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喻烟最怕疼，因为知道她那么怕疼，所以无论如何，无论喻烟做了什么错事，她去到哪儿，就算不在她身边或者在谁身边，她摔到哪儿磕到哪儿或者别的什么不好的事情，永远都像傅韫青的心头被撕下一块肉，这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成了傅韫青仿佛天然存在的感受，无法剔除无法无视。它存在于身体里，就像是母性的本能。

    哪怕傅韫青恨她，打算再也不要她。

    第32章

    大小姐十分愧疚

    认错小作文

    宿醉真的很难受，

    喻烟第N次深刻地体会到。

    将醒之际翻了个身，立刻感受到头骨被劈开一般的头疼，口干舌燥又反胃，

    幸好路玉在床头柜上给她留了一杯蜂蜜水，睁开眼瞥见的喻烟赶紧跪坐起来一口喝掉，

    然后趴回床上继续哀嚎。

    下次再也不要宿醉了。

    她在心里第N次保证。

    哀嚎中，一些酒后的记忆涌入决堤洪水一般猝不及防扑来，喻烟停止了哀嚎睁大眼睛，伸手去翻手机，翻半天没翻到，坐起来找才发现手机掉在了被阳光洒着的木质地板上，

    她捡起来按了按，

    已经没电关机了。

    赶紧给手机连接电源，就这么跪坐着盯着等，

    手机终于充进一格电开机，她迅速解锁点微信，果不其然看到傅韫青的聊天框排在第一行。

    不是梦吗？

    她点进那副油画头像，

    看到了和梦里一模一样的充满质问和压迫感的让她心悸的信息。

    她一怒之下挂了傅韫青的电话、傅韫青问她要定位、傅韫青给她打了三个未接电话、傅韫青质问她是不是故意的，

    然后……她们打了两个小时视频通话？

    两个小时？这么久？喻烟完全不记得了啊，

    她的记忆很模糊，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后来很困，记得傅韫青问她额头上的伤疼不疼，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回答了什么，

    也完全不记得了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整整两个小时！

    居然聊了两个小时，

    她们都聊了些什么啊？醉成那样还能聊两个小时吗？哪有离了婚还跟醉酒前妻聊两个小时的！傅韫青根本没放下她彻底石锤了！

    所以她们到底都聊了些什么呢？这对喻烟来说真的很重要啊，该死的，怎么就不记得了呢？喻烟皱着眉绞尽脑汁想了半分钟，

    因为头太疼放弃了。

    好难受……好难受……都是因为要钓傅韫青她现在才会难受成这样，喻烟又躺回了床上蜷缩着，她想，就算什么也不记得，但就以她对自己的了解——她对自己可是十分自信的，她知道，她昨晚肯定对傅韫青又认错又撒娇又哭哭又叫姐姐又叫老婆的了，恐怕到了手机没电关机才舍得挂电话睡觉吧？那傅韫青是什么意思呢？干嘛不挂她电话，是原谅她了吗？如果没有原谅她的话干嘛不挂她电话还跟她拉拉扯扯的，太不像话了。除非……她自己也在享受呢。

    所以就算没有原谅呢，也已经到了手到擒来的地步了呢。

    哼哼。

    想通了，喻烟立刻抱着被子眉眼弯弯起来，斟酌着该给傅姐姐发什么信息好呢？看一眼时间，都中午了。

    喻烟*

    试探性地发了个：

    一分钟后，她又试探性地发了个猫猫跟老婆说早安的表情包。

    怎么不回复呢？

    为了转移等待的注意力，喻烟退出聊天框，才发现昨晚冉伶也给她发了信息，问她有没有安全到家。

    喻烟赶紧回复：

    冉伶恢复得很快：她引用了昨晚喻烟答应她不会多喝那句话。

    喻烟：

    冉伶点评：

    喻烟：

    冉伶：

    喻烟愣住。

    傅韫青……很担心她。

    忽然，坏小孩心里涌上一股负罪感。

    她想到了三年前那个对她很好很好的那个傅韫青。

    昨天晚上……自己似乎真的挺过分的。

    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离开她，现在倒追她还不真诚还耍心机，她明明已经担心自己了，自己却又故意挂电话让她更加担心，好恶劣。

    傅韫青做错了什么呢？

    傅韫青好像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干嘛要被她这么玩弄。

    喻烟被冉伶一句话点醒，愧疚感席卷而来，喻烟瘫在床上，折磨不已，斟酌许久，翻身重新给傅韫青编辑了一篇十分真诚的道歉小作文：

    喻烟：

    发完，沾沾自喜自己简直太聪明太乖了的大小姐捧着手机等了好一会儿，没收到回复。

    她在忙吗？今天周末诶，没睡醒吗？都快十二点了，一定是故意不回复。

    喻烟就这样躺在床上等了半小时什么也没等到，情况好像比预想的差那么一点点儿，她叹了口气，肚子咕咕叫了，发现路玉不在家，看留言才知道她出门转悠了。大小姐不服气，高高再上地问她有没有给自己早点，得到想要的回答以后满意起身，慢悠悠走到厨房打开微波炉检查自己的食物是否还热着，噢，冷掉了。小小微波炉，她当然是懂如何操作的，点击加热——“叮”，加热成功，飘香四溢，喻烟骄傲地翘起唇角，享用食物。

    吃饱喝足的她不得不开始思考该如何进行下一步。

    她跟傅韫青必须得见面，因为微信根本就联系不上她，就算是真挚的道歉也不能打动她——她该怎么跟傅韫青见面呢？

    经过喻烟的不懈努力，她终于又打听到傅老师最近的上课时间。

    周一，也就是后天，这次喻烟可不能空手去，她想，得给傅姐姐带点儿什么礼物刷好感才行。

    傅姐姐那么有钱，她那么穷，就绝不能给她送花钱买的东西，得给她送赤城的心意。

    喻烟马上就有了灵感。

    ——好想再为她学一百道菜。

    *

    “还挺好喝，就是有点太甜了，你糖要再少放，稍微有一点点甜味就好了，很淡很淡的那种。”

    “噢，那是不是干脆不放糖好了？雪梨和橘子已经有甜味了。”

    “可以试试。”

    橘子雪梨茶，有润喉降火的作用，傅韫青讲课一讲就是几个小时，嗓子肯定不舒服，在喻烟的不断尝试下，终于做出了令她满意的配方，路玉在旁边陪着喝了个饱。她把配方记下，早早睡觉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化妆打扮、给傅韫青煮茶。

    昨天买材料的时候，她还特意去商场买了个漂亮的玻璃杯，把茶煮好倒进去，显得特别精致好看。

    今天云城又降温，喻烟搭配了一套特别有晚秋气息的杏色毛衣，虽然都是一些便宜衣服，但在她的美商之下，她依旧是个漂亮又矜贵的小富婆模样。

    打车到云戏，步行到教学楼，因为早高峰堵车耽误了一些时间，喻烟到教室的时候距离上课时间只剩五分钟，一进门就看到傅韫青坐在讲台前。

    喻烟愣得站定住——好突然！

    傅韫青的视线望过来，教室基本已经坐满，喻烟调整了一下，大着胆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朝她走去。

    傅韫青化着淡妆，一身西装一字裙子的装扮，坐在讲台前的旧木椅上，已经准备好了课件，讲台上放着她的包包，还有一个保温杯。

    保温杯里是什么？是热水吗？那她还会需要喻烟的橘子雪梨茶吗？喻烟走到她跟前，明明是低头俯视着她，被她注视着，却跟那些对她心怀怯意的学生没有任何分别。

    她双手握着玻璃杯，紧张地朝傅韫青她递过去，模样乖乖巧巧的：“傅老师，这个是橘子雪梨茶，我今天早上煮的。上次听你讲课，觉得你好辛苦，嗯……特别费嗓子，这个茶可以润嗓，喝了嗓子会舒服很多。”

    傅韫青没说话，也不接她的橘子雪梨茶，只是平静地望着她，让人捉摸不透是什么意思。台下开始议论纷纷，喻烟一紧张，擅自把玻璃杯放在了讲台上，“我给您放这儿了，老师记得喝！”

    说完，喻烟转头就往台下走。座位基本都已经被坐满，只有后排的边缘，喻烟找了个女生旁边的空位，问过没有人坐以后安稳地坐下，悄悄偷看傅韫青。

    她看到傅韫青拿起她放在讲台边上的橘子雪梨茶，看也没看地将它归类到了自己放包包和保温杯的位置上。

    像是十分傲娇地收下了的样子……

    上课铃响，傅韫青开始讲课，一整节课，喻烟都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无时无刻不在期待她讲得口渴了，会把自己的橘子雪梨拧开喝一口，感受喉咙被滋润的舒爽感，然后舒适得对喻烟爱屋及乌，对她不再那么冷冰冰了。

    但是没有。

    四十分钟过去，她一口水也没有喝。

    为什么不喝？

    是没有接受吗？

    喻烟苦恼地想，玻璃杯不保温，肯定已经凉掉了。

    忧愁地去了趟卫生间，她在隔间里崩溃地发现自己月经来了，昨天晚上开始就隐隐觉得腰和小腹有一点儿不舒服，但因为她以前月经根本不会不舒服，所以根本没往这方面想，更别提带卫生巾了。

    “hello，有人吗？可以借一片卫生巾吗？”她尝试唤了一声，没人应她。

    好崩溃好崩溃好崩溃，这里还不是她的学校，随时可以让姐妹帮她送东西，完全陌生的环境，唯一认识的人就是傅韫青了。

    幸好她还认识一个傅韫青。

    这种事情，傅韫青应该不会不管她吧？

    点开傅韫青的微信，前天那条小作文傅韫青还没回她呢，喻烟十分卑微地组织语言：

    喻烟第二条信息还没编辑完，傅韫青回复：

    喻烟赶紧打字：

    傅韫青：

    喻烟感激涕零：

    喻烟等了一会儿，听到有脚步声走进卫生间，女人停在了她的门前，唤一声：“喻烟。”

    喻烟打开一条门缝，伸手接过她递来的一包纸巾和卫生巾，说：“谢谢。”

    傅韫青站在门口没有走，隔着门问喻烟：“裤子脏了吗？”

    第33章

    牵手

    想要妈妈

    喻烟愣了一下，

    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来的感受，说：“没有，我上了厕所它才来的。”

    傅韫青不再出声了。喻烟感觉到她等在门口，

    一直到换上卫生巾开门出来。喻烟看着她，小声地又说了声谢谢。

    傅韫青只是看着她，

    没有回应，见她准备离开，难得的单独相处时间，喻烟不忍心就这么错过了，叫住她：“傅老师。”

    傅韫青站定，没有回头。

    “是不喜欢橘子雪梨吗？”

    依旧没有等到回答，

    面前的背影径直离开。喻烟撇了撇嘴，

    乖乖跟在她身后进的教室。傅韫青回到讲台，喻烟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还在回味卫生间里傅韫青关心她裤子有没有脏那句话，没一会儿，感觉到下腹一阵又一阵的绞痛袭来。

    有点疼……

    喻烟不敢想象自己这几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居然虚弱到了这种地步，

    来月经这么疼，

    难道是得了宫寒吗？

    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受，腰酸腹疼，她没精神地蔫了下去，

    实在是支撑不起好好听傅老师的课了，

    趴在又冷又硬的桌子上忍受。

    学生记笔记时间，

    傅韫青走下讲台巡堂，喻烟趴着闭眼，迷迷糊糊地几乎要睡着，

    根本不知道她来了，旁边的女生点了点她的肩膀提醒，喻烟才懵懵懂懂地坐直身子，一抬头就对上了傅老师的眼睛。

    傅老师真的很有老师的威慑力，喻烟下意识地扶了扶自己放在桌面上当成摆设的笔记本，被她激发出了作为学生的本能，心虚得想装模作样起来。

    装给谁看呢？老师知道她根本不是学生。

    傅老师当然不会管她，扫了她一眼便转身，但走前，悄无声息地在喻烟的桌面上留下了自己的保温杯。

    喻烟呆怔地眨了眨眼睛。

    望着傅韫青离开的背影，她忽然懂得，她刚才在厕所里听傅韫青问她裤子有没有脏时那种奇怪的感受了。

    小的时候，她跟外婆一起生活，外婆对她很好，是一个特别面善的豪爽乐观的老太太，从小到大，她从来不对喻烟有什么管束，不管喻烟调皮捣蛋，不管喻烟成绩好不好，不管喻烟上课睡觉，不管喻烟翘课出去跟谁玩儿。就算是邻居嘴里的坏小孩，就算是那些十几岁就没读书了的小青年，外婆从来都不会说让她别学坏，只会说笑呵呵地说，要跟人家好好相处，然后告诉她，烟烟要是打算跟她们学抽烟的话那外婆就要搬出去住了，因为要是以后染上烟瘾天天在家里抽烟的话，外婆很快就会因为吸二手烟得肺癌死掉的，烟烟不想外婆那么快死掉吧？嗯，烟烟不抽烟。

    所以，喻烟身上那股洒脱和松弛感是随了外婆的，星期一忘记带红领巾天不会塌，大不了就靠边罚站嘛；迟到了会被保安拦着记名，那干脆就不去学校了，在街上慢悠悠闲逛，跟踪小野猫尾随大黄狗；被老师叫去办公室叫家长也乐呵呵地告诉老师外婆的电话号码，然后夸老师今天的新裙子真漂亮。

    她不会觉得读书是什么必须要做的，也没有什么必须好好读书才能考好大学的观念，因为外婆从来没有跟她说过你要是不好好读书你这辈子就完了，只会告诉她在学校要玩得开心，等到以后烟烟长大了，外婆死了，得留一大笔钱给你下半辈子花呢。

    所以，喻烟从小就知道自己家特有钱，从来没有为未来担忧过半点。（虽然每次听到外婆说这种话都会大哭大闹一场说她不要钱只要外婆）

    有开明大方的外婆，有花不完的钱，喻烟确实是个会令所有小孩羡慕的小朋友，但谁会知道呢，她其实也有很羡慕别人的时候啊。

    比方说和小伙伴一起玩儿，两个人都玩了一身泥满身灰，晚上要吃饭了，小伙伴的妈妈来接她回家，就总是会对自己的孩子说，怎么又把身上弄得这么脏呢？然后温柔地拿出纸巾帮她擦拭脸颊和手心。而喻烟的外婆这时候还在打麻将呢。愣愣地看着小伙伴被妈妈牵着手走远，回过神来的她就用袖口胡乱擦擦自己灰扑扑的脸，然后起身跑回空荡荡的家，用座机打电话问外婆什么时候才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喻烟对这类事情印象特别深，她总是会对着一些母慈女孝的场景发呆、望着别人的妈妈走神，不由自主地幻想，把自己代入进被妈妈关心的小朋友，然后幸福地牵起嘴角也不知道，在外人看来简直可怜兮兮的。

    小小年纪，唯一的心事就是想要妈妈了。外婆告诉她，她也有妈妈的，只是妈妈在大城市里很忙，等她长大了，自己能照顾自己了，妈妈再把她接走。

    喻烟真想快点长大。

    十岁和外婆分开那年她真的很舍不得外婆，可是一个妈妈对她的的吸引力真的好大，知道自己要被喻岚接走前几个晚上她一直失眠，一直在幻想自己跟妈妈相处时的一些场景，是不是也可以被妈妈牵手接回家，摔跤了可以有妈妈哄，手脏了脸脏了妈妈会不会捧着脸一边责备她一边帮她擦拭呢？晚上可以跟妈妈一起抱着睡觉吗？

    喻烟真的很向往妈妈。

    一开始，她是很想让喻岚满意的啦，为了得到妈妈的表扬听话去上课，努力学习，可喻岚一直在不断地打破她的幻想，没让她感觉到一点儿温情。

    喻烟还记得自己初一第一次来月经的时候，血把裤子染红了一大片，她给喻岚打电话，喻岚接了，对她说那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后匆忙挂断。她是接了电话，可喻烟的无措和兴奋，仿佛要成为大人的分享欲和可能会被妈妈关心的期待，她什么也没有接住。

    所以……傅韫青向她问出那话，问她裤子有没有脏时，喻烟有一瞬间感觉到她好像回到了自己当年那不知所措的初潮。

    她看到，回到讲台上的傅韫青端起那杯橘子雪梨，微微仰头，抿了一小口。

    *

    中午十二点，傅老师准时宣布下课。

    学生们站起身四散离开，喻烟收拾好东西乖乖坐在原位等待人群散去。影影绰绰的人影在眼前消散，她得以看到空荡荡的教室和独自在讲台上关电脑、整理物品的傅韫青时，才起身走向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