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雅南低头摆弄着衣袖,片刻后问:“你怎么看?”
“我相信我爹肯定比我会调教人。”对上雅南的视线,沈怀信笑道:“但我一个当朝状元郎,教到他十二岁应该不成问题。”
乔雅南眼神一亮,她不想耽误修成的前途,若是怀信也觉得送去京城为好,那她真会犹豫,可他说他能教到十二岁!
沈怀信轻拍她的脑袋,眼神落在她嘴唇上:“我给爹去信,这三年他书信指点,我带在身边教着。三年后他十二了,离家你也可以放心了。”
十二岁还是小,但和九岁比起来已经是个大孩子,乔雅南就觉得:“到时候再看,说不定他自已就想去了呢?”
要是到时他还不想离家,乔雅南觉得自已当个不讲道理的家长也是可以的。
第六百零六章
最难得的
红土乡再次迎来沈大人,几位乡官一路小跑着迎上前来,态度也不那般诚惶诚恐了。
免了他们的礼,沈怀信笑道:“本官来看看茶树和杨梅树的情况。”
三老王大连连应是,看到同来的乔雅南笑眯眯的这心就安了大半。
茶树是圣哲先生老家的人送来的,沈怀信托他们带出来一帮会养护茶树的人,现在也都没走。知道这以后会是笔大买卖,教的人也都用心,学的人更是不敢不好好学。
一圈看下来,沈怀信对随行的乡官和里长道:“农忙后就可以动起来了,按着他们教的把土地平整好,十月左右会送来大量的茶树苗,此事花费不菲,不能出半点差错。”
乡官们盼这事盼得脖子都长了,闻言皆是满口应下。他们虽没喝过茶,但他们知道这茶叶贵啊!种好了他们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明日上午你们四乡的三老都去趟县里,到时闻家、曲家都会前来,再加上衙门,四方定契。”
乔雅南才听说曲家参与进这事了,此时她也不多问,又跟着去了菜地。两块菜地一块是撒了石灰的,一块没有,一起种下的菜对比明显。
“小里长,你这法子好使!”三老嗓门都大了:“这块地的菜是长得最好的,撒了多少石灰我们都记下了,打算再试一回,要是没问题了以后就按这个来。”
“大好事!”乔雅南蹲下捻了一把土感受了下,她其实……也不懂,但眼下她觉得自已就该装个很懂的样子给人信心。
果然,三老问了:“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就这么试着种种看,多少年都过来了,反正不会比以前更差。”
“没错,是这个理。”三老笑:“这事要是成了,以后咱们乡种出来的东西就再不会比其他乡差了。填饱了肚子,又有茶树杨梅树指望着,这日子可就大有盼头了!”
三老福至心灵,朝着沈怀信跪了下去,其他几人纷纷跟上。
“小民代全乡百姓拜谢大人。”
沈怀信忙把人扶起来:“解百姓困境,本就是本官该做该想之事。”
三老听得眼眶都红了,话是这么说,可来来去去这么多知县,也只有沈大人真正去想去做了啊!
抹了下眼角,三老又朝着乔雅南抱拳:“小里长,承你的情了。”
“您可别和我客气。”乔雅南笑:“咱们常信县有好官儿,乡绅世族也都有相助乡民之心,这事才能成,凭我一人之力是万万不可能的。”
三老深深的看她一眼,是与非,他心里自有一杆秤。沈大人是好官,乡绅心再好,也得有一个乔雅南把这些事这些人拉到一起来才行。
解决了大问题,两人又去相邻的几个乡看了看,把话都交待给乡官后才调转马车去往平凤乡。
乔雅南此时才有空问出心里的疑惑:“曲家愿意在这桩买卖里掺一脚?”
“闻老爷子去了曲家一趟,曲家就同意了。”沈怀信把竹筒盖子拧开递过去:“这对闻老爷子来说不难。”
乔雅南喝了口水,免不了多想了想:“他素来不沾这些事的,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他对我很好。”
“雅南,你知道你最难得的是什么吗?”
乔雅南认真想了想:“脸皮厚?”
这个认知……好像也没错,沈怀信扭开头去忍了下笑才继续往下说:“是你身上总有一股蓬勃向上的劲,特别鲜活有力,和你接触过后很容易就受到你的影响,想和你一样去做一做那些以前不会去做的,对自已没什么好处,但也没什么坏处的事,想从你这儿沾些人气,如你一般这么蓬勃的活着。越是千帆过尽的人越是如此,闻老爷子是,梁老东家是,就连吕大人也是。”
“听着是好事。”
沈怀信回得斩钉截铁:“是。”
乔雅南笑容灿烂:“那就好,这说明我还是有点用的嘛!”
“岂止如此。”沈怀信手肘撑着膝盖倾身靠近她:“对我来说,你就如不明亮却晚上不可或缺的灯笼,有你在,我就不会害怕黑暗,也能清晰的看清我脚下的路。”
乔雅南学着他的动作同样倾身:“要是我这灯没油了,灭了呢?”
“那我就摔了。”
“爬起来还能走。”
沈怀信摇摇头:“那盏灯伴着我,我才能继续走。灯灭了,我的路也就断了。”
乔雅南低头笑了笑:“也可能是迷路了,但总有路在,有路就能走。”
“人活着就会喘气,但喘气和活着岂能一样。”
这话有理。乔小流氓摸了摸他俊秀的脸:“我这盏灯得到寿数尽头才会灭,我们都努努力好好活,活他个百八十岁,到时再互相搀着去买好吃的。”
沈怀信想象了下,笑出声来:“到那时我们恐怕都说话漏风了,硬的咬不动,软的粘牙,能供我们吃的不多了。”
“那我自已做,就我这一手本事,想吃什么做不出来。”乔雅南又凑近他一些:“我想吃蛋炒饭了,你想不想吃?”
沈怀信眼睛一亮:“想和你在小小的灶房里吃,边吃边说话,就和才到桂花里时一样。”
“回去我们炒饭吃,往里放一点剁辣椒,味道绝了。”乔雅南吞了口口水,饿了。
沈怀信撩起帘子看了下外边:“不想去平凤乡了。”
“那不行,县太爷得去收拢民心。”乔雅南在袋子里翻出一包肉干来:“下次做软和一点,天天嚼这个,把我咬肌都嚼发达了。”
“咬鸡?”沈怀信凑不齐这两字,这词什么意思?
乔雅南指着腮帮子两边:“这,吃东西都是这里用力,嚼得多了这里就大了,会变丑。”
看着对面这张脸,乔雅南把肉干又放回去团吧团吧放回袋子里,不行,这张脸不能发腮变丑,太罪过了。
沈怀信没听明白:“没听说吃东西会变丑,你脸小,就算变大了也不会难看,别担心这个,饿了就吃。”
乔雅南才不听这渣男言论,人是视觉动物,她不能变丑。
第六百零七章
一体同心
世族多以姓氏为家徽,字体从甲骨文演变而来。
乔雅南这段时间出行坐的都是怀信的马车,马车上的沈家家徽早被人记牢了,以至于现在乡民一见着这辆马车就奔走相告,不用再像之前那般去请乡官,听着消息纷纷从田里上来往前迎。
见同来的还有沈大人,乡官们自在劲收一收,欢喜却仍在。
沈大人和以前的大人都不一样,只短短两月,常信县的百姓已经有这个认知,得了最多帮助的平凤乡乡民更是打心底里这么认为,面对他时尊敬里又透着些亲近。
乔雅南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见他们赤着脚,身上满是泥点便笑:“都在田里忙活呢?”
“对,已经差不多弄完了,今年总算是安安稳稳的收了一季。”三老李望朝着知县拱手:“托大人的福,自从大人到任后我们乡就全是好事。”
“是平凤乡该否极泰来了。”沈怀信从香苗手里拿了帷帽戴到雅南头上遮阳,先去他们住的地方看了看。山洞虽然本身冬暖夏凉,但住的人多,放的东西不少,再加上山洞里不通风透气,不但闷得慌,还有异味。
三老朝乔雅南使了个眼色,悄悄指了指外边。
乔雅南看不得老人为难,如了他的意:“长者,我正有些事想说,不如换个地方说话?”
“好,好。”三老忙将人往外请。
外边阳光正好,沈怀信眯了眯眼睛适应,回头看向昏暗的山洞,越加觉得搬迁这事得再加快些。
跟着三老去到下边的屋子,进屋前,沈怀信拉住雅南耳语:“想办法催他们再快点。”
乔雅南比了个ok的手势,反应过来他看不懂,点头无声的道:放心,交给我。
沈怀信心情好了些,所以说还是得和雅南一起外出,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雅南知道怎么把事情导向他想要的方向。
用袖子擦了擦汗,三老不敢主动和沈大人说话,幸好有个乔雅南在,对着小辈说话就自在多了:“要说什么事?”
“好事。”乔雅南笑:“听说那边在打地基了?”
“对,沈大人给我们划分出来五个乡的归属,哪里能动哪里不能动都提点得明明白白,又有工房的大人常常过去指点,进度比我们预料的快得多,年前说不定就能住进新房子里了。”
说到这事三老就激动不已,眼看着一点点好起来的感觉太好了。
乔雅南点点头,顺着就问:“田地呢?能开出多少田地来?”
“和这里肯定是没得比,这事急不得。”三老反倒安抚起她来:“我们的祖辈一代代在这里扎根,一锄头一锄头的挖出来这些田地,我们搬到别的地方去,自也需要一锄头一锄头的去挖出来足够养活我们的田地。再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我们不急。有屋住,有床睡,刮风下雨的不会惊醒,天干了不担心屋子开裂,雨多了也不用担心会塌,能日日睡得安稳,这就足够了。”
老人脸上深深的褶皱尽皆舒展开来,他是真的对这种生活满心期待,并且知足,不敢再有过多奢望。
乔雅南看怀信一眼,不到二十岁的知县大人过早的深入百姓生活,探知百姓困苦,这是百姓的福气,但于他本人来说,不是,他会很辛苦。他看到了,体会到了,这些会融入到他的理想他的抱负当中去,让他加倍的辛苦。
那她呢?
乔雅南低头笑了笑,突然想起以前自已大放厥词的话:我要挣够钱,让我的孩子不必为生活向现实低头,只需为实现理想而努力。
她的孩子还不知在哪,但她现在也算是实现了自已曾经的理想,这辈子都不必为钱发愁了,那就先享受她许给孩子的话,为实现理想而努力吧。
沈怀信不知她已经想了这么多,这么远,听她这么问就知其用意,道:“田得慢慢养,土地的问题容易解决些,那里周围都是山,且都不是石子山,开荒就是。”
“我关心的正是土地问题。”乔雅南接住话:“乔记卖的东西里基本都有加辣子,这辣子如今桂花里已经在种了,但量上远远不够,且不嫌多。如今平凤乡搬到了我们后边,离着近,所以我想让你们帮着种植,种出来多少我收多少……”
“当真?”不等她说完三老就迫不及待的打断她的话,其他几个乡官更是激动的站起来,乔记他们知道啊!虽然没吃过,但常信县谁没听说过!
乔雅南点头:“当真。”
“种多少都收?”
“种多少都收。”
三老这会都忘了知县大人的存在,走到乔雅南面前道:“那里土地还要开垦,咱们可以先在这里种,这里的地都是熟地,好种!”
“我不赞成。”
乔雅南一句话就让他们激动的心凉下来,三老忙问:“怎么说?”
“平凤乡的土地看着是不少,可您首先得想想,有多少在洪水肆虐的范围内,要是把辣子种在有可能淹掉的地方,我肯定不能同意。剩下的那些你们也不能把菜全拔了吧?这么多人吃什么呀?这辣子是我去山里找回来的,之前种了一茬,好不容易才多得了些籽,要是给你们种的全被洪水给冲走了,那我损失就大了。”
乔雅南充分掌握了半真半假的精髓,每句话听起来都吓人,几人一听这种子这么要紧,胆儿顿时就小了。
也怕真把他们吓住了,乔雅南又道:“依我看去新的平凤乡种就不错,离着桂花里近,怎么种也有人教。你们也不用担心那里不是熟地会种不好,这东西野生的都能长得挺好。”
要说这话的是别人,三老不会这么心动。可说这话的是乔雅南,看看她做的那些事,哪桩哪件不来钱?私底下大家都喊她小财神。现在小财神给他们指了路,这路虽然看着泥巴多了点,但她说能走,那肯定就是能走的!
“去!”三老一锤定音:“让乡里的青壮都去那边,再叫上些能干有力气的妇人,该建屋的建屋,该整地的整地,尽快做出个样子来。小里长,什么时候种那个辣子?”
“还有差不多一个月。”
“行,一个月内肯定能把土地整出来。”
成了!乔雅南略有些得意的看向怀信,就这么点事儿,洒洒水啦!
第六百零八章
初恋呀
回家的路上,沈怀信问出心中疑惑:“不是让土桥乡那四乡种辣子吗?怎么让平凤乡也种辣子了?”
“你不是想让他们尽快搬吗?那就得和土地扯上关系,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土地了。”乔雅南道:“反正多少辣子乔记都吃得下,无妨。”
“打算做成剁辣椒卖?”
“能做的花样多了去了,最差也能晒干了当药材卖。”看他一眼,乔雅南又调皮了:“想知道我真正的打算?”
沈怀信点头:“想。”
“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看怀信目瞪口呆的模样,乔雅南恨不得跳车以示清白,她发誓,她就是习惯性口花花,心里真不是这么想的,她是白莲花,洁白无瑕,真不浪!
正要解释一下,一抬头,眼前一暗,右脸上一热。
沈怀信红着耳朵,努力让自已看起来游刃有余:“亲了,你告诉我。”
有,有点慌。
乔雅南深刻检讨,她好像把好孩子带坏了,但,但是,有点美!
乔雅南都想埋进被子里滚上几圈,啊啊啊!这是她男人!她的!
心里仿佛装了一万个土拨鼠,尖叫过后她又努力装出一副见过世面的模样:“那,那我告诉你。”
“嗯,你说。”
“嗯,我说。”
两人嘴里说着废话,眼睛一瞟一瞟,对上了又立刻挪开,挪开了又挪回去,对上了又挪开,周而复始。
乔雅南觉得自已一世英名尽丢,好一会后才记起来自已要说什么:“新的平凤乡在山里,那里我也去看过,适合养鸡,正好我要开个炸炸香,要的鸡肉量不小,不用担心销路,实在不行不还有宋姨那里吗?”
说到正事,沈怀信的脑子也归位了:“确实如此,你想得周到,那辣子还让他们种吗?”
“种,和养鸡不冲突,正好,乔记还能多个招牌菜。”
沈怀信点点头,看雅南一眼,又一眼。
次日,在衙门所有人的见证下,沈怀信先和乡官、闻家以及曲家签下契书,之后又和梁家签下契书。
不一样的买卖方式,相同的是衙门都只得一成利,当然,市税另算。
把台面下的灰色收入放到明面上来,衙门一众人新鲜之余也有些兴奋,哪怕沈大人说了这钱里只有一小部分会分给他们手里,但也比大头全被长官拿了,他们只能尝个味儿来得强。这事里损失最大的其实是知县大人,然后是县丞,但奇怪的是县丞看着也颇为高兴,让他们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另外得着好处了。
乔雅南也在一旁见证了这一刻,不论结果如何,总归这一步真正迈出去了。
“胆子很大。”
看向踱步过来的闻老爷子,乔雅南笑道:“您这是夸还是骂呢?”
闻承廉看着前边和曲家人说话的沈怀信,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胆大却从来都谋定而后动的沈散培,而沈散培身边没有一个胆子同样不小的乔雅南。
“你的主意还是他的主意?”
乔雅南想也不想:“当然是他的,我一个女人能做什么呀!”
闻承廉似是笑了笑:“别的女人不好说,就你,能做的事多了。”
“您太看得起我了。”乔雅南打死不认,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能做什么呢?最多就不费劲的动动脑罢了。
闻承廉也不追根究底,只是道:“走一条没人走过的路不容易,但总要有人去走。如今朝中有明君,有贤臣,正是大有可为之时。”
闻承廉看向她:“得道者多助。”
乔雅南收了那嬉笑的模样,朝老爷子福了一福。
沈怀信走过来在两人之间看了个来回,拱手道:“多谢老大人帮忙。”
“别的事帮不上什么忙,这点事还是能做。”闻承廉背着双手往外走去:“不必送了,去忙吧,你们的事要紧。”
看着老爷子把一众人都带走了,乔雅南低声问:“老大人做什么了?”
“曲家是这几家里最不好说话的,闻老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把曲家拉到他那桩买卖里,不必我们去应对。”沈怀信同样低声告诉她:“闻老这话是告诉我们,曲家交给他。”
那确实是帮大忙了,闻老在乔雅南心里的形象高涨了一大截。怀信再是沈家子,年纪和辈份摆在那里,曲家要是想摆老资历,在闻老面前他也得收着点。
沈怀信交待了几句,带着雅南回家。
到了自家的地盘上,乔雅南存着的小心都放开了:“你是不是给县丞什么好处了?这事他看着好像比你都积极热情。”
“我告诉他,这三年里若能好好做,我走了后会举荐他为知县。”
乔雅南对县丞了解不多,但也知晓不是多替百姓着想的官儿,听着便皱眉:“合适?”
“比再来个对此地一无所知的知县合适。”沈怀信揽着她往里走,知道她这方面有些欠缺,便轻声和她解释:“我们打下来的局面,有的并非三年就能出成果,新知县必须循着这条路继续往下走才能结出好果子,若是新来个知县,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可能把我们三年的心血烧没了,倒不如让县丞上去,他最清楚多久后可以摘桃子。”
已经想了这么远了啊,并且想到了最关键的点,乔雅南歪头看他:“甘心吗?”
“只要能把路铺开,我甘心。”沈怀信看她:“我们要的,本也不只是熟桃子,而是这个过程。”
乔雅南轻撞了他下巴一下,笑得非常开心,不是谁都能舍得下这个熟桃儿,她家沈大人非常有远见。身在其中的时候生怕自已做的事都成了别人的履历,但站在局外人的立场就知道了,其实上边什么都知道。尤其怀信上边还有人,更不用担心他做的事无人知晓。
乔雅南暗暗感慨,上边有人就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