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扶着马车坐起来,春芽赶紧把陈夫人头上的银钗扶好。
陈夫人问道:“怎么了这是?马车怎么突然停了?”
小厮是石贵本家的人,
名叫东生,按辈分应该叫石贵一声族叔,石东生道:“婶子,前面路上有积水,过不去了。”
陈夫人弯腰站起来,扶住春芽的手掀开帘子一看,果然前面的石板路上都是水,
这水浑浊不堪,也看不出深浅,若是冒然进去陷在了里面可就糟了。
东生东生道:“婶子,要不咱们换一条路绕过去吧。”
陈夫人道:“行,换个路再看看,你停车之前千万告诉我一声,刚才我险些撞到了头。”
东生不好意思低头笑笑,抬头又看到春芽在朝自己笑,脸上飞起一片红晕,“欸,婶子,我都记住了。”
马车在巷子里艰难调了个头,又换了一条路重新往城东驶去。
陈夫人也不让春芽替她捶腿了,她心里好奇一场大雨过后,现如今外面是个什么样,索性自己掀开车窗上的帘子,开始打量起外面。
经历一场风吹雨打,家家户户原本灰扑扑的墙院被用力清洗了一番,看起来干净利落了不少。
不过也有不少人家的房瓦被砸穿了,现如今正忙着在屋顶上修修补补。
而石板路上还有一层薄薄的积水,马车驶过溅起一滩水,路边的行人赶紧避让,却因着路面不宽,还是躲不开被泥点溅到身上。
再往城南走,路面上的积水多了不少,原本只能浅浅覆盖一层石板,现在足有小半个车轮子那么深。
而两旁的院子也渐渐破败了起来,有些院子甚至倒塌了大半,半边屋子都泡在水里。
前面的积水太深了,上面还飘着破破烂烂的一些家伙什,马车不能再往前走了。
算命先生的家还要在前面再拐个弯,陈夫人见实在进不去了,无奈之下,只能叫东生往回走。
东生费力地拉着缰绳,让马车掉头,好不容易掉过头,拉车的马突然发疯了似的往前狂奔。
东生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拽住缰绳,“你这个畜生,跑什么跑!快给我停下!”
陈夫人和春芽在马车上被颠的前仰后翻,俩人跌倒在马车最里面,吓得脸色煞白。
陈夫人的发钗斜了,头发也乱了,她大声道:“东生,这是怎么了?”
东生的手死死拽住缰绳,紧紧盯着前面的路,避免马车跑的太快撞到了人,“婶子,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这马突然就发疯了。”
就在这时,前面又驶过来一辆马车,东生赶紧把马往一边拉,另一辆马车也往另一边避让。
东生赶着马车,马儿偏了一点,东生一时没有拽住,马儿一头撞到了墙上,随后倒在了地上。
陈夫人“哎呦”一声,顿时感觉天旋地转,一头撞到了车厢上。
东生在马车翻身之前,及时跳了下去,摔到一旁的地上。
马儿撞墙后,马车也轰然倒地。
东生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身上的泥泞,赶紧扑到马车旁,焦急地问道:“婶子,春芽,你们怎么样了?”
春芽的声音从车厢里面传出来,“我没事,夫人晕倒了。你快想办法把夫人拉出来。”
俩人一个在里面推,一个在外面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陈夫人从马车里弄了出来,出来时陈夫人额头不小心沾上了地上混浊的积水。
春芽赶紧拿帕子给她擦干净。
陈夫人双眼紧闭,额头上一片血迹。
而另一辆马车头也没回,反而跑得更快了,几瞬之间就消失在了前面小巷。
春芽拖住陈夫人的头,避免她的头再沾到地上的积水,“夫人晕倒了可怎么办?要赶紧去找个大夫来看看。”
东生看了一遍,发现马儿的腿上有一个大口子,正往外不停冒着鲜血,想必是在污水中被某种利器割破了,所以才会突然发疯。
东生想了想,“马车不能再坐了,不如我直接背着夫人去找大夫。”
春芽道:“行,那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合力把陈夫人背到了背上,深一脚浅一脚往医馆走去。
等他们走远了,巷子里冒出几个人,一人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而后朝后面使了个手势。
“人都走了,咱们快点把马给拖走,这么肥的一匹马,赚大发了。”
几个人合力把马给卸掉,弄到板车上,连马车里带着的茶几和软垫都一并带走了。
“真笨,这个时候还有人敢来城南。”
“我看前面又有一辆马车过去了,嘿嘿,咱们今儿可真是大丰收。”
几人说说笑笑回到了巷子里,耐心等待着下一个倒霉鬼出现。
东生背着陈夫人吃力地走到了医馆,却发现医馆被水给淹了,现在大门紧闭,没有人坐堂。
他急了,“这可怎么办?”
春芽道:“我记得前面还有一家医馆,咱们再去看看。”
前面的水更深,直接没过了膝盖,东生和春芽只得往后退了出来。
俩人急的团团转,找不到大夫,夫人又一直昏迷,这可怎么办?
李伯山和李仲海从街边一处房子里出来,每个人都背着一大袋东西,而后两人把袋子放在板车上。
李伯山拍拍袋子,里面飞出来一些白色的尘土,他用手扇了扇,“我看这些就够了,足够把院子和屋子都撒一遍了。”
李仲海点点头,“咱们回去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城,爹最近忧心忡忡,觉得可能会有瘟疫蔓延,只希望爹的判断是错的。”
正在这时,李仲海不经意间看到了东生,“那不是石贵家的小厮吗?大哥你看,他背上背的是不是陈夫人?”
李伯山定睛一看,还真是陈夫人,“走,咱们去看看。”
东生和春芽见这四周都没有医馆可看病,打算把陈夫人先背回家再做打算。
正巧李伯山和李仲海过来了,东生跟在石贵身边,见过一次李仲海,知道他们是救了小少爷的恩人。
李伯山把板车一停,“敢问小兄弟可是石家的人?你这背上背的是陈夫人吗?”
春芽也认出了他们两个是谁,暂时放下了警惕,这两个人于石家有恩,料想也不会对他们做出什么坏事。
东生道:“我叫东生,正是石家的人,今天随夫人出来办事,结果路上驾车的马发了狂,夫人被撞晕了。”
李伯山问道:“东生兄弟,你们这是要带着陈夫人去找大夫吗?”
东生愁眉苦脸,“李大哥,这附近的医馆要么被淹了,要么离得太远过不去,实在找不到大夫,我正打算先把夫人带回家,回到家再去找大夫。”
李伯山道:“你先别带陈夫人回去了,我爹是大夫,正好我们住的地方离这里不太远,我看不如先把陈夫人放在板车上,先拉着去我家,让我爹给陈夫人瞧瞧。”
东生欣喜若狂,天无绝人之路,正愁着找不到大夫,没想到眼前就有一位。
李伯山把板车上的袋子费力移到一边,把袋子里漏出来的白色粉末收拾干净,给陈夫人腾出个位置。
东生好奇,捻起一点白色粉末,“李大哥,这是生石灰?”
李伯山把绳子套到肩上,李仲海在后面推着,两大袋生石灰再加上个陈夫人,板车着实不轻,一个人拉起来颇为吃力。
东生见状,也赶紧搭把手,帮李伯山推车。春芽走在板车旁边,小心翼翼照料着陈夫人。
李仲海道:“你猜的没错,这正是生石灰。”
李伯山在前面拉车累的说不成话,李仲海于是又给东生解释道:“这一场大雨过后,滋生了不少邪气,我爹听说府城外已有不少灾民出现腹泻高热之症,担心可能会有瘟疫,所以让我们俩提前买些石灰艾草备着。”
东生听了李仲海的话吓了一跳,他虽未经历过瘟疫,但也知道,一旦有瘟疫蔓延,到时候死的人可能要成千上万,绝对是一场大灾难。
东生又问道:“这事准吗?我叔今天又要出城,会不会不安全?”
李仲海道:“这事谁也说不准,只是我爹的推测而已,我们一家本想赶紧离开府城,可是路上泥泞不堪,板车也走不动,只好再等等。为了心安,才买些驱疫的草药备着。”
东生心里盘算着,等叔回来了,一定要赶紧给他说说。
50.
苏醒
板车在石板路上驶过,留下一串痕……
板车在石板路上驶过,
留下一串痕迹。
这里位于城东和城南之间,大多住的都是平民百姓,一场大雨过后,
城内但凡地势低一些的地方都有积水,城里百姓都挽起裤脚,光脚在混浊的积水中走来走去。
城门虽已经关闭,但在此之前府城内已经涌入了不少灾民,
这些灾民无家可归,大雨来时,
只能匆忙找个地方避雨,
因为腹中没有一粒粟米,
饥饿难耐,在雨停后便又出来沿街乞讨。
大雨前城中百姓生活还算过得去,大雨过后,
物价飞涨,自保已然不暇,哪还有多余的东西施舍给难民。
难民三三两两,或是蹲在墙角下拿个破碗乞讨;或是拄着棍,慢慢挪动向行人讨要吃食。
春芽和东生虽是石家的下人,但从干旱饥荒初始到如今,
并未饿过一天肚子,又因一直待在石家甚少出门,乍一见灾民的惨状都有些于心不忍。
李仲海一路上已经司空见惯,知道衣食无忧的人一开始面对这种情况,定然会心软,但心软是要不得的,只会害了自己。等到他们见多了,
明白一时的施舍并不能救命,心才会硬起来。
正如刘大舅的大孙子刘安,刚和他们一起逃荒时,未见识过人间疾苦,还颇有些天真浪漫,等到后来经历了被灾民打劫、被土匪盯上、被乡亲背叛,现在刘安早收起了自己的慈悲心肠,就算眼前是恶狗食人,他走过去也是看都不看。
用刘安的话说:“我算是想明白了,咱们自己能活着就不错了,哪还有余力去接济其他人。”
李仲海知道,东生和春芽只是在乱世生活的太好了,所以见不得这种惨状,若是他们也开始逃荒,指不定会变成比刘安更心硬的人。
李仲海道:“咱们再加把劲,这条路走到底再拐个弯就是我们租的院子了。”
东生摸了把头上浸出的汗,“李大哥,这板车可真重,你怎么一点也不累?”
李仲海笑笑,“我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庄户人家,平日里下地干活不比这轻松,累着累着就习惯了。”
东生看着灾民,还是有些不忍,他只知道外面饥荒严重,但没想到连府城都未能幸免,他小声说道:“李大哥,我怀里还有些吃的,能不能给这些人?”
李仲海知道东生与自己非亲非故,若是冒然相劝,只会适得其反。
他有意让东生见识一下世道艰难,“你去吧,千万要小心。”
东生心想,施舍个东西有什么难的。
春芽见他要去,忙喊住东生,从荷包里拿出几块糕点,这是她平日里用来哄元宝的,“还有我的,你也一并给他们送过去吧,就给那几个墙角的小孩子,都瘦的皮包骨了,也实在太可怜了。”
春芽见那几个孩子比元宝大不了几岁,一个个穿着破破烂烂的湿衣服,蹲在墙角,一眨不眨地看着过往的行人,实在是让人心疼。
李仲海让李伯山先停一下车子,有他们看着,东生也不会出现大问题。
东生刚走过去,就被一群灾民围住了。
一个个乞讨的破碗伸到他的面前,“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东生有些不知所措,他努力扒开灾民的手,“你们别靠这么近,我又不是不给你们。”
蹲在墙角的小孩子也趁机过来了,他们仗着自己瘦小,灵活地钻到东生身边,趁他顾不过来,一把把东生怀里的东西都给掏走了。
刚掏走溜出去,几个小孩子就开始狼吞虎咽,把抢来的东西吃的一光二净。
东生目瞪口呆,未曾想过事情居然是这个走向。
他想挣脱灾民,却怎么也脱不了身,无奈之下,只能大喊道:“你们别挤了,我身上没吃的了!东西都没抢光了!”
灾民们不愿意相信。
“肯定还有,你是骗我们的。”
灾民开始扒东生的衣服,想要找到一点吃的。
东生一个没注意,被灾民推到在地上,李仲海见状,快步上前,用力推开灾民,把东生拉了出来。
东生的头发乱了,衣服脏了,嘴角还磕破了皮,看起来好不狼狈。
春芽心疼他,上前替他擦了擦脸上的脏污,“真是群狼心狗肺的,早知道咱们就不给他们吃的了。”
东生舔了舔嘴角,吸了口气,“没事,不给吃的咱们心里面难受,他们都是可怜人,要不是饿惨了,谁愿意这样。”
李仲海闻言看了一眼东生,许多人初次受挫后,再遇到灾民只会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没想到东生居然是一个至纯至善之人。
他
拍拍东生的肩,“东西给了咱们就走吧,快到我们住的地方了。”
东生心里有个疑惑,“李大哥,灾民这样抢粮食,还有人施舍给他们吃食吗?”
李仲海笑笑,“天下有好人有坏人,自然会有人给他们施舍东西,不然城门关闭这么久后,这些灾民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李仲海又想,我们一家不过是一介贫民百姓,只想在乱世保全自己,所以只能选择明哲保身,但是世上若是多一些东生这样的人,会不会少些悲惨之事。
李伯山在前面喊道:“都别说话了,再加把劲,咱们快到家了。”
板车拐进一条巷子,他们租的院子在里面第三家。
李仲海对东生道:“看见那棵枣树了吗?那就是我们租的院子,说起来还要多谢石兄弟,要不是他帮忙,我们也租不到这么好的地方。”
板车停在门前,李伯山抽不出手,于是李仲海前去叫门。
院子里,女眷们趁着天晴,忙把衣服和被褥都拿出来晒晒,老天爷阴晴不定,摸不准明日的天气,还是勤快些早把东西都晒好才安心。
廊檐下,一个小火炉烧的正旺,上面放着一个煎中药的小砂锅,砂锅“咕咕”冒着热气,鱼娘在一旁拿个小扇子,时不时扇个风。
李大成捏起砂锅盖,看了看里面的水位,“可以了,再熬一刻钟把里面的药控出来,加点水再熬一剂。”
鱼娘想到待会要喝苦苦的中药,吸了吸鼻子,她好想破罐子破摔,告诉爷爷她不用喝药也不会感染疫病,不过想想还是忍住了,金手指是件大事,不能轻易告诉任何人。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敲门声,“爷爷,肯定是爹回来了,我去开门。”
李大成接过扇子,“去吧去吧,我看着砂锅。”
鱼娘蹦蹦跳跳跑到门口,透过门缝一看,果然是李仲海。
她用力把门栓抽掉,“爹,你和大伯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李仲海揉揉鱼娘的头,“路上遇上了熟人,你去把你爷爷舅公他们叫出来,咱们家来客人了。”
鱼娘往李仲海身后一看,她见过春芽一面,知道她是陈夫人的婢女,心里顿生疑惑,昨日石贵已经来过一趟了,陈夫人的婢女怎么又会来这里,莫非有什么事吗?
鱼娘视线下移,看到了躺在板车上的陈夫人,她吓了一跳,赶紧跑回去找李大成,“爷爷,陈夫人晕倒了,被爹和大伯拉到咱家了。”
李大成也吓了一跳,他把扇子塞到鱼娘怀里,“你先看着,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陈夫人被撞后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不醒人事了,等她再有意识,睁开眼睛,看到了头顶蓝蓝的天空,她挣扎着坐了起来,“我这是怎么了?”
春芽见陈夫人醒了,欣喜若狂,扑到陈夫人身边,捂住胸口喜极而泣,“夫人你终于醒了,可吓死我了。马车翻了后你就晕了,我和东生到处找医馆都找不到,幸好遇上了李家人,他们说李家老太爷是个大夫,于是就用板车把你拉到了这里来看病。”
李大成刚走出门口,就见到陈夫人已经站起来了。
他上前行了一礼,“陈夫人现在感觉如何?可觉得头晕眼花?”
陈夫人还了一礼,“多谢您了,我现在并无任何不适,料想已经没事了,正打算回去呢。”
李大成道:“不如我再替您把把脉,要是没事了您再回去。”
陈夫人想了想,把把脉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于是同意了。
李大成替陈夫人仔细把完脉,捻着胡须,“陈夫人脉象平和,并无任何不妥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