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口把粥吃完,乔雅南披了件外衣走到门边,借着微光看着外边未束发,未更衣的怀信道:“我睡好了,你是不是没睡好?”
“还好。”就是晚上过来了几趟。
看她精气神都回来了,沈怀信放下心来:“我去梳洗。”
乔雅南倚着门看他离开,被这纯情的恋爱气息洗涤着,她那颗互联网荼毒过的心都洗得快洁白无瑕了。
伸了个懒腰,乔雅南回头招呼:“香苗,我要沐浴。”
“是,婢子这就去让人抬水进来。”
“早餐想吃面。”
“是是是。”香苗笑嘻嘻的一概应下,有精神的姑娘真好。
收拾得一身清爽走出屋,乔雅南看向院里等着的人笑道:“今天要出去办事吗?”
“要去一趟沈家。”沈怀信的眼神跟着她走到自已身边,和她并肩往外走,边道:“父亲把聘礼的礼单送到那边了。”
“老……大人的意思是,这事要由那位做主?”称呼临时拐了个弯的乔雅南皱眉:“我怎么觉得,他这是希望你和那位往来?”
沈怀信笑了笑,雅南能想到的他自然能想到:“他们兄弟感情一直不错,因着我承嗣之事,父亲对他有愧。”
“有愧于抢了兄弟的儿子?”
“正常来说,不会让嫡长子过继。”
乔雅南若有所思的点头,也就是说,若非怀信的母亲当年直接把儿子送到大伯身边去,这承嗣的还真不一定是他。那位母亲得看得有多远,把丈夫看得有多透,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只是她大概也没想到,大伯这么多年都不曾在这方面使过半点心机,顺其自然至今才让这事成了。”
沈怀信仰头看着天空笑了笑,道:“是啊,父亲从不曾在这事上让我有过半点为难。”
乔雅南主动握住他的手,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准备在看到大哥的影子时就松开,可惜,没给她这番表现的机会,进了饭厅才见到兄弟俩已在坐了。
乔修远见着人就唠叨上了:“怎么这么慢?昨天晚饭就没吃,不饿吗?”
“早起吃了一碗粥,不是大哥你让人准备的啊?”乔雅南笑眯眯的坐到大哥对面:“那肯定是怀信心疼我,吩咐人给我准备的了。”
这是事实,乔修远反驳不了,瞪她一眼休战。
早上都吃的面,用高汤熬煮的鸡枞菌做浇头,就一个字:鲜。
腹中空空的乔雅南吃了两大碗,当然,其他人吃得也不比她少。
“今儿我打算去拜访爹在世时关系好的那些叔伯。”乔修远看向妹妹:“这些叔伯都是老把式,既熟悉这一行,还都本分肯干,我想请他们回来帮我。”
乔雅南点头表示赞成:“是有这个必要。算上同心府,范小舅有八个府城的货要送。这还只是眼下,以香皂的受欢迎程度,范围肯定会很快扩大,再加上北浴府,京城我也和齐公子谈妥了,只等他那边准备好就要配送调料。长距离的运送,需要信得过,也有经验的人带队,叔伯们再合适不过,工钱也只管开得高些。不过大哥你要和叔伯们说清楚,一旦应下,多数时间在外跑,少数时间怕是要在桂花里了。”
稍一想,乔雅南出了个主意:“不然大哥你请他们去桂花里一趟,一家老小都去,让他们看看桂花里是什么样,安安他们的心。都不是小年轻了,有妻儿老小要顾,离开府城需要莫大的勇气。”
乔修远点点头:“让他们亲自去看看是会放心些。”
别的不说,他们对桂花里格外有信心,三个作坊排排开,每天人来人往,车进车出的,那热闹程度都不比县城差多少了。
第五百八十三章
曾经父子
翻身下马,沈怀信抬头看向门匾上的‘沈宅’二字。
回到这里曾是他多年的执念,好像想借此来证明点什么,后来真的回来了,却差点把命留下。大概那人也没想到,他宠了多年,为她甚至不惜违逆兄长的女人心肠这般狠毒,最后还赔上一个儿子。
不,是两个。
管家快步迎上来:“大公子,您回来了。老爷在不惠堂等您。”
沈怀信看他一眼,眼生,不是上回回来那个了。
轻提衣摆,沈怀信迈步上阶,目不斜视的一路往里走。
和上次回来不同,这一次无人敢轻慢他。要是雅南在,不知又要说出怎样的俏皮话来,什么事从她嘴里说出来,就算是嘲讽也格外有趣。
想到那人,心里攒着的那股气缓缓落地,他轻笑一声,何必再较劲,没有必要了。
不惠堂。
沈家存在了多少年,不惠堂就存在了多少年,其他地方多有变动,只有这里,始终如一。
不惠:不聪明,愚笨之意。
在沈家,这里是如静室一般的存在,烦忧时,难过时,自觉蠢笨时,沈家子都会来这里呆上一会,亦可住下,床单被褥,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沈怀信站在门口,看着屋内背对着他,仰头看着墙上硕大的‘不惠’二字的人。
瘦了,也老了,明明比爹小了好几岁,精气神却远远不及。
“来了就进来。”
沈怀信迈过门槛:“让我来不惠堂,不知是我做错了事,还是你做错了事。”
沈散鹏转过身看向长子,说这话时语气平平,完全没有要为自已讨个公道的咄咄逼人,好像那一页在他那里已经翻过去了,心平静和的向他这个长辈行礼。
而他这个父亲都不知道是他本就这般出色,还是大哥将他培养得这般出色。
又或者,两者皆有。
指着桌上两本厚厚的册子:“礼单。”
沈怀信走过去坐下,拿起一本一页页细细翻看,他料到了爹娘在聘礼上一定不会让雅南受委屈,可看到娘把她嫁妆里好几样稀罕东西都添进来了仍有些意外,连两个姐姐都没得到的好东西却给了雅南,也不知爹是使了什么术法,让娘对雅南这么满意。
沈散鹏在一边坐下,慢悠悠的饮着茶。向来安静的不惠堂,因着多了翻页的声音而多了些人气。人是暖的,连带着这屋里好似都暖和了些。
好一会后,沈怀信才将礼单翻完,比他预料的多得多,眼下最直观的问题是:雅南家里会放不下。
“只余一个半月,都该准备起来了。”沈散鹏放下茶盏:“何时回去常信县?”
“明日就走。”
“得定亲时再来?”
“我会提前过来。”沈怀信觉得挺奇妙,之前恨得发誓永远不会原谅的人,现在却能坐在一起心平气和的讨论他的人生大事,那些恨好像随着认识雅南,找到自已要走的路后自然而然的烟消云散了。
“我会让林嬷嬷将要添入聘礼的东西收拾好送过来,她会单独造册,这段时间她也会常来常往。”语气一顿,沈怀信继续道:“还有小舅,他多半会代表范家添礼。”
“我还能赶他不成。”
沈怀信倒没这个担心,只是提前告知一声罢了:“其他事就拜托您费心了。”
一句应该的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沈散鹏微一点头,端起下人重新沏来的茶。
沈怀信起身:“明日要回常信县,还约了人谈事,先走了。”
“造纸作坊?”
沈怀信看向他。
“沈家的地位摆在这里,和你有关的事自有人来告知。”不想他认为自已窥伺他的生活,沈散鹏解释了一句:“武家不行。大概三年前,他们作坊走水死了十几个人,其他人几乎人人带伤,他不但不出钱救治,还将此事怪罪到他们头上,扣下了他们所有家当,导致伤重的又死了几个,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没活下去的还有几个。武家粉饰得再漂亮,这事也并非无人知晓。这样的人,不宜弄到你的辖地去。”
武家,就是那个立刻应下说要随他同去的人,昨日忠叔就把他家的底子掀出来了,他自然不可能让这样的人去祸害自已辖下的百姓。
沈怀信点点头:“我会查清楚些。”
沈散鹏看他仍是不提其他,不由道:“若你用得上,可以让沈家派个会这一行业的管事带人去,只要你不说,他们不说,没人知道他们是沈家的。”
“若事事都得靠沈家才能做好,我不如早些回京城,在爹的庇护下逍遥一生。”沈怀信行了一礼:“先回了。”
沈散鹏送到门口,走在阳光下的青年身材颀长,不蹦着不跳着,脚踏实地的走每一步,已经是个可靠的人了。
走出大门,沈怀信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垂下视线问:“他住在不惠堂多久了?”
管家慢了半拍才回道:“从上回……出事后老爷就住过去了,至今不曾搬出。”
不惠堂,不惠。
沈怀信一抖缰绳:“驾!”
回到家中,沈忠拿着一封信上前来:“高家管事送来的信。”
高家是三家中犹豫的那家,沈怀信立刻拆了信,看完就笑了:“高家大公子明日会随我同去常信县。”
“正如公子所料。”
“高家虽行事优柔了些,但为人没有问题。”沈怀信折好信放回去,边往里走边道:“武家若有人前来,不必拦着。”
“是。”沈忠应下,不解就问:“武家如此人家,公子还要见?”
“武家行事不端,我不与其往来便是,可若人家要个说法,我也该给。”沈怀信笑:“我又不是为结仇来的。”
沈忠满脸的笑:“以前瞧着公子行事像大人,现在瞧着倒越发像乔姑娘了,什么话都好商好量,但是底线不给寸进。”
沈怀信看向他:“这样好不好?”
“特别好。”沈忠咧开嘴笑,真心为大人后继有人开心:“大人常说他早年走诡道,后来就算想从良也晚了,没人信他。大人还担心您受他影响太大,看到您这般行事,定然高兴得又要请上五日假。”
想象了下爹会有的反应,沈怀信大笑:“不拦着你写信,送爹一个请假的好理由。”
“是。”
第五百八十四章
谁带坏了
乔雅南正逗着小修齐玩。
屋里铺着地毯,小孩最近特别爱走路,婆婆怕他摔疼了,领着人给铺了厚厚一层。
孩子一天一个样,平时忙的时候没办法,闲下来她都会多陪着玩会。
将蹴鞠扔远了去,看着小修齐咯咯笑着颠儿颠儿的过去捡,乔雅南也笑了。
周嬷嬷端着茶和点心进来:“姑娘歇会。”
乔雅南靠墙坐着看向婆婆,不知是不是常带着孩子,婆婆看起来柔和了许多,和以前一板一眼的样子天壤之别。
把走过来的小修齐抱到腿上坐着,拿起一块绿豆糕咬了一口,不太甜,还挺好吃。低头喂小修齐吃了一口,满满的怀抱让她的心也满满的。
小修齐靠在姐姐身上打了个呵欠,不吵不闹,揪住姐姐的衣襟一副要睡不睡的模样,像个小天使。
乔雅南轻轻拍着他的背,边轻声和婆婆说话:“明天要去刘家,这些事我也不大懂,婆婆,我该注意些什么?”
“姑娘平时是什么样明日就还是什么样,不需要特别注意什么。”周嬷嬷拿了个小毯子往小公子身上搭了一个角:“刘家有意早点成就这桩婚事,不会刻意刁难,姑娘之前已经把底子打好了,就依着您的性格敞敞亮亮的把话说明白了就行。”
乔雅南低头捏着小弟软乎乎的手指,片刻后道:“大哥于我们来说是最好的大哥,可这样的大哥不一定会是好丈夫。哪个做妻子的能容忍丈夫把家里的钱财都搬去给小姑子做嫁妆,但我哥真会这么做,他觉得亏欠了我,而且娘当时把给我准备的嫁妆全卖了,他何止是想补回来,恐怕都想数倍的补回来,以免让我被沈家看轻。”
“有姑娘在事儿坏不了。”周嬷嬷眼神温和的看着总想事事周全的姑娘:“大公子心疼姑娘的心思,刘家看得明白。姑娘明日去这一遭,定也能让刘家知晓您对大哥大嫂的心意。”
乔雅南抬头看向婆婆笑了:“对,我能。”
“所以姑娘何必担心。”周嬷嬷端起盘子将糕点送到她手边:“姑娘心诚,没有办不好的事。”
“婆婆夸得我都想一口一个糕点。”
“那婆婆多说几句,姑娘多吃点。”周嬷嬷满眼心疼:“短短几日就瘦了一圈,得好好补回来。”
乔雅南也叹气,她就是个千金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每天操不完的心,但身体受不得一点累,一受累就瘦,要是需要减肥的时候自然千好万好,可她现在本就一副弱柳扶风的体态,再一瘦,都干巴了。
感受了一下胸前的两团仿佛都小了些,乔雅南恶狠狠的又塞了个糕点到嘴里,得养回来才行。
屋外传来说话声,转头看去,预料中的人映入眼帘,她眉眼弯弯的道:“回来了?”
沈怀信突然就想起每次父亲回家,娘迎上去笑语晏晏的说一句‘回来了’,爹都会笑着回她一句‘嗯,回来了’,很平常的对话,他听了很多年,可直至这时,他才听明白了这句话。
简单的几个字,是归属。
他笑容声音皆温软如水:“嗯,回来了。”
周嬷嬷行了礼,轻轻的将睡着的小主子抱走离开。
乔雅南靠墙坐着支起一条腿的模样颇有点土匪大当家的样儿,撑着头,她问:“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沈怀信坐到她身边,和她一样靠着墙,支起另一条腿,把此行种种告诉她。
“我没想过要再去论个是非对错,可知道他把自已关在不惠堂,我挺开心。不惠,他可不就是不惠吗?”
乔雅南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追究了,但是知道那人在自已追究自已,那至少证明他对亲生儿子并非毫无感情,怀信在意的也就这一点而已。
目不斜视,全靠手去摸的握住他的手,乔雅南道:“我听着都觉得开心。”
沈怀信转头看着她笑,他就知道雅南能明白他为什么开心。
“聘礼有点多,家里会有点放不下,怎么办?”
连怀信都说多,恐怕已经是过量的多了。
乔雅南拉着他改成面对面的坐姿,非常严肃的问:“是有一点放不下,还是很多点?”
沈怀信品了品这句话,笑得不行:“应该是很多点。”
乔雅南傻眼:“不能少送点吗?反正最后也是要抬回去的。”
“不能,这是你的体面,也是我沈家的诚意。”
想想聘礼和嫁妆在这个时代的重要性,乔雅南非常识时务的不说让人少送点聘礼了,可是:“那怎么办?就算我愿意买隔壁的宅子,人家也不一定愿意卖啊!”
沈怀信往前倾身,低声道:“我已经派许管家去谈了。”
乔雅南眨眨眼,同样倾身低语:“出聘礼的是你,装聘礼的宅子还得你买,我特心虚。”
“那我问你,大哥成亲,你打算送他什么?”
“我都送他作坊的分成了,这还不够?”
沈怀信怼得飞快:“小修齐也有,他离成亲还早得很。”
乔雅南端详他片刻:“怎么感觉你和之前不大一样了。”
“咳,说正事。”沈怀信忙把话题带开:“除了分成,你没准备送别的是吧?”
乔雅南点头,确实没想过。
“隔壁的宅子就当是我们提前送大哥成亲的礼物了。”沈怀信和她分析:“这宅子以前够住是因为你们都小,家仆也不多,可现在不一样了。刘家家底不错,又宠爱女儿,陪嫁恐怕得有四房人,以后还会有孩子,那就还得再添下人,哪里够住。左边那户我打听过了,比咱们家要大许多,到时把墙一拆,再好生修葺一番,你就不用担心大哥成亲的时候席面摆不下了。”
一番话把乔雅南说得连连点头,要是席面都摆不下,丢的可不止乔家的脸。
不行,咬咬牙也得买!乔雅南开始盘算自已的私房钱。
沈怀信看她开始倒手指头就知道这是定了,长手一按,道:“这钱我来出。”
“可是……”
“我们之间若要算账,那肯定是我欠你的数都数不清。”沈怀信把她的手合拢:“有些东西能用钱买来,可有些不能,比如你为常信县做的那些,无价之宝。”
乔雅南人有点飘了,她这算不算是用知识换来了大把金钱?
第五百八十五章
保民而王
自从怀信去常信县赴任,两人就没闲下来过,难得今日有大半天无事忙,两人颇有偷得浮生半日闲之感。
把所有公事放到一边,谈谈定亲那日的安排,说说这府城的种种,还说了说修成最近学业上的进步。
见怀信对自已的以前感兴趣,乔雅南虽然觉得那不是她,但又觉得那也是她的一部分,她也不纠结,带他去看自已的书房。
房间不算特别大,但是光线极佳,书桌上笔墨纸砚,笔架等等一应俱全,两面墙的书柜装满了大半。
乔雅南去到左边张开双臂抱住:“我带了不少书到桂花里去,书柜都空了些。”
沈怀信去到另一边随手抽出一本,是《春秋公羊传》,再抽出一本,有些意外的回头:“你看《尸子》?”
乔雅南走过来,翻了翻,点头:“‘天地四方曰宇,往来古今曰宙’,很有意思。”
“还有他的时间观,其生也存,其死也亡。”沈怀信显然非常喜欢尸佼这位圣人,靠着书架席地而坐,抬头看着她的眼神明亮极了:“我还喜欢他的‘天子忘民则灭,诸侯忘民则亡。民者,水也。百姓若流,夫民之可教者众,故日犹水也’,说得太对了!”
万幸‘乔雅南’学过的东西都还留存在身体里,不然以她那点底子聊不了这样的天。
乔雅南坐到他对面托腮道:“‘保民而王’,民与王权如水与鱼、水与盂、马与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