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路车潮缓缓移动,时朗和司机讲了几句家里的事,云挽安静地坐在一旁,并没插嘴。
司机说:“前些时候,老太太倒是从连云港回来了。”
时朗说:“她回来做什么?”
“您说呢?”他家氛围应该挺轻松的,云挽见司机笑着说,“不都是为了我们朗哥儿的婚姻大事吗?”
时朗失笑:“奶奶真是。”
司机说:“老太太还说呢,这次回南京,肯定要把您的事定完,否则就不走了。”
“那老爷子怎么办?”
“老太太说让他自己一个人驻防去。”
时朗靠着椅背,摇了摇头:“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司机哈哈一笑。
一路堵得都厉害,愣是磨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云挽家楼下。云挽下车,正要关车门,时朗跟着出来:“我送你上去。”
她刚要拒绝,时朗说:“单位房子没电梯,你怎么自己搬上去?”
云挽瞬间愣住了,想想家里住三楼,虽然不高,但扛上去也吃力呢。
她只好再次露出不好意思的笑:“谢谢时老师。”
司机探头:“小朗,要我下来吗?”
“不用。”时朗看一眼周围,“您把车停远点,小区查挺严的。”
“那我到马路上等你。”
时朗嗯了声,拎过云挽行李箱:“走。”
这时间,梁西岭肯定在单位,云挽摸出钥匙,把门开了,里面传来一道甜甜的声音:“麻麻!”
崽崽也几天不见她了,想得不行,听到开门声就迈着小短腿飞扑过来,一把抱住大腿。
时朗忍不住笑:“你看看你抱的是谁呢?”
通常来说,云挽都是一个人回来,再不就是和梁西岭一块,崽崽平时抱谁大腿都行,这会儿意识到不对了,崽崽抬头,很认真看了几眼时朗。
他腾地闹了个大红脸,连忙撒开手,黏到云挽身后去:“麻麻。”
云挽把儿子抱起来:“不好意思时老师,他平时比较活泼。”
时朗脸上笑意温和自若:“活泼挺好的,小家伙挺可爱的。”
陆洵虽然小,然而性格其实挺臭屁的,需要人夸,被人夸可爱就高兴。他从云挽怀里探出脑袋,好奇看了看时朗。
时朗把她行李箱放门口:“那我走了。”
云挽立刻说:“时老师,我送您。”
时朗摆手:“就几步路,你在家里陪孩子吧。”
云挽关了门,坚持道:“没事,我正好也带他下去走走。”
陆洵很皮,每天都要带他下楼放风,不然就在家闹脾气。
时朗看了眼啃手指的崽崽,笑了:“行。”
临近傍晚,南京五月的风很温暖,时朗健谈,声音也温和清越,不急不躁。陆洵挺喜欢和他说话的,时朗多说两句,他很入迷地听。
想想也正常,他记忆里,带过他的大人就没几个,除了云挽,接触最多是梁西岭。然而梁西岭职业和性格使然,沉默寡言,像险峻死板的山,像深沉的海。
总之,不像时朗。
时朗说话总带着几分笑意,温温柔柔,陆洵觉得他像小溪流,就说:“叔叔,你好像小溪流。”
时朗逗他:“为什么?”
陆洵有点害羞:“因为叔叔讲话慢慢的,还很温柔。”
孩子气的话,两个人都笑。
走到街边,时朗拉开车门:“我走了,周一见。”
云挽还没开口,崽崽倒是不舍地挥挥手:“叔叔再见,叔叔,你下回再来我们家玩。”
他说话奶声奶气,缺人玩,想要个玩伴也合理。
时朗笑着答应:“好,那宝宝再见?”
崽满意了:“叔叔再见!”
那辆黑色的车驶远,拐过街道,消失在视线中。
云挽抱着儿子在楼下转了转。
路上碰到到几位夫人,都和她打招呼:“今天又带孩子下楼玩呀?”
云挽都温和露出个笑:“嗯。”
陆洵在家属大院,也算挺有名了。
主要是他舅舅有名,大家知道,这是梁局那个离了婚的妹妹的孩子,有意无意都会多看几眼。
再加上陆洵性格好,对谁说话都甜丝丝的,尽管有的人背地里嘲讽云挽,说她孤儿寡母,然而也有很多真心喜欢陆洵。
陆洵最近重了,抱久了手酸。
云挽带他玩了没一会,就抱他上去了。
上楼的时候,路过楼梯间,她看到隐匿在角落的隔间,莫名想到不久前,在这个地方,她被人揽过肩膀推到墙上,意乱情迷亲吻。
那时候崽崽还不在家。
陆洵看她走神:“妈妈,你听我说的了没有?”
云挽回神:“嗯?什么。”
崽崽说:“我说今天那个叔叔,他好好。”
她心里失笑:“你就知道他好不好了?”
崽崽说得很认真:“我就是知道,他好温柔呀。”
这话云挽没接,她低头,昏暗无比的楼道,她慢慢掏出身上的钥匙。
原来崽崽喜欢温柔的,说话轻声细语的。
可惜她没有告诉他,他亲生父亲并不是这样,也从不会这样。
陆承风像是场飓风暴雨,不管离婚前后,他都那么牢牢占据她心房,带着无法言说的惊心动魄,他身上慑人的气势,几乎让人无法忽视。
他并不温柔,他连体温都永远炙热,他带给她痛苦,带给她无措,带给她从没有设想过的体验,张扬激烈。
连她都需要花很长一段时间适应。
她不确定,孩子要是哪一天知道真相,他能接受吗。
*
陆承风那段时间还挺忙。
华越五月有个技术大会,他要飞洛杉矶。
临走前,他和云挽说了声。
云挽就说:
他回:
自上次从京城回来,陆承风和她的联系,就冷淡了一阵子。云挽起初没太在意,以为他是公司有事,在忙。
只是这种情况,约莫持续了小一周。
她敏感,很快能察觉到他情绪并不如往常,只是他没开口,她也就没有问。
五月天气已经热起来。
喻珊的事情解决得差不多,徐星萌找了律师,证明她是出于防卫心理,失手伤人。喻珊估计是要护背后的资方,因此含恨忍下,这件事最后赔了点钱,不了了之。
徐星萌在家休养几天,预计六月再来杂志社上班。
云挽很为她高兴。
周五下班后,他们组约着聚餐,吃完饭,有人提议去楼上看电影。
大家都兴致勃勃,时朗也浅笑答应。
云挽尽管有点累,想回家,但还是陪着去看了。等到了家,已经是将近晚上十一点。
时朗将她送到楼下,微笑说:“周一见。”
云挽轻轻点了个头:“时老师再见,路上小心。”
她慢慢往回走。
只是进了单元门的楼梯间,她看见道修长的影子倚在那里。
云挽愣神:“你怎么过来了?”那么晚了,他怎么总也不回去。
背对着清冷月光,陆承风慢慢走下来,他步子很稳,身形却不似先前挺拔,他直走到面前,定住脚步,云挽才将他的面容看真切。
说不出哪里奇怪,但总之,他看她的表情,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云挽胸口有些抽搐:“怎么不说话了?”
陆承风沉默几息,忽然抬手,把她搂到怀里,他低低道:“想你了。”
云挽眼睫都颤了颤。
他这种思念,和她先前听到的都不太相同,夹杂着许多难以分辨的情绪,格外沉,格外重。
说来也可笑,他见她都没有什么正当理由。
不是丈夫了,没法和她一起生活,每晚回家就见面。甚至也不是同事,没法和她一起出差,有共同话题,下班后还能团聚,说说话。
他每次想她,都只能跑到她家楼底下等。
他也不能出现在她朋友面前,他知道她不想,也不会答应。
见她的每一面,对他来说,都弥足珍贵。
云挽没说话。
陆承风说:“今天去和同事吃饭的?”
她点了个头。
“吃的什么?”
“就是中餐,新开的一家粤菜。”
“好吃吗?”
“还行。”云挽眼睛盯着他衣襟一小块地方,闷声说,“其实味道还可以,就是有点甜。”
他溢出很轻的笑:“你不是喜欢吃甜的?”
云挽懵了懵:“我是喜欢吃甜的,但是做菜很甜,会有点吃不惯。”
原来她口味是这样,他以前了解得很少,最初偶尔带她去吃饭,她什么都吃,他也只是以为她并不挑食。
陆承风五指插进她发间,指腹贴着温热的头皮:“后来去哪里了?”
云挽望着他眼睛,老老实实:“去看电影了。”
他就又问她什么电影,好看吗之类的,云挽都是他问就说两句,不问就不说。两个人的对话无比死板,隐约的氛围中都透着尴尬。
他也不问了。
沉默了好一阵,云挽指尖蜷了蜷,有点想回家了。她真的觉得他怪怪的。
陆承风却忽然说:“我们下次也去看电影?”
云挽一怔,习惯性道:“为什么啊?”
只是这还能有什么为什么。
陆承风说:“就是突然想起来,我们还没一起看过电影。”
准确来说,是去电影院看电影。
云挽记得上学的时候,从初中开始,班上就有同学早恋,那时候约会都是看电影。直到了大学,甚至开始工作,她身边人谈恋爱,也总绕不开吃饭看电影,已经形成了一套固定的流程一样。
只是她从没体验过。
看电影挺暧昧的,影院黑漆漆,什么也看不清,那种氛围,他们几乎没有过。
有几次一起看电视,说了几句能说的话,还是在家里,他和她相对熟悉之后。
尽管这件事,听上去非常俗气老套,然而人没尝试,就总想去试试。
她觉得这个要求也不过分:“好啊,你想看什么。”
快要临近暑期档,很多片子都在排播上映了。
陆承风指腹动了动,带着茧子的手擦过她脸颊:“没想好,你有想看的我们就一起。”
他对这方面不热衷也不了解。
云挽小声说:“那我找找吧。”
她找到个商业片,应该属于无功无过,盲选能看的那一类:“这种国外的片子你喜欢吗?它是有点动作吓人的。”
他就扫了一眼:“嗯。”
“那我看看场次。”她说着点开日期,旋即想到什么,指端微微顿住,“还是你选吧,我,我不知道你行程安排。”
结婚的时候养成的习惯,她现在,基本不会再问他平常的安排。
离婚之后,这些事她就更没资格管了,云挽心思细腻,这样细小的点,拎得很清。
陆承风唇也发白。
他也意识到他们之间,最明显的变化是什么。
从前她问他工作上的事,其实只是出于关心,也想问问他回不回来。
他却总是打断她,因为这种事生气,和她吵架。
慢慢地,她也就不敢多话。
然而人就是这样,拥有的时候不在意,觉得这些关心和照顾是理所应当,习以为常,后来失去了,才懂得根本不是这样。
那些小事,嘘寒问暖,究竟有多珍贵,只有他自己明白。
他喉咙几分艰涩:“我把行程表发给你。”
“不用不用。”云挽没懂他在想什么,“我拿着这个也没用,万一被别人看到了也不好。你选好时间告诉我就行了。”
她盯着他手机,软声补充:“最好是下班时间,晚点也可以,白天我还要上班的。”
陆承风看了两眼:“下周五晚上,行吗?”
她点点头:“嗯。”
云挽把手机收起来,紧了紧背包带:“那我回家了。”挺晚了,她也有点困了。
他站着没动,就像是堵密不透风的墙,把她和楼梯隔开,浑浊的夜色从他身后流淌开来。
陆承风唇轻抿成一条平直的线,他看她好一会,开口问道:“孩子在家?”
云挽心里一跳,有瞬间浑身绷紧,满是戒备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