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留下来的,却是新婚那年在南昌,她跟着他在水榭等人,梨花一瞬间飘下来,他眼瞳漆黑,平静地对她说:“一转眼,你头发都白了。”
情绪突然汹涌地朝她反扑过来,洪水猛兽,她死死闭上眼睛,攥紧被褥的指节用力苍白。
眼泪却还是失控地流出来。
那晚她还是梦见了陆承风。
梦里,他好像微微俯身,低声对她说了几句话,唇角溢出一丝极浓烈的笑意。
喁喁细语,寸寸温柔。
只是她睁眼梦醒,才恍然记起,她已经不是他妻子了。
那些梦里遗留的细节,触碰不到的他的那一面。
很快,他就会毫无保留地,交给下一个人。
他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大步往前。
揪着往昔记忆不肯放手的,自始至终,其实只有她一个而已。
*
那几天,她日子过得很平静,每天待在酒店里,尽管哪里都不能去,也会时常想起他,只是心情好了很多。
栾琛每天都会来看她。
她情绪低落,他大概是为了哄她,给她带了些福利院孩子的照片,也有他们的大合照。
他也给她带饭。
其实云挽吃酒店的餐食就可以,只是他不愿意:“闽南的菜,你可能吃不惯的,我家里有请私厨,做的都是苏南小菜,你尝尝看,可能胃口会好些。”
她确实吃不惯闽南的菜,最主要是她实在不能吃海鲜。这边很多菜的做法,她吃起来会觉得奇怪。
她纠结,栾琛也并不逼迫,只温和劝她:“总是吃不下饭,可怎么行,孩子会闹你的。”
他这样的男人真的很聪明,她一直小心翼翼护着孩子,也喜欢小孩,他都看在眼里。知道劝她或许没用,提到孩子,她可能就会听。
云挽只得小声说:“谢谢。”接过筷子,小口小口吃起来。
可能确实是菜式的问题,她这两天胃口好了点,能吃满一碗,还能多喝碗汤了。
栾琛看着她把汤喝完,表情没变化,语调却有几分若有似无的高兴:“还想吃什么,我让家里师傅照着做。”
她其实不挑食的,只是怀孕了,胃口会格外敏感而已:“不用不用,谢谢你,这些家常菜就很好吃了。”
他淡淡嗯:“那我明天还来陪你吃。”
她微怔
“怎么了,不愿意见我了?”
云挽摇头:“我,我刚离婚不久,我觉得这样,有一点不太好。”
“为什么不好。”
她说不上来,只是面对他,她始终没办法完全放松。
云挽不愿骗他,也不愿这样不清不楚,偏过身,细声细气地解释:“我知道这样说,你可能会觉得我很拖沓,很软弱,可是,我才和他分开,我真的没办法那么快投入一段新的……关系。”
他不声不响盯着她。
她难堪地继续:“我不想装糊涂,也不想平白无故接受你的好意,栾琛,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只是我现在,连我自己都自顾不暇,你想要的,我可能给不了你。”
他温和笑着打断:“你怎么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云挽瞳孔一缩,还是坚持着说完:“我不知道,可是不管那是什么,我可能都无能为力,我没法骗你。”
“我知道你不会骗我。”他垂睫,嗓音莫名地有阵淡淡的哑,“你什么都会告诉我的。”
她没听出来有什么不对,磕巴了一下:“嗯。”
她眼眶蓦地发酸:“我们还像之前那样相处,可以吗?我回家之后,要先把宝宝生下来,我得照顾他,就还要找份工作,我真的没有精力再继续一段关系了。”
她也怕了。
没日没夜,暗无天日的等待,就像场荒唐的噩梦,梦里千种滋味,百般折磨,醒来后,什么都不能剩下。
他紧紧抿着唇,不发一声。
云挽怕自己说得太过,沉默片刻,紧张喊了声他名字:“对不起,要是你心里不舒服,你这些天给我准备的东西,我可以折价转给你的。”
她唇色发白,手腕不安地颤抖。
他低了低眼,伸手按住:“不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细软的手,“但是我想告诉你,你和他之间,可能也就是这样了。你走了这么多天,他没有找过你,也没有向谁打听过你。”
“你和我说的话,我接受,只是我也会心疼,我希望你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继续想他了,好不好。”
她眼圈红成一片:“我知道他不会找我。”
“嗯。”栾琛轻颔首,收回意味不明的眸光。他再次停顿片刻,视线深沉地锁住她,“我一会儿要去公司,走之前,我能……”
陡然间,手机提示音响起来。
他微怔,止住话头。
云挽也一愣,是她的手机,屏幕显示是奶奶,她放下筷子,接起来:“嗯?奶奶?”
梁奶奶语气有点焦急:“满满啊,你最近出什么事没有哇?”
云挽手指发颤,不确定她离婚的事,是不是漏出去了,家里连她结婚了都不知道,要是漏出去,她都没想好怎样解释。
她尽量平稳语气:“没有,怎么这么问?”
那头梁爷爷也在,老两口大概是低声讲了几句,她听见爷爷说:“你就照实问她。”
她心脏瞬间提起来。
然而又过了大半分钟,奶奶才重新接过电话:“满满啊,你别怪我们多问,其实我和你爷爷平时也不问你工作上的事的,就是,就是……”
她声音都哑了:“什么?”
梁奶奶唉一声,终于说:“你是不是最近工作不顺利啊?还是辞职不做了?你知不知道上次那个,送你回家的,你们领导,他昨天又来我们家里了。”
梁爷爷接话:“对,他问你人在不在家啊,我和你奶奶很奇怪啊,我说人不在沪城那边上班吗?他说真的假的,我就说我没骗人啊,你是没回来啊。”
她听见自己尾音颤抖:“然后呢?”
“然后他好像很失望,就走了。”梁爷爷停顿,“满满啊,你要是辞职不做也行,但是这个流程对不对啊?我和你奶奶也不懂,你们领导怎么会找不到你人啊?”
她觉得心口被什么堵住,大口大口喘息也缓不过气。
她有瞬间觉得自己什么也听不见了,又解释不了,只好随便编个理由:“我,我就是想换个公司,你们别担心……”
门铃这时候响起来。
栾琛见她还在打电话,眼眸清澈而深邃地扫过来,轻声温和道:“我去开门?”
她仅仅捏着电话,胡乱点了个头。
他起身走到门口。
门铃声响得愈发急促,一声催着一声,声声刺耳划破耳膜,到后面放弃门铃,对着门板重重地拍起来。
栾琛皱了皱眉,锋利的眉心攒起沟横:“您找哪……”
门开了道缝隙,防盗链还未解,他话音未落,整个门就被猛地踹开,防盗链应声而落。
栾琛踉跄后退半步,还没等堪堪稳住身形,眼前劲风扫过,脸上已经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鲜血四溢,他顾不得去擦,领子就被再度揪起,又是一拳。
金丝眼镜被打落在地,他温文的一张脸,满是血迹狰狞。
整个房间都仿佛陷入了熊熊烧天的烈火里,那道熟悉的黑色身影一步步逼近,暴怒使他的脸扭曲变形,眼里腾腾煞气。
他好像是疯了,也好像三魂七魄齐齐俱灭,他如此暴戾地将人掀翻在地的样子,云挽闻所未闻。
她只是再次听见他的声音,时隔短短四日,重新炸响在她耳边:“你真敢碰她,你真的敢碰!我废了你!”
第41章
“我们就这样互相恨,到老死。”
暴吼声震天动地,
窗外夜幕低垂。
大雨如注,一声声的雨和雷,混着他的声音炸响,
宾馆房间不甚明亮的光线刺破昏暗,狠狠划开他眉眼。
他自进屋伊始,
就没有在看她,只是发疯般将人摁在地上,控制不住地将拳头砸下去:“我让你离她远点了,你怎么敢碰她!”
栾琛也并不是一味忍让。
他穿衣时温雅有风度,然而衣服下,
那具身体肌肉紧实。尽管不像陆承风那样勃发有力,
可也绝对让他占不到太多便宜。
他冷笑:“你不对她好,就不允许别人对她好吗?你做不到的事,也不允许别人来做吗!”
两个人很快厮打起来。
男人这样的生物,杀红了眼,是真的下手没有轻重,拳拳奔着致命去。
粗重的喘息响起,云挽起初怕得缩在一边,奶奶听见动静问:“满满,
怎么了?”
她随意和家里解释了几句:“没什么,我这边忙,我还有点事……”
就挂断了电话。
后来她实在怕人出事。
她抱着肚子,
往前走了两步,
带着哭腔说:“你们停,
别打了,
别再打了……”
再打下去真的要出事了。
她语气绵柔又可怜,含着浓浓酸楚的气息。其实她这么多天都提心吊胆,
没有拿到真正的离婚判决文书,她吃不好,也睡不好。
和他离婚,她其实最难受不过了。
她眼中很快雾蒙蒙一片。陆承风听到声音,浑身僵滞颤了瞬,终于罢手,他抬脚跨过栾琛,就来扯云挽胳膊:“回家!”
她摇头往后缩:“我不回去。”
他绷着脸再度靠近。
云挽抬手,胡乱遮挡,在他脖颈留下血淋淋一道抓痕。
那张日夜思念的脸,近在眼前了,她却陡然撕心裂肺地痛起来,哭着对他说:“那不是我的家,我离婚协议已经签好了。”
“离婚协议?”他点点头,胡乱从西装内袋掏出那张纸。
纸张被翻来覆去,不知看过多少次,页面已经破损得厉害。
云挽眼瞳一缩,痛苦的记忆扑面而来,她没敢细看上面名字,刚要低眸挣扎:“放开我。”
“我放开你,你还要我放开你!”陆承风猛地将协议撕成碎片,狠狠摔在她面前地上。
“你怎么敢签的,谁他妈准你签的!”
他森冷的寒意阵阵迸发,就像是一头不要命的野兽,狂野地吞噬着所有鲜活的气息。
她被威慑,觉得怕极了,发疯一样锤他,拍他:“你明明也已经签好了的,为什么现在又不肯了!我遂你的愿,你为什么还不满意,究竟你要怎样才会满意!”
她做他妻子时,他不满意,或许是觉得丢人,几乎不会带她去见他的朋友,他的商业伙伴。
现在,她觉得很累很累,已经不想再做他妻子。
他却不肯罢手了。
她眼睛泛红喃喃:“为什么你还要找过来呢。”
泪砸在相连的掌心,滚烫,陆承风有一刻表情变化,他眼里跳跃的火焰消失,又重新点起,他抹了把脸:“回去说。”
“我不回去!那不是我的家!”是他和别人的家,他以后会爱谁,会娶谁,都和她没关系了。
“是你先想离婚的,你早就把离婚协议签好,为什么你想终止我们的关系,就可以终止,我却没有任何叫停的权利?”
泪痕漫过鬓角,她沙哑说:“我是你的摆件吗?只有摆在家里漂亮,我没有感情,也不会痛吗?”
她字字句句踩着他承受的底线,陆承风胸膛急剧起伏,冷冰冰注视她,手指却忍不住开始发抖:“闭嘴!”
“我只是你的工具吗!”
“我让你闭嘴!”
他胸中翻涌着暴虐的血气,紧紧抓着她胳膊不放,另只手去拿她的行李包:“我不想在这种地方和你多说,回家,回家再处理我们的事。”
她仍是哭着挣扎。
他视而不见。
栾琛从地上爬起来,猛地扣住他后肩:“你凭什么带她走!”
陆承风早就愤怒至极,根本连多看他一眼都会失控,血直冲上头顶,他眼里杀机毕现:“她是我老婆!”
“那也是曾经了!她现在已经和你离婚,你凭什么带走她!”
“就凭那么多年跟她在一起的是我不是你!”陆承风揪起栾琛衣领,“我他妈早就对你忍无可忍,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插手我和我老婆的事,我不会放过你!滚回你的美国去!”
栾琛咬牙冷笑:“你现在就放过我了吗?陆老板,你那么在意,不就是因为知道我会妨碍你吗?不就是因为知道,她已经离你越来越远,而你什么都留不住吗?”
这句话不知如何触怒了他。
陆承风反手扯住他衣领,狠狠掼在墙上:“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我和她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管教?我们闹得再不可开交,她也始终是我老婆,我他妈只要不同意,我们这婚就不算离!”
他拽着栾琛衣领,拖出门外,指尖用力到尽数泛白,交给门外司机:“让他滚!这个门给我守好,一个人不许进来!”
钟叔表情焦急:“先生,先生您不能……”
陆承风“砰”地关上门。
他裹着满身煞气折返,云挽跌坐在地毯上,抱着行李袋发抖,脸上血色退了个干干净净。
这样的陆承风,太可怕。尽管不久前,那一场雨夜车里的意外,已经让她见识了他狂躁的一面。今天这个模样,却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不明白。
他的怒火究竟是什么,是气她不告而别吗,还是他守着的秘密被她看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恼火?
她慌不择路,甚至怕他以为她是拿了家里东西,双眸含泪看着他:“我把你给我的卡,庭院钥匙,还有之前在沪城家里的钥匙,都拿出来了。你送我的东西,我都没有带走。”
她打开行李袋,小心翼翼递到他眼前:“你可以检查的,我真的没有,真的没有拿多余的东西,我每一样都是自己带过来的。”
她这样紧张不安的姿态,激得他一阵冒火,他猛地将行李袋打落在地:“谁在乎这个了!”
“那你在乎什么。”她盯着眼前人裤管,喃喃地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找过来,除了这个,我想不出来了。”
陆承风拳头攥得咯咯直响,浑身暴戾的气息:“你跟着他离家出走,我他妈为什么要来找你,你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