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前，提过几次要去看孩子，后来她拒绝好多次，他约莫猜到她意思，也就没提了。

    这回不知道怎么地，又提了。

    “不在。”云挽违心地撒了个谎，她不擅长撒谎，连音调都透着紧张，“他去我哥单位睡了，怎么了？”

    他默然摇头：“随便问问。”

    她刚要抬步，又想到什么，云挽小心翼翼观摩他神情：“我家里也，不是很方便。”

    言外之意，她这回不能让他睡家里了。

    他仍是不讲话。

    云挽头越来越低，声音也小下去：“而且我真的很困了。”

    她突然听到他笑了一声，不是他常有的低眉浅笑，也不含任何调情意味。

    听来更多，竟像是自嘲。

    陆承风觉得无比荒唐，心脏收缩成一团，也跟着疼痛抽搐：“你觉得我问你这个问题，晚上从千里之外赶过来，就是想跟你睡觉？”

    云挽抿了抿唇，觉得他这语气听着像是生气了。

    她下意识想说：“不然呢。”

    他每次见到她，总要亲她抱她，不就是想做这种事？

    不过她也是真的挺害怕跟他吵架，就想先回避：“没有。”

    她说：“我就是有点累了，可以明天再说吗？”

    他拢住她肩膀的掌心，慢慢紧握成拳。

    那些以往的画面，他暴怒的样子，血气翻涌的情态，有一刻重新浮现在眼前。云挽脸色都变得苍白，她真的怕他发火，几乎到了恐惧的地步。

    “你是不是没在这边订酒店？”她慌乱猜测，想着他临时过来，要是觉得能住她家里，可能就会忘记订住宿。

    云挽小心观察他神情：“要不我帮你订吧。”停顿两秒，她唇角抿出个拘谨的弧度，补充道，“我也可以陪你过去。”

    反正明天是周六，也不上班。

    再怎么样，都比让他发火好得多。

    她根本不知道，她自顾自说这些话，简直是把他心放火上烤。

    她温顺，羞怯，敏感，从来都是温温柔柔，对任何人都摆着好脸色，让人觉得，她好接近，很容易就能接近。

    就连他也这样认为。

    觉得她能和他说说话，就是她在回心转意，觉得允许他接近，就是她心在动摇。

    其实根本不是。

    从三月横店，到现在，两个多月。

    他吻过她，抱过她，更进一步的事，也不止做过一次，他单方面无比自然而然地认为，这就代表事情在逐步好转了。

    然而直到如今，他才恍然发现，哪怕他能和她身体的距离再近。

    她的心仍然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他好像两个月都在做无用功，用尽手段，却还是没能接近她一丝一毫。

    陆承风移开眼，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被用砂纸磨过：“算了。”

    他侧开身体，拍了拍她的肩，手腕都在颤抖：“你回去吧，我也有事，现在就走了。”

    他掌心碰到她，她眼瞳湿漉漉的，溢出浅浅的无措，那种眼神，几乎一瞬间把他浑身浇了个湿透。

    云挽不知道他怎么情绪变得这么快，试探地道：“你没生气吗？”

    他疲惫摇摇头，把她往楼上送了把，转身踉跄往楼下走。

    他走得很缓，脚步也很重，整个人的背影却状似佝偻，他摇摇晃晃，凄清的夜色里，无比萧索。

    云挽半信半疑回了家。

    崽崽在房间睡着了，她心里不安，就没回房间，在客厅坐了会。然而最后实在熬不住，她在沙发上蜷成一团，眼睛闭闭睁睁，就这样迷糊睡了过去。

    手机很安静。

    一整个夜，他都没有发来一句，也再没有任何一条消息。

    第73章

    “这就是你的事？”

    暮春下了一场雨，

    不大，但持续长，蒙蒙沥沥了好几天。

    云挽继续工作了一周，

    没再和陆承风联系过。

    她不是浑不在意，只是有时候摸出手机，

    对着他安静很久的聊天框，还是没法主动说话。

    她越想越心烦意乱，干脆把他设置成了免打扰。消息不显示，她也不用纠结。

    只是原本还约了周五看电影，现在看来，

    大概要不了了之了。

    周五下班得早，

    云挽多留了会儿，和时朗商定下一期他们组的选题。结束后才五点多，她抱着东西从公司出来。

    时朗说：“晚上我家司机来接，顺道送你回去？”

    云挽刚想答应。

    街边不远，静静停着一辆黑色越野。

    云挽一怔。

    回过神，尴尬笑着说：“不用了，我今天有点事。”

    时朗停步：“和朋友吃饭去吗？”

    云挽不好解释，只得勉强道：“嗯，

    之前约好的。”

    时朗便没多问：“吃的开心，我看看小宋他们搭不搭顺风车。”

    “好。”

    台阶下细细的小雨，扑在身上微冷。

    云挽迟疑了会儿，

    最后才往那辆车边走去。

    陆承风还是一个人来的，

    身边没带助理，

    云挽透过玻璃看了一眼车内，

    陆承风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外套解了扣，

    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她敲了敲窗，他眼睫颤了两下，睁开。偏过头凝看她几秒，大概是在醒神。

    认出她来，他将车门拉开：“下班了？”

    声音有些哑，仿佛是在说陈述句。

    “嗯。”云挽挨着他，一动不敢动，她也不知道跟他说什么，上回好像吵架了，又好像没有，总之氛围奇怪，令她觉得尴尬。

    况且他太冷了，浑身都散发出倦怠的冷意。

    陆承风拧了几下眉心，坐直身体：“走，看电影。”

    他状态挺不好的，看样子就是没休息好，云挽握着安全带，想了几秒还是提醒：“你不需要休息吗？”

    他看道路：“我来的时候休息过了。”

    那不是在飞机上，就是在高铁上。

    云挽心口发闷，有了第一句话，剩下的也就容易说出口了：“最近是不是挺忙的？”

    “还好。”

    “我记得华越每年这段时间，都要开技术会的，应该很多事？”

    陆承风打转方向盘，淡淡道：“就每年那些事。”

    那她问不出来了，云挽别过眼，也看着前面车流，沉默着不说话了。

    他们看的是一部动作片，讲什么的她也没记住，就知道从头到尾惊险刺激，视觉效果做得挺好的，电影院时不时有人小声惊呼。

    云挽却根本没心思看。

    她和陆承风选的位置，偏左后。那场不算满，好多人中途去蹭中间的位置，他们却没动。

    她有点后悔了。

    这个电影不该看的，看得她很折磨。

    本来两个人就像是冷战了，她话不多，他也装没事。她从心里感到不舒服，和他僵持的每分每秒，都是消耗。

    电影两个半小时，她没坚持到半小时，已经快要坐不住了。

    可能是她那副模样，过于明显。陆承风侧头，沉默看她一眼，突然说：“之前从京城回来，其实我看到你了。”

    云挽一愣，没想到他提这个：“那好像是半个月之前的事了。”

    “嗯。”他眸光移开，转向屏幕，“京沪线，我也坐了，原本是想送你走的。”

    这次他沉默得有点久，他交叠在身前的掌心，慢慢握成拳，又松开：“不过后来也用不上我了。”

    云挽心里有瞬间被捏了一把，不疼，就是紧得她难受。

    她那时候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他那次，会突然提到想看孩子。

    她原本紧张不安，满心戒备，这会儿也逐渐放松下来。她温声解释：“时老师送我回家的，当时宝宝在家里，就正好看见了。”

    他没说话。

    云挽看着他绷紧的眉梢眼角，想了想，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捏住他掌心。他被电触到似的，掌心下意识颤了颤，没挣开。

    沉默好一会，她指头都僵了，他才反握住她，拽到身前，两只手紧紧盖拢：“我差点就气死了。”

    他掌心很烫，云挽莫名鼻尖有点酸，他向来运筹帷幄，她没想过，有一天，居然变成他开始在意这些事，患得患失。

    电影演到后半程。

    云挽前面就没怎么看剧情，到后面，更加衔接不上。况且她对商业片的爱好一般，有些兴致缺缺。

    陆承风摩挲她手腕，食指轻轻搭在腕骨上。

    他看电影很安静，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看进去了。

    云挽刚要收回视线。

    手机屏幕亮起来。

    他瞥了一眼，将屏幕摁灭。

    不久后，手机再亮起，他再摁灭。

    就这么反反复复，短短时间，他手机屏先后亮了十几次，都被他不动声色地熄了屏。

    等到不知道第几次再亮。

    云挽温声提醒：“你不看看是谁吗？”

    陆承风微愣，低声道：“不用。”

    “是不是公司的事？”她担心影响到别人，凑近他压低声音，“要是实在很忙，你就先去忙好了，电影下次再看。”

    他眉宇深刻地拧着，唇也紧紧抿成一条线。

    云挽心里叹了口气，往旁边左右看看。

    他们周围没多少人，电影院里虽然很昏暗，可动静太大，旁人稍微一转头，还是能看见异样。

    她抿了抿唇，觉得她这个前夫，两年多了，还是有一样没变。

    就是固执。

    原本看电影，就是为了跟他说说话，现在差不多都说完了。她掌心收紧，突然仰头飞速吻了一下他侧脸。

    陆承风蓦地回头。

    她眼睛暗暗的，声音干净柔软：“我也有点不想看了，我都看不懂。”

    想了想，她撒小谎：“而且我也有事的，等不到电影看完，我也要走了。”

    陆承风气息收敛，看着她沉思片刻。不久，他握紧她手腕，往自己心口按了按，艰涩道：“我下次再陪你看。”

    云挽小声说好。

    陆承风单手扣住她后脑，俯身吻她，口腔气味很干净，还残留着红茶余韵。

    他吻得很深，云挽被迫困在靠椅里，身前抵着他胸膛，倒是没觉得不舒服，就是挺难为情的。

    吻了很久，他松开她，云挽下意识看了圈周围。

    有两个人快速移开眼。

    她羞得不行，催促他快走。

    陆承风低笑了声，牵住她手：“走。”

    他把她送回家，匆忙说了声，就开车走了。

    云挽回到家，洗了个澡，抱着崽崽看了会电视，将近九点的时候，奶奶给她打电话，问她明天有没有空。

    云挽说：“有的，怎么了奶奶？”

    “没什么事，你回来吃个饭哇？”

    云挽看了眼孩子，起身走到阳台，压低声音：“奶奶，您又要给我相亲了？”

    自从知道她有了孩子，家里就一直盘算着要找个男人照顾她。

    刚离婚第一年，她痛苦得太厉害，根本不能从他的影子里走出来。有时候抱着孩子，红着眼圈神情恹恹，家里人看得着急，只想让她把他忘了。

    然而她做不到。

    她没办法接受新的感情，心太累，不想再找新的男人，她就想和孩子在一起，安安静静过日子。

    老人家不太能理解，几次三番催促，托很多人和关系，要给她相亲。

    云挽接受不了，最严重时刻，连门都无法走出去。她躲在房间角落里，怀里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她面无表情。

    梁西岭心痛得要死，难得在家里发了很大一次火，和家里老人大吵一架，禁止再和她提结婚的事：“她现在那个状态，你们逼她做什么？不嫁人我不能照顾她吗？”

    家里两个老人面面相觑，后来真的消停了一阵。

    不过说是这么说，在他们眼里，云挽带着孩子，要是没男人，肯定会被人笑的。

    老人家思想都根深蒂固了，改变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