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策,无论你从前做了什么样的事情,你始终是我的弟弟,身上流着安定侯府的血脉,兄长怎么忍心看着你日渐消沉,惶惶不可终日?”
贺云策一愣,缓缓抬起头,望着贺景砚那张满是悲悯的脸:
贺景砚看着贺云策写在桌子上的话,从前他留下的水痕还未干,甚至能看见他从前都写了什么。
于是贺景砚微微一笑:“这不仅是我的意思,还是你大嫂的意思,只有你重新振作起来,获得一官半职,才能报答兄长,报答你的大嫂。”
贺云策还在发愣。
他没有想到属于自己的救赎,来的是这样的快。
耳畔只听见贺景砚的声音还在继续:“之之那么善良,就是想要看你能重新振作起来。”
贺云策听见宋熹之的名字,几乎心尖都是一颤,他缓缓在桌上写下了几个字:
贺景砚眼眸里的温和还是没有变:“我会找大夫为你治疗的。”
“云策,如今我已经是二品的武将了。安定侯府的世子之位,本就适合你。如今安定侯府因为你从前干过的蠢事,声名狼藉,我们必须联合起来,一文一武,挽救侯府的名声。”
贺云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又是用手指沾了茶水,在茶桌上写下几个字:
贺景砚红唇轻启,说出了几个字:“建功立业,保家卫国。”
贺云策一听这话,脸上都多了几分的茫然。
他摇了摇头,意思是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原本就是一个文弱的书生,根本做不到建功立业,保家卫国。
可贺景砚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能,你能做到。”
贺景砚说完这话,又是拍了拍贺云策的肩膀,然后抬头望向了黄思齐的方向。
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的真切了:“那边请伯父和云策继续品茶,景砚不再打扰了。”
黄思齐冲着他赞许的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贤侄慢走。”
等贺景砚走了,黄思齐才对着沉思的贺云策笑着询问:“孩子,你兄长都这么说了,你现在愿意为了安定侯府振作起来吗?”
贺云策的心里其实有一丝微妙的感觉。
自己前世做了这么彻底的错事,之之真的会这样不计前嫌,甚至希望自己东山再起吗?
可无论如何,都是兄长的一番心意。
于是贺云策点了点头:
听见贺云策这话,黄思齐终于满意的笑了笑。
果然贺景砚说的没错,金钱和权力是治愈世间男人最灵的妙方,只要许诺了这些东西,世间没有一个男子不为之动容。
贺景砚一开始在花厅内说出那番话,便是为了向他们抛出橄榄枝,让他们与安定侯府达成合作,一起站队。
黄氏一族和安定侯府做了十余年的姻亲,原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只是安定侯为人老实,从来都是不偏不倚,也不参与党派斗争。
所以他们黄氏一族之人,也从未站队。
如今太子回朝,誉王衰落,京城的局势瞬息万变,贺景砚提出了合作,还许诺了贺云策的世子之位,让两个家族紧紧的联系在一起。
那么他们黄氏一族自然应该良禽择木而栖。
黄思齐正想着,又听见边上的贺云策在这次有了动静。
他再次用食指沾染茶水,又是在桌子上写下了几个大字:
黄思齐想到贺景砚对自己说过的话,笑容逐渐变得微妙了起来:“你等一阵子,就知道了。”
第393章
宋熹之在床榻上躺了许久,下午才打算换了衣裳去看铺子。
如今她永乐街那几间闲置的店铺都已经开起来了。
一除了与白檀合开了大漆螺钿的妆匣铺子,和与辛夫人合作开了香料的铺子,还有一家则是与那酒楼林掌柜开得药铺。
最后一家则是一间武行,里面由阿莲负责管理。
自从宋若安被抓进天牢之后,阿莲便摆了她的隐卫为师,开始学习高深的武艺。
谁知她还不闲着,闲暇时便与她姐姐白檀商量开铺子的方法,于是宋熹之也弄了一家铺子,给她当老板。
其余的铺子宋熹之都出租了出去,赚来的租金也有很大一部分捐赠给了曾雅娴生前办下的女婴收容所。
宋熹之心里正想着曾雅娴,也不知怎的,贺景砚突然推门进了来,竟对她提起了曾雅娴的事情。
“之之,我归京已久,却还未去祭拜曾将军和曾夫人,心中愧疚难当。一想到你与忠贞侯生前感情笃深,便想要与你一同去拜访他们,你作何想法?”
宋熹之一愣,没想到贺景砚提到了这件事情。
她有些诧异的抬眸,对上贺云策那双始终温和的眼眸,心脏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微微缩紧了一下。
“你想去拜访曾雅娴的父母?”
“可曾雅娴的父母战死沙场,尸骨无存,只有一个衣冠冢和百姓自愿建立的庙宇。”
“如今曾雅娴也已经故去,尸首到了边疆。你是想要去哪里拜访?”
贺景砚缓缓坐到了宋熹之对面的软榻便上,眉目依旧,声音也是轻声细语的:
“就是去他们祖坟边上的庙宇和衣冠冢祭拜一下,曾将军和曾夫人为国捐躯,我戎马十余年,他们是我心中的偶像,我便想带着士兵的心愿,去感谢他们的付出。”
宋熹之没说话,心想曾将军夫妻的付出?
那可是对抗西戎啊!
他们都是为了对抗西戎而以身殉国,贺景砚喜欢这样的付出啊?
宋熹之没说话,于是便听见贺景砚的声音继续道:
“一来,是代替我麾下的士兵。从前我带领士兵,祭拜过曾将军边疆的的衣冠冢,那里荒凉无比,香火冷落,士兵的心中大为失落。我在那时,便已经答应了他们。等他日班师回朝之后,要去替他们看看曾将军京城处庙宇是否香火鼎盛。”
“二来,曾雅娴是你的闺中好友,身为你的夫君,我已经回来的太迟太迟了,此刻便想要去祭拜她和她的家人,融入你的生活。”
宋熹之听他有理有据的说了这么多,字字句句为国为家,也实在是说不出拒绝的话。
于是她抬起头来看他,又是扬起了一个笑容:“夫君,你能这样想,我很欣慰,想必雅娴在九泉之下也会很感激。”
“不过我今日已经约了铺子里的伙计,要去铺子里算账,只怕没有时间……不如我们三日后,三日后再一同前往,好吗?”
贺景砚见宋熹之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下来,于是也点了点头,表情中有隐隐的喜悦:“好,那就定在三日之后。”
两人又是说了一会儿话。
等他转身走了,宋熹之脸上的笑容才突然消失了。
她立马就把身边的隐卫都叫了出来。
这些隐卫从前跟在曾雅娴的身边,全都是曾将军夫妻在临死前为曾雅娴安排的。
她们听闻了贺景砚的话,心中也实在是动容。
为首的隐卫跪在地上,话语里有着由衷的赞叹:“主子,贺将军如此心细如发,实在是让属下没有想到。”
“小姐一辈子没有出过京城,前往祖地在曾将军陵墓前主持祭祀一事,是她一直想要去做的事情。”
宋熹之摇了摇头:“有时候不能看男人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
她说着,又是回味着隐卫的话,微微蹙了蹙眉:“陵墓?曾将军不止是有衣冠冢还有陵墓?”
为首的隐卫眼神茫然了一下,听见宋熹之的提问才肯定的点了点头:“庙宇之后就是陵墓。虽然没有尸体,但是陛下感念曾将军和曾夫人的功德,于是在他们的祖居的后山修建了陵墓。”
“还有专门的守陵人,守护着一方的陵墓。百姓便是体恤守陵人辛苦,民间才自发集资,建了庙宇,于是守陵人生活在庙宇里,百姓也到庙宇中祭拜。后面的陵墓没有人踏足。”
宋熹之听见这话,才明白了。
从前她以为民间不过是在京城附近为曾将军修建了一个衣冠冢,却没想到是陛下下旨修建了规模庞大的陵墓。
而陵墓里面还有守陵人。
宋熹之想到这里,便直接从让司琴叫车,又是给裴云屹送去了消息。
“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去曾将军的陵墓,看看贺景砚到底是想要什么。”
贺景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有可能为了表面功夫去拜访她的亲族,却不可能为了表面功夫去祭拜几个死人。
一定是为了其他东西。
曾将军的陵墓里有什么,让他感到有利可图?
贺景砚为什么又是一定要带着自己去呢?
宋熹之想不明白。
她直接带着人,和裴云屹两个人暗中在京城城门口汇合,然后就直接出京了。
曾将军的陵墓修建在他的祖居附近,并不在京城,也算是叶落归根的意思。
他的祖居位于一个名叫封宁的小县城,距离京城还是有一段距离,需要若是乘坐马车,需要一日时间才能到达。
来自各地的百姓,在前往京城时,都会途径封宁,去祭拜一下这两位为国捐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
所以宋熹之以为封宁这个小县,受到皇家的恩泽,又有曾将军的庇佑,应该是香火旺盛,游人如织,民风淳朴。
可当几人骑着快马,一路向东,等快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却觉得地方越来越是偏僻,映入眼帘的场景也是越发的萧条。
路上时有老人小孩沿路乞讨,路上的行人也是衣衫破败,眼神闪烁。
等几人下马在路边的茶摊休息的时候,就连司琴都忍不住开口:“主子,我们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京城附近,曾将军的祖地,居然会有这样凋敝零落的场景?”
宋熹之望着眼前的场景,微微皱眉,心中也是有些许的疑惑:“这里是郊外,或许到了县城中心,会好许多。”
第394章
宋熹之虽然嘴上这么安慰,可心中也是感受到了些许的不对劲。
于是她吩咐司琴去问问这茶摊的老板,看看能否问出什么端倪来。
司琴顺着宋熹之的视线望去,便看见了那个在摊子前忙忙碌碌的老人家。
这里处于进城的必经之路,游客旅人来来往往,都会选择在这里歇脚停留,他这里摊子整洁,茶水也好喝,有时还能收到许多赏钱。
按理说,这茶摊的生意不错,这老板日子过得也该红火。
可瞧着眼前的老板不到六十,面容苦涩,神情哀愁,眉心时时常皱起,旁人叫他的时候反应也慢。
他穿着浆洗到发硬的粗布,布上还打着补丁。
分明是寒冷的冬日,说话都冒着气呢,可这老板衣裳穿的单薄,浑身瘦的像是竹竿一样。
被宋熹之这么一说,司琴也注意到了这个老板,她在座上观察了片刻,就知道这老板一定是有问题。
可当司琴走到老板的身边,开口询问了两句封宁县的古怪,那老人家却一下子警惕了起来,急急朝着司琴摆手,什么都不愿意说。
见他自顾自的转身要走,司琴又是急急的上前,拦在了那老板的面前。
司琴还要再问,那老家人却是步履蹒跚的直接朝着宋熹之几人的方向走来。
他双手合十对着几人作揖,态度卑微,眼神里还带着几分谨小慎微,开口便是催促着宋熹之一行人离开:
“几位贵人,喝也喝过了,休息也休息够了,请您们就此离去,成吗?”
“小的这里是小本生意,后面还有一大堆人要等着歇脚呢!”
众人因为老人家的话缓缓的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被旁人下了面子,裴云屹也没有动怒,他只是拧了拧眉,然后将手搭在了那老者的手臂上:
“老人家,您的生意,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那老者就像是被烫到了似的缩回了手,然后又是急急摇头:“没问题!没问题!”
“原本就是小本生意,得到曾将军的庇佑,能够安安稳稳的度日,已经感激涕零了。”
宋熹之听到这里,抬头和裴云屹对视了一眼。
几人便拿起随身的包袱,往外走了出去。
几人的马拴在茶摊对面的树林里,中间隔了一条乡间的土路,路上有人和马车川流不息。
几人刚走到对面,司琴却突然察觉到了足下土地的一阵震动,就像是有飞驰的马匹朝此处奔来。
司琴一愣,便看见几个穿着华服的男子,在马背上嬉笑驰骋。
而就在这样飞驰的骏马前,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被眼前的场景吓得跌倒到了地上。
原本几人的速度不算是快,可当他们看见路中间的小孩时,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突然挥舞着手中的长鞭,加快了速度,又是直直的往小孩的方向冲出。
几人大笑玩闹的声音在林间回荡。
“今日瞧瞧谁能见红,本公子赌上五十两黄金!”
“那本公子就赌上院里新得的美婢!”
马蹄扬起的尘埃似的黄沙漫天,速度快的甚至人眼无法捕捉他们的影子。
与此同时听见的便是一阵嘶哑的尖叫声:
“二牛!二牛!”
“有马来了,快躲开!快去躲开!”
听到这话,那小孩才猛地哭了出来,又是呆呆的站在原地没动。
眼见着无情的铁蹄毫不犹豫的要踏碎那小孩的头颅,煮茶的老者大叫了一声,滚烫的茶水洒满了他的全身,他却似乎毫无所察,只是毫不犹豫的冲了过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让在场的许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身体的条件反射让她往后退了几步,下意识的护住了身后的宋熹之。
而下一刻,司琴便能感受到身边的裴云屹凌空而起,足尖在树梢上轻轻一点,又是像离弦之箭一样,冲向了道路正中间的小孩。
紧接着青铜也即刻驾起了轻功,去阻拦冲向路中间的老者。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太急,等宋熹之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只看见马背上的人缓缓跑出去一段距离后,又是拉紧了缰绳。
缓缓把马匹停了下来。
马儿的蹄子在原地踏了两步,马背上的几人又是缓缓调转了马头,脸上是一副索然无味的败兴模样。
其中一个男子一脸不屑的望着眼前的几人,眼睛里还带着几分可惜和嘲讽。
“躲什么躲?败了老子的性子!”
“这次算你好运,若有下次,老子纵马踏平你的茶摊!”
青铜听见这话,胸膛猛地起伏了一下,双手都紧紧的捏成了拳头。
官道纵马撞上百姓,原本就是犯罪,而眼前的这几人骑马时嬉笑玩闹,故意加快速度往前冲,这根本就是故意用百姓的性命取乐!
他急切的望向了身边的裴云屹。
耳畔传来幼童的啼哭声,可还未等裴云屹说话,那老者便是急急的跪了下来,朝着的马背上的男子磕头:“公子见谅!公子见谅!”
“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马背上的狂徒听见这话,才冷哼了一声,“知道错就好,实在是扫兴!”
他说完这话,又是扬起马鞭,猛地抽了下去,几个公子哥三五成群的策马而去,速度反而比之前更快了。
宋熹之沉默的见证了一切,又是走到了那茶摊前,喂小孩吃了一粒定惊的药丸,随即将那老者缓缓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老者已经是被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浑身都在颤抖了。
宋熹之也给了他一粒定惊的药丸。
她将药丸放在了老者的手中,双眸与他对视,然后一字一句的开口询问:“世道如此,您的孙子都深受其害,您此刻……应该要回答我们方才的问题了吧?”
“到底是谁?曾将军的陵墓在此,又是谁敢如此胆大妄为?”
第39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