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这个预言在,彻底把握局面前,盗星索不会随随便便动他。
佩因特的目光移向那把剑,一片阳光自树叶间垂下,刚好被尤金挑在剑尖,如同一滴融化的太阳。
场面还挺像那么回事,佩因特轻轻拨开剑尖。离开那束阳光,整把剑立刻黯淡下来。
原来如此,盗星索使用了这样的说辞。
与佩因特的猜测差不多,发现“支配者”后,盗星索故意让尤金保留这把剑——按照盗星索的思路,“支配者”准是由佩因特想方设法弄到手,借女神之名转赠给尤金的。
鉴于佩因特当过生命神殿的教皇,盗星索对“佩因特”绝对有所关注。祂知道,作为土生土长的塔赫强者,戈弗雷·佩因特不可能百分百信赖一群异界来客。
佩因特增强本土势力,等于变相防备乐土,盗星索搞不好还会看乐子。
等时机到了,它会在诺尔他们面前解封此剑。尤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挥剑而上,刺向真正的创世神。
多么单纯的孩子,多么好用的武器。
“……我知道,你认为当前的神殿过于强势,渎神的处罚太过严苛。”
他的面前,尤金还在继续,“女神同样不会赞同这些,你心中仍存着女神的教义。这是神殿内部的腐朽,在解决魔王后,你大可以亲自监督整治这些行为……”
“我突然理解了一些感受。”佩因特忍不住叹了口气。
尤金的声音戛然而止,焦土之上,他严肃地瞪着这位名义上的“教父”。
“之前我倾听过信徒的烦恼。”
佩因特语气平和,“某些人的前任喜欢死缠烂打——这种人坚信自己只是犯了一点错。只要做出保证,一切可以回到从前,一切必须回到从前。”
“尤金先生,你还年轻,不要沾染这种令人扫兴的思想。”
话音刚落,魔法护盾与剑锋猛烈相撞。周遭的碎石被吹向四周,在树干上留下深深的划痕。
尤金的脸上满是怒火,佩因特撑着魔法护盾,还在兴致勃勃地火上浇油:“孩子,质疑教条,改变神殿,那是虔诚的信徒该做的事。”
“现在我可不关心神殿的想法,也对女神没有任何兴趣。”
硬要说的话,他应该对“把女神拉下马”更有兴趣。
不过,他没法对尤金说明真相。佩因特太过了解那群狂信徒——无论他说了什么,尤金都会当做“魔王”的洗脑;就算他把尤金带到圣地,有自己私闯圣地在先,尤金也会坚信是“魔王”做的手脚。
更重要的是……万一的万一,尤金接纳了真相。先不说这孩子可能受到的精神冲击,盗星索也不会再留着尤金这条命。
预言中斩神的骑士,不能太早拥有立场。
诺尔肯定也知道这一点。所以那位大人从未提过“拉拢尤金”,这件事上,他们维持着无言的默契。
“你配不上女神的仁慈。”
尤金的眼中多了些血丝,长剑又使了几分力,“既然你坚持选择万物的敌人,我会把你的手臂卸掉,强行送回神殿——”
下个瞬间,他面前强光一闪。佩因特不知所踪,他的剑刃挥了个空。
尤金立刻认出了那种魔法波动。该死,那是短距离传送魔法!
这种道具非常珍贵,八成是魔王军队提供的。换做平时,他不会错过发动道具的小动作。佩因特肯定知道这一点,才故意胡言乱语激怒他。
……又让那家伙逃跑了!
尤金做了个十几个深呼吸,才成功调整好面部表情。
为什么不战斗?
这次他故意只身前来。“支配者”没有解封,这意味着戈弗雷·佩因特能够与他一战,胜算还不小。
如果佩因特真的与魔王合作,“杀死尤金·麦洛伊”才是最合理的选择——就算不考虑诛杀伪神的预言,杀死象征着神殿的骑士团长,也绝对是大功一件。
尤金如何都想不通,到了现在,他仍然无法看透那只笑眯眯的老狐狸。
……佩因特,你究竟在想什么?
葡萄领城内,将军的秘密会客室。
“教育年轻人真麻烦啊。”
佩因特一屁股坐下,呻.吟着按压手腕,“不能放着不管,不能管得太死,还要担心被外头的家伙带坏。真是一门复杂的学问……”
“那是你的烦恼,我通常会把不听话的家伙杀掉。”
将军翘着腿,愉快地品尝下酒乳酪。如今她穿得简单干练,两条结实的手臂暴露在外,那双镶着宝石的手套无影无踪,反倒是酒杯边多了把珠宝装饰的匕首。
那匕首散发出毒药和鲜血的味道。
“你就没有问题想要问我?说真的,你的适应速度快得惊人。”她又冲他挤挤眼,炫耀着自己大小一致的正常眼睛。
“没有提问的必要。除了那一位,别人做不到这样的事。”
佩因特依依不舍地掏出钱袋,“今天的午餐恐怕要麻烦您了,我本来想带鹿肉当见面礼来着。”
“你的反应可真是没意思,不愧是众生平等的神父大人。”
将军耸耸肩,从钱袋里随意抽了几枚银钩。“鹿肉我这有,你凑合着吃吧——乐土那边来了消息,我会通知你。”
“谢了。”佩因特端起茶杯。
他的茶还没碰上嘴唇,一个火圈就在会客厅中央张开。
火圈开得非常小,比人脸大不了多少。一股奇妙的力量环绕着它,佩因特感受不到任何魔法波动。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火圈彼方。
“我需要香料、盐和糖。”诺尔压低声音,活像在做什么不法交易,“还有美好祝福的甜点,越多越好。”
“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不自己创造?”坎多撑着火圈,非常不满地抗议。
“因为制造金子最省力,诺尔还有其他工作。”伴随着忒斯特的嘀咕,一只手穿过火圈,用力戳了下蜡烛。蜡烛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不再吭声。
目睹一切的佩因特:“……”
还是当没听见吧。
“您好,佩因特先生。”
发现佩因特后,诺尔把火圈扒大了点,“抱歉,之前我们转移得太着急了,没来得及通知您。”
“我们现在的位置比较……呃,特殊,不方便接待漂流佣兵团。如果您在意这一点,留在将军这里就好。”
“那就这样。”佩因特微笑着点点头。
看来对面还没有明确的作战计划。没关系,他可以等。
接下来,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将军看了看两边,突然起身:“我去下令准备物资。”
“看来您有悄悄话要说。”佩因特抿了口茶水。
“是的。”
将军离开房间的当口,诺尔立刻开口,“恩彼利克·阿尔瓦是盗星索的化身,请您小心。”
佩因特的动作顿住,紧接着猛烈地咳嗽起来。诺尔有点抱歉地看着他,缓缓缩回脑袋。
就算佩因特先生不再信奉生命女神。“曾为生命‘女’神证婚”“曾去生命‘女’神家吃饭”这些事,估计还是会给他带来不小的打击。
“差不多就这些,剩下的之后再——”
“等一下!”
眼看诺尔要离开,佩因特连忙开口。他起得太急,茶水打湿了长袍下摆。
“等等,大人。您先告诉我,如果那家伙是盗星索的化身,那艾芙拉女士和两个孩子……”
“现在还不知道。”
说到这里,诺尔的情绪有些低落。“您放心,我们不会草率行动。”
没错,不久之前,“狩猎盗星索”的讨论出现了瓶颈。
没人知道为什么盗星索的化身会组建家庭。
索罗提出,没准艾芙拉女士是盗星索跨越物种的真爱,可以作为突破口。
忒斯特坚信恩彼利克的人性比自己更稀薄,他的家人不过是某个阴谋的组成部分,甚至是后备武器。
幸运的是,大家的结论很统一——弄清事实前,谁也不想贸然动手。
“不如这样。”
佩因特沉思了几秒,“祂对我还没有失去兴趣,也不确定我是否知道化身的事。这个时机正好,我再去阿尔瓦家做个客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佩因特:老登,我要来你家吃饭了!
第215章
最弱化身
诺尔本能地想要拒绝。话到嘴边,他又将它们咽了回去。
当下境况,没有比佩因特更合适的探子了。恩彼利克不会蠢到信任佩因特,但以它的性子,它不会轻易向身负神谕的佩因特出手。
他们必须弄清盗星索妻儿存在的意义。
“你一个去?我不赞同。”忒斯特的脑袋挤近火圈。
佩因特:“真是不敢相信,了不起的疯修士会担心我的安危。”
“这家伙未必会把所有情报都告诉我们。”
忒斯特无视佩因特,胳膊旁若无人地勾住诺尔,“再说让他独自一人去,盗星索指不定会做下手脚。”
“可是‘仲夏夜之梦’没法用。”诺尔锁紧眉头。
佩因特的实力已经是金字塔顶层,派其他人跟着没有意义。
他和忒斯特又太过强悍,一旦近距离接触盗星索,很容易打草惊蛇。仲夏夜之梦再强,也是系统作为奖励下发的道具,它没强到可以单扛神明化身。
第三个脑袋挤了过来,珀拉达特附身莉莉丝,语气满是不屑:“想要隐藏气息?你们也用化身不就得了——现在你俩都是本体,弄个超弱的化身就好,完事就回收。”
“如果是弱小的化身,我有自信隐蔽你们,盗星索绝对发现不了。”
三个神挤在一个火圈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
前教皇佩因特先生注视着这……不太神圣的画面,内心突然升起一股淡淡的疲惫。
创世神乖乖创造黄金购买食材,新晋的本地神明精神不太健康,而且这两位还在气氛粘稠的热恋之中。
生命女神和永恒之子背后是个市侩中年男人,而祂的死对头——昔日双神之战的败者、命运之神珀拉达特,正叼着半块糖糕挥舞手臂、阴阳怪气。
人世呢?生命神殿的准教皇还是个满脑袋女神的年轻人。永恒教会的教皇老实得像条死鱼,忒斯特不戳不翻面。
嗯,忒斯特的担忧确实有道理。要不是盗星索的作风太过于非人,恩彼利克看起来甚至是最靠谱的选择。
塔赫的未来真是令人担忧。
佩因特无视对面叽叽喳喳的神明们,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嗯,茶水有点凉了。也不知道将军承诺的午餐什么时候上桌,他好饿……
就在佩因特要睡着的时候,三位神的讨论终于有了结果。
只听噗噗两声,两个……东西穿越火圈,跳到茶杯边。同时火圈熄灭,闹哄哄的声音猛然断开。
佩因特垂下视线,面部抽动了两下。
两个核桃大的毛球停在他的茶杯旁,它们一黑一白,长着长短适中的软毛。密实的绒毛间,各自藏着绿豆大小的圆眼睛。这俩玩意儿像是没有重量,肥皂泡一样弹来弹去。
它们身上没有任何魔法气息,不动弹的时候,很像街边意味不明的旅游纪念品。
佩因特:“……”
这该不会是……
黑毛球奋力欠欠身体,不知道是点头还是行礼。
诺尔的声音直接在佩因特脑袋里响起。
忒斯特则直接弹进佩因特的点心盘,他张开藏在绒毛下的嘴,喀嚓喀嚓啃起来饼干。
佩因特好奇地伸出手,捏起正在啃饼干的忒斯特。后者果断旋转身体,咔叽咬上佩因特的手指。佩因特指尖顿时多了两排细细密密的牙印,血珠缓缓渗了出来。
触感还挺绵软,应该可以直接装进口袋。
“乐土那边的人走了?”将军“适时”回到房间,身后跟有推着餐车的大块头怪物。餐盘盖着盖子,一丝烤鹿肉的香气泄露出来。
佩因特看了眼两只闭眼装死的团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是用将军提前练习呢。
“是的。”佩因特小心地拈起两个毛团,生怕挤痛两位大人物。
这时他才发现,两只团子偷偷伸出细线似的“小手”,牢牢抓住彼此的毛。黑白团子像是缝在了一起,怎么晃都晃不开。
不要笑,戈弗雷·佩因特。这是两位伟大的神的化身,不要笑。
想想那些虔诚的信徒……想想可怜的尤金……糟糕,更想笑了。佩因特先生努力不去看那两个小玩意儿,嘴角直抖。
“什么东西?”将军无语地看向那两个毛团子。她记得很清楚,刚才桌子上可没有这俩小玩意儿。
“礼物。”佩因特干咳两声,顺畅地扯谎,“不久前帮到的小孩送的。”
佩因特保留了不少神父的本分,经常顺手帮助一些年岁不大的穷苦孩子。他经常收到譬如玻璃珠、树杈弹弓、石头手串之类的奇怪礼物,这家伙都会好好保存,将军见怪不怪。
眼看两个毛团消失在佩因特的口袋,将军不疑有他。她打了个响指,大块头怪物给佩因特送上了烤鹿肉、面包和蔬菜杂烩汤。
不愧是将军,佩因特心想。就算乐土联系中断,她也半点不提乐土相关的事情,更别说言语刺探。
“所以,您打算在我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将军切下一片肉,细细享受着食物的味道,“我不建议您留在我这里——我对您个人没意见。但我还得跟乐土做生意,最不需要的就是额外的注意,我相信您能理解。”
说到这里,她对佩因特做了个敬酒的动作,“作为赶客的补偿,我会给您一个免费的情报。”
“我刚好有好奇的事儿。”
佩因特十指交叉,半点没有被驱赶的不快。他扫了眼装有毛团的口袋,“关于‘艾芙拉·阿尔瓦’这个人,您知道多少?”
怎么大家都对黄金剑一家这么感兴趣?将军眉头动了动,几秒后才作答:“这是个好问题,我后悔给您免费了。”
“请继续。”佩因特的笑容纹丝不动。
“如果是其他人问,我还能说说她的出身。一个无父无母的异国奴隶,背后没有任何势力,甚至几乎没有可以调查的过去——作为证婚人,您很了解她的情况,不过是个浮尘一样的可怜人。”
将军用银叉点点嘴唇,“既然您问的是‘艾芙拉·阿尔瓦’,我猜您更在意她的婚后情况。很遗憾,她还真没有多少资料。”
“您想到什么说什么就好,我不需要您进一步调查。”佩因特用面包蘸着盘子边的汤汁,语气轻松,“毕竟是免费的情报,就当我好奇心旺盛吧。”
“通常来说,大商人的妻子有许多事情要做——打理家产、管理仆人、出席社交场合,诸如此类。至于那些繁琐的家事,大家只会交给下仆。”
将军闲聊似的讲述,“但是据我所知,艾芙拉女士很少出现在公共场合。也许是身份原因,她压根不会外出社交。就算是露面,也是跟随‘黄金剑’换地方住。”
“恩彼利克·阿尔瓦在各地的住处都很简朴,并未专门托人打理。我想艾芙拉女士大概负责了这些。”
“也就是说,她几乎没有可以调查的人际关系。”佩因特转动茶杯。
“确实如此。她的儿女会有专门的仆人接送,去家庭教师那边接受教育,而不是请教师上门。丈夫不在的时候,艾芙拉夫人更不会私下接见客人。”
“目前比较流行的说法,是‘黄金剑’以此来保护奴隶出身的妻子,只想让她过安安心心的快乐生活——不过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浪漫故事,客观来说,艾芙拉女士只会和黄金剑一起出现在公共场合。”
佩因特的口袋里,忒斯特若有所思地挤了挤诺尔。
诺尔俯视着自己的黑绒毛,沉默不语。
他还记得去阿尔瓦家做客的那一晚,艾芙拉女士的笑容十分真诚,他能在她的目光中看到爱意。要说艾芙拉被驯养了,也不太像……就他们目前所知的一切,她的情感无需驯养。
一个出身低微、前途黑暗的善良奴隶,被英俊勇敢的商队领袖救下。对方顶着社会压力,向她求婚。两人在当代教皇的祝福下结婚,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无论是在地星还是塔赫,类似剧情的民间故事,诺尔不知道看过多少。
这两人的故事像极了一个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