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字一句:“乳腺癌,晚期。”
“医生说最多活半年。”
男人瞳孔微张,不过很快恢复镇定,“别急,先请假,我去买票,咱们坐飞机回去。”
静姝已经冷静。
“你工作忙,我自己一个人回去好了。事已至此,能做的也就是跟他们商量,接下来该如何照顾我妈。”
她往后靠去,单手扶额,“当初协商赡养费时,黑纸白字写的,我父母他们倘若有任何不适,皆由大哥照顾负责。”
“可事情真发生了,袖手旁观肯定不行,亲戚朋友的唾沫星子都能喷死我。”
徐斯捏捏她指腹,“毕竟是亲生父母,我们尽到自己该尽的责任就好,其他人的言论不重要。”
静姝睁眼,歪头看他。
虚弱笑笑:“你说得对,仰不愧于天,府不怍于人。”
第二天,徐斯开车送她去旅行社请假,又转道去机场,买最近一趟飞机飞往桐市。
火车十几个小时,飞机两个半小时到。
第124章
轮流照顾?
静姝没有带行李,全身上下就只有一个单肩包,出机场搭乘大巴直达桐乡县汽车站。
再由汽车站坐公交到秦枫家。
幸好来之前问清了门号牌,否则按这片繁多杂乱的民房布局,肯定要浪费时间一家家问过去。
叩叩——
敲了两三下,门从里面拉开,“姐?”
几年不见,姜绮姗性格变温和许多,眉眼不再锋利刻薄,看到愈发美丽的姐姐,竟是惊讶羡慕居多。
“打飞的来的啊,昨天才给你打电话。”甚至会跟她开玩笑逗趣了。
姜绮姗让开身躯,请她进屋。
有孩子的家庭,尤其是男孩子,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塑料水枪,四驱模型小车,风筝皮球等等,虽然规整过,奈何东西太多,杂乱无章。
工作日秦枫不在家,姜绮姗生孩子那会儿就把工作辞了,专心当全职主妇,照顾阳阳。
“喝口水。”
静姝双手接过,“谢谢。”
两姐妹相对而坐,一时间不知道说点什么。姜绮姗笑了下:“坐火车来的吗?”
“你姐夫帮我买的机票。在市里转大巴过来的。”她揉揉太阳穴,晕车的气味仍回荡在心头,弥久不散。
回趟家实在不容易。
姜绮姗听在耳朵里,有种姐姐与自己的生活差距逐渐拉大的唏嘘感。若丈夫当初再努点力留在北京工作,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心下叹气,面上不露半分。
“晚上住我家吧,有空房。”
静姝转头打量,接着低头看眼时间:“阳阳几点下课?”
“诶哟,差点把他忘记了。”
幼儿园四点半放学,现在离放学时间只差十分钟。姜绮姗慌里慌张取下挂钩上的钥匙,急匆匆准备出门,“姐,你在家休息,我接完人马上回。”
“不急。路上注意安全。”
“好。”砰的一声,大门关上,随即哒哒哒的脚步渐行渐远。
客厅重新归于安静,辗转几种交通工具让她身心俱疲,靠坐在沙发上闭眼假寐,感觉刚睡着没几分钟,大门再次关合。
听见声响,眼皮猛地掀开。
看见来人,提起的心跳瞬间落回原处。
“大哥,嫂子。”
姜大鹏搓搓手,弯唇一笑,“二妹。”
向红佩跟着朝她点点头,“小静。”
“都坐吧,茶几有水壶,想喝自己倒,别客套。”姜绮姗挂上钥匙,转身推推旁边的儿子,“没礼貌,怎么不喊人。”
阳阳嘴巴嗫嚅,根本不知道该喊什么,说实话,静姝和这个外甥仅仅见过一面,还是在他婴幼儿时期,也难怪对方不认识自己。
于是打圆场道:“阳阳你好,我是大姨。今天来的匆忙,没时间买礼物,明天要有空,你带大姨出去逛逛,想吃什么想买什么,大姨请客。”
女人声线温柔,阳阳顿生好感,立刻乖巧喊了句,“大姨好,明天礼拜五要去幼儿园。”潜台词:恐怕没时间出门逛。
一板一眼,完全不像小妹姜绮姗,反而有点偏秦枫的性格。
三兄妹围着茶几坐下,姜绮姗让儿子进房写作业。
阳阳说:“在学校写完了。”
幼儿园的作业无非是练大字读拼音,算十以内的加减。
“那你就玩别的,妈妈和舅舅大姨要谈事情,没事别出来晃悠。”
“噢。”小家伙扳着把手,慢慢把房间门关上。
进入正题,静姝收起悠闲散漫的心思,看向大哥大嫂,“电话里没问清,医生的建议是什么。”
“保守治疗。”向红佩低声道:“按目前的医疗技术,没有特效药,只能定期去医院开单子输液。”
“开中药方吗?”
姜大鹏:“对。我问过,每半个月去一次,一次开十五剂。”
“主要效果是……?”
“缓和疼痛。”
女人垂眼沉默,该问的都问了,她抠抠指甲,打定主意静观其变。
姜绮姗放下二郎腿,坐正身体,“哥,你就直说,妈这事到底该怎么办吧。既然医生建议保守治疗,我们就听呗,毕竟人家是专业的,钱方面……”
姜大鹏夫妇反应极大,不约而同看向小妹。
姜绮姗眼珠黑亮,神色淡淡,“赡养费…我和二姐每年按时上交,从不曾拖欠,当时也说好,爸妈生病住院的部分,该大哥你来承担负责,总不能事事让我们两个出嫁女大包大揽吧。”
她离娘家近,经常买水果零食回去孝敬父母,这种小事其实都懒得计算。但要较真起来,七七八八也是一笔不小开销。
姜大鹏语结。
“可这次妈得的是大病啊,不同于平时的伤寒感冒,是要死人的癌症!”
向红佩见丈夫被小姑子怼的哑口无言,连忙插嘴道。
97年她怀孕,终于拥有与自己同脉相连的亲生骨肉,尽管丈夫和公婆不太喜欢,但她可是很宝贝的!自然要处处为女儿打算。
这次婆婆生重病,两姐妹如果不管,相当于把压力全丢给丈夫了。
他们家四个孩子,上头又要照顾一对生病残疾的老人,……向红佩想想就觉得喘不过气。
“大嫂的意思是想我们出钱咯。还是怎么样,把妈接走,每个人轮流照顾?”姜绮姗冷笑,“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被小妹如此冷嘲热讽,一股怒气直冲姜大鹏脑门,“跟你嫂子怎么说话呢。”
姜绮姗撇撇嘴,继续说:“妈的中药开一个疗程多少钱,总不会比住院做手术贵。”
姜大鹏知道两个妹妹精明得很,不敢隐瞒,“十五贴药十五块钱,一块一贴,吃半个月。”
“够了呀,我和二姐一个月交赡养费三十六呢,完全可以覆盖。”
向红佩忍不住反驳,“还要吃穿。”
“妈不是我一个人的妈,你们要不肯出钱,那就每人轮流照顾两个月吧。”
“小静,绮姗,我们也没办法,下有小上有老,全把担子扔给你哥,你哥怎么顾得过来。”向红佩开始讲软话,“都是亲兄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希望你们多多体谅,嫂子在这里谢谢你们了。”
第125章
花钱省力
一直很少开口的静姝打断向红佩卖惨,“嫂子,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扪心自问,父母给予我的,和我回报给他们的,真不是一个量级。”
向红佩本能的要张嘴讲话,静姝半抬手,示意让她说完:“轮流照顾当然行不通,我和徐斯要上班,妈去我那边,谁伺候她。”
姜大鹏喃喃:“徐斯那个婶娘不是在你们家吗?”
“隔一层的婶娘都能接去养老,你自个儿亲妈未必比不得上她啊。”
静姝睨眼冷哼,“房子是徐斯买的,他爸妈去世的早,婶娘就相当于他亲妈,怎么不能接过去孝顺。”
“再者,人家又不吃白饭,煮饭洗衣服拖地样样干,还帮我们照看绾绾。这些年,妈为我做过什么?”
“养儿防老,好处全让大哥你得了,到头来,妈生病推给我和小妹照顾?天下没这种道理。”
本想心平气和,但她大哥嫂子太恬不知耻,尽想打她的主意。
姜绮姗端起杯子,低头喝了两口,清清嗓子说:“要不这样,咱三兄妹各退一步。”
姜大鹏目光扫向她,示意小妹继续。
“我跟二姐要顾及丈夫和婆家的看法,加上有孩子要照顾,接妈过来肯定不适合。
只能劳烦嫂子多费费心,妈的药钱,从我个人的角度,我愿意出一部分,但是哥,如果半年之后妈真的熬不过,除去应尽的部分,其它的……”
她摊摊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按本地风俗,父母去世,出嫁女无需掏钱,而是以礼金形式表达哀悼。
“这……”姜大鹏看看妻子,向红佩当然不愿意答应。丧礼费也是一大笔啊,两个姑子袖手旁观,怎么行!
人心不足蛇吞象。静姝将二人的眉眼官司看的一清二楚。
“出钱可以,把每次去医院拿药的票证收好,以票据为准,把它寄给我,我再支付。”
“别必要,你搞得这么冷情冷血,让亲戚朋友怎么看我们一家三兄妹。”
“随他们怎么看。还有,大哥我想你有点误解。”她撩了撩头发,语气冷淡地说:
“接到电话,不回不打钱,直接漠视,这种程度才能称得上冷情冷血四个字吧。”
“你知道往返机票多少钱吗?加上途中辗转大巴汽车,辛苦回来一趟结果听你们讲这话,真是出力不讨好。”气的闭眼。
姜大鹏与向红佩面面相觑,不敢再叨叨,生怕二妹心一狠,分毛不掏,那就得不偿失了。
三兄妹在钱的问题上大致商量好,姜大鹏夫妇起身。
“姐,你跟大哥他们回家看完爸妈,就来我这边睡吧。”
静姝莞尔,“看情况吧。如果很晚我就在外面订旅馆住。”
一行人出门,在楼梯口碰见下班回来的秦枫。
双方打招呼,秦枫挽留静姝在家吃饭。
“下次吧。”落地不先探望生病的老母亲,反而留在妹妹家吃饭,要是被父母亲戚知道,脊梁骨都要被戳断。
跟着哥嫂回到父母家,客厅数十年如一日没有变化,窗帘遮住半边,光线昏暗。
“爸妈估计都在房间休息,我去叫他们,你坐。”
向红佩往公婆房间去,隔壁房门恰时打开,出现两个孩子身影。
俊俊和一个两三岁扎羊角辫的小姑娘。
“俊俊,欣欣,这是姑姑。”姜大鹏抓起杯子咕嘟咕嘟喝水,同时不忘给儿女们介绍,让他们喊人。
俊俊对自家这位漂亮姑姑还有印象,“姑姑好。”
欣欣害羞地躲在哥哥背后,露出一只眼睛好奇观察不远处的女子。
“喊姑姑。”俊俊教导妹妹。
欣欣抿嘴,随后小声张嘴,“姑姑好。”
女子杏眼弯弯,天生一副讨喜面容,她软下声音向他们招手。
俊俊牵妹妹过来。
静姝微微俯身,轻声问,“欣欣几岁啦?”
小姑娘伸出三根手指头,奶呼呼回答姑姑的问题,“我三岁啦。”
姑侄三人小声聊着天,那边姜母拖着疲倦身躯慢慢走出房间。
姜父跟在后头,精神比前两年看上去要好很多。
静姝起身,喊爸妈。
“来了。”
因疾病缠身,她脸上蜡黄,没有一点血色,瘦削的面颊凹下去唯有两边颧骨高高凸起,像两座小山似的立在那儿,特别突兀阴沉。
姜母看见女儿,嘴唇缓缓咧开,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颜。
“回家怎么不提前给个信。”
向红佩搀扶着她坐下,然后转身去厨房准备晚餐。
“我哥打的电话,说你身体不好,加上旅行社最近业务清减,想着趁现在有空回来看看你们。”她尽量慎重措词,不让姜母疑虑。
“爸,你怎么样,腰还痛得厉害吗?”
姜父:“老样子,吃药就好一点,不吃药,觉都睡不着。”
静姝从包包里翻出两盒活络消痛片,两盒膏药贴。
“我同事推荐的,她爸爸跟你一样症状,药片加膏药搭配,当天就见效。”
姜父赶忙捞过来拆开包装盒,仔细说明书,“这玩意能根治吗?”
“想也不可能啊,又不是神药!”姜大鹏抱着儿子,搭腔说。
“反正您要吃着有效果,就打电话给我,我多寄些回。”
姜父把说明书塞进盒子,点点头,“行。”
视线又转至姜母脸上,安慰的话语略显苍白。
姜母摆手,意思她不必费心思安慰,随即问起徐斯和外孙女。
“升官没?在单位干了好几年,按理要升官了。”在老一辈眼里,大学生含金量高。
“升了。”
“什么职位。”姜父提升音量问。
“副厂。”
这下连姜大鹏都不淡定了,惊讶道:“妹夫当厂长了!”
静姝纠正:“副的。”
男人欸一声,面带微笑说:“以我妹夫的能力,迟早转正。”
“你倒对他有信心。”
静姝不想多聊徐斯的工作,对她爸妈笑笑说:“这两年绾绾长高不少,上个礼拜给她量身高,都快一米三了。”
“我记得清清读二年级的时候,才一米出头,绾绾是随她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