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朗说:“你不用回答我,你只要自己心里有数。”
他撕面包的手顿了顿,继续道:“我再告诉你,都是普通人,将心比心,一个人最失控的时候,最没有理智,方寸大乱,甚至连平时擅长的伪装算计谋求,都想不起来,那一定是因为他很在乎。人不就是这样?我只有对你没多少感情,我才会慢慢布局,设陷。”
“因为我不怕,因为你影响不了我,你的一举一动,牵扯不了我情绪,我永远理智完美,我追你的时候,当然才会风度翩翩,在你的视角看起来,起码比疯子好太多。”
“当然啊,因为他动情了,他才有破绽和缺点。我没有啊。”
广播台播报开始值机,时朗把面包两口吃完,包装纸扔进垃圾桶。云挽拎包站起来,排在他身后,若有所思。
其实道理不难懂,人或多或少都能明白,只是当局者迷罢了。
队排起人墙,云挽回头,下意识朝候机厅望了望。
禄口机场总是繁华,陌生的汹涌的人潮,她反复看了很多遍,最后却还是没看到熟悉的影子。
*
飞机落地,有面包车来接,是那种老式的车,云挽约莫还是十几年前坐过。他们行李不多,轻装上阵,面包车没后备箱,就都塞进车厢过道里。
地方位于黔桂交界的深林山脉。
这次进山的路不好走,西南正值雨季,潮冷得不像话,连空气里都带有泥土浓烈的腥味。
一车人不是南京本地的,要不也是江浙沪。
长江平原长大,谁也没走过这么绕的山路,没过多久,就开始晕的晕,吐的吐。
开车的是当地阿叔:“我们这个地方就是这样的,大山,路都不好走,现在还算好了,以前根本都没路,车子开都开不进去的。”
阿叔叼烟,当地的口音:“不过现在发展了,旅游业做起来就好点,这边山漂亮啊,好多仙侠剧啊,古装剧啊,都来取景呢。这几年综艺也火了,也过来拍的。”
小宋晕车晕得嘴惨白:“还有综艺来这边拍啊?”
“嗯,当然有的咯。”阿叔说,“跟你们一样,说是什么寻找传统手工艺,保护传统文化,反正就这个主题吧,一帮明星过来的。”
确实这几年拍这个主题的多了,娱乐产业也是要跟着上面风向变的,守护传统手艺,是很好炒作的噱头,节目组过来,倒不是真想做慈善,宣传文化。
最主要,还是方便造声量。
有些明星要洗白,首选也会是拍这类相关,彰显自己很关心,很在乎。他只要不犯下弥天大错,粉丝就可以勤勤恳恳洗地,再发几个通稿,二流子也能洗成“守护传统文化大使”。
都是常见的手段,车上几个人心知肚明,没再说什么。
他们去的村还挺偏远的,进了镇,还要再往山里走。要住在村民家里。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阿叔下车,简单给他们介绍地形,分房间。农村自建房,房间不少,基本都能单人住。
阿叔说:“早午晚饭都和家里人一起吃,村里吃得早,晚饭五点就吃了。这家只有个老太太带着小阿妹在家,你们要是缺什么东西,就找小阿妹。”
他脚边,贴着个小丫头。
大概也就六七岁,长得挺瘦的,大眼睛圆溜溜。
小宋说:“这不会就是小阿妹吧?”
小姑娘有点畏怯地看着他们几个,点了个头。
云挽倒是多看了两眼,小姑娘扎了两个揪揪,模样很乖巧。他们上楼,她就跟着忙前忙后,像个安静的小尾巴,她心里软了软。
小宋喜欢逗小女孩:“阿妹,家里怎么就你和奶奶在啊,你爸爸妈妈呢?”
阿妹帮他拿水壶,乖乖说:“出去打工了。”
“什么时候回来?”
“过年。”
小宋梗住,现在才入夏,过年,那还要好久。
他顿时有点愧疚起来,尴尬朝四周望了望,时朗递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小宋不敢讲话了。
小孩把云挽的水壶也拿到屋里,云挽给她摸了把糖。
陆洵就很喜欢吃糖,她没事会往衣服口袋揣一点。
果然小孩子都爱吃甜的,小姑娘看见糖,眼睛都亮了亮。两只小手捧着接过,小声羞涩说:“谢谢姐姐。”
然而她刚拆了一个塞进嘴里,窗外传来阵阵嘈杂的声响。
她踮着脚,扒在窗边看:“又是他们。”
时朗说:“什么又是他们?”
“就是来拍东西的。”小姑娘认真说,“已经来了两天了,他们会做活动,做游戏,有时候吵吵的。”
她跑下楼,几个人面面相觑,也跟着下去。
看到摄像组,云挽愣了愣。
那显然是来拍综艺的,导演pd摄像组道具组,每个艺人单独的跟拍,助理,大约有几十号人,浩浩荡荡往这边走。
她听到声音:“珊珊,一会儿让小吴跟你,晚上你跟她一个房间,有事情就吩咐她。”
接着是女人无比熟悉的嗓音,娇滴滴,带着说不出的不耐:“也行吧,但我那床只有一米五,很小。”
“让她睡沙发?”
“我沙发上有衣服,这边衣柜都旧了,不想挂进去。”
“那就睡地上,祖宗。”她助理无奈又宠溺,“服了你了,娇气。”
喻珊眉眼飞扬,颇动人地一笑:“她是助理嘛,睡地上还不满足?有的睡就够了,挑三拣四的。”
眉目微转,看见云挽几个站在路边,喻珊肉眼可见脸色僵了。
她缓缓停住脚步,侧过身,定定看了几秒,声音里染上几分莫测的情绪:“你们怎么在这里?”
摄像组也停了,大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停下来看。
杂志社不敢讲话,喻珊不是那么好惹的,况且她跟杂志社本就有过节,他们都不愿惹事生非,只想避开。
只是她都说话了,不搭话也不礼貌。
时朗微笑道:“喻小姐,好久不见,出差再遇,真是有缘。”
喻珊笑:“有缘,确实有缘,上次遇见,我的脸出意外,这次不知道又要发生什么?”
她额头靠近发缝处,确实有一道口子,还挺深的,肉眼轻易能看出来。然而下巴和脸颊上那些玻璃的划口,现在已经变成浅浅的印子,看不太出来了。
云挽没说话。
喻珊眼神却轻飘飘扫来。
她一怔,喻珊那表情很怪,若有若无打量,却让她浮出冷汗,她抿了抿唇,心里涌起不太好的预感。
冤家路窄,喻珊扯唇角:“云记者也在啊。”
云挽也打了声招呼:“喻小姐。”
导演喊了声:“珊珊,怎么回事?快走了。”
喻珊停顿两秒:“没什么事,就是遇到以前采访我的记者了,寒暄两句。”
她把那道目光收回:“走吧,晚上吃饭再叙旧好了。”
那群人又有说有笑离开。
小宋抹了把脑门冷汗:“她好吓人啊,萌萌姐那件事不都解决了吗,她怎么感觉还是要咬着不放。”
云挽不语,视线朝着离去的方向,几秒后,她垂下眼,回屋继续收拾。
晚上山里下了场大雨,原本就低的温度,更是降到只有十度出头。他们下午走访了村里仅存的手艺人,是个九十多岁高龄的老爷子,然而精神还不错,说话也利索。
几个人拍了点素材,就去吃晚饭了。
晚饭也很简单,是常见的农家菜,喝的稀饭。味道很好,做得很好吃,估计是小姑娘自己炒的。
第一天刚来,还不适应,长途奔波没闲着,很快就累了。
云挽在楼下简单洗了个澡,抱着衣服上楼,回房间准备休息。
手机响了两声。
这么晚,况且平时要联系的同事都在旁边,也没谁会给她打电话。她站在原地愣了愣,意识到什么,拿过了手机。
来电显示上,名字清晰闪烁。
云挽犹豫几秒,有些不想接。她还没想好说什么,上次情绪发泄完,她就把这件事强行压住了,根本不敢多想,怕想了走不出来。
每次遇上他,她总是想逃避。
然而挣扎很久,她最后还是摁了接听。
只是他约莫也没想到她会接,一时间,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山里的夜很安静,能听到虫鸣。
云挽吸了口气,捏紧手机:“你不说话,我就挂了。”
第77章
“我们可以调和吗?”
他许久没有声音,
听筒里传来的,只有静默的风声。
云挽咬了咬唇,闭着眼把电话挂了。
屋子里灯也被她熄了,
她想躺下睡觉,身体却不听使唤,
立在原地不动。后来终于盖上被子,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二天仍然下雨,她跟着杂志社结束工作回来,照例用晚饭,一切似乎都没有不同。
只是洗完澡回房间,
她察觉出不对。
云挽停下脚步。
山里雨季潮湿,
她记得她出门时,明明关上了窗,回去后窗户却打开了。
山间带着雨的凉风吹进来,云挽赶忙上前,伸出手去摸,被子早就潮了。
每个房间只有一床被子,要是还有需要,倒是可以问阿妹取。只是阿妹和他们并不住同一栋房子,
那间院子入夜就上了锁。
这么晚,通常也不会有人去打扰孩子和老人家的清静。
云挽心里沉了沉,她刚来这地方,
从没与人结怨,
这种事能是谁做的,
一目了然。
只是她毫无证据,
农村里也没有监控。喻珊大概是算定她这种情况,这种性格,
不敢来找她闹,才如此肆无忌惮。
被子潮哒哒泡满了水。
云挽看了几秒,将被子捧起来,打算先抱去楼下洗了,明早再想办法。她房间里还有个小沙发,离窗户远,还是干燥的,她可以先在上面将就一晚。
山里的夜很宁静,只有雨水潇潇的声音。
她垂下眼睫走出院门,不亮的灯火从墙角渗出,投射出一道厚重的身影,影子立在墙根,藏匿于周身的薄雾中。
云挽微微一愣:“你……”
月光沿着墙根游走,陆承风穿着件宽松的黑色外套,指尖夹着烟,偏头望过来。
他眉宇有明显的倦色,听到她声音,有一秒钟,他半点反应也没有。薄薄的夜色罩住了他,也盖住了面容。
云挽看了他,大概有十几秒。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总归是有一点尴尬,但真的见面了,才发现其实也没特别不想见他。
云挽试探着走上去:“你怎么又过来了。”
她停在他半米处。
刚洗过澡,松散的发拂在脸颊,朦胧的月色下,干净柔软得不像话。
她身上弥漫着很淡的香气,陆承风直直望着她,出神了也有半分钟,才如梦初醒,将指间烟头掐灭。
“我怕你生气。”他道。
其实打电话给她的时候,他也没想好该和她说什么话。他只是纯粹觉得要做点什么,她往后退了,他就得向前。
尽管他也毫无把握,没有任何技巧,靠的只是一颗心罢了。
他说:“你能听我说说话吗?”
“你要说什么。”
他沉默,还是没想好。感觉说什么都不对。
云挽心里叹口气,月色下他脸廓扎进心里,搅得她五脏六腑都涩然疼起来。
“那你先帮我把被子洗了。”她把被子塞给他,微微垂眸,“洗完再说。”
他愣了愣:“好。”
他把她带去了村委大院。他暂时住在这里,院子里是有水井的,她找出个盆,让他把井水拎上来倒进去。
其实挺为难他的,他根本没洗过这类东西,只知道放水,把被子浸在水里,至于后面还要怎么弄,就很不熟练。
显得十分笨拙。
云挽也蹲在木盆边,时不时小声提醒他。
她觉得这一幕挺荒诞的,换做从前,她肯定想不到,他这样的人肯千里迢迢到山里,单膝跪在木盆边,给她洗被子。
他做事认真,尽管不熟练,可她说什么,他都会听。全程没有不耐烦,也没有反驳过。
洗了会儿,陆承风尝试跟她搭话:“在这边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吗?”
云挽小声说:“还好。”
“那还要再待多久?”
云挽看他一眼:“你不是反正能拿到我们杂志社的行程吗。”
陆承风一阵沉默,很久后他才说:“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云挽也沉默了。
月色下,他的脸无比苍白。
她看着他浸在冷水里的手:“我也有话想跟你说的。”
陆承风手腕一顿,没抬眼看她。
云挽就自顾自继续道:“本来在纠结的,感觉在电话里说不清楚,就不说了,想着回去说。但是你又过来了。”
他淡淡嗯:“想说什么。”他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不太好的预感,从上次吵架到如今,他无数次都想再去找她。
却害怕刺激她,也怕更被她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