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自私自利,我就是优柔寡断,我就是做不到毫无保留,不能像你一样全情投入,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本来我就打算一个人过的,你不提我也不会提,本来我就是这么打算的,你要是受不了,你放弃好了。”
“反正你总是这样,反反复复。”她断断续续地道,“你高兴了有时间就逗逗我,不高兴了就不要了,反复无常,喜怒不定。”
她泪糊了满脸,在心里的疼痛和磋磨中看不真切。她摇摇头往后退:“幸好我这次不蠢,没那么快答应你,你三分钟热度,早晚我们还会分手,你想说清楚,那就干脆在这里说清楚。你觉得不开心,我也不开心,那我们还是就这样,不要开始好了。”
她说话的声音飘忽不定,并不落地,也不踏实,她眼睛里连光也没有,彷徨又凄然。他陡然心里升腾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陆承风手指松了松,立刻重新握紧,眼眶布满焦急:“你怎么了?说话,别吓我。”
他声音都抖了,她这个状态太不正常,就像是受了刺激。他怕了,也悔了,有瞬间恨不得刚才那段话赶话,从来没有说出口过。
然而不管他怎么耐心低声哄,她都垂着眼,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回应他。
他急了,把她抱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们去找个医生看一下。”
却猛地被她推开,他不知道触动了她哪根神经,她声嘶力竭喊:“我就是一个病人啊,你不知道吗?”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云挽安静下来,眼圈通红看着他。
“我就是个普通人,我知道普通人很无趣,很没意思,只会让你看了生气。”她顿了顿,唇瓣颤抖,“我也不想这样。”
“我很努力克服心理障碍了,我也很努力生活了。可是我的心力,我的身体,就够我支撑起这么多了。你想和我在一起,我没有不愿意试试,可是你对我有更多的愿望和期待,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她向来感情内敛,对他说这些,已经算是把心剖给他看,她顿时觉得无所遁形,就好像浑身赤.裸,暴露在天光下。
她只能拼命摇头抵抗:“你不要再逼我了,你不要再逼我了。”
他不知道。
对一个早就千疮百孔的人来说,逼迫她成长为万众期许的模样,是无比残忍的事。
她真的太累了,能够勉强和他说话,已经需要集中注意力,耗费全部力气。
他太急了,想要投入就想要立刻有结果,可他不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陆承风几乎一瞬间就心疼了,他后悔得要死,他说了那么多话刺激她。
她浑身止不住颤抖,他想去抓她,又被她躲开,他强硬使了力气,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他不知道她反应会这么大,像是被烫伤的猫儿,缩成一团,哆哆嗦嗦呜咽。
她还在情绪激动:“我本来就不好,你从来都看不上我,你要是想那么快得到回应,你去找别人好不好?我现在只能这样了,真的,我努力不了了,你别再勉强我了。”
完全自暴自弃的话,就像是把积累的情绪一瞬间发泄出来,他被捅到,也被刺伤,他已经再也记不得自己是为什么而来,忘记他的恼火,他的嫉妒。
因为他起码还能表达。
可她呢。
陆承风几乎是掌心颤抖去抹她的泪:“别,别哭,我错了,我认错,我道歉,求你不要哭,不要哭……”
不是那天晚上问她“这就是你的事吗”之后,那种心不甘愿的道歉。
他是真的惶恐了,他好怕她哭,怕看见她眼泪,甚至他已经不在乎她平静后,会做出什么决定,他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只想她不要再掉眼泪。
可她就像是心里的那道堤坝,守护着她的城池,彻底被他摧毁,轰然倒塌。
她止不住抽泣哀痛,无助泪流:“我难道是傻子吗?我难道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更招人喜欢,更容易被爱吗?我难道不希望自己变得无比坚强,刀枪不入,无坚不摧,变得像一个圣人一样,可以对着你无动于衷,把所有感情是非置身事外吗?”
“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她红着眼喃喃,“我试过了,真的不行,我好想投入啊,我真的好想投入啊,像你一样,能豁出一切,像你一样能毫无芥蒂开始。”
“我也多想爱你啊,明明我以前都不怕,一直都很爱你的。”
她无比痛苦望着他,眼瞳颤抖得像受伤的小兽,期待他能够给她答案:“可是为什么我现在不能了?”
“为什么我明明努力告诉自己,要像你那样爱你,可就是做不到了?为什么无论我如何说服自己,可我就是害怕,会止步不前,会有所保留?”
“为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
她泪眼茫然,浅浅的水光执拗而无助,看得他心如刀绞。
他恍然想起他也有这种时刻,他怀疑她是栾琛的人,他再想沉沦,也无法拿出全部的爱,左右为难。
陆承风哑口无言。
她表面看起来风轻云淡,平平静静,他真的不知道,原来她心里也做过那样多的挣扎,原来她的痛苦不比他少。
只是她习惯性藏着,不是不痛,只是不说。
陆承风喉头陡然涌上一阵哽咽,抑制不住的悲伤,潮水般齐齐卷来。他原本的那些话,在她眼泪面前不值一提,全部被淹没冲塌。
云挽搂紧他的脖颈,哽咽声细细地嘶哑:“我真的好羡慕你。”
他积蓄的泪一瞬间掉下来。
她真的和他不一样,她那么,那么胆小敏感的一个人,嫁给他的时候战战兢兢,被他无端猜疑,以至于连带着对她,都不能像正常丈夫爱护妻子一样,甚至孕期都提心吊胆。
好不容易离了婚,她终于敢从壳里出来,愿意好好生活,尝试着接触一下外面的世界了。
他又出现。
说好的只是给他个机会,是他很想投入很心急,还沉浸在她丈夫的角色里,得寸进尺。
他究竟为什么今天要来找她说这个话。
明明她高兴就好了。
他哽咽出声,仿佛穷途末路:“我不逼你了,我不逼你了。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其实没什么的,真的没什么的,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我其实不在乎的,我也不生气的。”
他抓着她手腕胡乱贴着脸:“以后你想怎么样都好,抚养费我照给,随便你丢掉还是怎么处理掉,你不想看见我,我就不露面,你要是有困难,找我助理也行,怎么也行。”
他停顿:“我不来碍你的眼了,还不好?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他心都快碎了。
然而那种情况下,她什么都听不见。云挽抬手擦了擦眼睛,嗓音很轻:“我又,又情绪不好了。”
他心如刀割。
“其实这两年,我已经好很多了,平时都不会这样的,对不起。”她慢慢地,措辞小心又谨慎,“我还以为我好了。”
这句话简直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她声音已然平静下来,眼泪却越擦越多,仿若根本擦不完。
最后云挽也放弃了,不管它了。
也像是再也看不见他。她微微挣扎着,要往门边去,他不敢再强迫,松了手,她摇摇晃晃摸出钥匙,关上门。
他的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那种安静,几乎令人窒息。
世界上最难过的事,原来莫过于明知道终点近在眼前,可又无能为力了。
是他做了错事。
她原来已经步步艰难,可他偏偏因为自己心里不舒服,就去冲她发脾气,把想要说的话,一股脑丢给她。
他没有想过她也会不能承受的。
陆承风在那扇门前站了很久,久到膝盖已经麻木,整个人都躯体,都像是被打碎断裂重组。
他的心抽搐着疼。
他拎起外套,踉跄走出楼道,夜晚的风扑面,黏腻的触感,是他未干的泪痕。
清晰的月影,模糊的夜色,他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萧索。
最后,就像是终于支撑不住,他脚步一顿,膝盖跪了下去。
*
他们吵完不久,陆承风因公事飞了趟南昌。
周柏山那段日子,总是住在那。
他看他颓唐样子,也能猜出个大概。
周柏山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有一个人,他想吃烤肉,于是他走进了一家面包店,可是面包店不卖烤肉,他很生气,就问面包店为什么不卖烤肉,因为他不喜欢吃面包。可是面包店说,不为什么,不卖就是不卖,如果想吃烤肉,可以去烤肉店。”
“可是那个人又不想去烤肉店,他只想去面包店,只想吃面包店生产的烤肉。他说,全世界面包店都有肉,所以你也就该有肉,因为别人都是这样的,所以你也得这样,否则就是不对,不好。”
陆承风闭了闭眼。
周柏山看着他:“你知道他这种做法,其实很无理吗?”
他沉默很久才说:“知道。”
她只能提供面包了。
是他欲求不满,还在希望她像从前一样爱他。
*
云挽那次之后,情绪消沉了大概两三天。不过像她说的,她毕竟心态坚硬了很多,没有再无休止地沉溺下去。
尽管困难,可好歹也能正常生活了。
他们组定了下期选题,不过这次路程挺远的,要坐车去西南山里。
云挽主动申请去的,消息发到时朗那儿,他笑了笑:“是为了躲我吗?”
云挽微愣,诚实说:“不是。”
和时朗没关系,纯粹是她的问题。
然而时朗心思灵敏,望着她几秒,突然笑着点点头:“原来要躲的另有其人。”
云挽没否认。
两年的时间还是太短了,靠她自己,还不能完全恢复到健康痊愈的样子。
有些沉疴是很难治愈的。
那个地方其实她挺想去的,位于西南省腹地,经济不发达,只是空气好,慢节奏,适合旅游和休养生息。
她没办法再在南京,怕和陆承风碰面,也怕他再和她提感情上的是。
只能先暂时出走,缓口气。
时朗给她批复,提醒道:“我这次也是要带队的,你确定要去?”
他温和细腻,还是怕上次的表白太突然,影响她心态。
然而云挽点了点头:“嗯。”
他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云挽回家收拾行李,梁西岭也发现了些端倪,帮她一起收拾:“你不想见他,我以后让警卫把他车拦下来。”
云挽一顿,摇了摇头。
陆承风的性格她最清楚,他是固执到死的疯子,不是梁西岭想拦就拦得住的。
她东西收拾妥当,临出发前一晚,她熄了灯准备入睡。
手机屏幕亮起来,云挽划开:
第76章
“你不说话,我就挂了。”
云挽盯着看了很久,
最后还是没回。
山里面温度会低,尽管已经入夏,她还是带了很多厚衣服。
时朗包了车,
把人接齐了一起去机场。他们是从南京禄口飞,早上的航班,
飞机临飞前等在候机休息室,所有人都挺兴奋在聊天,只有云挽出神看着窗外。
时朗注意到了,接了杯水走过去,递给她:“在想什么呢?”
云挽勉强笑了下,
摇摇头。
她视线不安地朝两边望了望,
时朗会意:“你怕他跟过来?”
云挽愣了下:“时老师,您怎么知道?”
时朗说:“他不是逼得太紧,你也不会匆匆忙忙就想走。况且,每次都等在公司门口,他的性格我也算了解,挺固执的。”
云挽低下头:“他是挺固执的。”
就是因为固执,那种瞬间爆发的情绪让人难以招架,她才总是会本能害怕,
会犹豫,退缩,不敢往前。
可其实他不固执,
他们应该连开始都不会开始。
这些好的坏的体验,
根本连一样都不会有。
以至于现在她也茫然了,
他的执拗和疯魔的性格,
究竟孰好孰坏。
时朗把机场临时买的速食袋子拿过来,分给她吃,
他坐到她身边。
“我觉得呢,其实每个人性格都有两面,好坏也都有两面,有时候你只想拥有好的一面,往往是不可能的。”
云挽抬起眼睛。
时朗说:“就像我,工作以来,我经常听到别人对我的评价,都是温和,谦逊,低调,绅士有风度,诸如此类。不过你知道我前女友,她说我是什么吗?”
云挽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到感情经历,迟疑说:“什么?”
“她说我太平了,根本没有情绪,永远都是那么理智,权衡利弊,风度彬彬,连失控的时候都没有。没有吃醋,没有发疯。”他笑一声,“甚至分手的时候,都是和平分手,她数落我一堆,我连气都没有。她说她真的受不了,和我这种人在一起,我不疯,迟早她会疯。”
“于是我们就分开了,说来她这些话也很对,和她分开的时候,我苦恼过一阵,只不过这种苦恼,更多是因为生活习惯就要从此改变,我不适应。”
“而不是因为分手。”
云挽张了张嘴,有些复杂地看着他。
时朗沉默了会:“所以你看,什么事都是有两面的,你想要炽烈的感情,你就要接受他的火焰,就要准备好会有烧手之患,温度太过,就会被灼伤。”
“倘若你想要的是一种平静,一眼望到头。你就要接受它的平淡,乏味,和无趣,你投入不了感情,对方也给不了你那种很极致的爱情。你最开始夸,这是细水长流,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它在你口中,就会变成另一个词,叫乏善可陈。”
“你喜欢哪种呢。又想要哪种呢。”
时朗淡定自若把面包掰开,撕成可入口的小块。
他说这些话时十分平静,即使说到自己的感情,也全然没有一点点尴尬,犹豫,不自在。云挽初来乍到,受他照顾,只知道他有温和的一面,杂志社的小姑娘对他评价也一直很好。
说他温柔体贴,会照顾人。
她从没想过,如果站在伴侣的角度上,对他的解读,会变成另一种。
云挽心里滋味百般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