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挽面色苍白,身体被吼得止不住瑟缩,她又下意识往后缩了些,去捡行李袋里掉出来的衣服,不剩几件,凌乱地堆在脚边。
陆承风指尖苍白,最后也蹲下来帮她捡,胡乱塞进行李袋:“回家再叠吧。”
收拾到一半,他手指顿住,紧接着,狠狠颤抖起来。
云挽顺着他视线下移,看到里面孤儿院的合照,心脏猛地一缩。
那都是栾琛这些天给她带过来,哄她高兴的,上面不是只有孩子,她和栾琛都做过义工,因此也有他们两个。
照片里,对着镜头。
她浅色连衣裙,笑容甜蜜毓秀,他深灰色西装,气质掩盖不了风华。
两个人站得不算近,然而对陆承风来说,有这么一张朦胧不清的照片,也就够了。
照片上标注了日期,最早是今年的三月。
他的视线一寸寸将照片从头至尾扫过,而后很缓慢、很缓慢地,转移到她的身上。
她心脏剧痛,他双目猩红。陆承风紧紧咬住齿根,什么都没多问,只是极轻地点了个头:“好得很。”
“好得很。”
他声音沙哑,就像是在喉咙里滚过一遍:“我说你的胆子那么小,怎么就敢跟我提分开,好,真好,原来是早就找好下家。是我蠢,真的,我他妈太蠢了,我竟然还以为海陵岛之前,你真和他什么都没有,我竟然真的会信你。”
“你当时和我解释,我信了,现在想起来,满满,你那个时候看着我,是不是就已经在心里笑话我了?”
她眼睛模糊,拼命地摇头,嘴里含混不清喊着:“没有,没有……”
他嗤笑一声,语调凄凄冷冷,不知是哭是笑,即便是笑,也不知道是在笑谁:“没笑我吗?真善良,你不觉得我当时很可笑吗。被你玩,被你骗,被你像狗一样就耍得团团转!”
他骤然发狠,将手中所有照片全部撕碎,猛然摔在她身上:“我从福州回来,你人不见了,我找你找了多少地方,你知不知道!我上门都已经找到你家,他们跟我说你从没回来,我当时甚至都想,你会不会是怀孕,行动不方便,在路上出了意外。”
“结果呢!”
他掐住她下巴,指腹在脸颊留下道道血痕:“我他妈在那边像个疯子一样地找你,你多好啊,你自始至终都把我蒙在鼓里,你他妈根本就是早就想要跟他离开!”
他凶起来不要命,云挽很怕他:“你冷静……”
“我冷静?”他就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冷静,我他妈就是犯贱,才会继续听你的话,继续留下来被你骗,被你接着耍!”
她哭起来。
如果说上次在车里撞见,他只是对她有误会,那也不过是以为,她是后来才开始慢慢喜欢上栾琛。
他虽愤怒,其实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可现在,他半点理智都没有了。
他真的疯了。
他磁哑破碎的声音震在耳畔:“他从美国回来多久,你们是不是就在一起了多久?每次去福利院,做义工那么积极,我当你多喜欢小孩,我真蠢啊,其实你出门只是为了见他吧,你每次去那里那么久,你只是想跟他见面吧?”
他扫一眼宾馆房间。
房间很小,最普通不过的标间,宾馆星级并不高,年代也已经久远。
四面墙壁都发暗了,屋子里处处透着阴冷。
可她的被褥却都是新的,她的房间,多了很多很多,一个普通酒店标间,不应该有的东西。
他强硬地转过眼,眼底溢出血红一片:“你把这当成家了?觉得跟我离婚,你就能名正言顺嫁进栾家,做他的好妻子,做栾太太了?”
他冷声轻嘲:“别做梦了。”
云挽哽咽:“你别说了……”
他像是根本听不见:“他要是真的爱你,他名下酒店随便选一间你就能住得很好,可是呢?你现在住在哪里?怎么了,你就那么爱他,你白给他睡?你还想当栾太太,满满,你连男人都不知道怎么栓。”
“你那点伎俩,也只能骗骗我了,我睡你,至少不短你衣食,给你的物质也从来没少,你跟他睡,你能得到什么?”
她看着他那张熟悉脸孔,心底一阵阵发痛,痛得她嘴唇都在发抖。
指甲掐进掌心,冒出粒粒血珠。
是啊,她得到什么,结婚那么几年,她又留下什么。除了一个孩子,什么都没有。
她喉咙沙哑:“我得到的,都是在你这里得不到的东西。”
他额头瞬间爆起青筋:“闭嘴!”
他紧紧掐住她下巴。
疼痛和涩意齐齐爆发,顺着脊背,她的五脏六腑,滚烫蔓延过全身。
她没喊疼,只是倔强道:“我就是不想看到你,才和你离婚,就是不想看到你,才和他在一起。我要你走,你听不见吗?”
“我不会走的。”他语气听似平静,尾音却颤抖,“你不是就想刺激我吗?真好,你真有本事,你越不想看到我,我偏要凑在你面前,要你一辈子都记得我。”
“你这样有什么意思?”
“那你刺激我又有什么意思!”
她掉泪:“可我没有想和你怎么样,你想离婚,我就签字,你心里根本也不在意,与其互相折磨,这样对两个人都好……你总是很凶,我害怕。”
他眼底满是痛苦,房间里光线很暗,只有床头有一盏壁灯。
他半边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却忽地笑出声来:“你害怕,你背着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有想过我吗?有想过我会这样吗?还是你根本什么都知道,但是你不在乎,你还是要做?”
她凄然愣住。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陆承风,印象里的他,总是戴着副重重的面具,她猜不透他,也摸不清他。
可是现在,他却好像面具碎裂,那颗让人捉摸不透的心,被撕成两半。
“你不是说跟他比跟我好?”他静静道,“那你现在看见我,心里难受吗,恶心吗?”
他俯身。
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
眼睛直直地逼视她:“可我就是要恶心你,报复你,你有觉得痛苦吗?我还会让你百倍痛苦。”
“你背叛我,这就是你背叛我的代价,我很早就和你说过,你敢背叛我,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我知道你现在恨我,怨我,是不是心里还在骂我,恨不得我去死?”
他指节蜷缩,用力到苍白:“那我也会拉着你一起死。就算到阴曹地府,我也会一直恨你,一直盯着你,满满,我变成厉鬼都会缠着你的,我找到你,就一定会把你关起来,你他妈生生世世,都别想跟他双宿双飞。”
“反正你说话向来也不算数,小渔村答应我的事,也只有我自己信了。”他顿了顿,或许是她错觉,他那瞬间嗓音,竟然喑哑到颤抖。
“那我们就这么互相恨着对方好了,恨到老死,恨到谁终于先死。”
云挽闭上眼睛。
*
她好像又做噩梦了。
只是这个梦那么真实,真实到就如同近在眼前。
她逃脱不了,躲避不掉,那么残忍而绝望地,一道道刻在她心上,一瞬间就鲜血淋漓。
为什么,明明她在这段感情里,几乎不曾体会过甜蜜,然而所有的伤心欲绝、磨难凄苦,全部要猛烈地向她丢来。
即便承受不了,也要被动承受。
从无选择。
她甚至不知道他还抓着她不放是为什么,她只觉得心里疼。
脸上冰凉和温热交织一片,全是泪。
他大概也觉得痛苦,始终沉默着。
他们静静对望。
彼此相视无言,没有任何一句话好说。
她好想就这么睡过去,不要再醒了,她不想面对,想一觉醒来就回到过去,或者回到家里。
她想念她在润州的家,那个算不上温馨的房子。她想梁西岭,想爷爷奶奶。
想从前岁月,年少时光。
她甚至还想过,和他待在陆家别墅那一段日子,他们结婚三年,那些为数不多的温情。
可是什么都回不去了。
她想要的,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得到。
她拼命想抓住的。
到头来。
只有梦里欢愉,醒时痛苦。
*
可是她还是醒了。
脑中浑浑噩噩,就像是睡过了头,很不舒服,身上也难受。
她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有些回不过神,眼里遍布茫然的空洞。
云挽轻轻动了动指节,喉咙涩哑。
她下意识呢喃起来:“想喝水。”
没多久,门被推开,有模糊挺拔的影子走进来,沉稳坐在床边,不声不响,将她半扶起来。
温水顺着喉管细细滑过,流进胃里,片刻的舒服。
她这才认出来他是谁,还没有开口说话,先心里难受起来。
他纹丝不动,偏头看她:“你做梦了?”
她不愿搭理。
他也不恼:“喝水。”
她固执:“我不想喝。”
“别赌气,喝水。”
她看一眼他手里杯子:“我要自己来。”
他手指陷入掌心,生生掐出几道指痕:“你就那么不想看到我?”
说罢,像是卸了力气,他把水放在床头。
“这是哪里?”
他看她一样,分外平静:“小渔村。”
第42章
“今天戴这个。”
她眼里染上浅浅的错愕,
扭过头,这时候才看见窗外一片蔚蓝色海景。日光明亮,晴朗的颜色,
刺得她眼睛疼。
这是小渔村,他的房间,
同样的白色墙壁,同样的白色床帘。难怪她醒来后觉得那样熟悉。
这个房间很普通,和她住过的那两所豪宅比,甚至称得上简陋。
可也就是在这个地方,她签下离婚协议前,
曾经和他在这里住。他照顾她,
在楼底下灶台生火,烧饭,她和他一起。
小渔村海湾奔腾的浪水,温柔的夜色,灯塔边悬挂的月亮。他背着她走,他们都一起看过。
云挽喉咙里不舒服,只能哑声努力道:“我们怎么在这里?”
他不吭声。
后来,他淡淡道:“在这里住一阵。”
“住多久?”
“你愿意住多久?”
无人回应。
他轻笑:“怎么,
这么不愿意看到我。”
“不是。”她别过眼。
他继续喂她喝水,垂下眼睫,阴影遮住了一半情绪。
他就像是无知无觉,
情绪不会受任何影响,
这种时候,
还能若无其事喂她。
仿佛他们没有任何嫌隙,
始终都亲密无间。
她咳嗽起来。
他仍旧表情淡漠,搁下碗,
抬手轻轻拍着她脊背,帮她顺气。
这样诡异的样子,她咳出眼泪,突然觉得心里一阵酸楚。
是一种没来由的感受。
他模样,这种时候,显得很温柔。
她从前总觉得他很凶,尽管他前两年,几乎从没发过脾气。可他冷,就像是捂不热。
海边温度并不高,窗户半开,风吹进来,带着丝丝凉意。
云挽下意识蜷了蜷身体,水喝完,看着他冰冷的表情:“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婚?”
他缓慢抬眼:“你要离婚?”
她微愣,想着要是离开的话,应该是要把离婚手续办掉的。
云挽心里惴惴,但还是嗯了声:“协议被,被撕了,你可以让你的律师重新写一份。”
她抿抿唇:“我都可以的。”
她说完便低下头。
盯着床单。
足尖踩在上面。她脚踝很纤瘦,只是怀孕了就开始有浮肿。
云挽也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了,他不喜欢她,肯定也有一天会腻的。腻了之后,就可以离婚了。
然而他唇线抿出冷厉的弧度:“别做梦了。”
她错愕抬眸。
陆承风冷然看她,嘴里的话无比伤人:“你以为你是谁,我多爱你,我的律师为了你还要抽时间多写一份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