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家园的经历告诉他,他是不会死在自已的梦境之中,只要敢于面对,就不会沉沦。
虽然后续的几次探索,他再也没有经历死亡,但他在梦境家园中取回的勇气并没有褪色,他依然有直面死亡的勇气。
穿过寺庙的外院与内院后,是一条不断抬升的大道,大道由十二段阶梯与十二个平台所组成。
那尊大佛就立在台阶尽头的四方基座之上,祂脚踏莲台,一手向上、一手向下。
碧绿的山峰与昏黄的云气在祂的身后交融,仿佛春秋之间的交汇,也像生机勃勃与昏沉暮色的分界。
当周维德踏上第一个台阶后,斑驳陈旧的巨大佛像突然笑了,祂慈悲平和的面容逐渐消退,低垂的眉眼慢慢睁开。
“维德,哥想好了,还是咱们兄弟靠得住,明天你来我公司做经理吧。”
“你这孩子有困难就和家里说,咱这一大家子人肯定会帮你的。”
“维德,我们在一起吧,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小周,你刚来公司没啥经验,我带带你吧。”
“施主,你的愿望我已知晓,念你是个仁善之人,此愿老僧就接下了。”
······
无数的声音在周维德耳边响起,他仿佛看到贵人提携、家族昌盛、爱情圆满、神佛垂怜。
那些声音与画面无比真实连贯,他每踏上一个台阶,便经历一次美好的人生。
“真美啊,可生活不会如此美妙,身边的人也不会如此簇拥我。
我知道你是什么了,其名为‘愿’,其貌为‘依’。”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请教靠同事、遇灾靠神佛,连获得一份感情,都需要靠对方感动。
万事皆由命,为何不自立。”
“期待、依靠,能存在多久,被依靠者是否有能力、是否愿意回馈这份依靠。
愿望啊,终究还是我来找你了。”
周维德爬完第一段阶梯,站在平台上仰望高大的佛像,这一刻他终于看清了佛像的真容。
佛头上的肉髻中闪烁着一个个人影,再一看哪里是人影闪烁,分明是一个个不同形态的人,组成了那些肉髻。
巨像身上斑驳的袈裟也不是真正的破旧,而是由无数幅不同画像组成的斑斓袈裟。
那些画像中的人物全是同一个人,他们有的欢乐、有的消沉、有的痛苦、有的平静。
但无论他们是什么表情,他们皆向上仰望那些坐于佛头的众神。
他们祈祷‘众神’怜悯,他们期望‘众神’赐予他们更好的生活。
他们丑陋、他们可怜,他们充满希望、又毫无希望,他们都是周维德。
大佛龟裂的表面,其实是无数交错的丝线,由佛头众神一一垂下。
有的神灵在尽力打捞周维德,有的神灵在戏耍周维德,有的神灵在周维德爬出袈裟时,突然放开手中的丝线,任由他坠下百米高空。
“哈哈,我上来了,真是太好了。”3708
“啊···,拉我一把,求求你拉我一把。”
这一刻,混乱扭曲的一切在周维德面前显现,他看到了愚昧、看到了欲望、看到了懦弱,更看到了依靠。
袈裟之中的那些他,犹如鱼儿一般等着黑色丝线垂钓、等着佛头众神垂怜。
“这就是曾经的我啊,嘴上相信科学,做事相信神学。
靠来靠去、伤害爱我者,求来求去、愉悦弃我者。”
第49章
骨血阶梯
人和神最大的不同是实现能力的不同,人能做到的叫人力可为,人不能做到的叫天赐神迹。
如此带入到个体的经历,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神,有的是信仰神、有的是人身神。
这两者看起来不可混为一谈,但本质皆是祈求、许愿,等待对方的垂怜。
因此,在将自已的未来寄托在他人身上时,其实已经再以信徒的身份祈祷了,成则我善神灵、败则他恶神伪。
兜兜转转一大圈,不过是想用最小的付出、甚至不付出,换取最大的回报。
这是‘愿’、是许愿、是依赖,然而人力有限、岂可为神,非他们是伪神、是祈者以伪信求伪愿。
“不是坐上佛头就能成为神灵,不是有求于人、人皆化神赐福。
将他们捧上神位的不是他们自已,而是我的憧憬期望,他们在上面坐立不安,我在下面哀怨恳求。”
周维德看到坐于佛顶尽力打捞者,力竭后被拽下佛顶、坠入斑斓袈裟。
他们有的跌落太深,在比‘信徒’位置还要低时,为了避免拖累‘信徒’赶忙松开手中的丝线,任由自已摔下佛像,砸到地上粉身碎骨。
他们有的在跌落中稳定住了身形,即便坠下佛顶,依然尽力拖拽信徒上升。
可信徒爬上他们的位置后,只是欣喜了一会儿,便崩溃怒吼。
“你们不是真神,你们只是伪神,我要到佛顶、不是佛躯。”
佛头众神不时坠下化为污血,袈裟众信如雨点般砸向大地,将四方基座染成血肉高台。
鲜血、丝线、欢喜的信徒、哀嚎的信徒,还有不从的神灵、牺牲的神灵,将巨大的佛像化为一幅扭曲画卷。
那画卷有人性的美与恶、有神灵的善与厌,有慈爱的牺牲、也有玩弄的戏耍,既像众神救生图、又像群鬼食人录。
“滴答、滴答···”
四方基座的鲜血顺着台阶不断滴落,暗沉干涩的血液化为黑色的血枷河道,护送鲜血向下流淌。
包裹四方基座与十二阶梯的血枷河道,与佛头众神垂下的丝线简直一模一样,它们都不是笔直下垂,却又通向同一个人。
“原来阶梯十二段、平台十二块,皆是鲜血为梯、尸骸为台。”
周维德弯下腰抚摸沾有灰尘的阶梯石块,那些灰尘染红了他的手掌,石块是骸骨、缝隙是血流。
这不是一条通往巨佛的福灵大道,而是一条托他如愿的血骨阶梯。
“愿望啊,还是我来了。
他们帮我实现不了愿望,却愿意坠下血骨为梯,滋养我这人中鬼性。”
人性有三,人、神、鬼,人最纯、神最圣、鬼最恶。
周维德看着巨佛斑斓袈裟中的那些自已,仿佛看到了一只只狰狞恶鬼,而佛不疑有他、正在割肉喂食。
“佛顶众神垂血线,群鬼哀怨佛躯怜;血肉成基化莲台,骨血为梯引如愿。”
周维德走在枯黄泛白的台阶上,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溅血的脚印,回首向下望去,一条血线正在由底向上攀延。
这是一条通向愿望的道路,这是一条依赖祈求的道路。
佛躯袈裟中的信徒好像看到了周维德,他们欢欣雀跃的向他招手。
“维德快来,佛顶上有真神,他们会拉我们登顶。”
他们无视如雨点一般坠落的信徒、他们无视佛顶众神跌落时的悲鸣。
他们在血肉的雨水中狂欢,他们带上一个个沉重的愿望,拉扯着鲜血流淌的丝线。
看到这一幕,周维德的眼睛不禁有些湿润,然后又释怀的笑了。
他抽出手枪打开保险,哼着歌、迈着轻松的步伐,快速攀登阶梯。
他等不及了,他要用子弹回馈他们的欢迎,他要用杀戮清理扭曲的如愿。
随行的两队战斗人偶,依然面无表情的跟随,在他们眼中,扭曲也好、庄严也罢,不过是外形不同的敌人。
“砰、砰、砰···”
周维德爬上四方基座后,对着向他探手的信徒一一点射,信徒们很惊讶,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自已会受到自已的攻击。
看着信徒们那统一且熟悉的脸庞,周维德没有一丝犹豫,他不认可曾经的自已,他不会走上曾经的道路。
他不拜神,因为神灵无辜、为何要为他服务;他不依赖,因为依赖皆空、为何要以其为路。
许是佛顶众神看到这个周维德更值得打捞,因此将一条条丝线从佛顶垂落、直至佛脚莲台。
这些丝线可能是爱他者所垂、也有可能是弃他者所戏,无论如何站在佛像莲台之下,他不可能看清佛顶众神的容颜。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他并不打算借助丝线攀爬大佛,既然要抛弃依赖,他就要自已攀上这尊巨佛。
现在他已经看清了‘愿魔’的本质,依靠的背后是空壳,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路。
这一切就像这尊号称地星最大的巨佛一般,以特殊钢材为骨架,一万三千块10毫米厚的铜板为皮肤,上百公斤黄金为其着色。
可不管祂再沉重、再宏伟,也改变不了祂是空心的事实。
只要撬开祂神圣的表象,就能看到祂平凡的骨架,一如依靠般有限,亦如许愿般脆弱。
“邦、邦···”
周维德手持消防斧,在佛像莲台上开了一个洞,然后用腰间的绳索挂到铜壳内的钢架上,继续向上砸击。
他的举动震惊了佛像袈裟内的所有信徒,他们先是目瞪口呆,然后指着周维德哈哈大笑。
但他们很快发现,这一切并不好笑。
因为周维德硬生生在佛像上砍砸出了一条阶梯,那翻卷的铜皮打破了巨佛的神圣。
于是,他们开始辱骂周维德,他们唾弃周维德,他们认为周维德要斩断他们上升的通道,他们认为周维德是一个异类,
对于这些话语周维德充耳不闻,反而不时随手砍翻几个靠近他的信徒,让他们的鲜血也淌流成线。
“不能再让他走了,他登顶的方式不对,他会害了我们所有的人。”
嫉妒、怨恨、愤怒等等情绪在沸腾,袈裟信徒抛下了最后的伪装,他们化作恶鬼伸着手抓向周维德。
他们宁愿被挥舞的斧头砸死,也不愿走周维德开凿的阶梯。
“别急,我会从佛顶拆卸铜皮。
等神佛化为钢制的骨架后,你们就会发现,屹立的钢铁远比这些丝线可靠。”
第50章
彼岸之花
狰狞的恶鬼化为锁链,染血的斧头敲破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