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更多运输战俘的船只抵达叙州,本地的商行老板情绪也更加激动。第一批船运来了两千名山西战兵,然后是两千辅兵,第三波又是两千多山西人在叙州下船时,激动的叶天明等人看着眼前的精壮汉子,站在叙州码头上情不自禁地高呼:“提督万岁!胜利万岁!”
一万多山西人的到来,让叙州像是在过狂欢节一样。不过随着争夺劳工的战争如火如荼,狂欢气氛也变成了剑拔弩张。最后终于发生了暴力冲突,袁象在一天之内就听说了三起大规模的斗殴,小规模更是不计其数。
为了平息冲突,袁知府不得不派兵把老板们都请来知府衙门,旁听的还有正好来叙州公干的税务局长秦修采。不少人来的时候鼻青脸肿,还在衙门大堂上怒目相视。更糟糕的是,知府衙门并没有什么公正性,因为袁象不但是裁判,也是下场选手,他认为农业很重要,没有粮食就无法保证工商,在会谈上袁象祭出邓名的立方体理论,认为至少一半的俘虏都要去开垦土地。
顿时叙州知府衙门的大堂上就变成了斗鸡场,老板们和知府老爷吵成一锅粥。盐商声称盐业所需的人力必须得到保证,这是叙州可持续发展的源动力,也是邓提督多次亲自过问的重点项目——懂得祭出邓名语录这个大x法宝的人可不止袁象一个——而粮食完全可以去成都收购,要是刘晋戈不配合就从湖广运。盐商们拍着胸脯保证,只要袁知府大力支援盐业,那粮食要多少有多少。
袁象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被盐商们一吵吵也没有了主心骨。见知府老爷居然有被盐商说服的苗头,船老板们急了,连忙奋起反驳:若是没有我们造船,就别想把盐运去湖广,更不用说邓提督已经有了最新指示,那就是不但要卖盐,而且还要卖船。至于从湖广运粮回来一事,船老板们更是痛加驳斥,指出这个根本就是赔本的买卖,别看盐商们现在答应得好好的,事后肯定反悔,袁知府切莫上当。
其它的木材商行、铁匠行也不甘寂寞,纷纷表示如果没有他们的协助,船老板就算有伙计也造不出船。盐商也是一样,现在他们想节省人力用晒盐法,他们需要木盘,将来若是想恢复火井煎盐(天然气)也同样需要木材行和铁器行的产品。这些人强调,邓名对四川木材、铁器生产的关心并不在盐业、船业之下,更多次亲切慰问过各个商行,指示他们一定要尽快拿出更多的发明、申请更多的专利。
众人在知府衙门里大叫大嚷了半天,全力挥舞着邓名的各种指示,如同挥舞着宝剑一般,向竞争对手身上(包括袁知府)用力刺去,最后袁象不得不承认场面完全失控,什么协议也休想达成——除了一个例外。
这个例外就是袁象决定缩短叙州同秀才的考察时间。只要山西人肯留在叙州工作而不是去成都,那就可以由东家作保,预缴一些税金,在半年内获得同秀才的身份,从而享有一切功名特权——这毫无疑问是对政策的公开违背和擅自修改。但刚才高喊邓名指示,把嗓子都喊哑了的一群商行老板,此时却表示了对袁象知府英明决策的无条件赞同,还有人表示应该把考察期缩短为三个月,如果东家肯多交保金甚至可以进一步缩短。总之,任何能说服山西人留在叙州的政策都是好政策,哪怕是公开和邓名指示对着干的政策也英明得不得了。
幸好袁象还记得他的官职是邓名给的,不能让长江提督下不来台,所以顶住了压力,仍坚持考察期不得短于半年。
上午没有吵出结果,中午大家顾不得吃饭继续吵。经过短暂的修正后,袁知府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威严受到了同秀才士人的挑战,就再次坚定起来,表示无论如何也要保证农业生产。最后见到无法以理服人,袁象就表示,既然诸位老板都有过在川军中的军旅生涯,那就干脆以武人的荣誉来解决纠纷——简而言之就是单挑。
刘知府享有打遍成都无敌手的美名,老板们都知道刘晋戈总是能靠这招达到目的,眼前的袁知府虽然没动过手,但大家早听说他是将门子弟,曾是邓名近卫队中的一员,别说单挑,这帮辅兵出身的商行老板二打一都没有胜算;消息灵通的人甚至知道袁象曾经和周开荒在邓名眼前演武过,据说有万夫不当之勇的周少校都只能和袁知府打个平手,那老板们上去显然是白给。
单挑就是白挨打,然后在政策上任人宰割,商行老板们坚决不肯上当。邓提督还有一个备用方案,那就是向提刑衙门申诉。不过大家知道提刑官都是袁知府的旧部,上午袁知府还拍着胸脯保证,修改同秀才观察期的政策,一定能够得到叙州提刑衙门的赞同。既然提刑官在袁知府指使下连邓名的政策都敢改,那和袁知府本人打官司的下场可想而知。
于是老板们纷纷主张用团体赛取代个人赛,
而袁象坚决反对多人赛,脑袋一摆大发官威,要不就按他说的办,要不就上来单挑——那还是按他说的办。
把众位老板从困境解救出来的是邓名新送来的一个命令。信中称,由于战局完全出乎意料,所以要叙州紧急动员,征召更多的士兵和民夫到前线助战。
袁象捏着这封命令沉吟了一下,缓和了口气,和在场的老板们商议起来:“提督要更多的援兵,其中对我们叙州的要求并不高,因为本来我们叙州的人丁就没法和都府比,所以提督只要我们叙州设法动员一两千人就可以了,而要都府出动两、三万人。若是如此的话,后面再来的俘虏势必都要被成都要去,我们再截流的话都府肯定会抗议,而提督也不会不管。”
“还会有多少俘虏?”一个老板问道。
“可能还会有七、八万吧。”袁象简要介绍了一下军情。
“七、八万!”
老板们顿时眼都红了。叙州现在只有不到三万人口,就算把前一批的一万多战俘都留下来,也就是增加三分之一的劳工。
这么多战俘都归叙州所有不太现实,就算袁象和商行老板们肯冒险,邓名也绝对不会同意战俘人口在叙州占有绝对优势,叙州只能希望再留下二万战俘。若是想达到这个目的,那叙州就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来。没用多长时间,包括盐商在内的全体与会者就一致同意大规模减产,叙州全面动员支援朝廷剿匪,出动一万五千士兵和民夫支援前线。
大家都同意按照动员比例来分配战利品,如果食盐产业能够提供五千士兵和民夫,那事后就应该将三分之一的战俘划拨给食盐产业。而袁象则要求采用抽税制来满足农业需要,他表示无论哪个行业,他都要抽百分之五十的税,也就是说如果盐业分到了五千俘虏,那有两千五百就得成为屯垦的自耕农。
这个税率又引发了新一轮疯狂的争吵,而袁象发觉此刻他无法靠单挑来威胁诸位老板了,因为没有老板们的配合,他无法完成这样高强度的动员。靠武力强行通过税率的话,心怀不满的老板们肯定不会配合动员;而老板们虽然不愿意纳税,但也清楚如果没有知府衙门协助,那最后大家谁也别想拿到好处——他们不但需要袁知府篡改邓名的政策,需要知府衙门出面拉拢俘虏头目,还需要知府衙门出面顶住成都的压力。
税率最终定为三成,适用于已经送抵叙州的那一万二千战俘。协议达成时已经临近黄昏,而袁知府和老板们已经全都精疲力竭。虽然身心俱疲,但老板们都表示他们用不着休息,立刻就去安排全部的掌柜从事战争动员,一定要尽快向前线输送兵力。邓提督一向赏罚分明,叙州这样卖力,他不可能拒绝叙州对战利品的要求。
现在唯一要担心的就是成都的抗议,老板们担心袁象扛不住他铁哥们的压力,让大家白辛苦一场。
袁象不得不当众表示:“如果刘知府一定要我们交还战俘,本官会和他决一雌雄!”
“啊。”虽然袁象的表态很令人安心,但刘晋戈打遍成都无敌手的名气还是让大家有些担忧。
面对此种疑虑,袁知府傲然一笑,全身上下散发着强大的自信:“那是因为本官从来没有出手过。”
一整天的争吵和讨价还价,秦修采始终冷眼旁观。丁口在叙州还是在成都纳税,秦局长感觉对他来说似乎也没有太大的不同。会议结束返回驿站时,幕僚们开始议论纷纷,他们都觉得袁象和刘晋戈的关系那么好,似乎不太可能为了商行老板而撕破脸。
“事关上万劳力,就算不撕破脸单挑,大吵一架估计是免不了的,这可都是税源和兵源啊。”秦修采笑呵呵地说道。
“刘知府和袁知府可是刎颈之交啊。”一个幕僚忍不住说道。
“呵呵,陈余和张耳也是刎颈之交。”秦修采又是微微一笑。
第57节分赃(上)
数日前,邓名和李国英的军队已经发生了冲突。那时川西明军与万县的明军不断联系,得到了越来越详尽的情报。三天以前,邓名就对部下们宣布,袁宗第已经消灭了大量的清军,使得李国英手边的披甲兵数量下降到了一万两千人左右,而不是之前明军猜测的一万五千以上。这样邓名手中的一万甲兵加上万县的五千甲兵,对李国英的一万两千披甲就已经有了数量上的优势,似乎可以考虑通过一场正面决战来奠定胜局。
不过袁宗第对这样的决战并不是很热心,因为袁宗第感觉自己有些消化不良了。本来万县只有四、五万明军,一口气抓到了一万俘虏后,袁宗第感觉他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来消化胜利果实。得知李国英来攻打万县的时候,袁宗第完全没有出城迎战的念头,李国英开始撤退后袁宗第也没有进行追击。
根据袁宗第的经验,战俘至少要控制一年才能打消其中大部分人的逃亡念头,这期间根本无法把他们带上战场也无法承担辅助工作。为了监视、控制这些俘虏,万县需要保持强大的军队,以免有人铤而走险,发动叛乱或是闹事。这些工作是袁宗第目前最重视的,而他手边的实力有限,李国英的军队强大,所以万县就眼睁睁地看着清军离开了,没有进行任何骚扰牵制工作。
直到和邓名取得联络后,袁宗第依旧没有什么攻击的**。他觉得如果俘虏再继续增加,他就需要用更多的精力来防止他们互相串联;而且如果万县的俘虏太多的话,明军分化瓦解,让他们彻底失去叛逃念头所需的时间也会更长——简而言之,袁宗第认为在这一场赌博中他已经赚够了,现在是把筹码换成真金白银结束赌局的时候了,等他消化了胜利果实后再新开一局不迟。
而邓名显然不以一万多名俘虏为满足,成都的消化能力大大高于万县,因此邓名再三派人去催促袁宗第出兵与他会合作战。
袁宗第虽然感觉邓名有些贪多嚼不烂,不过两家的关系紧密,他也不能对邓名的要求视若无睹,因此袁宗第就勉强凑了一千甲兵,亲自带着来与邓名会合——万县的主力营并没有出发,因为袁宗第需要他们留在家里监视人数众多的俘虏,以免发生不测。
“靖国公大概会带着一千战兵来增援我们。”看完袁宗第送来的快信后,邓名对部下们说道。
“一千战兵够做什么的?”任堂不满地说道,现在被拦阻在忠县附近的清军有七、八万之多,虽然在甲兵数目上和明军差不多,但也不是总兵力只有两万的川西明军能够吃下去的。
“靖国公确实有他的难处。”邓名询问过万县来的使者,知道袁宗第抽出一千甲兵乘船来支援自己已经很勉强了。这几年袁宗第的实力膨胀得很快,很多都是从湖北带回来的兵,还有从熊兰那里接受的,本来的大昌兵骨干只占万县军的一半不到,这次又一口吞下上万名俘虏……如果不是邓名一再邀请,袁宗第肯定会亲自坐镇万县,全神贯注地监督手下,以免发生意外。
“我们的难处不是更大?”任堂不满地说道。
袁宗第的势力膨胀速度放在明末背景下是非常惊人的,李来亨、刘体纯、郝摇旗、贺珍他们虽然同样因为邓名的出现而受惠,但没有哪个人的势力膨胀程度能与袁宗第相比。但尽管如此,李来亨他们也都一年没有举动了,全都在忙着消化胜利果实。陌生的领土、骤然增加的新部下,这些都需要花费时间去熟悉,而且锻炼干部也需要很长的时间。吃得最饱的袁宗第现在实际最危险,要不是成都源源不断的物资供应,他的后勤可能早就出大问题了。
不过与邓名本人比起来,这些闯营将领的势力膨胀速度简直不值得一提。邓名在成都、叙州的三十万壮丁就没有一个跟随邓名超过三年的,他手下的将领全部是从别的将领那里讨来或是借来的,士兵是陆续加入的,地方官更是采用彻底的任人唯亲制度。
完全没有班底、旧部、亲兵,没有可靠的老兄弟,按照一般的军阀标准,邓名现在的内部组织性还不如积年的匪帮。袁宗第等人虽然没有明说,但也都暗示过邓名,觉得他应该适当考虑放缓扩展速度,整合内部以加强凝聚力。
但邓名却把这些良言当作耳旁风,依然故我地狼吞虎咽,带回川西的百姓享有彻底的人身自由,征召部队的时候对符合标准的同秀才一视同仁,完全不考虑忠诚问题——反正最可靠的人也是差不多两年前从刘曜那里要来的,谁还能比谁强多少吗?
忠诚的班底意味着要有一批人愿意无条件地服从命令,他们与长官之间的忠诚链已经在漫长的时间里被锻炼得牢不可破。不用说晋王、延平郡王,就是其他的军阀也都有一些绝对忠诚的部下,无论长官是投降满清以后转身去打明朝的皇帝,还是举着明朝的旗帜去抵抗清军,这些人都不会质疑他们的长官的决定。冯双礼、李来亨、郝摇旗、袁宗第都有这种铁杆部下,甚至就连熊兰都有过朴烦这样的下属。但邓名却没有,无论是让川军旧部去奉节找文安之的麻烦,还是让周开荒、袁象攻打袁宗第,让赵天霸带兵突袭昆明……诸如此类的命令都是不可能得到执行的。能够不必担心后果、随心所欲处置的只有陈佐才这种教师,其他人——哪怕是刘曜这种青城派参议员,虽然手中毫无实权,邓名都不敢轻举妄动,以免引起商行老板们的不满。现在西川商人大都出自青城派参议员的门下,而以刘曜和杨有才的旧部最多。
邓名的卫队来自李来亨送他的三堵墙,真要是和虎帅起了冲突,卫士们说不好都会心向旧主。这种情况若是其他军阀遇到,估计早就夜不能寐,可是邓名吃得饱、睡得香,与李国英交战后,邓名抓到了一万两千俘虏仍毫无满足的意思,一心要堵住清军的退路,把剩下的七、八万清军也都吞下肚去。
袁宗第本人虽然未到,但使者已经再次表示了靖国公类似的担忧,觉得邓名应该见好就收,万一俘虏在后方闹事,而又没有一支对他绝对忠诚的部队的话,很可能会让局势失控。一鸟在手,胜过二鸟在林,袁宗第担心邓名就是能硬吞下这数万清军,也没有能力快速消化他们,最后反倒会导致川西动荡,人心不稳。
“我们和靖国公的体制不同。”邓名轻声说了一句,示意任堂不必在这个问题上多做抱怨,也是他心里对袁宗第等人疑问的回答。
无论是李定国、郑成功还是李来亨、袁宗第,他们距离统一全国或许路还很长,但内部统一都已经完成,在各自的山头内部,他们都是说一不二的独裁者,他们手中的权利可以视为一个范围缩小的皇权。可邓名完全不是这样,川西的官兵、百姓对邓名很尊敬,也崇拜他的战功和名声,但若说有多畏惧他就未必了。
即使是在川西内部,邓名也远远没有完成统一,他拿出利益与各路人马交换,与商行老板交换,与同秀才交换。为了让蒙古人老老实实地养马,邓名也得对他们一视同仁,还把蒙八旗的统领送进参议院养起来。上次陈佐才事件后,大家对邓名更加尊敬的同时,对他的畏惧感也降到了新的低点。刘曜等人渐渐发现,虽然自己惹不起邓名,但邓名好像一样惹不起自己,至少是不会无缘无故地来惹自己。
对外,邓名是抗清同盟的一员,对内,不过是川西这个同盟的领袖罢了。
“我们不需要派人监视俘虏是不是老实干活,也不需要整天提防着他们是不是逃亡,靖国公的麻烦对我们来说不是问题。”邓名虽然相对其他军阀缺少绝对忠诚于自己的暴力,但反正都是利益交换,暴力少一些也无所谓:“靖国公既然无法派来大批的援兵,那么想要堵住李国英就是件麻烦事了。”
李国英这几天和邓名的阻击部队发生了多次交火,同时派人全面侦察明军的防线——拥有水上优势的明军在近岸地区有很大的战术优势,但是缺少民夫让他们难以远离河岸作战。
刚刚得知孙思克的自行其事后,李国英被气得快吐血了,但他硬是撑了下来,现在正设法寻找邓名防线上的漏洞。
“等李国英探明了我军的部署,他就会从靠近内陆的地段突围,那时我们船只能够起到的作用就会大大降低。而清军的兵力是我们的四倍左右,我们没法和他们混战一场。”邓名虽然能够预见到李国英的战略,但一样拿不出什么好办法:“要想组成严密的防线,让李国英无法全身而退,我们就需要至少五万兵力,越多越好。”
本来邓名指望万县能够倾巢出动来拉平两军的兵力,但袁宗第只能提供可怜巴巴的一千甲士。
“我们需要迅速动员三万以上的士兵和民夫,不过成都恐怕难以一下子提供这么多的军队。”邓名感到很麻烦,因为他拿不出太多的好处来补偿响应征召的同秀才,而他估计商行肯定更不愿意让他们的工人参军——不需要明着反对,只要在背后制造些议论,对工资和奖金做些暗示,工人的参军积极性就会大大降低。
第57节分赃(下)
八月三日,经过近十天的侦察后,李国英确信明军严重兵力不足,召集全军将领开会,决定发起全面突围。虽然明军的甲兵人数可能与清军相当,但是辅兵不足会让明军在内陆的机动力严重下降,而且也不敢轻易与清军进行野战,因为丧失体力后,明军的甲兵也不会比清军的无甲兵强。
同一天,乘船逆流而上的袁宗第抵达了邓名的军营,邓名亲自出来迎接靖国公和他的一千甲兵。此时邓名一扫几天前的紧张,春风满面地领着部下给袁宗第洗尘。
“袁将军带兵前来,真是雪中送炭啊。”邓名笑着对盟友说道,不过无论是他还是袁宗第本人,都知道在这种无人区的混战中,一千甲兵能起的作用微乎其微。
成都的动员比邓名想像得还要糟糕,现在正是收稻的紧要关头,成都的自耕农都盼着能够在处理好自家粮食后再响应征召,而商行们也纷纷对刘晋戈叫苦,称若是把他们的工人征召走,就会给他们的行业带来沉重的打击,并严重影响到邓提督的发展大业。
严格说起来,这些商家说的也不是假话,成都各行各业都需要人手,好多商家还盼着农闲后能够雇佣自耕农做短工呢——所有人都知道对外战争的胜利能够给成都带来新的人口,也都迫切盼望着邓名赢得新的胜利,但是所有的老板都希望征召其他商行的伙计,而每一个自耕农都希望邻居而不是自己在农忙时被征召走——反正这次是在川东作战,邓提督无法给大家讨媳妇。
刘晋戈不得不向邓名报告,比原计划提前的第二波动员很不顺利,上次邓名带走的两万多人已经差不多是农闲前成都所有可以利用的人口。刘晋戈只给邓名派来了一万东拼西凑出来的人,这还是刘晋戈强行摊派任务给各个商行,强迫他们出工出力才达成的,估计这些人会在几天内陆续到达。刘晋戈希望能够在十天后再进行一**规模的动员,不过邓名觉得那太晚了,等动员起来的部队抵达战场时,李国英早已逃回重庆去了。
但叙州的动员强度和迅速程度远非成都能比,五天前的第一波动员就拉出了一万人的民夫,而两天的第二轮动员又拉出了一万——袁象下令,利用俘虏去收割叙州周围不多的粮食,谁提供俘虏的短工报酬谁就有招工的优先权;初到四川的山西俘虏觉得待遇不错,就高高兴兴地承担起了收割任务,各个商家为了劳工而出面分摊了俘虏们所需的粮食——袁象靠着这个政策又把五千多个自耕农从土地上解放出来,统统编组成军派往前线。这五千多自耕农属于“政府投资”,这样除了抽税以外,袁象领导的叙州知府衙门还可以额外分到四分之一的战利品。
“叙州不是只有三万丁壮吗?”听说叙州为邓名提供了两万辅兵(民夫),袁宗第惊讶不已。那里是他的侄儿主政,而且和万县的交流甚密,所以袁宗第对叙州的情况也有了解。
“除去刚运到叙州的俘虏不算,我离开叙州时,那里有同秀才两万七千余人,还有女同秀才五千多人。”邓名点点头,这次叙州把三分之二的男丁都动员上了战场:“令侄的治才,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
虽然有水运的便利,虽然有成都提供的大量粮食,虽然是短期动员,但这么高的动员比例还是让邓名也异常震惊。政府根本拿不出足够的赏赐来号召百姓尽数参军,但商行却有力地支持了叙州知府衙门的动员,他们挨家挨户地动员伙计去参军,为了让更多的伙计动心,老板和掌柜们还大方地许愿,纷纷表示会发给奖金并提高工资——这和成都商行起的作用正好相反,成都那边的人虽然不敢明着和官府唱对台戏,但私下里纷纷给那些想响应征召令的伙计泼冷水,“好男不当兵”这种传统的说法也在成都复活了,被不少老板用做说服伙计留下的理由。
有二十五万同秀才的成都,在即将收获的季节先提供了两万人,紧接着又提供了一万人,这已经很可观了。邓名觉得成都的动员效率还是相当不错的,要是明末官府能够有成都这样的动员能力,那一定会让皇帝和朝廷重臣喜极而泣。之所以显得不起眼,主要还是叙州这次的动员太让人印象深刻了,前后一共为明军提供了两万三千的人力。
现在叙州方面担心的就是邓名会让他们的美梦成空,出面干涉战利品分配问题,除了担心邓名偏袒成都外,商行老板们还担忧袁象会食言,而邓名会给袁象撑腰。在叙州把第一批动员兵送到前线的时候,就有代表向邓名报告了他们的协议,叶天明还代表大伙儿闪烁其词地表示,希望邓名不干涉他们的私下协议。
“本来我只盼望叙州府能够支援两千民夫,现在因为这个协议你们能支援前线两万人!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阻挠你们达成的协议,难道我会和胜利过不去么?”邓名不但表示他完全认可袁象主持签订的这个协议,而且会为这个协议保驾护航,亲眼看着它被执行:“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想过,把这个分摊好处的会议变成常设?”
在邓名看来,这个协议本质上就是分赃,通过定好战后分配的规矩来刺激大家进行前期投入:“以后只要在分赃会上达成的协议,提刑官就有义务去保证协议得到执行。”
“就是说这个……嗯……”商行代表虽然知道邓名说的没错,但分赃会这个词听起来实在是太难听了:“嗯,这个会议无论达成什么协议,提刑官都会认可,都相当于律法吗?”
“当然不是,”邓名摇摇头:“我支持这个会的原因是它能更好地让士人们支持朝廷,也让最支持朝廷的士人能够从官兵的胜利中获得最大的好处。如果分赃会提出的协议有违这个原则,比如叶老板全心全意地支持朝廷,拿到了丰厚的回报,而其他没出力的人看着眼红,想瓜分叶老板的家产,这种行为朝廷当然不会同意。”
“原来提督是担心这个。”不少商会的老板闻言都笑起来:“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未必不会有,世上打着劫富济贫旗号,想要不劳而获的人可不少。”邓名说道:“只要不违反‘让支持朝廷的士人收益’这个原则,所有这个分赃会的协议提刑司都会认可,会被视为和律法一样的条文。”
“提督,既然是常设。”代表们听邓名一口一个分赃会,终于有人忍无可忍地说道:“那敢请提督给这个会起个好名字。”
“哦,分赃会不好吗?”邓名反问道:“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大家的思路千奇百怪,总的说来就是要标榜这是一个代表着善良、正义的会议,不过这些辅兵出身的人文化有限,大部分都提不出一个好名字来,勉强提出来的几个也都十分不顺耳。
“就叫帝国议会叙州府分会吧。”邓名琢磨了一会儿,拿出了一个他认为非常威风的名字来:“和参议院一样,能在议会里有把椅子的人,也会有个议员的头衔。”
大家议论了一会儿,没有人懂得什么叫帝国议会,也没有人能说出这个名字的不好,于是就纷纷表示同意了,至少这个名字比分赃会要强太多了。
“我们是叙州府分会,那帝国议会又是什么呢?”既然有分会,那肯定会有总会,邓名面前的老板中没有哪个是傻子。
“就是全川的分赃会,就比如这次的战俘问题吧,都府肯定会和叙州有矛盾,叙州分会就是管叙州内该如何分,而帝国议会就是管都府和叙州该怎么分,将来可能还要加上重庆、嘉定州;等到王师光复几省以后,帝国议会就开始管省与省之间该怎么分。”
邓名说这也是一个常设的会议——不一定有常设的议员,可以在有分赃需要时召集议员到某处开会,但帝国议会这个机构不会被取消。
“都府会同意我们商议吗?”有些叙州人还有些担心,毕竟成都有二十五万个同秀才,而叙州只有两万七千个同秀才。
“当然,有句话叫‘无代表不纳税’,你们听说过吗?”这么时髦的宪政口号,邓名知道眼前这些人肯定不知道,他不过是卖弄一下穿越者的知识而已。
正如邓名所料,老板们纷纷摇头,但叶天明沉思片刻后,反问道:“提督,这是不是‘不让我们参与分赃,就别想让我们出钱出力’的意思?”
默然片刻,邓名艰难地点点头:“对,就是叶老板这个意思。反过来说,就是想参与分赃,就得出钱出力!”
“哦,帝国议会就是这个意思啊。”叙州的代表们都明白过来,纷纷笑着颌首。
不过穿越者绝不会这样轻易地被土著打败,邓名又抛出一个更时髦的词汇:宪法。
“对于帝国宪法,就是我也不能违反。帝国议会不能做出任何有违宪法的决议,否则提刑官就有义务否决……”说道兴奋之处,邓名是眉飞色舞,把叙州代表们忽悠得云里雾里。
“提督,”认真地听了一会儿后,叶天明又趁着邓名喝茶解渴的时候追问道:“宪法是不是就是分赃的基本规矩?”
邓名端着茶杯再次愣住了,片刻后又点点头:“对,就是这个意思。”
“哦,原来帝国宪法就是分赃的规矩啊。”众人恍然大悟,又一次纷纷露出明了的笑容来。
既然邓名有了这样的保证,叙州来的人都放心下来,他们向邓名告辞,离开军营而去。在这些未来叙州府议员的帮助下,八月五日李国英准备发起全面突围的时候,挡在他面前的明军并不是他猜测中的两、三万人,而是整整五万大军。
“提督,”在战争的前夜,任堂突然又问邓名道:“帝国的意思,是不是就是强盗?”
“当然不是,”邓名没想到任堂居然会有这么荒唐的念头,大不以为然地问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提督教导军官们要为了钱而打仗——这不就是强盗嘛,然后说这样的强盗军队就叫帝**队;提督计划建立一个强盗分赃会,打算把它命名为帝国议会;而所有强盗都要遵守的规矩,就叫帝国宪法。”任堂已经考虑了这个问题好几天了,他自信地说道:“那帝国不就是强盗的意思嘛。”
第58节断后(上)
李国英发起突围,一开始就出动了四千披甲兵,这些清军先锋在两万多无甲兵的辅助下,全面试探明军的战线。剩下八千清军披甲兵则被李国英留在手中充当预备队。他估计邓名也是一样,会把主力部队留在手里盯着自己的主力。而两万多清军的全面进攻可以分散明军的兵力,制造声势,吸引明军主力的注意力。
川陕总督本人全身披挂,坐在中军帐中急切地等待着前线传回来的消息。南线和中央都是由川陕绿营负责,这两千披甲的先锋即使遇到了明军的主力阻击,也可以利用对地形的熟悉且战且退——其实他们也称不上多么熟悉地理,但是总比山西绿营强得多。
两千名山西绿营主攻北面,他们的兵力相对比较雄厚,而且这一带也被李国英预判为比较容易取得突破的地段。当明军的注意力被南线吸引过去的时候,山西绿营就可能找到明军防线上的薄弱环节,然后打开一条通道。
由于山西绿营相对更不熟悉地理,所以李国英也不用太担心他们在打开通道后自行逃走——虽然李国英一再向部下们强调,明军实力薄弱,无法阻挡七万大军抱团离开,但如果换成川陕绿营在北面,李国英还是不太放心,怕他们会在危机关头抛下主力先行离去,毕竟他们可能仗着自己是地头蛇快速逃回重庆去。
清军突围的结果没有什么悬念,山西绿营向西攻击了一天也没有找到出路,他们向北深入内陆山地十几里,但依然能够见到明军的哨所和营寨。而且明军的防线也相当厚实,即使越过明军的营地也会遭到明军增援部队的阻击。
不过山西绿营不肯放弃,他们坚信李国英的判断,那就是明军的兵力不足,无法形成一道连绵的战线,若是明军强行延展他们的防线,那整条防线上的兵力就会被摊薄——除了相信这个判断外,山西绿营也没有其他的出路,因为事实若非如此的话,清军就只剩下了死路一条。
根据李国英的命令,山西绿营尝试绕过前排的明军哨所和堡垒,并用无甲兵把这些明军堡垒包围起来,以阻止他们出来干扰清军行军。在绿营的先锋进行这样的工作时,明军堡垒里就开始用烽火报警,很快就有大批的明军甲兵从后方开过来,阻止山西绿营用简易壕沟瘫痪明军的前哨堡垒。
不肯死心的山西绿营反复地攻击着明军的防线,直到时近黄昏才不甘心地退下去。撤回来的山西绿营向李国英报告了他们失败的详情,除了明军总会有甲兵及时增援外,这些山西绿营还看到堡垒后面有不少游骑往来活动,显然在北方的防线后面驻扎着明军雄厚的兵力。每次出动的明军甲士目标都很明确,只是赶走想要进行土木工程的无甲兵,或是阻挡绿营披甲的进一步深入,明军每次都仅仅出动必要的部队而没有浪费他们的后备兵力。
山西绿营的报告让李国英沉吟不语。清军在南线和中央的攻击也不成功,王明德只打了一个上午就叫苦不迭,抱怨明军的营垒坚固,绝对无法突破;而中央的甘陕绿营也称明军防备森严,让尝试突围的清军无隙可乘。
李国英亲自坐镇,知道前锋将领断然不敢撒谎欺骗自己,既然明军在每一处都有充裕的兵力,那就只能说明邓名得到了大批的援兵。
“成都原先不就是刘曜的一万多人吗?后来可能又从建昌要了些人,再加上跟着邓名进川的浙江人,总共也就四、五万吧?”对面的明军实力要比李国英想像的强大很多,但川陕总督却感到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剩下的可能还有十几万人,但都是邓名抓回去的俘虏啊。”
赵良栋他们的贵州辅兵、高明瞻战败后送给成都的部队、还有李国英抛弃的数万民夫,这些人刚被明军俘虏一年多……李国英虽然是武将出身,但他对军屯等工作都颇为擅长,对战略、人心也都有不错的把握,因此才会受到朝廷和洪承畴的青睐,把抵挡刘文秀大军的重任交给他,还把他一路提拔为西北数省的总督。
根据李国英的经验,这些被明军抓去的俘虏没有五、六年工夫根本无法消化,不但不能成为明军的助力,反倒需要留下相当的人手去监视他们。而明军从长江下游掳掠来的壮丁也不是短短两年就能收为己用的,这些人恐怕都有逃离军屯的心思。但是李国英却没有见到流亡者——就算重庆和成都中间隔着大片的无人区,这也是不正常的现象,只能说明邓名对他的统治区采取了非常严格的警戒制度,而这种制度当然也需要人手去维持。
掰着指头算算,李国英认为邓名最核心的部队就是川军,那些人手下的辅兵可能都被邓名提拔为军屯看守和甲兵;其次就是浙江来的亡命徒。不过李国英始终没有看到刘曜、杨有才和其他青城派的将领出现在战场上,一次也没有过,所以李国英一直怀疑邓名在成都进行了大清洗——这会导致邓名对旧川军的控制力进一步下降。
“邓名怎么可能动员四、五万人来阻拦我们?他手里可靠的部队顶天也就是这个数,难道成都一点儿看家的人马都不留吗?”
除了核心部队的人数外,李国英猜测成都现在有壮丁二十万左右,他为了保险还把这个数字提高到二十五万——虽然还是低估了,但和邓名实际控制的二十八万男丁相差并不多。如果邓名动员五万人到前线,那就相当于六丁抽一丁,这是李国英绝对不敢相信的比例——当初在辽东松锦决战的时候,皇太极虽然能够在满、汉、蒙八旗中实现三丁抽一(包括无甲兵),但那也是满清的极限,而且在八旗兵三丁抽一的背后,还有数百万汉人包衣的后盾。为了保证八旗兵的动员,包衣连三十丁抽一都做不到——这样算起来辽东的动员率也不过是二十分之一左右。
就算邓名有粮食储备、有水路优势,可皇太极也同样有大量的储备和本土作战的优势,现在邓名表现出的动员能力比皇太极时期的满洲还要高得多,这让李国英感到非常不解——皇太极当时已经在辽东经营了很多年,手下有很多在辽东出生的汉人、投降汉军的第二代和十年以上的汉人包衣,这些人都对满洲人死心塌地,肯定不是邓名手下这帮从五湖四海收罗来的人群能比的——而如果没有足够长的统治时间,以李国英的见识,他完全无法理解邓名如何敢大规模动员这些不可靠的壮丁。
最糟糕的是,这些明明应该很不可靠,不肯为他们缺乏威信和恐惧感的军官去拼命的明军壮丁,居然在坚定地守卫着明军的防线。
“是不是虁东贼也来支援邓贼了?”王明德对李国英说道。
“有这个可能性。”虽然除了袁宗第以外,李国英没有见到虁东众将的旗号,不过如此一来就可以解释为何对面的明军会有如此众多的数量,而且还没有大量逃亡事件发生:“也可能是建昌的贼人来增援邓贼了。”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不少山西绿营将领都感到很紧张,他们人生地不熟的,一旦分散突围肯定会落入敌手。而且王明德他们都是李国英的嫡系,如果形势紧张到必须要有人断后的话,山西绿营怀疑这个送死的差事肯定会落在他们的头上。
“总督大人,我军的军粮只够吃三天了,必须要突围!”山西绿营怕什么偏偏来什么,王明德铿锵有力地说道:“贼人只会越来越多,我军必须尽快突围!”
环顾了周围众将一圈,王明德跨上一步,单膝跪倒在地,双手抱拳向李国英请命道:“总督大人一定要走,而且一定要立刻走,末将敢请为大军断后!”
随着王明德这话一出口,山西绿营的将领们人人脸上变色,紧接着就是真诚的感动,还夹杂着些许的怀疑。
“正是。”另外一个陕西籍贯的大将胡文科也抢上一步,和王明德肩并着肩跪下,慷慨陈词:“想让全军突围很难了,但甲士一定要保住!末将恳请总督大人带着山西绿营的披甲先行一步,让末将留下和王总兵一起为大军断后。”
“末将亦愿留下。”
“末将也是陕西的好男儿,不愿意丢下王总兵和胡游击独活!”
许多陕西绿营将领纷纷跳出来,争先恐后地向李国英请命断后,他们一再强调要总督大人赶紧带着全部山西绿营披甲离开,并且发誓会用手中的五千甘陕绿营披甲兵和几万无甲兵死死拖住邓名,保住总督大人和大部分主力逃出险境。
山西绿营的将领们此时都惭愧得无地自容,不少人热血上涌,也要求留下一起断后,但却被王明德他们拦住了,胡文科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你们远来是客,我们老秦军……不,我们甘陕绿营是做主人的,怎么能让客人冒险?”
除了山西绿营外,甘陕绿营的众将还一致表示陕西提督张勇也是太重要的人物,应该和总督大人一起突围。
张勇对此倒没有推辞,不过让山西绿营将领们奇怪的是,张勇并没有露出感激之色,只是阴沉着脸点点头,一言不发地站在李国英背后。而川陕总督面对着手下众多的忠义之士,似乎也没显得有多么感动,反倒有一种让山西绿营将领看不明白的古怪表情。
第58节断后(下)
李国英和王明德他们商议战略的时候,明军大营这边袁宗弟也在向邓名提出他的战术见解,在他看来邓名的部署实在是太软弱无力了。明军从始至终就满足于不让清军穿越他们的防线,并没有及时发起追击,现在李国英明显军粮不足,袁宗弟认为最正确的办法就是狠狠咬上去,不让李国英有闪转腾挪的空间。
“邓提督为何不贴着鞑子扎营?”袁宗弟大惑不解地问道,对李国英来说时间最宝贵,邓名只要摆出近战的架势,对方就必须要应对,而几天的激烈争夺下来,就算李国英赢了他军粮也耗尽了,到时候只能仓皇逃跑,而追击逃跑的敌人袁宗弟认为是自己的长项,还能给邓名不要好意见:“如果李国英怯战,我们就贴着他的大营挖沟,然后通通灌上水,把他的大军通通围死,他一定得出来阻挡我们,然后我们就动员全军和他打,打个几天他自己就撑不下去了。”
“我没法这么打,”邓名两手一摊,无可奈何地说道:“我没有那么多军队。”
“邓提督的军队不少了。”袁宗弟自信满满地说道,看起来明军是五万对清军七万五、六千的样子,好像是比对方少了三成,可是明军有水师优势,调动起来比清军负担小,所以差距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大。而且袁宗弟虽然只观察了几天,但他认为邓名的军队素质相当高,即使是辅兵一个个也都龙精虎猛,显然营养充足;而且这些辅兵能够熟练地执行军官发布的命令,小队之间配合默契,虽然没有甲胄在身,但按照袁宗弟的标准这都是战兵,只是没有披甲而已:“绝对能围着李国英的大营挖壕沟。”
“不,很少,我只有一万五千军队,其中还有三千是水手,剩下的都是民夫。”邓名不得不更正袁宗弟的看法:“他们不是士兵,不是辅兵,而是民夫!”
“他们都是好兵,再说就是民夫也能当兵用啊。”袁宗弟完全不理解邓名到底在说什么。
“他们倒是盼着我拿他们当兵用。”邓名苦笑了一声,把自己和民夫达成的协议给袁宗弟说了一遍:“可我没法给这么多人娶媳妇,就是这次参战的士兵的奖金和媳妇该怎么解决,我现在还一点儿数都没有呢。”
清军进攻的时候,邓名可以让民夫参与防守营地,就算他不下令这些民夫也肯定会帮忙,叙州来的不用说,就是成都的民夫也不可能看着清军突破营墙来杀他们。而邓名也可以强词夺理称他没有把这些民夫当做军人使用,他们是自愿助战的;而如果全军迫近李国英的大营,和敌人野战争锋或是冒着清军的火力和骚扰挖壕沟的话,邓名就没法不给这些民夫军人待遇了。
“反正李国英没粮食了,等他撤兵的时候我跟在后面抓俘虏就是了。”邓名虽然有三万五千训练有素、士气饱满,甚至积极愿意参战的民夫,但他口袋里没钱,所以主动退而求其次,只想着取得一个有限的胜利而不追究全歼李国英的部队:“等李国英逃跑,我就在后面跟着,把他的无甲兵都抓走后,他的披甲迟早也要丢盔弃甲地逃亡。”
“可是!”袁宗弟这才想起来,邓名和他以及其他夔东众将不同,成都的政治模式和其他军阀也大不相同,邓名没有说一不二的权利,而是要和治下的百姓讨价还价——现在他们都是士人了,地位比明末的百姓地位还高,可不是军屯里那种随便揉捏的农奴兵。
“可是如果邓提督不紧逼上去的话,李国英最后很可能只把辅兵扔下就跑了,”袁宗弟听明白了邓名的难处,但却没法同意对方的战略:“最后披甲兵多半能逃走,就算他们把盔甲扔下一部分,人可是都能跑了。”
在袁宗弟看来,辅兵这种夫子是要多少有多少,披甲兵才是关键,如果不消灭对方忠心耿耿、富有战斗力的披甲部队,那对方元气就还在,下次再从山西、陕西征发一批夫子来就实力尽复。袁宗弟的价值观也是这个时代的普遍看法,辅兵在谁手下都是效力,胆小怯懦,平时在军屯干苦力,战时给战兵背盔甲,消耗的不过是鞭子罢了。
“我不这么看,我觉得这些辅兵更重要,关键是人多啊。”但邓名的价值取向和袁宗弟完全不同,对方的战兵吸收入成都体系相对困难,将领、军官、亲兵、战兵的忠诚链条强劲有力,为了消化俘虏的那两千山西披甲,邓名不得不善待他们的将领,袁象也需要额外拿出资源来笼络军官们;可无甲兵就容易得多了,他们庞大的数量对成都的生产也有更大的帮助。
袁宗弟和邓名完全谈不到一块去。
此时李国英依然没有答应王明德他们的请战要求,他很清楚这帮人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就算从李国英的角度看,如果靠牺牲没有战斗力的夫子能换取披甲兵的安全,也是一笔很合算的买卖,但关键在于李国英觉得这有损朝廷的尊严,古人不是有句话么?叫“汉贼不两立”,现在李国英是官兵,是朝廷的总督,他打心眼里不愿意手下去和邓名进行什么交易。
但如果意气用事的话,李国英又担心最后的结果就是披甲兵严重损失,无论是山西绿营还是川陕绿营的披甲,可都是战士,一条命抵得上十几个征发来的民夫。而且由于陷入险境,李国英知道自己的威信也受到了影响,他先是断定邓名无法及时动员大军来救,然后又误判邓名只有两万多人挡不住清军全线突围,这恐怕都会导致将领们心怀不满,至于孙思克胡乱指挥一通后自行逃走——这也是李国英委任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