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眉压低声音:“只是那个姓段的,突然失踪了,人也找不见。段家在京城有些人脉,非说是被李先生杀了……总之李先生被扣下了,我们先生在京城奔波,看能不能把他保出来。”
李潇在高中时期,就是和陆承风走得最近的人,他性格隐忍不发,沉默寡言,是不善言辞却稳重的性格。
陆承风高中时期,其实脾性远不如李潇沉稳,家世卓越,身上难免有世家子弟的骄狂。
李潇又过于深思熟虑,两人脾性非常契合。
陆承风的华越,成立以来并不是一帆风顺,甚至屡遭打压,近乎要坚持不下去。
最绝望至极,是李潇以贱价卖给了华越一代自主研发芯片,后来华越靠第一代数据分析与全息数据模拟的产品线打出名气,至此,开启了华越五年的扶摇路。
陆承风是个多疑的人,最信任的,只有从前交好。
他信相识于微末的感情,并不信富贵后认识的新人。
云挽嫁给他那一年,即便陆益年打压得再厉害,华越也已经有了名气。
女人对他投怀送抱,男人阿谀奉承。
何其之多。
因此结婚第一年,陆承风对她始终有戒心,且格外严重。尽管他掩饰得很好,甚至不常回家,不会在她面前暴露很多情绪。
然而云挽心思,细腻千百倍。
怎么会看不出来。
他对身边人好是真的好,华越的特标是“LiLi”,并不像寻常企业,将企业名称刻进特标里。
那是因为华越最初的工程师,李潇的姓,是“Li”,仅此而已。
有年参加洛杉矶数据峰会,陆承风拿着代表研发组的标牌入场,当时牌子上,写的是“LL”。
他首字母是“L”,李潇的也是。
然而当工作人员询问正确发音,究竟该念“LiLi”,还是“double
L”时。
陆承风沉默了。
后来,他就将代表自己的“L”除去,只留下李潇,才有了如今华越泛着蓝光的特别标识。
他其实对人真的没得挑。
只是云挽来得太晚,努力很久,还是没到能够让他放下戒心的那个行列里。
东仔看她神情有异样,忍不住道:“夫人,您还好吧?”
云挽勉强笑了笑:“我没事。”
东仔松了口气。
云挽说:“所以先生没被扣下,只有李先生被扣下了,是吗?”
“是的,夫人,先生留在那里,只是想找人出手保李先生。先生和京城周家关系不错,或许有办法的。”
云挽想起周书彦,以及他那位在闽南做土皇帝的叔。
东仔说:“更何况,根本没有证据的事,李先生被叫过去,应该也不会有事。”
她摇摇头:“不会那么简单,李先生也不是普通人,他们敢扣,肯定是段家后面有人保。”
“那就看谁后面背景硬了。”东仔安慰她,“先生做生意那么多年,也不是白做的,您相信他就行。您身体也不好,还是好好休养,当做不知道这个事,别太烦神了。”
云挽垂眼应声,轻轻点了个头。
只是说是不劳神,怎么可能真的不记挂。
他在京城,离她那么远,她都不知道事情有没有进展,究竟怎么样了。
那段时间她一个人在泉城,很想他,但是知道他事情在身,也没办法过多联系他。
周书彦很早就秘密返京了,只是救不到人。
云挽有些吃不下东西,晚上也不怎么睡得着觉。
东仔挺着急的,害怕她怀着孕,身体垮掉,经常劝她不要着急,然而云挽听不进去。
她当然知道这样不行,只是控制不了罢了。
第四天的时候,陆承风身边的助理给她去了个电话,说是报平安的:“陆先生人没事,怕您担心,我来给您报个平安。”
云挽说:“那他最近身体好吗?”
要是四处奔波,肯定没有好好吃饭,也没有好好睡觉。
她只是怕他弦绷得太紧,身体长期撑不住,就会生病住院。
助理恭敬道:“这个您不必忧心,先生身体一向康健。况且秘书也跟在这边处理,她人脉多,或许有办法。”
云挽安静垂眼,默默地没说话。
穆丝遥在那群人里面,风评其实挺好的,很早前他助理就有夸过:“丝遥姐就是厉害啊,认识的人多,又会来事。她好看嘛,也放得开,去局子上那些大佬都给她面子的。”
确实是这样,她和穆丝遥接触不多,然而只是短短几次接触,见过的那几面,说过的那些话,已经足够在她心里留下印象。
穆丝遥是真的很漂亮。
漂亮到这种程度,美貌就成了利器。
氛围古怪僵滞,助理大概意识到:“抱歉夫人,我说错话了。”
云挽嘴角发苦:“没有,你说的是实话。”
她挂了电话,神思不属坐在沙发上,身□□院芭蕉叶,被雨打得摇晃扑打窗棂。
东仔给她煮了甜汤,刚放温:“夫人,您吃点东西?不荤腥,我做了这边的甜汤,或者我再去做您爱吃的红豆沙?”
云挽脑袋好像放空了,什么也听不进去。
东仔又喊她两声:“夫人,夫人?”
她才恍然回过神。
云挽起身:“我去楼上休息会儿,甜汤先不喝了。”
看她像是没那么严重,东仔舒了口气:“那我给放外面,您想喝了给您热热。”
她点点头,回了楼上。
真的太累了,这几天,她觉得像是把整个心都悬在了喉咙里,她怕陆承风那根弦绷得太紧,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云挽扶着床沿,慢腾腾躺上去休息,浑身都不舒服。
尤其是肚子,被牵连得坠坠地疼,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情绪影响,原本孩子不吵不闹,在她肚子里待得很安静,很乖,偶尔翻身也是慢吞吞的。
这几天动得却很频繁。
穆丝遥倒是没再给她发消息了。
云挽看了下手机,心里多少有了数。
她的怀疑,应该不是错觉。
穆丝遥就是对她有敌意,如果东仔没有说谎,陆承风应该是怕她太着急,怀了孕身体一下子遭不住,所以才叫人瞒着。
他自己也瞒着。
她问他有没有事,他都说:“没事。”
唯独他助理,那天给她发这么个消息。
云挽仔仔细细,把那条消息再看了一遍,没有把它删掉。
她抱着肚子睡了个午觉,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她忘记梦到了什么,忘记了梦的情节,也忘记了梦里人的名字,他的样子。
只是醒来后,眼泪潸然沾了满枕。
她睁开眼,对着床帐静静看了会,摸出手机,决定打电话问一下梁西岭。
其实最开始出事,她就应该问的,梁西岭毕竟是在体制内工作,对这方面流程应该熟悉很多。
只是她不想让梁西岭担心,才一直瞒着没说。
电话接通,然而并不是梁西岭,女人的声音缱绻略带暧昧:“喂,你有什么事?”
云挽被噎了瞬:“我——”
“你在做什么?”梁西岭的声音有些恼怒,“谁打来的电话。”
女人答:“好像是你妹。”
旋即她的声音消失,换成梁西岭:“满满,怎么了。”
云挽像是陡然找到主心骨:“哥,承风最近出事了。”
“出事,什么事?公司账目出问题了?”
“不是,是他之前从国外回来,被扣在京城了。”
她简单说了前因后果。
梁西岭那边听完,一片寂静。
云挽声音都带了哽咽:“哥,一般你们这种情况都怎么处理的,能保出来吗?”
梁西岭像是深吸了口气,他还没答,方才女人的声音又响起,懒懒地道:“能啊,不就保个人,多大点事啊,皇城根底下,别说他是疑似杀人,就算他真杀了人,那又怎样。”
“好了!”梁西岭小声呵斥,“别和我妹说这个。”
那头好像不高兴了,东西一丢:“不说就不说,现成的资源摆在面前你不会用。”
梁西岭安抚云挽:“不提她。你别着急,扣人也需要理由的,证据足就定罪了,现在耗着,其实对他来说也是好事,说明始终找不到明确证据,只是例行问话。”
“但是,例行问话怎么会把人关这么久?”
“所以我说,对他来说,是有利的。”
她一愣:“为什么?”
梁西岭声线沉稳:“他是被带进市局,不是随便找个地方关禁起来,这就好办。那家人背后靠台再大,也没办法一手遮天,进了市局,自然有四面八方耳目盯着,仕途走到今天,难道会没有对手吗?”
“这算是滥用职权了,不过分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真过了,不就是落把柄吗。”
云挽听懂了。
她还想再和梁西岭说几句,东仔敲门:“夫人,夫人您醒着吗?”
云挽心头一跳,和梁西岭说了声,挂断电话下床:“怎么了?”
东仔看到她,隐约松了口气,随即面色凝重道:“抱歉打扰您休息了,只是您下去看看吧。”
她微怔:“看什么。”
东仔说:“老爷子来了。”他忧心道,“硬闯进来的,拦都拦不住。”
这场面如此熟悉,和当时初见陆益年时的情景,竟然全然相同,都是陆承风不在,家里就剩她和一个佣人。
陆益年想必是来兴师问罪的。
云挽想了想,掩上门披了件外套,尽量遮掩怀孕身前的臃肿。
尽管凭陆益年的毒辣,约莫还是会看得出来,但她总得尽力不被发觉。
她下了楼。
陆益年连门都没进,见到她,怒火滔天:“承风最近在做什么,他是疯了吗?”
云挽甚至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她不了解陆承风的动向,就连为什么会发生这件事,都还不清楚。
她小声道:“我不是很清楚。”
陆益年冷笑:“不清楚,你不是他老婆,你连他平时在干什么你都不知道?”
云挽咬紧唇,没吭声。
“所以他当年娶你干什么?”陆益年上下打量她一眼,嫌恶道,“我给他挑了那么多名门闺秀,他不入眼,偏娶你。但凡他当年听了我的话,也不至于现在出事,你一点忙帮不上。”
云挽心里微疼,低声解释:“我这段时间,也找了很多人,我……”
“有用吗?所以呢,他回来了?”
她抿紧唇。
陆益年冷嗤:“顶嘴。”
陆益年助理在旁边,是雨夜里多次登门,来请陆承风回家吃饭的黑衣男人。
他淡淡道:“您别急,少爷身边不是还有个秘书跟着么,听说有点本事的。”
陆益年脸色好了点,然而不免还是冷哼:“连个秘书都比你正儿八经做太太的强。”
他见再问不出什么,甩手便走了。
云挽垂头,在原地站了会。
东仔本来不方便掺和,现在看陆益年走了,连忙来安慰她:“夫人,别伤心了。陆家这个说话就那样,您别往心里去。”
云挽摆摆手:“没事。”她扶着门框,静静转过身。
台风天了,敞着门很冷,风把她的发丝吹乱,单薄的衣衫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婉约的身形。
只有肚子那块,看着像是有肉的。
云挽轻声说:“你去忙吧,我上楼,自己待一会就好。”
“夫人。”东仔望着她,眼神里流露出不忍。
云挽也没力气再解释,闭了闭眼,沿着扶手慢吞吞地上了楼。
她其实觉得陆益年说得很对,真的,连秘书都比她更有用。
或许在他身边所有人眼里,她这个名义上的陆太太,真的什么都不是。
云挽重新回到床上休息,肚子还是有些闷痛,形容不出来那种感受,并不激烈,不像是刀刺,只是很缓慢地,像在用钝刀割肉。
到了半夜,她重新开始发起低烧。
之前就没调理好,体温又开始反复了。
她还忧心陆承风会不会太操劳,病倒,现在真正生病的,却是她了。
云挽她浑浑噩噩,室内温度不低,她盖着被子,却还是觉得脚心冰凉。
她又爬起来,陆承风的睡衣被她收进衣柜了,她想找出来抱着睡觉。
陆承风这边的衣柜,她其实没怎么整理过,因为也不长住,可能不久就要搬走,云挽就没怎样收拾。
平时洗了衣服,也都是收在最中间那层。
他的睡衣被她单独拿出来放了,在常穿的衣服旁边,云挽耐心抽出来。
只是可能是生病的缘故,她头晕,身上也没力气,衣服没拿稳一摞都倒了。
云挽愣了好几秒,才把它们重新收起来放好。
衣柜内侧好像有个小匣子,也翻倒了,锁扣没扣紧,里面文件掉出来。
云挽拿来看,是个牛皮纸袋,上面写着“婚姻相关文件”几个字。
她一愣。
不知道怎么的,心里骤然生出一股痛感,很没来由,她也不知道是从何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