把审讯室沉重的铁门推开,表示他随时可以离开。
陈望舒将信将疑地走到门边,姜瑶离他很近,能看到他原本俊秀的脸现在憔悴得不成样,眼睛深处空洞洞的一片。
“出去之后,打个电话给林纾,你知道她的备用号码的。”姜瑶轻声说。
陈望舒空洞的眼终于有了波澜,“你们都是她的朋友?”
“不然呢?你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人关心你吗?”姜瑶语含嘲讽。
“你也别抗拒她的帮助。现在你没负担了,你们是平等的。对你的好,慢慢还她就是了,没什么还不起的。”姜瑶言尽于此,他是聪明小孩,应该懂她在说什么。
陈望舒喉头滚动了几下,垂下眼,“谢谢你们。”
他给姜瑶和江启言深深鞠了个躬,更多感激的话含在嘴里,没有出口。出口的是浅薄的,这些都会深刻在心里。
他之前被生活压得匍匐在地做狗,现在终于可以站起身,堂堂正正做个人了。
0054
52
回家
今天是年二十八,姜瑶两人坐早班飞机飞回a城。
姜瑶本来不想睡的,因为一落地就要和他分别。
离除夕就两天了,她要搬回半山和父母住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可能都见不到他了。
江启言身上好像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姜瑶和他待在一起就觉得很安心,好像有所倚靠,万事皆可解决。
律师吃饭的本事罢了,姜瑶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想着想着她就睡着了,一觉醒来,飞机上都开始放即将降落的广播了。
从机场回市内的车上,姜瑶都没说话,江启言也没什么反应,他习惯了收敛情绪,即使姜瑶要求过,他也做不到完全暴露自己内心所想。
“年后见。”在车上拥抱了一下,姜瑶下车进了家门。
简单收拾了一下要带回半山的东西,也没提前打电话给妈妈,姜瑶觉得回自己家没什么好通知的。
把车停到车库出来,进门,都没什么异样。下午三点多,妈妈可能还在午睡没醒。然后她就在一楼客厅发现了林思远。
“你怎么在这?”姜瑶表情有点僵硬。
阿姨过来帮她搬行李箱,顺口解释道,“小林特地送东西过来,你妈妈换衣服去了,一会儿就下来。”
“挺有心啊小林。”姜瑶过来坐到他对面。
“你也刚从g省回来吗?”林思远常年眉眼间都含着一抹笑意,显得很温和,此刻也不例外,微笑着看向她。
“g省…你知道林纾的事?”姜瑶记起那天深夜的电话,林纾会来求助她,是因为林思远说她和江启言在一起。
“是你撺掇林纾来找我帮忙的?”
林思远站起身,坐到她身边,姜瑶皱着眉往后挪了挪。
“你们去了一周就回来了?”他没有回答,岔开了话题。
“不是一周,是两天。”姜瑶觉得没什么好避讳的,迎着他的目光,回看他。
家里暖气很足,姜瑶没脱毛衣,不禁觉得有些闷热,于是把头发用手往后梳拢。
长到胸口的茶色长发,她一拢就都乖顺地垂到背后,原来被头发遮挡的细长脖颈露了出来,颈部的皮肤白皙光滑,像一层幼嫩的牛奶皮。
林思远目光变得幽深,他竟然想在那里咬上一口。
“只需要两天?”这显然出乎林思远的意料。
同一件事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决方法。一个人的做法,能很大程度地反映出他所持有的资源,和他的行事风格。
这次是他有意在探江启言的底,但是似乎结果并不如他所想。
“瑶瑶,你真的了解他吗?”林思远深深望进她的眼,“一个三十岁订过婚的男人,社会关系还那么复杂,你看得透他吗,真的不害怕吗?”
姜瑶懒得听,“你管得也忒他妈宽了。”站起身要走,手腕却被他握住了。
姜瑶不耐地转头看他,不小心撞进他的眼里,林思远的眼睛真是长得好,一般人很难拒绝那一双温柔的眼。
姜瑶挥手要挣开,但是他握得紧,也不说话,只蹙眉沉默地望着她。
“关你什么事啊,放手!”姜瑶烦了,举起另一只手准备挥向他的脸。
“哎哟,干什么啦,怎么打起来了?”妈妈这个时候下楼了。
林思远放开她,站起来向姜太太微笑,“让阿姨见笑了。”
姜瑶气鼓鼓地转身要上楼,姜太太看她一眼,“备餐台有,拿上去吃。”
姜瑶又气鼓鼓地转身去拿,上楼时经过妈妈身边,姜太太看她那样,没忍住笑了,拿吴语小声骂她一句,“还是小宁样。”
这一幕都落入林思远眼中,他也低头笑了笑。
林思远这次来,主要是因为他妈年初五要办个家宴。家宴是最隆重的宴会,因为小型且私密,所以派他亲自上门邀请。
姜太太近来身体不好,就答应让姜瑶做代表去赴宴。
0055
53
除夕
除夕前一天,得知林纾也回了半山,姜瑶就喊她到社区的网球场打球。
林纾看起来还行,虽然瘦了些但是脸色不错。
“他联系你没有?”姜瑶见到她就开始八卦。
林纾没说话,进了球场放下东西,用眼神指了指某个方向,“看到那探头探脑的女的没有,我家里新请的阿姨,专门照顾我的,去哪都跟着。”她把照顾两个字咬得很重。
“你家真是…”林家的管教严得接近病态。
“他联系我了。”林纾笑了笑,口气云淡风轻,但是眉梢眼角的笑意掩都掩不住,“他说一切都好。”
姜瑶笑出声,“这小子,倒是很骄傲。”都这样了,还一切都好。
姜瑶的发球很凶猛,林纾好几次都没接到。就算不是她发球,林纾也被打得节节败退。
姜瑶不禁又要把旧事提一提,“你对面这位,可是蝉联14年和15年a城青少年女子网球比赛冠军的姜瑶女士。”
林纾嗤笑,但是她心情好,没和这傻小孩计较。
今年的除夕有点特殊,因为姜瑶她爸不在家。
有时候就是那么寸,姜总刚从s城出差回来,s城就出现了本土病例,流调之后,姜总升级为次密接被请去隔离了。
于是年夜饭是三个人开着视频吃的。
本来应该挺心酸的场景,但是姜瑶笑得没心没肺的。太逗了,一般人谁遇得到这事儿?
姜总还在视频那头跟她们炫耀,特助托人给他捎了一瓶老茅台,“只要有这个,嗐,我在哪儿都能过个好年。”
妈妈和他甜甜蜜蜜吵起了架,姜瑶趁机给江启言发消息,问他在干嘛,吃饭了吗。
江启言在露台刚点着烟,就收到她的消息。
屋里还乱作一团,江老头把碗碟摔了个稀烂,现在还作势要打大儿子,而大儿子江启行闷声站着,其他人想劝又劝不动,场面颇为混乱。
在干嘛?江启言笑了笑,回了一句,在看戏。
姜瑶回了很多个问号给他。
江启言解释,家庭闹剧。
年夜饭上,江老头按照惯例开始骂大儿子。江启行是个优秀的刑诉律师,但是做刑诉的大多性子耿直,不善于商场上的逢迎应酬,这点让江老头相当讨厌。
江启行当着一大家子的面挨骂的次数多了,也习惯了。谁知道他今天闷不作声的,炸出一声响雷来。
江老头风流惯了,情人一直没断过。今天江启行突然说,江老头曾经的某个情人生了个儿子,现在走投无路过来求助,他就把她们娘俩安置了下来。
这孩子是试管做的,那女人处心积虑把用过的避孕套都捡了起来。
谁能想到呢,江老头六十多了,还能生得出孩子,那女人也真是够狠。
江老头气得差点撅过去,连连逼问她们母子在哪。江启行锯嘴葫芦似的,就是不说。
那女的也是精,知道直接来找江老头讨不得好,所以去找了江启行。
露台外就是后院,一个玲珑的八角亭立在竹林间若隐若现。今天月亮虽不圆,但是很亮。
门外是清风朗月,屋内是一地鸡毛。
江缪拉开门出去,站到江启言身边,“小叔,”语气有些怯,“现在要怎么办?”
她一直都有点怕这位只大她十岁的小叔。一是因为两人年龄相差不算大却差了辈,二就是因为他看起来太冷,或者说是漠然。
“你爷爷会处理的。”点燃的烟一直夹在指缝间,此刻被他按熄。
“他处理…”江缪嘀咕了一句,“我知道这小孩出现对我们都没好处,但是那可是活生生的两个人。”
为了封口,江老头一定会做绝,那一大一小绝对好不了。
江启言侧头看她一眼,“你也说了,这小孩对我们都没好处。”
这就是不想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