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是一些杂物,零零散散的,大包小包。
他看着心软又好笑。
第一次结婚那会儿,她害怕,也对那段婚姻没什么信心,大概是怕自己东西多,事多,惹他烦,因此根本没什么行李从娘家带过来。
除了几件常穿的衣裳,几条她用的帕子。
只是那些帕子,最后也没留住,他跟她做完那种事,拿过来用,用完就随手丢了。她大概也伤心过的,陆承风心里不好受。
“还挺花里胡哨的。”陆承风坐在地上,看她堆在地上的纸盒。
有些盖子开了,姑娘家用的杯子,她以前买的毛绒玩偶,小夜灯,星星灯串,都露了出来。
陆承风觉得很好看。
他拍了照片做记号,打算等她回来问问,要不要物尽其用,给女儿布置上。
他心情很好,以前没机会了解她,然而这一个个盒子,就像是散落的钥匙,他每多打开一个,也就多看了一眼她从前的样子。
陆承风弯唇,走下楼,和阿姨拿吸尘器。
瞿婶说:“什么事儿那么高兴呐?”
陆承风也说不上来,他只笑了笑:“午饭我不吃了,我把南边房间收拾下,您做好了放冰箱就成。”
“好嘞。”
女儿的房间要好好布置,他把云挽的东西都垒齐,堆到一旁,角落里倒是还有几个木箱,他没去碰。
陆承风擦过一遍木架子,地面灰尘也清理干净了,一尘不染。
只是拆灯罩时,发生了很小的意外。
他身上伤口还没有长好,日常工作不要紧,只是抬手够高,会撕扯到。
陆承风力气用过头,“嘶”了声,肩胛脱力,灯罩从梯子上摔了下去,连带着堆在最高处的木箱也被砸到。
他摁着伤口,从梯子上爬下来,发现木箱已经开了。
里面东西散了一地。
陆承风弯腰将东西捡起来,重新摆进木箱里放好。
只是走到书架边,他看见一本薄壳文件夹掉落在地上。
陆承风愣了愣。
文件夹倒没有什么特别的,里面有作业本掉了出来,上面写着“润州一中”,是高中专发的本子。
他看着熟悉,眸光也忍不住温柔起来。
随手翻开,里面整齐收着几张试卷,也有用过被遗忘的草稿纸、作文摘录。
然而视线移到开头,他愣住。
眸光渐深,逐渐变得疑惑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那上面,竟然会写着他的名字?
陆承风眼瞳微微震颤。
不可能,他不记得他有把试卷给过她,那时候他都还不认得她,完全没有交集,姓名不知,互相了解不详。
他只记得他的试卷丢了,是陈家月借过去又说丢了,怎么可能竟然会在她这里。
有个很荒谬的念头,从他心头陡然浮起。
那个念头如此荒唐,如此刺骨,就像是一把刮骨的刀,他光是想一想,便觉得浑身血液,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受不了。
只剩满心绝望,拼命挣扎。
陆承风不信,然而手腕却不听使唤,就像是在找什么证据,他看见手腕僵硬地动起来,机械地翻转起来,开始不停地往后翻阅。
每一页每一张,每一笔每一字。
他抹了把脸,手腕抖了,文件夹掉了,又被他仓皇失措捡起来,继续往后。
每一张存在的页码,都被她悉心又小心地标注了日期。
从清明前后,到大雪时节,他仿佛看见四季岁月如何轮转,雨纷纷过去,秋来了,又是冬天。
那些年少往事,十七八岁华年,他已经模糊忘却了,可他没有想过,竟然还会有另一个人,替他细心珍藏。
这场满目疮痍到了最后,终于,他翻开最后一页。
陆承风指尖停顿片刻。
蓦地,呼吸颤抖。
他看见文件夹底,夹杂在废弃周报中的,还有几份属于她的作业。
上面字迹青涩,一笔一划,认真稚拙。
那份字迹如此眼熟。
在哪里见过,他想,他一定见过的,那么熟悉,那么熟悉,那个答案呼之欲出,几乎近在眼前了。
天色暗下去,窗外不知何时,竟悄悄下起大雨,芭蕉潮湿浮荡,庭院森森的影子罩住他,插翅难逃。
他真的想了起来。
他的确认得。
在她初怀孕时,和他小住润州的那段日子,他晨起醒来,收到的那封暗恋信。
那封寄给他。
却迟了十年,都没有得到回音的。
暗恋信。
第86章
云挽到家的时候,
觉得家里很不对劲。
儿子在吃饭,很反常地没有抱着平板,一边看动画片一边吃,
而是仅仅就在吃,并且是小口小口扒饭。
看见她回来,
陆洵从餐椅跳下来,压着声音:“麻麻。”
云挽把他抱起来,很奇怪:“爸爸呢?没和你一起吃吗?”
她今晚临时加班,特意发消息嘱咐了,让他们先吃的。
“爸爸今晚也加班?”
陆洵摇摇头,
搂着她神秘兮兮:“爸爸不加班,
爸爸很伤心,都哭了。”
他两根手指撑在眼下,摆出两根宽面条泪。
“哭了?”这个答案出乎意料,云挽第一反应,“你和爸爸吵架了?”
陆洵争辩:“什么呀,才没有!”
那还能是为什么?
云挽不由得开始反思自己,嘟囔道:“难道是早上,说话说重了?不会啊,
不至于吧,我好像没说什么呀。”
她苦思冥想不得其解,又郑重问了遍儿子:“爸爸真的哭了?还是流那么多的泪,
你确定哦?”
“嗯!”陆洵重重点头。
那很不对劲了。
云挽微微皱眉,
看了眼楼上,
心里有些担心。
她把儿子领去浴室洗了个澡,
温声叮嘱:“妈妈去看看爸爸,晚上可能顾不上你了,
澡澡洗过了,你可以在客厅看电视,不过到点就要记得睡哦。”
陆洵也乖,知道这时候不能添乱:“好,宝宝知道。”
云挽放下心,轻手轻脚上了二楼。
回廊很暗,她走到主卧,轻轻推开门。
他不在。
她愣了愣,转身出去,然而推开书房的门,也没有。云挽心里逐渐纳罕不安,顺着廊道推开小房间,露台,甚至还去看了眼崽崽的房间。
都没有。
云挽原地站了片刻,最后静悄悄来到南卧室前。
门推开,无边的暗色蔓延出来。
窗外夜色深重,远处亮着灯,昏黄暗淡,像是连绵悱恻的影子。
房间里一盏灯都没有点,她看见陆承风坐在地板上,弓着身,神色寂然望着地面,不知在看哪一个点。
他膝上,静静摆着个四方物什,像是文件夹。
云挽把门关上,不想吓到他,脚步放重,故意弄出些动静。只是他仿佛思觉都不灵敏了,很久,他才有反应,微微偏过头。
云挽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怎么了?崽崽说你不高兴了。”
她看清他膝上摆着的东西,几分眼熟:“咦,这不是我高中用的文件夹吗?”
上面她贴了贴纸,是她熟悉的标记。
“你看这个做什么?”
她心里有些好笑:“难道是因为,太怀念高中?不过确实高中过去很长时间了,我自己都有点忘记里面装着什么了。”
她翻开来,她的作业纸都被放在了最上面,陆承风被迫再一次看那些青涩的,女孩子稚拙的字。
他唇色苍白,偏开头。
“你怎么看我的作业本啊。”她轻笑,“幸好这是语文默写本,我语文还行,默写都是大红钩,不然被看到都是红圈圈,岂不是很丢脸。”
她声音脉脉温柔。
他却仍是不说话。
云挽是真的担心了,把本子拿开,放到地上,换成她自己坐在他怀里。姑娘纤细的手臂,轻轻搂住他:“能不能和我说说,究竟发生什么了?”
那个姿势,他垂下眼睫,窗外光影打进来,能很清晰看到他眼下微红的痕迹。真的像崽崽所说,他哭过,到现在泪痕都没干。
云挽捧起他的脸,他垂着眼睛,脸色平静,不敢看她眼睛,他的视线,只愣愣落在她肩膀下一点。
她却着急:“你和我说说话啊,别吓我。”
陆承风唇动了动,眼瞳里渐渐有了反应。他想起来她害怕了,不能一直维持这种状态,会吓到她。
可是要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他实在做不到。
他呆滞几秒,忽然猛地勒紧了她,那么紧那么紧,紧到连他的身体都在极轻微地颤抖,就像是在怕什么一样。
陆承风开口,半天没说话了,他喉咙也变得沙哑:“满满。”
她声音发紧:“嗯。”
他沉默,很久又说:“宝贝。”
云挽莫名其妙地,眼泪一下子掉下来:“嗯。”
他脸埋在她身前,好像在拼命压抑着什么,窗外夜色寂寂,他苍白地蜷缩在其中。
好一会儿,他才说:“你还记不记得你刚怀孕的时候,我们住在润州。”
云挽轻嗯,和他贴在一起。
“我们住了好几天,日子过得很安静,你乖得很,可能是怕我,怀孕了也不吵不闹的,我做什么,你都不太敢问。有天早上,我在看文件,你下楼看到了,也不敢问。”
她垂着睫,很小声道:“我怕你讨厌我。”
他闭眼,心里就像是被扎出几百个洞,钻心地疼:“可是那次,我看的其实不是文件。”
他看着她:“是一封信。”
云挽红着眼愣了愣。
她不傻,结合他今夜表现,散落一地的本子,她从前的作业……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他说的那封信,究竟是什么。
云挽肩膀缩了缩,蓦地手足无措起来:“我,我不是……”
“不是什么。”他看她。
她说不出来。
他却痛得心都要碎了:“你怎么从来都不跟我说呢?”
以前她不告诉他,他还能理解,他们感情不稳定,她没安全感也正常。
可现在呢。
已经和好了,为什么还是不肯开口。
云挽喉咙梗着,拼命压住哽咽:“我怕你会笑话我。”
那么多年珍藏的心意,要是被他视而不见,或者换来一声轻笑。
换做是谁,都会崩溃的。
可他心里却很痛很痛,她怕他讨厌她,又怕他会笑话她。她真的很胆小,胆子就那么一点点大。
他都不知道当初,她究竟是怎么有勇气,走到他面前,问他“要不要结婚”的。
回忆往事,他只觉得难受得喘不上气。
他从没有好好珍惜过,她说是为了钱,不管是自欺欺人,还是出于不想麻烦的原因,他就信了。
此后就顺理成章地做自己的事,结婚那么多年,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有时他回来了,她也不说话,坐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默默发呆看着他。
那时候不懂,可现在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她总是欲言又止,为什么她的眼睛,满含难过。
原来这个傻子,一直都是爱着他的。
只是害怕被他发现会讨厌,才刻意地收起来了,那些他以为的,冷冰冰的合同协定里,她一直都有一颗真心的。
他的痛苦忽如其来,汹涌而压抑地淹没了他,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在地。
他抱紧她,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