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黄金剑的家人……
他暂时想不出该怎么处理,盗星索应该不会对几个普通人下杀手。过段时间,他可以悄悄去看看他们。
“这些也拜托您了。”
诺尔摆脱思绪,摆出从船岛上得来的“原液”和“血剂”。
“原液”是非常漂亮的蓝黑色,像是融化了星光的夜空。轻轻摇晃容器,它会泛出令人迷醉的变幻色泽。隔着玻璃,它散发出淡而苦涩的特殊气味。
诺尔曾在白鸟城城主的手中见过它,那家伙曾当着他们的面用它调配追补妖药剂。
“血剂”则透出浑浊的黑红,质感粘稠,它不会在玻璃容器表面留下任何痕迹,很难说是液体还是固体。它的表面总是微微抽搐,密闭的瓶子也压不住那股直冲天灵盖的腥臭味道。
如果说回溯类药剂是这玩意儿调配出来的,诺尔理解了那股子奇葩的味道。
它们只有一个共同点——两瓶药剂静静放在桌面,持续散发出难以理解的强大力量。诺尔能从它们之中感受到莫名的熟悉感,可惜也只有那么一点点熟悉感。
珀拉达特小心地捏起两个圆底烧瓶,看起来哪个都不想碰。她软绵绵地趴在桌子边,嘴角朝下耷拉:“好的,我会尽力……”
“其他人呢?”诺尔转向琳恩。
“这个点儿起床的人不多,大部分都在睡。”琳恩倒在文件堆里,“你饿了的话可以去食堂,他们肯定给你留了吃的。我记得有羊肉煎饺……”
“暂时不用了,我只是想找一个人。”诺尔挠挠脸。
琳恩从文件堆里支起身:“你确定不先休息休息?”
“难得我们意见一致。”忒斯特从背后搭上诺尔,再次化身银白大氅。
诺尔单独见某个邻居,怎么看都是为了正事——还是在一场持续超久的生死战斗之后。不远处的珀拉达特震惊地扭头看他,开始和坎多窃窃私语。
“我确定。”诺尔吸了口气,捧起桌子上“旁观者的舌头”。
“我必须和孟老太谈一谈。”
遗憾的是,孟老太不在早起之列。
老太太一般六点准时睁眼,此刻离六点还有大半个小时。琳恩答应孟老太起床后找人通知,但这点时间太零碎,诺尔不想拿来小憩。
会客间内晨光熹微,诺尔注视着玻璃罐里上下漂浮的舌头。
房内布置温馨,光照正好,黑森林的晨曦能让最锋利的刀刃也变得柔和。然而这东西哪怕多了层美好的金边,看起来还是很让人膈应。
根据系统注释,他们只需要把它贴上目标皮肤,再用通用语对它进行一次清晰的提问。如果是自己使用,只需要脑内指定想要回忆的片段。
至于这东西怎么呈现记忆,系统没有细谈。
“我先试试吧。”
忒斯特敲了敲玻璃罐壁,那舌头动了动,海马一样游开了。
诺尔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怎么突然?”
忒斯特被剥夺了真名,自然失去了大部分记忆。如果他想要弥补这部分遗憾,一个问题远远不够用。
而且疯修士似乎不是这样感伤的类型。
“您的记忆不能乱动,又不确定它的具体效果。除了您,我是这里的最强者,我最合适尝试这个。”
忒斯特乐此不疲地敲着玻璃罐,“旁观者的舌头”瑟瑟发抖,“反正这玩意儿没有危险,就当解闷了。”
“好吧。”诺尔也凑了过去,“我有点好奇,你想问什么?”
“你我第一次相遇的那一天——”
“忒斯特!”
“好吧,好吧,只是一点有疑问的记忆。”
啵的一声,忒斯特打开密封的玻璃罐。“旁观者的舌头”努力贴上罐底,还是被忒斯特残酷地捏了出来。
发现无法挣脱,它直挺挺地垂着,仿佛一条奇形怪状的红金鱼。
忒斯特看了诺尔一眼,他没有脑内勾勒问题,而是直接发问了。
“我七岁那年,被抓走的那一天。捉迷藏途中,我曾跟随某人的脚步进入房间。听到了一个声音,但当我摘下蒙眼布后,室内只有我自己。”
忒斯特的发音低沉清晰。
“我想知道,那个声音说了些什么?”
诺尔怔了怔,谈到与神殿的纠葛时,忒斯特曾对他提过这件事。当时,忒斯特没有太过在意这件事。
这说明,无论当年那道声音说了些什么,它都没有干扰忒斯特的命运。
的确。如今发现盗星索有回溯过去的力量,这件事就变得有些微妙了。
忒斯特指缝间,“旁观者的舌头”表面散发出一层红光。它的舌根吸上忒斯特的指缝,周围空气震颤,发出一个语气格外标准的男性嗓音。
忒斯特:“……”
诺尔:“……”
也许忒斯特不清楚这种形式,诺尔对这语气熟悉得要死——这玩意儿的说明方式根本就是“旁白”。
旁白没有给出忒斯特的真名,看来它复现记忆的能力还是有限。
忒斯特兴致勃勃:“没错,听起来真像我。”
“没错,听起来真像你。”诺尔忍不住捏捏眉心。
哪怕只有七岁,疯修士的字典里也没有“害怕”这个词。
忒斯特扶住太阳穴,嘶地抽了口凉气。
诺尔坐到忒斯特身边,抱住他的肩膀——忒斯特的记忆残缺不全,刚才的旁白似乎触及到了他遗忘的部分。
舌头猛烈地颤抖起来,突然朝旁边一歪,停止了运转。
诺尔连忙将它抓住,扔回了玻璃罐。刚接触到玻璃罐里的液体,那条舌头连忙游向深处,力图离忒斯特远一点。
“啧。”忒斯特撇撇嘴,“看来我的印象没错,就是些神神叨叨的屁话,白白浪费了我一次机会。”
“‘声音温柔’的话,至少不是盗星索。”诺尔心有余悸地盖上罐子盖,“你还记得你家秘密祭坛上有什么吗?”
量词是“幅”的话,应该是画。
可是一幅画怎么会让“旁观者的舌头”失灵呢?
“我不记得。”忒斯特甩甩脑袋,“算了,我们又没法用它对付盗星索。”
“也对。”诺尔叹气。
比起一幅已经被神殿销毁的画作,他们还有更重要的谜题要解开。
诺尔看了眼时间,早晨六点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我又来更新了——
试试能不能维持连更到完结,哼哼。
总之大家过年好呀!!!
第195章
灾难时刻
孟锦凤在悦园住了许多年。
早年她做了个大手术,在儿子儿媳家休养。
那时候孟锦凤的老伴没了,儿媳家爹妈也早早离世。作为家里唯一一个老人,她的精神头还算好。老人家不好意思给小两口添麻烦,只好积极地早起弄饭,做点家务。她没事就翻着周围的便宜小区,想着在家人附近买个小户型。
A市房产保值,这样等她死了,她还能给家里留笔资产。
然而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周末,儿子儿媳带着刚上小学的孙子出去游玩,一家三口当场死于车祸。孟锦凤继承了悦园的昂贵房产,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原本嘴碎的老太太逐渐变得沉默,又由沉默变得吵闹。她的电视一天二十四小时开着,方便她和电视屏幕里的人交谈。
许阅就是在那个时间搬入悦园的。
说是搬入,其实孟老太没发觉搬家。她只是在业主群里瞧到了这事,并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小伙子抱有一定敌意——701室还是套毛坯房,年轻人最喜欢折腾装修,接下来几个月,她怕是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然而装修的声音始终没有响起过。
空荡荡的房间里,孟老太翻着眼睛看天花板,活像等待它的判决。一天,一个月,701室没有动静,她也没见过那个据说很忙的小伙子。
无论她什么时段出门,走楼梯还是坐电梯,都没有撞见过“许阅”。可是看业主群里的聊天,“许阅”毫无疑问搬了进来。
孟锦凤跑到701楼下看过,701的窗户上装了窗帘,但位置太高,她看不真切。
但是楼下的草地不喜欢她的偷看,它们用细细密密的眼睛瞥着她,还故意让她听见它们的窃窃私语。
孟锦凤跑到701门口看过。701还是用了小区统一装的门,门口没有入户垫。猫眼里头漆黑一片,门里听不见动静。
但门两边贴了春联,还都贴倒了。原本熟悉的字一经倒转,看起来更接近鬼画符。连原本正常的“倒福”挂法都显得有些奇怪。墨迹滴滴答答往地板爬,蜗牛一样爬出一条条细长的痕迹。
看来是住了人。如果没人动过这扇门,统一安装的猫眼内侧不该有一眨一眨的遮挡。
年轻人就这么住毛坯?孟老太冲那扇门喷了口气,翻着眼睛走了。
行,起码她知道这家有人,那个许阅早晚得装修!
某天晚上,孟锦凤像往常那样瞪着天花板,她突然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沙沙、沙沙。
仿佛有人拖了装满重物的麻袋,在地板上艰难拖行。寂静的夜晚,那声音清晰到像用砂纸打磨耳膜。
客厅的电视声都盖不住那怪异的声响。
沙沙、沙沙、沙沙。
声音越来越清晰,针一样往脑袋里钻。
那个新邻居果然还是作妖了,孟锦凤心想。三更半夜不知道搞什么鬼,她得让他好好安静安静。
孟老太穿着拖鞋就往外跑,直接穿过楼梯跑向七楼。楼道里飘散着一股古怪气味,像是墨水混上血液,有股淡而苦涩的味道。
谁家又乱扔东西了,孟老太想要骂人。
沙沙的声音变得越发清晰,声源就像扎根在了她的脑子里。501与701只隔着两层,但是楼梯间七歪八扭、暗红湿润,非常不好走,让孟老太想起过年杀猪的猪下水。
但她还是坚强地冲到了701门口,开始嘭嘭砸门:“干什么呢?干什么呢?半夜三更大家睡不睡了?”
她的尖叫快被那沙沙的磨蹭声淹没了,她不得不把嗓门扯得更大,敲得更用力。门上猫眼一眨一眨地看着她,门内传来生肉挤压的黏腻声响,一道道影子从门缝里流淌出来,撕咬着她的脚。
没人开门。
倒是702室的住户开了:“孟姨,怎么回事?”
“他家吵死了!”孟锦凤踢踢踏踏地甩掉脚上的影子,无视702住户越来越青的脸色,“半夜在地上叮叮咣咣拖东西,还一股子味道!我睡不着,你们不管我管。”
“我没听见声音,也没闻到味道。”702室青着脸说,“这种高楼头顶有动静,不一定是楼上的动静,这太晚了,明天我帮你找物业?我家娃儿明天还要上学……”
孟锦凤敲门的动作停了,她熟练地翻起眼睛,趿着拖鞋下了楼。
次日,沙声依旧响个不停,她揪着物业上去敲门。大忙人许阅似乎不在家,物业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回应。
物业工作人员当着孟锦凤的面联系许阅,果不其然,这位无辜的年轻人正在公司上班。孟锦凤不依不饶地抓着物业到了自己家,指着时不时沙沙作响的天花板。
“你自己听!”她横眉竖目,特地关了电视。
物业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阿姨,这挺安静的。”
这些人肯定在糊弄老人,孟锦凤气不打一处来。这声音多清楚啊,楼道里那股怪味都飘进自己家了!
面对孟锦凤持之以恒的投诉,物业开始还来管,后来直说让她报警。可是警察过来以后,得出的结论和物业一模一样。
这里很安静,楼道整洁,没有怪味。
而701的房门,自始至终没有被敲开过。又几次孟老太气得踢门,警察让许阅本人过来处理,结果许阅每次都在出差,巧得气死人。
再后来,孟老太也懒得去叫警察了。她找到了新爱好——手里搬个马扎,每天一睁眼就坐在楼梯口叫骂。
她非得骂到楼道安静不可。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努力有了成效,701没了窗帘,她在窗边看见一只眼睛。
就算孟老太的眼神不算好,她也能看到“那东西”的大体轮廓。
青红色的粘膜从中间裂开,一只巨大的眼睛贴住玻璃。眼球瞳孔像雨花石那样变形融合,几乎占满整扇落地窗。粘稠的黑蓝色液体顺着窗缝流下,逐渐消失在空气里。
没有一只鸟愿意接近这里,树木瑟瑟发抖,草坪吓得尖叫不止。蚯蚓排着直线跳入水池,蚂蚁绕着正圆疯狂走动。
孟锦凤知道,它在看她。
她可算见着许阅了!这小子果然躲在家里偷看,孟老太骂得更加起劲。
许阅根本没有去上班。周一到周日,每一天他都在。
说谎的邻居,讨厌的邻居,从不出门的邻居。孟锦凤跟小区的老人说,跟门卫说,跟物业和警察说。可是没人愿意相信她。
春去冬来,只有那颗硕大的眼球压在窗前。
她好像不是唯一一个发现许阅在家的人。
8号楼家的小女孩在7号楼前玩雪,不知道为什么被701吸引,抬头瞧701的窗户。孟锦凤亲眼看见女孩与那眼睛视线接触,那只眼眯了起来,小姑娘则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救护车都来了。
那孩子住了好久的院,许阅连道歉都不知道道歉,谁让他把眼睛长那么大的?一点儿都不讲礼貌。
孟锦凤等着更多人瞧见他,再一起去物业抗议。一年又一年,她等了又等,始终只有她和那个小姑娘发现不对。
就在她思考要不要换个办法反对噪音的时候,灾难突如其来。
夜晚的天空突然血红一片,燃着火焰的巨石从天而降。孟锦凤漠然地看着漆黑一片的电视屏幕,爆炸的窗玻璃炸穿了她的面颊,变形的防盗门砸上地板,悦园仿佛坠入燃烧的炼狱。
要死了,没事,这世上她最不怕死。
天花板上的沙沙声终于停了,多好啊。
下个瞬间,有什么从破损的门洞冲了出来。房屋内充满烟气,孟锦凤只能看出个大概——那是只青红色的畸形钩爪,钩爪关节处微微裂开,露出眼球似的结构。不知道为什么,它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像是缝补过无数次的布偶。
它一把抓住孟锦凤,啪地捏碎了她的身体,如同捏碎一枚腐败的浆果。
老人破损的头颅坠向地面。沙沙,沙沙,熟悉的摩擦声在她耳洞里回荡,是许阅,许阅闯进了她的家。
真是个坏心肠的邻居。
这个不长不短的叙述,就是“孟锦凤对于许阅的全部印象”。
现在讲述结束了。
晨光彻底填满了不大的房间,“旁观者的舌头”从孟老太爪子上脱落。忒斯特揪起蠕动的舌头,随手把它扔回罐子,罐中咕咚一声轻响。
孟老太旋转脸庞,脸上露出一丝得意。
“嘻嘻,可算有人说句公道话了!”她尖着嗓子笑道。
诺尔安静地坐在扶手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孟老太。忒斯特则挨着诺尔坐下,托腮瞧着身边人。
诺尔的判断十分正确。
珀拉达特的庇护还在生效,现在他对“许阅”的信息有着天然隔膜,就像听别人的故事。另一方面,语言能传达的信息有限。
有这样的双重防御,只要诺尔不去亲自回忆,第三方描述不会触动诺尔的记忆封印。
“旁观者的舌头”。从目标记忆中取出,由系统制作的“绝对旁白”。忒斯特和孟老太的精神可能不正常,但他们的客观记忆无法作伪。
诺尔握紧了椅子扶手。
“就我的理解,您孤身一人在那个房间里创造了‘塔赫’。”忒斯特嘀咕着感慨,“以某种,嗯,我们目前不太理解的形态。”
“忒斯特。”
“而且您确实杀死了这个疯老太婆,不过,我相信您有自己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