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明鉴。”和那些第一次听到这个计划的浙东军将领一样,冯锡范和几个台军将领立刻明确表明反对:“夜色确实能让西班牙人(经过邓名不断地影响,现在他们已经不用佛郎机这个称呼了)暂时发现不了我们,但我们也看不清敌人舰队的阵容。”
既然看不清敌人的船只停泊情况,明军的突击就有很大的偶然性——这可不是内陆的河流,即使是以长江的宽阔,船只的停泊位置依旧相当有限,但在大海中,船只到底停在什么位置实在不好说——西班牙的舰队处在备战状态,是不会聚在一起给明军放火烧的。
而纵火船在黑夜中更是再明显不过的靶子,到时候西班牙人在暗处,中国人在明处,盲目的冲击一定会导致惊人的损失,黑夜带来的坏处足以抵消明军能够悄悄靠到近前的优势。
冯锡范想到,邓名可能是迷信他的新式炮弹。那种炮弹确实威力很大,不过那也只有建立在能够击中敌人的基础上才能发挥效果。在黑夜中胡乱射击时,明军的命中率更是会大打折扣。最大的可能就是混战一夜双方都没有什么损失,西班牙人的舰队完好无损地移动到外海,等天明后,完全没有受到损失的西班牙舰队就会给明军海军以毁灭性的打击。
第58节接触(上)
“帝国海军已经为此进行了充足的准备。”邓名身边一个年轻的军官替皇明丞相回答道。
五年前,邓名在舟山开设了帝国海军军官学院,也把水师正式更名为海军和内河舰队,而学员都是从川西和同盟地区招募的。
从一开始,学员就被告知他们的目标就是要保护中国的海上贸易线,帝国绝对不会容忍海洋生命线永远处在西洋列强的威胁下,尤其是这些西洋人的母国远在万里之外,这对中国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耻辱。经过邓名的不懈宣传,海军官兵都把这种情况视为自己的耻辱,邓名也想尽办法利用自己的影响为海军抽调资源。这次出征就被新的海军官兵视为一次雪耻之战——从青少年开始的十年教育让他们认定,西班牙和荷兰人在中国附近开辟殖民地就是对中国的刻意羞辱,是堵着自己的家门口骂街。
“既然荆侯这么说,那自然是最好不过。”虽然知道这个年轻军官只是一个海军少校,但冯锡范可不敢无礼,并且尊敬地称呼对方的爵位。
但少校却不领情,他脸上微微发红:“冯侍卫,在下是凭借能力而不是家严的关系才当上舰长的。”
“当然,当然。”冯锡范意识到不妥,急忙纠正道:“李少校说得没错。”
邓名的旗舰舰长名叫李嗣名,是临国公李来亨的长子,他的名字和晋世子李嗣业一样都是永历天子十五年前赐给的。
川北战事后,成都对同盟的吸引力也获得显著增长。张煌言一度有意放弃独立地位,到川西去接替贺道宁的**官职务——后者也想换份行政工作干干,但院会明确表示了拒绝,宣称这会给抗清同盟带来不利的影响,让同盟误会川西试图并吞盟友。最后,没有成行的张煌言把他的儿子派去四川上学,现在也进入了帝国司法部。
袁宗第在经过反复的心理斗争后,最后也放弃了保持独立的设想,以帝国政府支付给他一大笔退休金和任命他儿子为夔州府知府为条件,把地盘卖给了成都。现在袁家的堂兄弟掌握了两个知府的位置,可谓在帝国内部混得最好的家族。而袁宗第退休去成都时,居然一口气带去了十五位姨太太,买了很大的一片土地开始享福。
在赎买了万县之后,院会谢绝了王光兴、马腾云等人一拥而上的请求赎买地盘要求,表示短期内不会再考虑花费巨款收购这些同盟的土地——至少要等成都喘几口气,改造好夔州后才能再考虑此事。因为收购这些土地不仅需要花钱,还要斥巨资推行帝国的法律和规矩,更要避免同盟的误会。
就连原先比较有志气的刘体纯,现在也在忙于组织军屯,生产川西需要的商品挣钱。他的长子是不用担心了,所以刘国公就整天琢磨着怎么给他的其他儿子挣一些家私,给女儿攒一些嫁妆出来。虽说将来把夷陵一卖肯定能有笔款子,但钱总是不嫌多的嘛。
郝摇旗还有他的邻居狄三喜一伙儿倒是依旧很重视军事建设,也没有把刮地皮得来的钱都往自家腰包塞,而是继续购买军火。不过有传言说,他们的如意算盘是将来去河南打下一片地盘,好多卖成都些钱。
与这些人相比,李来亨虽然和邓名交情最深,但关系却显得相对疏远,至此依旧没有透出过任何加入帝国的试探来。不过李来亨同样把长子送到川西接受教育。发现邓名开始筹建海军后,李来亨还写信给邓名,要求让他的长子加入海军,以便成为这个很可能会崛起的新山头的元老。前世和父亲一起抗清战死的李嗣名,在这个世界能够脱颖而出,一路青云直上,成为邓名旗舰的舰长,当然不是完全依靠他的个人能力。不过这也是帝国内部的现状,封建军阀依旧有着平民无法比拟的巨大影响力。
而云南的晋王和邓名的关系就显得更疏远了。吴三桂夺取广西后,借口和晋王的密约是以湖南为代价交出贵州的,既然湖南没有到手,所以吴三桂当然不会履约。本来在邓名的支持下,李定国和吴三桂的实力已经开始拉近,但吴三桂轻取广西后一下子又把双方的实力拉开。面对吴三桂这个老狐狸和贵州的险恶地形,就是李定国也没有把握用劣势兵力击败据险而守的黔军;再说吴三桂的态度也让西营有所幻想,认为将来完全可以说服吴三桂倒戈,没有必要兵戎相见,因此吴三桂和李定国的互相牵制态势还在延续。现在李定国作为假黄钺的亲王,和丞相邓名在礼节上依旧是平起平坐的,但他也把儿子派到了成都。邓名立刻为他把西川行都司改为建昌府,并委任李嗣业为建昌知府,成都和昆明之间的物资输送也归他负责。
虽然知道冯锡范等人还有疑虑,不过明军在和使者保持通讯的时候,也一直在海面转移,寻找着最好的开战时机。邓名仰头看了看天,从昨天开始,头顶的云就越变越厚,看来一大片阴云正在向这里飘过来。现在正是六月初,就算没有云,月色也会比较黯淡,正是帝**队最喜欢的作战时期。
……
跟着明军的使者船在海上不停地行驶了十天了。最开始驶向西方,但使者船几次作出曲线转折后,终于把西班牙人的舰队带向了海峡方向。马里奥将军一直很有耐心,对方不断变换方向以摆脱追踪也在他的预料之中。为了进一步麻痹对方,西班牙的侦查船已经换了好几艘,接替得也十分巧妙,不少次都是根据在海图上作业,对敌人可能的转向进行预判,然后在前一艘侦查船保持航向与使者船脱离后,另外一艘“商船”再次巧遇明军的使者船,保持视线接触。
明军的海上力量虽然迅速崛起,而西班牙王国的海上霸权经过上百年也走了下坡路,不过马里奥对己方的航海技术依然很有信心。这种数百年的航海积累,绝不是明军能够在短期内迎头赶上的。根据马尼拉的情报,公爵大约是在五、六年前才成立海军学校,对中国的海军军官进行系统培训。而五、六年实在是太短了,这种斗智、斗力的海上追踪和反追踪的本领比列队海战还要难以掌握。
而几天不停歇的航行对西班牙海军来说也不是什么问题,或许现在没落的西班牙海军无法像英国、荷兰那样,历经一个月的不停歇航行依旧能维持大部分的战斗力,但这种十天的近海缓速航行依旧不会削弱他们的战斗力。如果中国人认为这就能让西班牙人感到疲惫而大大拉近两军的战斗水平,那马里奥可以轻蔑地说上一声:“那个魔鬼完全是打错了主意。”
巴布延海峡上空阴云密布,因此太阳下山前,马里奥将军就下令舰队停泊。这里不是外海,在没有月光的夜晚航行容易出现危险。将军现在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他已经靠近了此行的猎物,几天之内,甚至有可能明天就能发现公爵的踪影。万一在夜晚与公爵遭遇,那就很可能让公爵意识到危险而紧急登陆。虽然中国人在这里登陆对马尼拉的威胁会大减,但也会让西班牙人速战速决的计划化为泡影。而且万一在夜战中撞沉了公爵的旗舰,导致那个魔鬼丧命怎么办?他们不是为了战争而战争,而是为了贸易,公爵的死亡很可能导致东亚贸易的彻底中断,到时候同样会遭到马德里的责难。
根据马里奥将军的命令,三十艘战舰在原地落锚。他们会停船休息一晚。就算中国的使者不顾一切地在没有月色的夜晚继续航行,明天利用速度的优势,舰队也依旧能够轻易追上它的尾巴。西班牙的舰队形成环形部署,马里奥将军曾经站在中国人的位置上思考,如果对方不用武装商船来和战舰编队打正规战的话,那纵火战术似乎是唯一可行的方法。所以西班牙的舰队不能排列得过于紧密,即使外围的战舰麻痹大意到被敌舰撞上,其他的战舰也仍然有反应的时间。
阴云遮蔽了整个天空,没有一丝月光透出来。就算中国人突然与西班牙人遭遇,他们也无法在这样的天气里发起攻击。不过警惕的西班牙军人依旧一丝不苟地安排好了执勤人员,用来照明的火箭也都放在合适的位置。安排好值夜的军官后,莱昂纳多舰长就和其它军官一起在舰长室与马里奥将军共进晚餐。
“希望明天不要下雨。”吃饭的时候,莱昂纳多舰长一遍咀嚼着食物,一边有些担忧地说道。现在西班牙人最担心的就是找不到公爵的舰队,而且离开马尼拉的时间越长,他们对此就越担心:“会不会公爵根本还没有出发,只是吓唬我们?”
“如果这样就太好了。不过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公爵只是虚张声势上。”马里奥认为,至少应该继续尾随中国使者的船只半个月,直到确信他是要返回中国去报信,那样接下来西班牙人只要做好警戒工作并向台湾方向派出远洋侦查舰,就可以拥有足够的预警时间。不过从这些天中国的使者船反复绕圈看来,公爵应该就在附近,数目可能高达数万的中国远征军随时都可能发起攻势。
西班牙人在饭桌旁讨论战局的时候,邓名、李嗣名和冯锡范等人一起用望远镜凝视着海面上那些若隐若现的火光。
通过和使者船的联系,明军已经知道了西班牙舰队周围的天气情况。太阳落山后,等候多时的明军舰队就从海平面后静静地驶出,向着敌人的方向开来。现在明军指挥官已经能够用望远镜捕捉到从各条西班牙战舰舰长室窗户里透出的亮光。黯淡的灯光就像是一些模糊的星星,在望远镜中若隐若现,它们虽然模糊不清,但能向明军提供敌方舰队的大致方向。
“我们大约会在子夜二刻与敌人发生接触。”李嗣名蛮有把握地说道。
“让官兵们先去睡两个时辰吧。”邓名放下望远镜。漆黑的海面上,一百二十艘舰船组成的夜袭舰队,排成两个纵队向西班牙人悄悄靠近。
第58节接触(下)
无论在邓名的前世还是这一世,笛福的巨著《鲁滨逊漂流记》都被称为西方近代的开山之作。第一版大获成功后,笛福通过出版社得知那位东方的大人物也订了他的一本书,为此笛福在作品再版时专门加上了一段鲁滨逊和星期五的对话,作为对那位大人物关注自己的回报,对话背景是鲁滨逊给星期五讲述英国人眼中的各国军队:
“和西班牙人作战时,我们不需要在八点之前出营,因为西班牙人会在七点准时起床,先享用一份丰盛的早点,再花上半个小时吃甜点;而和法国人作战时,这个时间还要后错一个小时,因为法国人需要照镜子、烫头发、喷香水并给自己系上五颜六色的蝴蝶结——提早出营也是站在战场上白等。”
“那中国人呢?”星期五问道。
“哦,那些中国人啊,他们白天不打仗。”
……
几十年后邓名看到这段话的翻译时哈哈大笑,在郑重地把有笛福亲笔签名的书收藏起来前,邓名还把它展示给自己的客人、笛福的老朋友、苏格兰的约翰看——在邓名的前世,约翰是杰出的数学家、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和著名的剑术大师;同时还是“信用货币”、“股权”、“期权”、“通过减税和适当通膨来刺激经济流通”等概念的发明人,三百年后的金融界依旧在使用约翰设计的货币和经济模型,只是对其修改使其更加适应时代而已。
在没有邓名的另一个十七世纪,约翰十四岁去爱丁堡上大学时,就勾引了校长没有出嫁的一对孪生女儿,当她们愤怒的兄弟来找约翰决斗时,被剑术超群的约翰刺成重伤。在大学呆不下去的约翰前往伦敦,向英王推销他刚刚有了雏形的信用货币、中央银行构想,在接受英王款待的同时,约翰又和英王的情妇发生了暧昧关系,并随后在决斗中一剑捅死了英王情妇的亲哥哥。作为通缉犯逃离英国后,约翰来到经济濒临崩溃的法国,在失业率已经高达九成的巴黎,约翰积极向垂垂老矣的法王推销他的货币和央行,但不久后又因为和已婚的贵妇、以及修女有染而被法王驱逐。
年迈的路易十四不久去世,当时穷途末路的法国即使加征了一千多种苛捐杂税,但一年的税收仍抵不上三个月的开支。摄政的奥尔良亲王孤注一掷地任命这个信奉新教、和有妇之夫同居、和修女绯闻不断的英国通缉犯为货币大臣,开办了人类历史上的第一家中央银行,发行了第一套与金银脱钩的信用货币。
数年后,约翰的事业达到了顶峰,他身兼法国的税收大臣、财政大臣和银行总管,法国政府该如何挣钱、如何花钱、如何制定经济和货币计划,都由他一言而决。而在约翰的数学管理下,法国废除了百分之九十的原有税种,重建了国家经济,大举开发路易斯安娜。在约翰的顶峰时期,法国人把欢呼声改成“上帝保佑国王和约翰”和“国王和约翰万岁”;欧洲列强甚至惊呼法国只需要约翰的银行和货币,就可以让宿敌英国屈膝;百万富翁这个词因约翰而发明,正确的投资可以让公爵的马车夫在一夜之间变成远超他主人的富豪,让主人反过来巴结一天前的仆人。孟德斯鸠后来回忆,正是天翻地覆的约翰时代,让他意识到贵族和平民之间并没有不可逾越的尊卑鸿沟。
当时在约翰的办公室,来拜访他的贵妇名媛从门口开始排队,长队通过大堂、走廊一直排出正门延伸到马路上。这些法国最娇艳的女贵族都称,只要约翰肯卖给她们股票,那她们肯为约翰做任何事。摄政王奥尔良亲王也曾酸溜溜地回忆到,他曾在一次闯入约翰的办公室后,同时见到了四个家世高贵的贵族小姐,她们中没有一个穿着上衣……
这些香艳的故事让邓名在前世看过后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致数十年后仍念念不忘。他大约还记得,后来因为摄政王给自己私下印了几十亿法郎的钱,而导致约翰的数学模式彻底崩溃;而当恶性通货膨胀导致的大崩溃到来后,愤怒的法国人突然记起约翰是一个罪恶的新教徒、可恨的英国佬,而且还在巴黎公然和有妇之夫同居,勾引修女侮辱神圣的教堂和法国人民的信仰……约翰逃亡瑞士并死在那里,他的失败被其后二百年的金融学家总结为:约翰精通数学,但却不懂得人心的贪婪是无限的,所以纯的信用货币绝不可行,一定要和金银挂钩,并保证准备金。
不过在这个世界里,约翰并没有经过大起大落,也没有前往瑞士郁郁而终,而是在太阳王那里碰壁后就被邓名接到了中国。这里正在实施的央行、货币、股票和期货制度让约翰很有熟悉感,他当然不会想到这正是源自于他的数学模型的外星科技,而是以为有人和他所见略同。在邓名这里约翰是座上宾,并在学院中教授数学和经济学——尽管中国当时已经有了十几年的央行、股权、期货的实验,比约翰的实验还要早,而且有一些规范甚至比约翰还要先进,不过邓名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懂什么数学原理,而这个花花公子却是这批外星金融科技的发明始祖,约翰的数学和经济思想对于照猫画虎的邓名的央行很重要——当然,为了保险起见,虽然约翰岁数已然不小,邓名仍严禁自己的女眷靠近约翰,并警告了其他的朋友们。
今夜的战斗,正是让邓名的名字被欧洲本土的人大规模提起的开始。
……
已经是子时了,旗舰上的每一个人都睁大了双眼,仔细地搜索着黑暗中的敌人。西班牙人的舰长室早都已经熄灯。阴云密布的海面上伸手不见五指,一个士兵摸黑凑到舰桥边,压低声音向邓名身边的李嗣名请示道:“少校,我们是减速还是发射火箭?”
“当然是按计划减速。”李嗣名想也不想地说道,他同样是在竭力压低嗓音。
士兵静悄悄地退了下去。根据事先的计划,明军会继续前进,直到对西班牙的舰队形成大致的包围后再发动进攻。不过这时两军之间的距离应该很近了,刚才明军对西班牙舰队的停泊地点只能做出一个非常粗略的估计,而这个时代,船只对自己航速的计算误差也很大,明军船只很有可能突然撞在敌舰上,不减速的话就会变得很危险。现在邓名既然没有给李嗣名新的命令,那他当然也不会修改预先的计划。
邓名感觉似乎还没有达到预定的位置,不过这完全是他的感觉,说不定一会儿发射照明火箭的时候,就会发现其实明军与敌军已经错过了——不过宁可前头船只走过了,也比到时候发现其实距离敌人还很远要强,这样至少有一部分船只还能立刻发起进攻。
虽然知道李嗣名、冯锡范就在身边,但邓名也没有和他们交谈的念头,谁也不敢说周围是不是就没有隐藏的敌舰,会不会听到风中的交谈声。
“我军共有一百二十艘战舰,一千三百门大炮。”邓名又一次在心里默默地权衡双方的实力对比:“西班牙人有三十几条战舰,应该不超过四十条,他们应该有一千到一千二百门大炮。”
听上去双方火炮的数量差不多,但口径就差距极大了,明军最大的火炮是两艘战舰上的十八磅炮;武装商船上大都是十二磅和九磅炮,甚至还有更小的六磅炮。如果使用更重的大炮,这些小船就会因为后坐力而发生倾覆的危险。
但西班牙人有很多三十磅以上的重炮,对方的六十炮旗舰甚至拥有威力巨大的四十八磅炮。以前西班牙人为了炫耀武力,也向明军展示过他们主力舰的威力,那艘六十炮舰有双层火炮甲板,一舷火力全开时,能在一次齐射中射出一千斤重的弹丸,就是明军的旗舰在近距离上也经受不住几次齐射。
经过几年对重心的摸索后,崇明船厂刚刚开始尝试制造拥有双层火炮甲板的远洋战舰。战舰是全新的欧式设计,需要兼顾航速和作战性能,这对缺乏欧式战舰设计、制造经验的崇明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四川书院已经有一批一批学习过数学的学生毕业,依靠这些人才,战舰的设计能力获得了很大进步,大量的模型实验甚至让设计人员感觉舰体的水下部分并非是尖头阻力最小。仅仅五年的时间太短了,明军的船厂仍然不能拥有自产的强大的战舰。
“如果再有几年……”邓名忍不住想到。
这时传来的一声闷响打断了邓名的思路,听上去好像很远的地方发生了一次猛烈的碰撞。
嘶、嘶、嘶。
片刻后,数里外就是一连串火箭腾空而起,它们飞上半空,然后猛烈地炸开,把天空上的阴云映成了暗红色。
这是明军的照明烟火,借着这微弱的红光,邓名看到一艘艘的庞大黑影从海面上浮现出来。
几乎在同一时刻,数枚拖着长长尾巴的西班牙火箭也窜上半空。那艘明军战舰在发生碰撞后立刻向友军示警,西班牙人也是一样,既然本舰已经被暴露,它也就肆无忌惮地发射火箭侦查,而且西班牙人侦查的范围更大,使用的火箭数目也更多。
当一枚燃烧的火箭向邓名这个方向滑落并且释放出它最后的亮光时,他们都看到不远处一个黑黝黝的战舰轮廓。那黑影巨大的体型让邓名和他身边的人无不倒抽凉气,这艘距离明军旗舰最近的敌舰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小山。
几乎在明军仰视着那巍峨的船身、感到惊讶的同时,他们听到了近在咫尺的敌舰上传来的急促铃声,这是西班牙人在招呼他们的水手进入作战岗位。
“双层火炮甲板,这是鬼夷的旗舰!”李嗣名大喝一声,跳将起来高喊道:“探照灯全开,火炮全开!”
第59节魔鬼(上)
李嗣名下达战斗命令后,一支大号的火箭立刻被射上了天空,它在夜空中炸开,发出明亮的翠绿色烟花,把厚实的云层都染成了绿色。这种颜色的火箭只有明军的旗舰携带了几支,当明军开始总攻时才会发出,现在既然旗舰都加入了战斗,那正是发射它的时候了。
在火箭升空的同时,船首船尾的几个士兵同时扳开了探照灯的开关,随着几声砰砰的巨响,数道光柱突然划破了漆黑的夜空,笔直地从明军的船体上射了出去。虽然这几面灯的镜面都是朝向船外,但站在灯光背后的邓名还是感到自己眼睛好像一下子花了。骤然出现的光亮让邓名的眼睛一下子眯起来,下意识地抬起了手臂遮挡在面前。好像过了好久,邓名才感到有点适应眼前的亮度了。
每张探照灯后面都拖着一条有橡胶绝缘层的电缆。橡胶这种东西,邓名竭尽全力地进口,因为中国不断购买的刺激,西班牙驻南美的总督也动员更多的人去寻找,不过始终无法满足邓名的需要。邓名打算用橡胶制造靴子,轮胎,密封圈,手套和防水装备等,不过现在进口量少得可怜,只能全部用在与电力相关的方面,甚至就是电线需要的绝缘体都不敷所需。
邓名知道西班牙人正在菲律宾尝试种植橡胶,不过要想形成规模,恐怕也要在十几年以后,这段期间里,邓明依旧需要西班牙的南美总督为明军提供橡胶原料。
“等我们占领了菲律宾后,一定要和西班牙立刻停战,但愿他们能很快认识到无法与我们在南洋竞争的事实吧。”现在战斗已经开始,整条战舰、甚至整支舰队的官兵都忘记了其他的事情,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战争中去,只有邓名依旧想着战后的问题——西班牙舰队就在眼前,马尼拉也没有被占领,至于夺取整个菲律宾更是很久以后的事,但邓名不能不关心这场战争该如何结束。如果对如何结束战争没有计划,那就不该挑起它。邓名规划对西班牙的战争已经有好几年了,每一个远征军的将军都被告知,对西班牙的战争必须要在夺取菲律宾后尽快结束,因此任何非必要的暴力行动都是要避免的——应该尽可能地善待西班牙战俘,以免激起不必要的仇恨情绪,即使战胜也不要表现出让战败方感到屈辱的骄狂,更不要尝试要求什么赔款。相反,只要西班牙人肯认清事实,割让菲律宾给中国,那么中国甚至应该考虑给予一些补偿——可以是分成上百年逐渐偿付的补偿金,也可以是一些海贸方面的优惠条款,或是西班牙商船在部分中国港口的国民待遇。
……
在明军旗舰的对面,马里奥将军此时也已经从他的卧室中冲了出来。他虽然头发已经发白,但多年的军旅生涯仍然让他拥有一副和小伙子同样灵活的身体。听到战斗警报的铃声后,马里奥就从床上一跃而起,一边套上军服,一边快步跑向房门。
尽管船舱里黑极了,但马里奥绝不会去愚蠢地点蜡烛,而是凭借着对自己战舰的极端熟悉,摸黑向甲板上舰桥的位置奔去。
在夜战中,双方都会不停地发射火箭,但那点亮光大概也仅够观察员瞥到附近的敌我船只,为舵手操控方向提供方便。对大部分位于火炮旁边的战斗人员来说,一闪即逝的烟花光亮对他们没有多大帮助,他们中大部分人什么都看不见,少量得以窥见敌舰身影的船员,也难以确定敌我,就算确定了也无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定位,更难以判断对方的航速、方向。夜战中,敌舰好像都会瞬移,前一个烟花闪亮的时候看到它们好像静止在某个地方,而下一个烟花闪亮时那个地方就没有东西了,敌舰好像一下子窜到了别的位置上。
此时就需要舰长根据这种闪现来进行判断和预估,猜测敌舰到底是有经验地走“之”字还是愚蠢地直线前进。如果是走“之”字的话,舰长还要猜测敌舰的拐角有多大;再加上一些对敌方意图的直觉,就构成了对敌舰航线的推测。依照舰长的推测,火炮甲板的炮手就会进行盲射,以图击中敌舰。不过命中的机会并不高,即使是最有经验的船长,也很有可能猜错了敌方舰长的意图;而被击中很有可能是因为运气不好,即使是一个最有夜战经验的舰长,也可能稀里糊涂地被一个菜鸟对手蒙中了他下一刻的位置。
但无论是正确的判断还是幸运地一击,这种打击往往都不会致命,更难以像白天那样连续不断。因为在进行炮击的时候,开火的战舰也就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所以在炮击的下一秒,战舰往往就会进行大角度的机动,以躲避隐藏在周围暗处的敌舰的火力——整场夜战中,舰长和观察员们都会神经高度紧张,根据烟花和周围炮口发出的火光迅速识别(猜测)敌我,评估众多目标对本舰的威胁大小,指挥反击和躲避——尤其是今天这种夜间遭遇战,由于缺乏统一指挥,战场更会出现混乱。
而马里奥的责任就是,在保证旗舰安全的情况下,让周围的友舰识别出自己,并在同样的前提下,尽可能地把舰队中的其他船只纳入掌握和指挥,判断敌军的规模和作战意图,并进行恰当地反制。
就在马里奥扶着栏杆摸黑向自己的舰桥岗位赶去时,他的周围突然一片强光,转眼之间,马里奥将军就感到眼前白茫茫的,脑袋好像也跟着突然一下天旋地转起来。
在马里奥将军双手遮着眼,跌跌撞撞地撞上身边的护栏时,他的耳边响起了炮弹的呼啸声。明军打开探照灯后,其中一盏就迅速地寻找着西班牙战舰的舰桥和舵手的位置,当它最后定在舵盘所在的要害位置上时,剧烈的强光让那个西班牙操舵手也失去了惯常的冷静——当他松开应该牢牢掌握舵盘的手去遮挡强光时,好几枚炮弹就向着探照灯指示的方向打过来。
另一盏探照灯在桅杆上的观察篮和舰桥之间晃来晃去,抢在胡里奥将军之前匆匆赶到岗位上的莱昂纳多舰长,还有值班的二副和几个军官都被晃得睁不开眼睛,什么命令都无法发出。一阵炮弹泼将过来,有个值班的军官被飞起的木屑击中,大叫一声摔了出去。而片刻后又是一片爆炸声响起,二副和另外几个军官捂着伤处倒在甲板上大声呻吟,而莱昂纳多舰长虽然幸运地没有受到重伤,却也被连续的爆炸冲击得滚下了舰桥,直到现在他依旧眼前昏花,什么也看不见。
还有一盏探照灯的光柱在西班牙战舰的侧舷火炮甲板位置巡视,里面的炮手在初次遇到强光照射时,同样表现得惊慌失措,几乎所有集合在火炮甲板上的人都忘记了战斗,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些明亮的灯面。每次光柱从炮窗射入舱内时,都会引起周围的西班牙人的大声惊呼。
明军的炮击一刻不停,无论是躲在楼梯旁边,感到眼睛已经适应一些的马里奥将军,还是甲板上的莱昂纳多舰长,或是船舱里的资深枪炮长们,他们本应该能够轻易地分辨出朝他们射击的是十八磅和十二磅鹰炮,数目听起来应该在十门左右,位置也是相当的近。但现在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有心思去分辨耳边的炮声,满脑子都在猜测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被闪电笼罩了?”马里奥将军已经彻底糊涂了。
“海怪,这一定是海怪吧?”莱昂纳多舰长惊骇得大叫起来了。虽然他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但是多年以来,各种海怪的故事在水兵中广为流传。至今没有人敢承认自己是海怪的目击者,那是因为极少有人能从各种邪恶的海怪手中逃生。
“玛利亚啊,这是地狱之门打开了吗?”船舱里一个枪炮长完全忘记了督促士兵作战,而是满头大汗地掏出脖子上挂的圣母像,口中喃喃自语着。
在西班牙旗舰的背后有几条西班牙战舰,周围没有太过靠近的中国战舰,也没有被中国人的探照灯立刻定住。但这些战舰上匆匆赶到岗位上的舰长和军官们也没有发出任何命令,它们的火炮手也没能有条不紊地备战,而是和军官们一起呆呆地向东眺望。
东面明军舰队开来的方向,一个巨大的风筝正被明军升到高高的空中。这个风筝是明军特制的,上面绘着一个狞笑着的魔鬼。由一条战舰专门负责这个风筝,这条船没有武装,却安装着特别多的探照灯,看到绿色火箭后,这条船就放出了气球,把风筝拖得更高并完全展开,然后用探照灯自下而上地照射这个鬼脸。
在魔鬼的眼睛上还安装有两个探照灯,随着气球被风吹拂,从魔鬼双眼中射出的光柱就在海面上乱扫。
明军探照灯的质量并不是很过关,虽然只开启了短短一段时间,已经有几盏灯出现了故障,而挂在大风筝上的两盏灯虽然十分精心地检查过,由于摆动得剧烈,其中一盏好像出现了接触不良的问题。灯光一闪一闪的,时亮时灭。
不过在西班牙人眼中,这个独眼的魔鬼显得更加诡异可怖,它一眼大放光明,而另一只眼则忽闪忽闪的,每当那只瞎眼乍然发亮,可能就是又一个可怜的灵魂落入了魔鬼的掌握。
“耶稣基督啊,救救我们吧。”不少军官和士兵都狂吻着十字架,跪倒在甲板上拼命地祈祷起来。
第59节魔鬼(下)
凡是看到天空中那个鬼脸的西班牙人,都猜测其他的光柱肯定都来自其他魔鬼的视线。如果被光柱扫过,那就是魔鬼的目光从自己的身上扫过,所以当靠过来的明军舰船用探照灯指着时,甲板上的西班牙军官都因为恐惧而不由自主地战栗,在耀目的光柱里增添了一付付狰狞的魔鬼面孔。
“基督啊,中国人和魔鬼有了交易。”一艘西班牙战舰的舰长总算意识到他们正遭到中国人的攻击,不过现在他心目中最重要的敌人并不是中国人,而是可怕的魔鬼。舰长徒劳地企图指挥战舰躲避开射过来的光柱,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有好几艘明军的武装商船盯着同一个目标,七、八道光柱把西班牙人的战舰照得通明。
舰长眼前白茫茫的,根本看不清光芒背后有什么东西,光柱射在身上让舰长寒毛倒竖,因为他知道这个魔鬼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天主就是我的盾牌。”舰长绝望地大叫着,试图用神的名字吓退他无法战胜的敌人。直到现在,他还没想好是不是应该命令炮兵向两道光柱之间射击——探照灯固定在甲板上,空中两个探照灯的灯柱之间肯定不是船体而是空气,不过在这个舰长想来,其中应该正是魔鬼的鼻梁,再往上一些则是魔鬼的脑门。如果想要痛击魔鬼,面门肯定是不容错过的要害——不过尽管舰长有着很坚定的信仰,也一直认为天主会保佑自己远离威胁,但当他真的与魔鬼面对面时,舰长的腿肚子却一个劲地发抖。一想到正有不止一个魔鬼凝视着自己,舰长就鼓不起勇气,做不到下令朝魔鬼的面门开炮。
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在被魔鬼凝视,也有一些人陷于彻底绝望,不顾一切地打了再说。意识到他们面前是什么样的敌人之后,有一条船的一个枪炮长就喝令向魔鬼的额头位置开火,以将其击退。
“这会激怒魔鬼的。”一个炮手惊慌失措地答道,在他看来,向魔鬼开炮不会有丝毫的效果,只会激怒这些不可战胜的强敌。
“难道就看着他们夺取我们的灵魂吗?”枪炮长怒吼起来。他笃信上帝,坚定的信仰不允许他对魔鬼妥协。在这个枪炮长的命令下,炮手们完成了火药和弹丸的装填,在发射之前,枪炮长狠狠地亲吻了一下手中的十字架,义无返顾地把它塞入了炮膛中,在亲自点火的同时大吼一声,吐出了肺部的全部空气:“天主是我们的牧人!”
炮弹呼啸着从明军船只的上空掠过,立刻就有明军看到西班牙人舰体上的炮口余焰,马上就是两盏探照灯向刚才吐出火焰的位置上扫过来,正在射击的明军炮兵也调整着炮口,根据探照灯的指示向西班牙的反击炮火位置瞄准。
在西班牙人的船舱里,水手们都清楚地看到他们射出去的炮弹、而且是加了十字架的炮弹并没有能够击退魔鬼,魔鬼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声——很多人刚刚还在幻想炮弹至少应该让魔鬼疼一下吧,十字架也会给魔鬼以灼烧感——如果真有一声嚎叫传来,哪怕它的声音再令人心惊胆战,也能大大鼓励这些炮手的斗志,让他们感到敌人是可以被伤害的,从而激励他们去发射更多的炮弹。
但现在只是把魔鬼的视线引过来了,当探照灯的光线穿过炮窗射入船舱后,沐浴在其中的西班牙水手个个呆如木鸡,额头上汗如泉涌。刚才力主反击的枪炮长现在也惊呆了,好像他刚才那过人的勇气都随着他的十字架一起被发射了出去;而在这个面色惨白、战栗不止的枪炮长身边,另外一个士官竟然顶着强光向炮窗前迈了两步,迎着魔鬼的注视深深鞠躬:“对不起,先生。”
回应这声道歉的是猛烈的炮声,此时已经有好几条中国的船只围在这艘西班牙战舰的四周,它们用超过三十门大炮不停地轰击着它。而这艘拥有四十二门大炮的战舰却一直在挨打,船帆没有升起,铁锚也没有从海底拉出。就是帝国海军在事先的演习时都绝没有猜想到抵抗会如此微弱,他们虽然知道探照灯能晃花西班牙人的眼,也希望那张大鬼脸能够让西班牙人错愕一段时间,但帝国军队从来没有料到效果居然这么显著——因为帝国军人都知道探照灯是怎么回事,根本不会相信这是什么妖魔鬼怪;而那张鬼脸邓名觉得破绽很多,只要仔细看上十分钟就能意识到是人造的,而帝国军队想争取的也就是这十几分钟的时间。更没有想到西班牙人居然会因为那个鬼脸而认为每个探照灯后面都有一个真的魔鬼。
因为西班牙人完全无法理解探照灯,而天空中的鬼脸就是给他们用来理解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光柱的最好解释。上至受过良好教育的舰长,下到目不识丁的底层甲板水手,在探照灯面前他们并无任何差异,都是彻底的一无所知,所以也没有任何区别的迅速接受了这就是魔鬼的暗示。
落入船舱或是甲板上的炮弹和以往的铁弹丸不同,它们会发生爆炸,这当然也是魔鬼的法术。西班牙军官知道开花弹是什么样的。现在的开花弹上通常会有一根导火索,被大炮射出炮口的时候,火焰可能会点燃这根导火索,当导火索烧尽的时候就会引爆炮弹——这种开花弹的哑火率非常高,而且无论是使用还是存放都很不安全,所以各国都不愿意大规模使用它们。但作为一个士官,西班牙海军会让他们的军官认识这种武器,以免在骤然遇到时大惊小怪。
但中国人打过来的炮弹显然不是这种开花弹,它们没有嘶嘶作响的导火索,从外表看上去和普通炮弹没有丝毫的不同,更没有发出任何异响,可是会突然地炸开,大量地杀伤周围的水手。
“魔鬼,回到地狱去吧!”本来是非战斗人员的随军神父现在也冲上了一线,作为信仰最坚定的人,他们是绝不会向魔鬼鞠躬道歉的,不过现在他们首先要做的是对付这些被施加了魔法的炮弹。神父们怀抱圣经,伸出手臂把十字架朝向那些可疑的炮弹:“滚回地狱去!”
其他被探照灯和炮弹攻击的西班牙战舰上也发生着类似的事情,还有神父把十字架浸泡在水中,紧急制造出能够制服魔鬼的圣水来,以帮助士兵们作战。不过圣水也不是万能的,有些炮弹确实被圣水驱邪了,没有发生爆炸,但有一些炮弹却克服了圣水的压制依旧炸开了。而且圣水并不能阻挡魔鬼的视线,即使把一桶圣水泼向光柱也不能让它就此熄灭。同样,即使把圣水涂在眼皮上,也依旧睁不开眼睛,更无法穿透魔鬼的光柱观察敌人的举动——就是用圣水洗眼也不行。
一些更远离战场的西班牙战舰,此时纷纷开始开炮,这些船上的水手因为没有受到探照灯的直射而恐慌程度较轻。有几条船只的舰长甚至反应过来,发出起锚、升帆的命令,而在军官的大骂声中,甲板上的水手也纷纷从愣神状态被唤醒,他们迫不及待地要逃出魔鬼的掌握。
这些船只发炮的目标,就是遥远的半空中那若隐若现的鬼脸。这个目标实在是太醒目了,虽然远远位于西面的这些西班牙战舰的射程外,但那些炮手依旧发疯一般地向它不停地开炮。
一开始开炮或许还是个别人的行为,但当发现开炮并没有遭到魔鬼的反击后,这些西班牙炮手就开始发了狂地射击,好像每向那个遥远的鬼脸射出一炮,他们就远离地狱了一寸。在不少战舰开始起锚移动起来的同时,这些战舰上的神父也制造出了一桶又一桶的圣水。即使会极大地增加哑火几率,炮手们也要先用圣水浸泡一下炮弹,亲吻一下它,再把这个寄托着他们信仰和希望的神圣炮弹塞进炮膛,然后向邪恶的魔鬼打出去。
这几艘西班牙战舰火力全开,根本不注意隐蔽和改变航向了,就是不停地倒退并且射击着,很多炮手都陷入了癫狂状态,全速搬运、装填着火炮,只有彻底虚脱才能让这些狂热的士兵停止下来。
在这个时候,中国的舰队还在继续靠近并攻击他们附近西班牙的战船,西班牙人的反击和抵抗软弱无力,这让中国船只更加放心大胆地全力攻击;西班牙人甲板上和炮仓内的水手显得反应迟钝,很多人根本没有做出躲避动作,大量的人员遭到杀伤。
这时一些战舰已经相距很近,很多中国船只上的水兵已经拿起步枪,在探照灯的指引下向敌舰上的人员射击——这些年来成都的燧发枪不断地改进,步枪越来越轻,性能也越来越优良,而且还能满足不同的要求。比如这种海军用的燧发枪就是特制的,它的枪管只有陆战型号的三分之二那么长,但更方便水兵在海船上使用。如果有一天橡胶能够富裕到流入枪支制造业,那军火商还会考虑给这种海军用的步枪设计更好的防水结构。
被照得通明的西班牙战舰的甲板上,敌人并没有拾起步枪抵抗,也没有去操纵那些部署在甲板上的近程小炮——这些沐浴在灯光中的西班牙人根本看不到正在逼近的敌舰上的敌人,也看不到那些正在向他们瞄准的步枪,他们大多手握十字架、直挺挺地跪在甲板上,双眼紧闭,口中念念有词;而那些更勇敢的人则围拢在神父身边,不时抬起头看看越来越近的强光光源,他们还在努力地制造圣水并尝试用它驱邪。
第60节争夺(上)
邓名所在的旗舰位置比较靠前,刚才在黑暗中航行时,因为知道前方没有己方的船只,所以船速降低的幅度也比较小;而排在后面的那些中国船只开的都要慢得多,队形已经散乱,由于航速不一,有些本来位于后排的船只还超越了前面的友舰——几个时辰的摸黑航行让大家早都不在一条直线上了。
开战后,中国的战舰往往就近攻击能够攻击到的西班牙战舰,所以一直打到现在,双方的旗舰仍在单打独斗。准确地说,中国的旗舰一直在攻击西班牙的旗舰,而对方始终没有做出任何有威胁的反击。一直被探照灯骚扰的西班牙旗舰终于有个军官想到应该把锚拉起来,虽然他和之前动这个念头的同僚一样找不到士兵,但幸运的是这个军官没有被明军的火力击中。这个西班牙军官摸到了绞盘旁边,缓缓把锚拉起,希望给自己和同船的同伴创造逃离海怪控制的机会——因为旁边就是明亮的探照灯,所以这个军官没有看到远处的鬼脸,也一时没有想到这会是魔鬼降临。
舰桥和舵盘的位置一直受到明军的重点照顾,两个明军军官一直站在高处,专门指挥两门炮轰击西班牙人的舰炮位置。当铁锚被悄悄拔起后,没有人注意到舰桥位置上并没有站着军官和舵手,它的船帆也没有升起,但是西班牙旗舰却开始随着洋流缓缓漂移。
同样是因为近处探照灯的干扰,这条船上的西班牙炮手也没有看到远处的魔鬼,因此他们对光柱的恐惧只是以为面对海怪。在大部分官兵惊慌地争论“这到底是遇上美杜莎还是美人鱼”这种问题的时候,少量勇气过人的西班牙水手已经准备反击海怪;这条船上的随军神父没看到空中的风筝,所以没有面对世界末日和地狱之门的感觉,也就没有制造圣水,只是镇静地呆在后面,随时准备上前听取重伤员的临终忏悔——西班牙舰队的旗舰上,还没有发生不可控制的大规模恐慌。
当西班牙旗舰开始缓缓漂移时,李嗣名回头望了一眼,看到有几条亮着灯的友舰正在赶来,不过一时半刻他们还来不及进入战场。面前的敌舰比明军的旗舰高大得多,它的第二层火炮甲板就比明军的上层甲板还要高。当进一步靠近后,明军已经把小口径的霰弹炮拖到甲板上,在军官的指挥下覆盖轰击敌舰的舰桥位置,但若明军进一步靠近,明军竖在甲板上的探照灯可能都会受到阻碍。也就是说,当明军士兵试图攀爬上敌舰上层甲板的时候,探照灯很有可能就无法提供掩护了。
李嗣名回过头,看到西班牙人的船帆还没有升起,所以心里也不禁犹豫,看起来敌人暂时还不会加速脱离,或许再等一会儿,等其他友舰赶上来支援再进攻更好。在李嗣名犹豫不决的时候,西班牙的大炮发出的一发炮弹擦着明舰的甲板表面飞了过去。接着又是一发,第二发炮弹的弹道更低,它掠过明军甲板后击中了外侧的船舷。四十八磅炮的炮弹轻而易举地把船舷边缘打得粉碎,继续以不可阻挡之势越过明舰落入海中。
受到攻击后,部署在中间的那盏探照灯就指向了开火的炮窗,明军用大炮反击的同时,已经蜂拥到船舷边的士兵也一起向着那些炮窗射击。就在这时,西班牙战舰的侧舷上突然一暗,探照灯的光柱猛地消失了。李嗣名回头向船中央看去,看到那盏灯已经熄灭了,几个照顾它的士兵又是晃悠、又是敲打,但那盏灯却再也没有发出任何亮光的意思。很快就有两个士兵停止鼓捣探照灯,而是从背上解下他们的步枪,向靠近敌舰的那一侧船舷边跃去。
这个灯肯定是不能用了,李嗣名对此并没有感到太惊讶,因为探照灯的质量都不算太好,经常会在发一会儿光后就自己熄灭,不花上时间大修是没法再使用的。用了这么半天才熄灭了一盏,运气已经可以算不错了,不过随着第一盏灯熄灭,李嗣名知道其他两盏也随时可能停工。
“靠上去!”李嗣名不再犹豫,大声下达了接舷战的命令。友军的战舰赶上来还要再过一会儿,而在这么近的距离上,若是西班牙人获得自由行动的能力猛烈还击,很可能给明军造成惨重的伤亡。
听到舰长的命令后,明军的旗舰一个左转舵就撞向了敌舰,看着侧面的那座巍峨的船体越来越近,所有的人都紧紧抓住了身边的东西,邓名也紧紧攥住了桅杆旁的一条绳索。当两条船猛烈地碰靠在一起,剧烈的震荡让不少人都跌倒在地,船首的那盏灯晃悠了一下,也翻倒熄灭了。
而这时明军的士兵也抛出绳索,套向敌舰,一旦感觉到绳索吃住劲了,他们就全力收紧,然后把绳索固定在己方的甲板上,把两只战舰绑在一起。
“杀啊!”
在周围的部下收紧绳索的时候,李嗣名大叫一声,纵身跳上了船帮,双手各拿着一把刀,猛地一个前跃……由于西班牙的战舰甲板要高很多,所以李嗣名的目标并不是对方的上层甲板,而是他眼前的一扇炮窗。只见李嗣名跳上那个窗户,略一停顿后,整个人就扎了进去,消失不见。
在大批明军士兵纷纷抱着步枪和刀剑冲向那些炮窗的时候,邓名并没有上前而是后退了一步,两侧各有一个卫士上前,想护着邓名退入船舱中。
“没有这个必要。”邓名摇摇头,他已经退到了比较安全的甲板另一侧,在夜战中只要不自己暴露,多半也没有人会发现远处的邓名,躲到船舱里是没有必要的。
在甲板上的明军攻击对方的炮窗时,下面也传来激烈的厮杀声,明军的炮手如果已经完成了装填,并且能够望到对方的下层火炮甲板上的炮窗的话,就会向对方的炮窗上来上那么一发;然后和那些来不及装填的同伴一样,拔出贴身的武器从自己这边的炮窗冲出去,试图钻进对面的炮窗里。
黄猛是明军战舰上的一个炮手,刚才两舰撞在一起以前,他正和兄弟们一起忙碌地给大炮装填。但他们没能及时把炮弹塞进去。撞击时的震荡让黄猛扑倒在地,等他爬起来的时候看到,炮长和其他几个同伴已经向窗边拥了过去。头上的灯光、以及一些火光让人能够依稀看清眼前的场景。
炮长张弓一马当先,跃上炮窗后双手扒着窗沿就作势要向前跃出,但对面的窗户里火光一闪,张炮长身体被向后冲得飞了回来,一直向后滚出了好几米才停住,抱着被对方用手铳击中的大腿痛苦地呻吟着。
“打啊,打啊!”
位于张弓背后的几个明军炮手见状没有跳上窗户,而是掏出步枪向着对面那扇漆黑的窗户里乱打;而对面的敌人也不甘示弱,火铳响成了一片。黄猛背靠着船体,紧张地装填着步枪,等装填好了之后,就飞快地转身向着对面的窗户里开上一枪。
相距咫尺之遥,互相放枪的两军士兵大声地咒骂着,无论是装填还是开枪的时候,黄猛和他的兄弟们满嘴的脏话就没有止歇过,而对面传过来的的那些吼叫声虽然听不懂,但音调和急促的语气和黄猛这边也没有什么区别。
又开过一枪后,黄猛再次准备背靠船体装填,但就在这时他感到脚下猛地一晃,同时听到一声巨大的轰鸣声,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前飞扑了出去,步枪和刚刚撕开的子弹包也都脱手而出。
扑倒在甲板上的时候,黄猛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远处的另外一个炮窗里的西班牙人,正在零距离上用大炮轰击中国人的炮窗。遭到攻击的那扇窗户被砸烂了半个边,几个躲在后面的中国士兵都趴在地上呼喊着。
这一击让两条船稍稍分开了一些,然后又猛地撞在了一起,刚刚向前飞出一段的黄猛,又向着窗户边滚了几下才停止下来。
黄猛愤怒地大骂一声,他的步枪不知道哪里去了,他咒骂着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找到他的步枪,但是摸到了一颗炮弹。
正要把炮弹丢开,黄猛突然灵机一动,用力地拧了一下上面的延时引信,然后捧着它跑到窗户边,狠狠一投就丢进了对面的窗户里。
“用炮弹!”黄猛扯着喉咙大喊着,他的声音嘶哑,连自己都快听不出来了:“拧开引信扔过去!炸死他们!”
激战中,只有几个人听到了黄猛的喊声,他们也纷纷去拾炮弹,在拧开引信往对面窗户里扔的同时,他们也纷纷和黄猛一起喊着提醒其他的同伴。
不久,黄猛他们就看到对面的窗户里红光闪闪,同时传出一声声的爆炸声和歇斯底里般的咒骂声。明军三下五除二地把他们能摸到的炮弹都一股脑地丢了过去,然后纷纷拔刀、持枪,等候在窗户后边。指挥这层火炮甲板的尉官也已经拔刀在手,他同样藏身在一个炮窗侧面,用尽气力大喊着:“弟兄们,等我数到三十,就一起冲过去!”
第60节争夺(下)
“杀!”
数到三十下,中尉立刻发出了进攻的命令,然后当先跃上窗口。黄猛等人紧随其后,呐喊着一个紧接着一个扑上去。这时探照灯的光柱已经已经消失不见了,而火光则显得亮了许多。黄猛面前的敌舰炮窗距离很近,角度也很正,他纵身一跳就跃入其中,就地打一个滚就握着刀子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