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邓名对吴三桂明显戒心很重,平西王认为,这主要是因为巩焴不起好作用——在山海关的时候,吴三桂把闯营坑得太惨了,巩焴耿耿于怀实属正常。康熙六年,明军本来有机会攻陷北京,但邓名异常地谨慎克制,只是逼着清廷购买了一批债券就班师返回了,吴三桂怀疑也是巩焴那个老家伙在捣乱——肯定是巩焴把闯王仓促进北京这个教训说给邓名听了。不过去年巩焴去世了,邓名以丞相礼节把大顺礼政府尚书厚葬,那现在应该不会再有人在邓名耳边说平西王坏话了吧?吴三桂觉得自己的形象还是不错的,第一次和邓名会面的时候他礼数周到,吃亏的也是自己,只要没有了怀恨在心的闯营宿老,吴三桂觉得邓名本人应该不会对自己有什么特别的恶感。
“李定国,郑经,你们都是一心要做岳武穆的人,千万不要让本王失望啊。”
在吴三桂看来,这就是所谓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
东宁。
“吴三桂打算反正,打算和晋王兵合一处,全取长江,建议本王出兵南京,和晋王会师安庆。”郑经把吴三桂的来信展示给部下们看,这个世界的郑经比邓名前世的那一个日子过得舒坦多了。由于邓名多年来一直给郑经大笔的海贸分润,所以现在台湾也能凑出十万大军,虽然依旧不如郑成功鼎盛时期,但也相当那时的六、七成实力。
吴三桂的来信中还称尚之信和耿精忠也会一起反正,不过这点暂时还是三个藩王之间的默契,除了郑经并没有第五个知道,就连李定国目前都蒙在鼓里,所以吴三桂恳请郑经一定要保密。可郑经毫不犹豫地把密信交给部下们同览,并让参加会议的部下们各抒己见。
“这是大好事啊。”陈永华作为台湾的内政总管,惊喜交加地表示赞同:“三藩皆反,晋王、浙东再加上王上,清廷哪里是我们的对手?他们的精锐已经连川西的农民都打不过了,就是邓相不在我们也能一举光复长江以南。”
说道这里陈永华不禁有些激动了:“光复神京是先王毕生的志向,王上饮马长江,先取南京,然后与晋王会师安庆,不但完成了先王的遗志,也能留下千古美名啊。”
虽然邓名和郑经的关系相当融洽,这次邓名出兵南洋郑经还派心腹冯锡范随行,不过为延平藩扩充地盘的好事,陈永华当然不会反对。在这个问题上,陈永华觉得三藩和台湾的共同利益更多,再说邓名扩充地盘的时候,从来也没有经过台湾同意不是嘛。
“可为什么三藩要挑这个时候反正?”郑经质疑道:“为什么要挑保国公出海的时候跳出来?他们有自己的如意算盘吧?”
“无非就是想争取一些功劳罢了。”陈永华对这个倒不是很在意:“这对大王也无害啊。”
“唔。”郑经似乎对陈永华的反应不是很满意。
“大王,依末将之见,我们不应该去打南京,而是应该去打福建。”刘国轩大声说道:“还有广东,也很值得去打。”
“为何?”陈永华惊叫道:“三藩若是反正,我们就算怀疑他们不与他们会师,也不好去打他们吧?”
“此言差矣,”刘国轩笑道:“陈大人以为,虏廷和耿精忠谁强谁弱?”
“当然是虏廷强。”
“就算虏廷不管,那耿精忠去火拼赵国祚和蒋国柱,胜负如何?”刘国轩追问道。
陈永华沉吟了一下:“五五开吧。”
“我倒是觉得耿精忠赢面较大,虽然江南和浙江比耿精忠富裕,但兵肯定比不上耿家的藩兵。正如吴三桂所说,如果我们参战而虏廷不插手的话,赵国祚和蒋国柱必败无疑,那样耿精忠肯定要和我们争抢地盘,如果我们不答应他说不定耿精忠还会和我们动手;虏廷肯定不愿意失去江南的赋税,说什么也要再拼一下,到时候我藩的水师、兵马机会顶在前面,而耿精忠反倒会在我们兵马的庇护下壮大。”刘国轩这一番让郑经听得连连点头,但陈永华明显还没有醒悟过来,刘国轩就进一步说明:“而我们可以假意答允吴三桂和耿精忠,闻知我们肯出兵,耿精忠必定心急火燎地出兵浙江、江南抢占地盘,他的后方空虚,我军突袭必定能大获全胜——这时耿精忠正在前线和蒋国柱僵持,分身乏术一定会割地求和。等耿精忠拿下了浙江,我们就先拿走半个福建;等耿精忠杀进了江南,我们就把整个福建都拿到手——除非耿精忠想腹背受敌,或是甘心放弃他刚奋力夺取的富饶土地,否则他就一定会一次次满足我们的要求,割让土地给我们。”
陈永华听得目瞪口呆:“可要是耿精忠气急败坏,又叛变回去怎么办?他可不是什么忠臣孝子,靠不住的啊。”
“不错,耿精忠靠不住,其实尚之信也一样靠不住,所以我们与其寄希望他们能和我们精诚团结,还不如拿下他们的福建和广东,这两省若是能牢牢掌握在大王手中,一定能发挥更大的用处。”刘国轩说完见解后,就转身向郑经抱拳道:“末将一点儿愚见,敢情大王定夺。”
刘国轩这套“一鸟在手,胜过两鸟在同盟手”的理论显然很合郑经的脾胃,延平郡王抚掌大笑,决定给演一出黄雀在后的好戏:“就这么办,回信告诉吴三桂我同意了;不过本藩要先按兵不动,等耿精忠和尚之信出兵后,本藩就先取福建、再取广东!”
第63节黄雀(下)
返回安庆的时候,周培公愁容满面。蒋国柱那边已经声称,他定于半个月后也就是七月十五日誓师出发,要把江西一口都吞下去;而张朝也正在从江西的南边和西边抽调兵力集结于九江,决心挫败蒋国柱的武力进犯,并反攻到江南的地面上。现在南京和南昌正在互相攻击对方为“通邓”的大清逆贼,唇枪舌剑战得不亦乐乎。
刚返回没几天,索额图的密信送到了,称赵国祚密报北京,耿精忠似乎偷偷向浙南集结兵力,有窥伺浙江之意。在秘报朝廷的同时,赵国祚还紧急约见了前靖难军大帅之子、四川军校步科毕业生、现任浙北保安司令庄廷钺。如果浙江真的遇到入侵的话,赵国祚希望庄廷钺看在浙江父老的面子上,和杭州并肩作战抵御外辱,并希望庄廷钺立刻就能派出一支浙北保安队,南下开赴浙江、福建边境。
“三天之内,浙江的股票就该大跌了吧?”周培公看信看到一半,就先停下,命令剿邓总理衙门立刻抛出有关浙江的股票,并责成幕僚研究一下浙江期权的短期投资战略。如果索额图做不到保密,那周培公就需要赶快行动,以免本衙门的利益受损;如果索额图保密工作做得很好,那周培公就是第一个利用内幕消息进行交易的人,肯定能大赚一笔——所以无论索额图是否保密,周培公选择不保密都是最优解。
而且周培公泄密都泄得理直气壮,因为他也被别人坑过。再说,以索相的才智,还有他多年来坑人与被坑的经验,肯定也能料得到周培公一见到这份密信就会泄密。估计索相肯定有了完全的准备,周培公知道自己根本不用替索相担忧,更不用有丝毫的愧疚或是其他什么心理负担。
完成泄密工作后,周培公继续看索额图的信,对方要求剿邓总理衙门一定要全力维持国内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不能让蒋国柱、耿精忠之类的野心家得逞。如果张朝在取得江西保卫战的胜利后意图反攻江南,那也要坚决拦阻。
索额图和朝廷高官的心思周培公心知肚明,那就是全力维持满清天下共主的位置,并继续等待时机。康熙四年和六年的两仗,让满洲太君都明白成都是肯定打不过了,但只要维持现状,避免某个军阀脱颖而出,北京就可以确保目前这种仅次于成都、实力天下第二的位置。如果邓名突然挂了,他的手下开始大规模内讧,那自然还是“我大清”一统江山万万年;如果邓名依旧强势,那满洲太君就能把这几十年抢来的土地、人民卖给邓名一个好价。要是天下大乱,清廷失去了共主的地位,那八旗贵族集团能变卖的货物就少了很多,总而言之,维持现状很重要。
不过索额图还表示,暂时北京是无法提供太多帮助给剿邓总理衙门,因为皇上依旧在吵闹不休——虽然满洲太君们都认命了,开始与邓名合作倾销大清的财产,但皇上却不甘心他的家产被手下的人卖光,现在还在没完没了地要给大伙儿添堵。而皇上也有他的消息渠道和忠于皇室的势力,听闻耿藩不稳后,皇上兴奋得睡不着觉,连夜写密信给耿精忠,称赞他公忠体国。还给广州和桂林那边去信,要藩王们帮助他讨伐通邓的督抚——头几封信被朝廷拼死给截住了,但后来听说皇上又派遣太监化妆,带着密信离宫,往南边去了。
用索额图的话说,康熙大帝这是存心要制造一个“三藩之乱”出来,现在大伙儿正在努力安抚皇上,求这位爷别再闹了。前不久皇后放风说,皇上炒期货赔了不少银子,索额图把此事报告给杰书后,康亲王他老人家就私下里牵头,要每个靠内幕消息投机获利的人都拿出一点银子来补偿皇上——不过进行得不是很顺利,这些投机的满洲太君人人哭穷,对康亲王赌咒发誓他们没挣多少,更有老婆孩子等着这点救命钱抓药、吃饭。
只要蒋国柱或是耿精忠真的悍然挑起武装冲突,索额图保证朝廷会克服皇上的阻扰,宣布他们为“通邓”的逆贼。但军事方面索额图无能为力,只能把维护大清尊严和稳定的希望寄托在周培公身上,而且剿邓总理衙门出兵讨伐“通邓”的逆贼更是名正言顺,如果周培公实力不足的话,索额图觉得,可以从川西雇佣一批退伍军人参与讨贼,反正将来再多划一片禁海区还债就是了。
至于给周培公的补偿,索额图表示,朝廷正在讨论授予周培公山西、河南、直隶和云南布政使(就算李定国有意见清廷也不在乎)的提议,这样周培公也就算是功德圆满了。这次索额图还送来了一个新官印的式样,上面写着“天下布政”这四个大字。索额图说,等周培公把差事办好了,这个提议差不多也就该通过了。
见北京的支援只有口头上的,周培公连声苦笑。剿邓总理衙门虽然实力雄厚,在各省都有办事处,但摊子同样很大。现在剿邓总理衙门控制了清廷这边大部分官督商办企业和商贸利润,无论是北京还是成都,都不可能容忍周培公控制某个省份,所以周培公对各省的干涉注定要狠狠地得罪人,偏偏还无法把这些怀恨于他的督抚彻底消灭。
“打蛇不死,必受其害啊。”周培公喃喃自语。不过就算他再担忧,这件事依旧要去办,因为这是成都和北京的共同愿望。周培公现在给自己的定位就是这两地之间的中间商,两边既然都有此意,那周培公硬着头皮也要去得罪人。
正在周培公盘算该如何突袭江南军队,解除他们的武装并遣返原籍的时候,突然有卫士报告有人前来拜访。
周培公急忙把来人请入客厅,叙礼道:“赵将军别来无恙?”
来人正是帝国少将赵天霸,他开门见山地对周培公说道:“院会命令我来安庆,协助周布政使协调两江的关系。”
“有赵将军帮忙,我真是如释重负了。”周培公嘴上这么说,但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失落。他固然知道赵天霸是邓名手下的大将,但此人名气实在太小,如果来的是同样留守成都的任堂、穆谭中的任何一个,那对江南的威慑力就大不相同了。
赵天霸似乎看破了周培公的心思,淡淡地说了一声:“院会是特意要我来负责此事的,他们觉得低调也有低调的好处。”
得知周培公打算突袭江南军队后,赵天霸有些不以为然:“首先,袭击未必会成功,布政使对您手下的保密工作就这么有信心吗?其次,就算成功那也是结下了深仇大恨,江南未必肯善罢甘休。而且这会对商贸都产生影响。院会是要阻止战争,不是为了阻止两江的内战,就要在安庆和南京之间掀起大战来。再说,若是相持不下怎么办?张朝会不会认为他的机会来了?”
赵天霸一连问了几个问题,接着又提到了耿精忠的问题:“我们在北京的人送来消息,说是福建的耿精忠蠢蠢欲动,不知道布政使有没有听说,又作何打算?”
见索额图的保密工作果然做得很差,周培公心里暗骂了一声。不过幸好索额图的信到得及时,让周培公不至于措手不及:“赵将军放心,剿邓总理衙门对此早有察觉。我计划对福建采用军火和贸易禁运,发出警告,销售给杭州更多的军火,必要时出动剿邓总队到浙江参战。”
“又要在江南和蒋国柱打,又要在浙江打,又是禁运又是大战,这和院会的意愿不符。”赵天霸摇摇头:“不过,就当做最后的办法吧。我先去调解一番,如果他们都不肯卖我面子,那也只好看布政使大展神威了。”
对赵天霸的调解,周培公并不是非常看好,终归还是因为他的威名不够。赵天霸到了安庆都是无声无息的,随便换个任堂或是穆谭来,恐怕一出夔门就已经是天下瞩目,估计等不到他们抵达安庆,两江衙门都会派使者来询问他们此行的意图。赵天霸名气不足,也不知道宣传,更没有携带一支精兵同行,这样低调行事怎能得到调解成功的机会?
话虽然如此,周培公明白有帮助还是比没有强:“不知道赵将军要我如何配合呢?”
……
七月十五日,南京。
蒋国柱正检阅着台前的数万雄兵。
几天前赵天霸再次进行调解,这让蒋国柱一开始有些紧张,觉得成都可能会激烈反对,他也做好了据理力争的准备。不过赵天霸这次是孤身前来江南,调解时固然言语中有威胁的成分,但并不是很明确,看起来成都也打算两面下注。
既然成都的态度暧昧,蒋国柱也就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婉言拒绝了赵天霸的调解,向他保证,只有当江西置于蒋国柱的统治下时,才能更好地服务于成都。前天蒋国柱又得到情报,说赵天霸还去过一趟九江,建议张朝对南京做出让步,当张朝拒绝后,赵天霸告诉张朝,如果形势不利,成都欢迎他去避难。
当这个情报被蒋国柱在两江总督衙门内部公开后,他的幕僚和军官们立刻一片欢腾,看起来成都已经做好了接受既成事实的准备。本来对此事忧心忡忡的梁化凤也彻底放心下来,不再劝说蒋国柱谨慎从事;而周培公最后也很勉强地回信,重申剿邓总队会在两江的冲突中保持中立,不阻拦江南的军队,也不会阻止江南军队利用长江上属于剿邓总理衙门控制的船只。
“兵马如此雄壮,总督大人此番出兵,克定江西必矣。”陪同蒋国柱视察军队的梁化凤大声恭维道。
“呵呵。”蒋国柱志得意满,毫不推辞地接受了梁化凤的恭维。此番出兵他会亲自率领大军到池州,然后在该地督阵——数万两江的主力部队,在池州囤积的大批粮饷,如果不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蒋国柱夜里睡觉都不踏实啊。
梁化凤并不在出征将官的名单上,蒋国柱觉得,如果梁化凤又在此役中立功,如何赏赐他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蒋国柱不可能把两省的兵权交在一人手中,更不可能允许有兵权的梁化凤获得江西的治权;而梁化凤也很乖巧,确定出兵后就自称年老多病,希望能够留守江宁,蒋国柱顺水推舟地同意了梁化凤的要求。
三声炮响后,蒋国柱就统帅着大军离开南京,沿着长江浩浩荡荡地向江西杀去。这是自郑成功围攻南京之后,十几年来江南最大规模的一次军事集结。军队沿着长江拉成一条长蛇阵,当蒋国柱接近池州的时候,他的先锋已经抵达江西边境,与忠于张朝的部队发生交火了,而江南军的后卫还远远落在后面,尚在铜陵以东。
“总督大人,池州,池州拒绝我们入内。”一个亲兵哆哆嗦嗦地来向蒋国柱报告。
“什么?”蒋国柱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池州还派出使者,说朝廷已经宣布大人为‘通邓’的叛逆,剥夺大人的一切官职。”这个亲兵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
“谢高好大的狗胆!”蒋国柱怒极反笑。池州知府谢高是他的老部下,十年来一直唯南京之命是从,怎么突然又声称忠于朝廷起来?
在蒋国柱调集军队打算攻打池州的时候,突然得知剿邓总理衙门也解除了对他军队的支援,不但拒绝继续帮助蒋国柱搬运士兵,还出动兵舰阻拦江南军队的战船。而剿邓总理衙门的人居然还振振有词,说他们始终保证与两江总督衙门合作,但现在蒋国柱已经不是两江总督了;在池州知府反水、剿邓总理衙门翻脸的同时,更有一股可怕的谣言在军中流传,那就是留守的梁化凤提督在南京插旗了,接受朝廷的委任,成为新任的江南巡抚,代理两江总督衙门事务。而梁化凤梁巡抚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跟随蒋国柱出征的大军立刻停止与江西的战争,全速返回驻地,不得有误。
第64节平息(上)
南京。
梁化凤插上自己的旗帜后,就把蒋国柱一家老小都软禁起来,派他标营的卫士严加看守。蒋国柱一家感到大祸临头,整日哭哭啼啼,一边痛骂梁化凤狼心狗肺,一边还指望着蒋国柱能打过来。
今天,梁化凤突然亲自带了一队人马来到关押蒋国柱全族的地方,见大批甲士簇拥着梁化凤进来,蒋家的人不敢骂他了,不少人都开始腿肚子打哆嗦。
“老亲翁啊,”为了全族的安危,蒋夫人不得不出面与梁化凤套交情:“这些年总督待你不薄啊。”
“亲家母说的是。”没想到梁化凤居然一口承认下来,还重重地点了点头:“亲家母不必惊慌。不管怎样,难道我还能跟亲戚过不去吗?亲家母这便收拾东西吧,今天我亲自送亲家母出城,保证没有人敢动亲家母一根寒毛。”
本来梁化凤把蒋国柱的一家老小都抓起来是为了当人质,蒋国柱岁数不小了,除了一个儿子远在四川外,剩下的子孙都在南京城里。就是蒋国柱大发神威打回南京城来,梁化凤也能用蒋国柱的全家老小要挟他,让他投鼠忌器,不敢强攻南京。
不过蒋国柱并没有能够超水平发挥,他在池州进退失据,发生事变以后,除了两江总督的标营和身边的少量部队,其他的两江部队都乱成一团。本来梁化凤就是有心算无心,还有周培公的配合,拉成一条长蛇阵的两江部队接到梁化凤的通告以后,距离蒋国柱还很远,一时拿不到蒋国柱的命令。
如果是外人篡夺军权,这些江南的部队说不定还会试图抗拒,但梁化凤这么多年来在军中的威信仅次于蒋国柱,大家都知根知底。见是梁化凤政变,大部分军官顿时放下心来,根本不担心会被老上司吞并了自己的实力——大伙儿都跟了梁化凤这么多年了,本来就是他的人嘛。
对倒戈既没有心理负担也不存在未知的恐惧,江南军的官兵纷纷响应梁化凤的号召,带队返回了南京——剿邓总队也被周培公派来协助梁化凤了,总督大人那边消息断绝,军官只要不傻,就能明白到底哪边占优势。何况大家还得吃饭,各支部队都先后宣布支持梁化凤,不跟着梁提督走,先不说打仗,今天晚上立刻就没有饭吃。
早上梁化凤得到周培公报告,称蒋国柱已经认清了形势,知道凭他手边的军队连一个池州都没法拿下;而且就是这点部队也已经开始混乱,那些军队都知道蒋国柱失去了对大部分军队的控制能力,他们已经成为没有根据地的流寇。蒋国柱见标营都发生动摇后,就在周培公派去的使者的劝说下认输投降,在池州城外解散了军队,本人则进入了周培公的军中。
被蒋国柱解散的军队在总督大人宣布下野后,就成建制地向池州知府谢高投降了。谢知府当然也不会难为这些江南官兵,重新拨给他们粮草,就连蒋国柱的标营也由原来的军官带队,等待梁化凤的进一步指示。
蒋家人扶老携幼地出了南京城,梁化凤亲自把他们护送上了一条大船,还一个劲地安慰蒋夫人:“亲家母尽管放心好了,总督大人安然无恙,他的船票周布政早就给买好了;亲家母到了四川就能和总督团聚了。”
蒋家的船起航后,梁化凤还在岸边挥手告别。船渐渐远去,梁化凤这才收起脸上的笑容,而他身边的一个提标军官也才有机会再次质疑:“大人就这么把他们放走了?蒋逆可是当了十几年的总督啊。”
“如果是以前的乱世,当然不会放。”梁化凤遥望着那叶风帆,冷冷地答道。蒋国柱在江南的根基极深,根据传统的争霸模式,不但蒋国柱的家人一个也不能放,还要全力追杀逃亡的蒋国柱本人。不过梁化凤很清楚现在并不是传统的乱世了,他夺取蒋国柱的总督宝座也是为了将来能够向明军多卖点钱,而没有和群雄逐鹿天下的打算。既然如此,梁化凤就没有必要把事情做绝,反正将来他多半也会向邓名投降。
“为什么赵将军事先声明,只要蒋国柱投降就要保证他的性命无忧?”梁化凤又追问了一声,周围的标营官兵都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结果还是梁化凤自问自答:“四川这是在防备我啊,要是我不服从的话,四川就可以出兵护送蒋国柱打回来。真要是见到四川大兵杀到,再加上蒋国柱的手书招降,不知道多少城池都会不战而下。”梁化凤又哼了一声:“要是我想把江南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成都和北京就该不放心我了。所以我要给赵将军面子,一个人都不杀,大家原来是什么官还是什么;蒋国柱虽说是个威胁,我也好好地送他一家去四川,让成都知道我绝无逐鹿的念头,让我坐在这个椅子上他们可以一百个放心。这样,成都就不会琢磨着再来折腾我、赶我下台了。”
……
很快,九江得到江南发生兵变的消息,董卫国急匆匆地赶去见张朝:“大喜啊,大人!蒋国柱不得人心,竟然众叛亲离,江南提督梁化凤已经宣布支持巡抚大人,还请巡抚大人去南京当两江总督啊。”
“有这事?”听说边境上已经开始交战后,张朝一直有些紧张,生怕会听说江西军战败,江南大军向九江涌来的报告。
“千真万确。”董卫国把几份书信送到张朝面前,全都是梁化凤发出的,号召江南部队拒绝服从蒋国柱的命令。
张朝看完后也是喜形于色:“多行不义必自毙,梁提督真是忠义啊。”
“不过,现在蒋逆还在池州负隅顽抗,梁提督请巡抚大人速速出兵,和他一起围剿蒋逆。”董卫国还带来了一个据称是梁化凤使者的人,这个使者告诉江西巡抚,蒋国柱在江南积威太重,所以梁化凤也没有必胜的把握。而如果梁化凤被蒋国柱回师击败的话,那江西依旧会遭遇兵灾,因此梁化凤想请张朝带领一万江西精兵火速赶往池州,务必要把蒋国柱彻底消灭;梁化凤还愿意奉张朝为两江总督,但希望张朝保证提拔他为江南巡抚。
“唔。”听完梁化凤的条件后,张朝沉吟不语。
但董卫国却竭力劝张朝接受:“梁化凤不过是一介武夫,如果没有大人的全力支持,他如何能名正言顺地当上巡抚?现在蒋逆作孽自毙,整个两江除了大人德高望重,还有哪个能服人,能坐上两江总督的位置?”
张朝听得意动,不过还是有些疑虑。
董卫国进一步趁热打铁:“现在蒋国柱负隅顽抗,梁化凤也没有把握全胜,所以大人举足轻重;大人亲自前往池州痛歼了蒋逆,收编了他的军队,就算梁化凤现在不是真心实意的,到时候也不得不奉大人为主。”
张朝听得连连点头,正要答应,却又止住了:“可这不是委屈你了吗?”
江南比江西富饶,如果张朝当上了两江总督,那董卫国这样的老部下当然应该去当江南巡抚。
“无妨,大人要是一下子就把江南官场都换成江西人,那可能会引发江南官吏恐慌疑虑,反而对大人的大业有害。”董卫国一副赤胆忠心的模样:“大人不妨带一万精兵先去,暂时不动江南的官员,以安定人心。而下官就为大人把江西看好,做大人的后劲——等大人经营上个一年半载,在江宁扎下根了,到时候再把下官和梁提督换个位置,那还不是大人一句话嘛。”
“不错,果然是老成谋国。”张朝下定决心:“事不宜迟,我这就出发,前往池州讨逆。”
兴冲冲的张朝当即誓师出发,带着兵马赶去江南增援梁化凤。
董卫国站在城头上,看着张朝顺流而下。当江西水师的旗号从视野中消失,马上就下令召集九江的全体军官开会。
大家进入会场时都是一脸兴奋,他们大多已经听说了江南内乱,张朝很有可能登上两江总督宝座了。
不过主持会议的董卫国脸上却没有一丝的笑意,见到董卫国的这幅表情,本来还热闹非凡的会场渐渐安静了下来。
“来人啊。”董卫国把手一挥,当即就有士兵抬着几个大箱子上来,当着众人的面掀开。里面全是一捆捆的钞票,董卫国又是一摆手,两个士兵就把一个箱子扣到了地上。
“都是帝国中央银行印的钱钞,大家看清楚了。”
四川的欠条就相当于真金白银,一下子看到这么多的钱,屋内不少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了。
赵天霸对梁化凤差私下交过底,如果蒋国柱能悬崖勒马,那也不一定非要轰他下台。听明白以后,梁化凤就开始一个劲地恭维蒋国柱兵强马壮;而赵天霸对董卫国说的话也差不多,那就是如果张朝见好就收,不趁着江南内乱反攻倒算的话,那他之前的不听话也就算了。董卫国随即绞尽脑汁地把张朝骗去攻打江南。
在哄骗张朝之前,董卫国已经把家什都收拾好了,如果张朝不肯心急火燎地去攻打江南,而是慎重地继续等待消息,那董卫国就会连夜逃亡四川。现在他总算是渡过了难关。虽然张朝是被他撺掇的去打江南,但董卫国相信赵天霸不会反对自己的政变,因为张朝之前的不听话和寸步不让,让赵天霸很恼火,私下和董卫国抱怨过,张朝这是把江西的利益置于帝国利益之上。
听到这句话后,董卫国暗暗下定决心,等他当上江西巡抚后,一定要吸收张朝的经验教训,任何时候都要把帝国的的利益置于江西的利益之上。
此时头脑灵活的人已经感到异常,有人偷偷地向院子里看去,看到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开进来。这些士兵都是九江的驻防官兵,是常驻此地的董卫国的直属部队,这些九江官兵也和他们的顶头上司一样神色肃穆、不苟言笑。
一个接着一个,最后全场的军官都看到了这些九江士兵,当他们回过头再望向董卫国时,大家明显都脸色发白了,大厅里更是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张朝无事生非,以邻为敌,为了一己之私就要把我大江西卷入战火。”董卫国一字一顿地大声说道:“从今天起,我和张朝恩断义绝,你们是支持我,还是支持张逆?”
第64节平息(下)
九江的官员看到身后站满了手执武器的士兵,哪里有人敢反对董卫国,不过支持董卫国的声音也不响亮,稀稀拉拉地几声而已。仓促之间,大家都权衡不好利弊,谁也不敢说张朝就不能带兵打回来。
不过董卫国倒也没有急着逼大家表态,而是又请了一个人出来。
“乐领事!”
不少将领都惊呼出声,满脸微笑走进来的这个人正是四川常驻九江的江西领事乐韶华,顿时就有人猜到董卫国已经得到成都的支持。
“根据北京条约,清廷不能在成都反对的情况下更换总督或巡抚。”乐韶华慢悠悠地说道。康熙六年,得知从天津登陆的明军逼近北京后,太皇太后带着皇上逃去承德,命令安亲王岳乐死守北京——没想到邓名居然不赶尽杀绝,而且还答应大军不进北京;不甘心做替死鬼的岳乐和其他留守的满洲太君一咬牙,把邓名提出的条件统统答应了下来,甚至连讨价还价都没有:“现在你们的朝廷认为张朝已经不适合当江西巡抚了,而帝国也认可了。”
说着乐韶华就拿出一份文书,对着在场的众将说道:“这是你们朝廷给董布政使的密旨,剥夺张朝的一切职务,由董布政使接任,我已经看过了,确实是密旨。”
赵天霸作为院会的特使,全权负责处理此次两江的危机。虽然保留张朝也不是不可以,但赵天霸给乐韶华的指示是——如果董卫国想推翻张朝自立,那帝国应该全力配合,因为这样可以进一步削弱江西巡抚衙门的权威和凝聚力。董卫国就算顺利夺位,下面的人也会有很多口服心不服的,这样,未来几年董卫国就和梁化凤一样,全部精力都得放在巩固自己的位置上了,不会有余力去发动战争,或是胆敢违抗帝国的指示。
等张朝抵达边境后,就会与江南军发生对峙。他面对的是已经统一在梁化凤旗下的军队,而董卫国肯定不会发去援军和粮草——张朝的一万军队必定会陷入进退不能的窘境,这点在场的军官没有看不出来的。而乐韶华还保证,剿邓总理衙门也会站在董卫国这边,张朝顺流而下固然舒服,但想克服重重拦阻返回九江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讨伐张逆!”突然有人奋力高呼一声。
“张逆!我与你不共戴天!”
“董大人,末将就听您的了。”
会场的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这次大伙儿表现的比最开始可要热情多了。
“其实本官是不想做这个巡抚的。”董卫国照例要谦虚一下。
“董大人,您可不能不做啊。”
顿时下面就响起一片哀求声,不少人当即捶胸顿足,表示誓死拥戴董卫国来造福江西。
“既然兄弟们都这么看得起我,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了。”董卫国知道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刚才已经交代了几句场面话,那就赶快言归正传:“这些钞票都是本官的一点心意,大家拿回去给弟兄们买杯酒喝吧。”
……
张朝得到消息已经是五天以后了。和蒋国柱一样,他身边的军队顿时也是乱成一团。很快,江西的远征部队不但知道了九江发生了什么事,也听说蒋国柱在池州下野一事。他们不但无家可归,而且前方也是无隙可乘。短短两天功夫,张朝的一万精兵就散去了五千多人,大批军官带着部下不辞而别,返回江西,去董卫国的麾下当兵吃粮去了。
“散了吧,散了吧。”张朝眼看军心已去,无可奈何地宣布解散军队。江西部队垂头丧气地站在周围,听完张巡抚的最后一次训话后,就成群结队地返回江西。
张朝看着离去的军队,苦笑一声:“合着这一万官兵,就是专门给我送行的啊;我辛辛苦苦把他们带出九江,就是为了在这里把他们解散。”
张朝的船票,周培公一样也早给卖好了。董卫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某天也得去四川,自然不会苦苦相逼,主动让张朝的家人把他的财产全数带走;除此以外,董卫国还送了一笔仪金,算是感谢张朝多年的提携之恩。
满腹惆怅的张朝在安庆登上了船。
这条船不会在江西停靠,而且全程戒备,驶入夔门后才允许张朝上岸活动——这也是周培公与董卫国协议的一部分。
给张朝预备的一间船舱相当舒适,打扫得干干净净,被褥都是崭新的,还预备了新鲜的茶叶和水果。坐在窗边等着开船的时候,张朝回忆起这十年来的风光,真如南柯一梦。正在张朝陷入回忆的时候,他突然听到轻轻的叩门声,接着就有人在外面问道:“张翁在吗?”
“进来吧。”张朝应道。
门呀地一声被推开了,一个人笑容可掬地踱了进来,冲着张朝拱拱手:“张翁,多年不见,风采依旧啊。”
张朝定睛看了半响,突然“啊”的一声大叫起来,急忙起身还礼:“蒋总督,别来无恙!”
“闲云野鹤,哪里还是什么总督?”蒋国柱也要坐这条船去四川。虽然把梁化凤恨到了骨子里,但他得知了张朝的遭遇,对张朝的敌意就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请坐,蒋翁请坐。”张朝客气地招呼道。和蒋国柱一样,面对勾心头角十多年的大敌,张朝突然放下了以往全部的恩怨。
说了一会儿话,张朝就取出一副围棋来:“路上无事,不知蒋翁可愿意和老夫手谈一二?”
“敢不从命?”
……
看着载有这一对冤家的船只升起风帆,拔锚启程向上游开去,赵天霸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对周培公说道:“院会的命令,总算是圆满完成了。”
康熙六年,邓名统领大军在天津登陆时赵天霸也在军中,得知清廷的太皇太后和皇帝一起出逃后,明军上下士气振奋,都感觉清廷的覆灭就在眼前了。不过同行的巩焴却坚决反对邓名立刻攻破北京。巩焴指出,若是拿下北京,邓名就必须要守住,而北京和川西相距实在太远,邓名势难分身;巩焴更进一步指出,一旦清廷失去了北京,那么在天下人眼中就和覆灭没有什么区别了,各地的野心家都会乘势而起,邓名不但要保卫北京和成都,还要镇压这些与他争夺天下的人;最后,本来对清廷满怀戒备的东南督抚们,会立刻把邓名视为头号大敌,担心邓名要夺去他们的地盘,没有了清廷的威慑后,这些督抚就能把全部力量都用来对抗邓名。
所以,巩焴认为,暂时保存一个威信扫地的清廷是很有必要的。只要清廷还有可能反攻倒算,那东南的督抚们就不能专心致志地对抗邓名;清廷的存在对野心家同样也是一种压制,而清廷甚至会抱着“宁予外敌、不予家贼”的念头压制各个藩王,如果清廷觉得邓名可能给他们留一条活路的话,更会这样做。
当时很多人都忍不住质问巩焴,那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推翻清廷的时机?
巩焴答道,需要等邓名进一步消磨藩王和督抚的野心。等到邓名实际控制了半个天下,或是藩王和督抚从心底里认可了邓名的权威,丧失了与邓名逐鹿的信心,时机也就成熟了。
当岳乐在合约上签字,明军即将履约退兵时,赵天霸看到巩焴望着北京的城墙看了很久,叹道:“老夫大概是不能第三次再来北京城前了。等到大将军(当时邓名的职务)收复了北京后……让老夫的儿子替老夫来看一看吧。”
……
“应该快了。”赵天霸在心里回忆着巩焴在北京城前的话。巩焴的儿孙都从陕西被接到四川,现在有的在书院教书,有的则在政府中任职。东南的督抚们看上去已经失去了割据的信心,距离巩焴提出的条件越来越近了,这次的两江危机平息后,清廷和督抚摇摇欲坠的威信又会受到进一步的打击:“提督说,这次出征回来,他就能够赎买湖北百姓的所有权力,而以后每年的贸易收入也至少能赎买一个省。”
周培公同样是喜形于色,这次冲突的规模相当小,对长江的运输几乎没有造成任何影响。而且双方的军队也只是跟着蒋国柱和张朝游行了一圈而已,没有侵入邻省的土地,所以也没有导致地方遭到洗劫,没有大批百姓流离失所——对江南和江西的经济也没有不利影响。
正在赵天霸和周培公弹冠相庆的时候,又有一份紧急报告从杭州传来,这是赵国祚的求救文书。
“耿精忠宣布反清复明了?”看完书信后,赵天霸顿时怒形于色:“他还攻入了浙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