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巧妙,既指童童,又将自己划进她的“员工”范畴。
苏语凝耳尖微热,瞥见玻璃橱窗映出两人并肩的身影,竟像极了一家四口的剪影。
等黑色轿车尾灯消失在街角,苏清月忽然从柜台后探出头:“这位顾同志……”
“大姐!”苏语凝慌忙打断她,“把零钱匣搬出来吧。”
收银台上很快堆满各色钞票,苏语凝开始数钱。纸币摩擦的沙沙声里,来帮忙的姚赢美第三次拨错算盘珠:“老天爷,这件香槟裙子真卖了三百八?”
“深城陈老板说这叫镇店之宝。”苏语凝将零钞按面值摞好,“真正值钱的是噱头。”
苏立军推开玻璃门走了进来:“老杨说今天接了二十单定制!光是雕花床头柜就订出去八套!”
苏立军在离服装店不远处租下了一个仓库,做为制作家具的场所。他本来想过来看看服装店需不需要帮忙,没想到刚进门就看见小妹在数钱,索性便直接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暖黄灯光下,算盘珠脆响如急雨。
当苏语凝在总账写下最后个数字时,满室骤然寂静。
“一千……一千二百七十六块三毛?”苏清月捂着心口,“这得是棉纺厂高级工两年的工资!”
前天苏语凝来找她,让她来服装店帮忙开店,盈利按照五五分账。
她本来不想放弃厂子里稳定的工作,可后来听说大哥二哥帮小妹开店,一个月就赚到了别人一年都赚不到的钱,这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答应了。
直到昨晚,她都还在后悔,厂子里的工作是不是辞得太急了。
没想到今天凝凝直接给了她个大惊喜,她今天一整天笑得嘴巴都酸了。
“还不算家具店的定金。”苏立军敲了敲收银台,“光西关胡同李主任家那套红木家具,定金就给了五百!”
窗外忽有摩托轰鸣掠过,惊飞电线上的夜雀。苏语凝下意识望向万象园方向,想起童童睡前总要攥着她一缕头发。此刻那缕发丝,或许正缠绕在顾清淮的纽扣上。
“凝凝?”苏清月碰了碰她手背,“算错账了?”
“我在想……”她拿起刚削好的铅笔,在账本边缘勾画起来,“该给童童报个书法班了。顾同志说他的正字总少一横。”
众人哄笑中,谁也没注意对街阴影里猩红的烟头忽明忽灭。
第78章
伊美服装店的玻璃橱窗在晨光中熠熠生辉,薄荷绿的墙纸映着晨雾,宛如初春的新叶。
店门口悬挂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混着街角的豆浆香气,唤醒了整条街巷。
“小妹!”苏清月抱着一摞新熨好的衬衫从库房出来,“深城那批蝙蝠衫全卖空了,连样衣都被抢走了!”
她指着空荡荡的货架,语气里满是惊叹。
苏语凝扫了一眼账本,指尖在“蝙蝠衫50”的条目上点了点:“陈老板的货下午就能到,大姐先把预售单整理好。”她
转身拉开收银台的抽屉,厚厚一沓定金条码得整整齐齐,“告诉顾客,三天后来取货,送一条丝巾。”
话音未落,玻璃门被猛地推开。
三个穿喇叭裤的姑娘挤进来,领头的卷发女郎甩出一张照片:“这条裙子还有吗?”
苏语凝看向照片,是之前卖出去的那条香槟色长裙,以三百八十元的高价卖出的。
“这件是镇店之宝,只有一条……”苏语凝将照片还给女郎:“港城设计师的独家款,在咱们湖城绝对找不出第二件。”
卷发女郎难掩失望,刚准备跟同伴离去,苏语凝又紧接着说道:“不过……我们下午会新到一批货,同志你可以晚上过来看看……”
“新到的货里有这条裙子?”女郎捏着照片凑到苏语凝旁边,压低声音道:“同志你有没别的渠道,帮我弄到别的款式的也行。”
苏语凝嘴角扯出笑容:“同志您放心,我们的镇店之宝都是港城设计师的独家款。香槟色的这条没有了,但是有别的款式,都是好货!”
“给我留着,我晚上来取。”女郎甩出两张百元大钞:“剩下的等拿到裙子再付。”
“好呢,我给您留着。”苏语凝笑眯眯的将笔递给女郎:“您签个字,晚上八点来取。”
与此同时,红楼宾馆308房,赵明月将青瓷茶盏砸在陆长青脚边。
飞溅的瓷片割破他裤脚,血珠顺着白色的袜子渗进皮鞋。
“废物!连个村妇都摆不平!”她揪住陆长青的领带,长长的指甲几乎戳进他皮肤,“我爸撤资了你知道吗?晋城煤矿出事,湖城这边他等不了了。你不是从小在湖城长大?怎么连从长峰集团拿个项目都做不到?”
陆长青盯着地毯上蜿蜒的血迹,忽然想起昨夜接到的电话。
赵明德的秘书冷冰冰地通知:“陆同志,湖城那边由梁江华全权接手。”
此刻他后知后觉——自己成了弃子。
“说话啊!”赵明月抓起梳妆台的香水瓶,“你不是说苏语凝的三个店迟早是你的?现在她服装店日进斗金,长峰集团捧她当顾问,你呢?”
玻璃瓶擦过陆长青耳畔,在墙上炸成碎片。
陆长青突然笑了。
他慢条斯理地解开领带,露出锁骨处新鲜的抓痕:“明月,你猜苏语凝为什么急着离婚?”
他逼近赵明月,气息喷在她颤抖的睫毛上,“因为她攀上长峰集团的董事长顾清淮,比赵家高出不知多少倍的靠山。”
赵明月瞳孔骤缩。
她去伊美服装店那日,顾清淮护着苏语凝的画面闪过脑海,那个男人连正眼都没给过她。
“所以呢?”她猛地推开陆长青,“你就甘心看着那个村妇离了你后,过得越来越好?”
“明月。”陆长青凑到赵明月身旁:“不管她过得怎么样,我只想我们两个能过得好。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时针指向四点。
伊美服装店的玻璃门被推开时,风铃发出急促的脆响。
陆长青裹着阴沉的冷意踏入店内,西装褶皱里还沾着红楼宾馆的熏香味。
他扫了一眼正在理货的苏语凝,指尖敲了敲收银台的玻璃面:“语凝,我们谈谈。”
苏语凝头也不抬地将一件米色风衣挂上展示架:“我和陆同志之间,只剩离婚协议需要谈。”
“那就谈协议。”陆长青突然抽出一沓文件拍在桌上,“三个店转到我名下,明天就去领离婚证。”
苏清月从库房探出头,闻言气得摔了衣架:“陆长青你要不要脸!”
“大姐,这是我和语凝的事。”陆长青冷笑一声,目光扫过苏语凝发白的指节,“听说长峰集团要在清河路建高端住宅?你那七套拆迁房……”
苏语凝猛地转身,裙摆扬起凌厉的弧度:“你查我?”
“夫妻共同财产,我自然有权过问。”陆长青逼近一步,“要么给店,要么等着法院传票,到时候可不止三个店了。”
他在知道苏语凝在清河路有七套房时,也是大吃一惊。
现在的清河路水涨船高,这七套房光是拆迁款都有好几万。但他仔细考虑后,还是觉得拿下三个店更稳妥。
这件事他没告诉赵明月,是考虑到苏语凝带着两个孩子。他作为孩子的父亲,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
“那就等法院传票。”苏语凝不是没想过这一点,但她仔细分析过了。
赵明德在晋城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肯定希望有个好名声。可如果陆长青和赵明月的事被宣扬出去,肯定会对赵氏集团不利。
她知道舆论效应,也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前世陆长青害死自己的亲生孩子,她绝不可能让步。哪怕鱼死网破,她也不能让陆长青好过。
墙上的的挂钟指向四点半。
这个时间,顾清淮应该已经接到童童正在赶来服装店的路上。
陆长青见苏语凝油盐不进,明白已经谈不下去。
临出门前,他将带来的文件收起来:“语凝,你再好好想想。按照我说的来,对你和孩子都好。”
“赶紧滚!”苏清月握着扫把从仓库出来:“你还不去陪你那位千金大小姐?别惹得人家生气了,再将你一脚给踹了。”
陆长青叹了口气,心想苏语凝什么时候从以前温温柔柔的样子,变得现在这样铁石心肠的?
而就在他刚离开不久,顾清淮的车就从街角朝伊美服装店驶了过来。
第79章
苏语凝给打算给童童报名书法班,正好离服装店不远就有一个书法培训班,因此今天特意拜托顾清淮帮忙将孩子送来服装店。
她打算等会不忙的时候,先带童童去拜访老师。
“顾叔叔再见。”车在街角停下,童童下了车,朝着车里挥手:“轩轩哥哥再见。”
“童童弟弟再见。”轩轩在后座扒着车窗,“爸爸,童童弟弟说苏阿姨又买了新玩具。”
他话未说完,却见顾清淮突然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刀疤男一把捂住童童的嘴,麻袋兜头罩下的瞬间,手里的玩具“啪”地摔进积水坑。
“救——”童童的呜咽被引擎轰鸣淹没,面包车轮胎碾过水洼溅起泥浆。
顾清淮抄起路边的砖块砸向车窗,玻璃炸裂的巨响惊动了整条街。刀疤男猛打方向盘,车尾甩向绿化带,童童从麻袋里滚出来,额头重重磕在车门框上。
“顾叔叔!”童童的哭喊撕心裂肺。
顾清淮单手撑住车顶跃入副驾,手肘狠击刀疤男太阳穴。方向盘失控的瞬间,他一把捞过童童护在怀里,抬脚猛踩刹车。
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声中,面包车斜撞上电线杆。顾清淮踹开变形的车门,童童的血染红了他雪白的袖口。
“妈妈!”童童带着哭腔的尖叫刺破喧嚣。
苏语凝踉跄着冲出店门,她看见血泊中蜷缩的小小身影。
前世记忆如潮水倒灌——冰冷河水中浮沉的虎头鞋,警局停尸房苍白的脸……
“童童!”她跪倒在地,颤抖的手指悬在孩子染血的额角不敢触碰。
记忆与现实重叠成双重噩梦,冷汗浸透后背,喉间涌上铁锈味的腥甜。
“皮外伤。”顾清淮低沉的嗓音劈开混沌。
他将童童抱起来,染血的手稳如磐石,“额头擦伤,左臂有可能是骨折。”
暗红色血液顺着他的袖管蜿蜒而下,在童童的恐龙卫衣上绽开触目惊心的花。
苏语凝的眼泪终于决堤。
她将脸埋进孩子带着奶香的颈窝,前世记忆中僵冷的肢体,与此刻温热的脉搏,两种温度在掌心交错。
顾清淮染血的手轻轻覆上她颤抖的肩,雪松香混着血腥气,竟莫名让她心安不少。
“老陈!药箱!”他转头厉喝。
在顾清淮冲出轿车的瞬间,老陈也跟着冲了出来。此时他正把刀疤男按在地上,听见顾清淮的喊声,正犹豫间,轩轩已经抱着急救箱下了车。
“爸爸,急救箱!”看见童童和顾清淮浑身是血,顾明轩被吓得小脸惨败。
苏清月赶紧将他抱起来:“轩轩别怕,你爸爸和童童弟弟不会有事的。”
顾清淮找出纱布,利落包扎童童渗血的膝盖,“先处理额头的玻璃碴,去医院拍个片子确认……”
“你不走?”苏语凝抓住他未受伤的右臂,指甲几乎掐进血肉。
顾清淮低头凝视她蓄满泪水的眼睛,镜片后的眸光阴沉得有些可怕:“我得让有些人明白,动童童要付出什么代价。”
他示意老陈开车送苏语凝和童童去医院,自己则在周围人群的帮忙下,押着刀疤男去派出所。
轿车的轰鸣声划破长街,苏语凝将童童紧紧搂在怀中。
孩子膝盖的纱布渗出暗红斑块,左臂不自然地垂落着,每一次颠簸都让他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童童的睫毛沾满泪珠:“妈妈,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的!”苏语凝的声音骤然拔高,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前世的记忆如毒蛇般缠绕上来。
两个孩子溺亡后泡得发白的指尖,她被陆长青打成植物人送进医院等死……
她猛地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腔蔓延,“医生伯伯马上给你治伤,童童最勇敢了对不对?”
车窗外掠过的梧桐树影斑驳投在童童脸上,他忽然伸出完好的右手,轻轻拭去苏语凝眼角的泪:“妈妈别哭,童童不疼。”
苏语凝低头亲吻孩子的额发,血腥味混着药水的气息刺得鼻腔发酸……
“患者三岁男童,额头玻璃划伤,左臂疑似骨折!”担架床的滚轮撞击急诊室门槛的瞬间,童童突然攥住苏语凝的衣襟,惊恐地看着头顶刺目的无影灯。
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童童的哭声突然变得尖利:“妈妈!有针!”
白大褂的阴影笼罩下来,护士举着镇静剂轻声哄劝:“小朋友乖,打了针就不疼了。”
“不要!”童童拼命往苏语凝怀里钻,受伤的左臂撞到床栏,惨白的嘴唇瞬间咬出血痕。
苏语凝慌忙托住他的后脑勺,颤抖的唇贴上他冰凉的耳垂:“妈妈在这里,妈妈给你唱《小星星》好不好?”
沙哑的童谣混着仪器嘀嗒声在急诊室飘荡,童童渐渐止住抽泣,泪眼朦胧地看着针尖刺入血管。
当镇静剂开始生效,他蜷缩的手指仍固执地勾着苏语凝的小拇指,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X光室冰冷的金属门缓缓闭合,苏语凝的额头抵在观察窗上。
童童小小的身躯在仪器下缩成模糊的剪影,仿佛随时会被刺目的白光吞噬。她突然想起怀孕时做的第一次B超,屏幕里跳动的光点曾让她喜极而泣。
“左肱骨骨折。”医生的诊断书在指尖哗啦作响,“需要石膏固定四周。”
苏语凝机械地点头,视线黏在治疗室里哭到打嗝的童童身上。
护士正用碘伏清理他额头的伤口,棉签每擦过一道血痕,孩子的肩膀就剧烈抽搐一下。
当石膏绷带缠上左臂时,童童突然扬起泪痕斑驳的小脸:“妈妈,变形金刚摔坏了……”
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决堤,苏语凝冲进治疗室将童童拥入怀中。
石膏未干的凉意透过渗进来,她感受到孩子强劲而真实的心跳,终于放任自己哭出声来。
童童完好的右手笨拙地拍打她的后背,像她曾经哄他入睡时那样。
走廊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顾清淮带着满身夜色撞开门。
他左臂缠着绷带,在看到童童的瞬间,踉跄着扶住门框,喉结滚动数次才发出声音:“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第80章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刺得人鼻腔发疼。
顾清淮在病房前驻足,透过门缝看见苏语凝正用棉签沾水润湿童童干裂的嘴唇。孩子左臂打着石膏悬在胸前,额角纱布渗出的淡红在月光下像朵将谢的蔷薇。
苏语凝听见他的声音,慌忙擦去眼泪:“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左肱骨骨折,要打一个月的石膏。”
“顾叔叔!”童童哑着嗓子唤了一声,挣扎着要坐起来。
顾清淮快步上前按住他,掌心覆上他完好的右手:“别动,伤口会疼。”
“变形金刚……”童童的眼泪洇湿枕套,“被坏人踩碎了。”
“轩轩哥哥明天给你带新的来,会发射激光的那种。”顾清淮用拇指拭去孩子眼角的泪。
苏语凝抬头看他,眼底的血丝像蛛网般蔓延:“派出所那边……”
“都处理好了。”他声音低沉,目光扫过童童的伤处,“刀疤男跑不了,背后的人也会揪出来。”
苏语凝指尖一颤,正要开口,却见顾清淮左臂绷带下渗出血色:“你受伤了?”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臂往后缩了缩:“擦伤而已。”
童童忽然拽住顾清淮的衣角,小脸皱成一团:“轩轩哥哥呢?”
“在家背古诗,明天带他来看你。”顾清淮揉了揉童童的发顶,转头对苏语凝道,“今晚我守夜,你去歇会儿。”
苏语凝摇头,苍白的唇抿成一线。
顾清淮沉默片刻,忽然脱下风衣披在她肩上。
雪松香混着血腥气裹住她单薄的身子,她低声道:“顾同志,谢谢你!”
童童忽然抽搐着咳嗽,生理盐水顺着针头回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