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闻低着头,不敢看他,怀疑这句话不仅仅是在骂长青。
陆衡之将信递回给宋闻,看他一眼,道:“这几日不要打扰我和夫人,你难道不知道带紫鸢去散散心?”
宋闻面色一喜,连忙道是。
陆衡之回去后,苏青珞仍在那张白狐狸皮的毯子上躺着,脸颊微微有些胭脂色,分外好看。
她转头问:“出了什么事?”
陆衡之直直看着她走过来躺下,握住她一缕尚有些湿漉漉的头发,道:“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有人状告我以权谋私、草菅人命罢了。”
苏青珞蓦地坐起来:“这还不算是大事?”
陆衡之看着她雪白华泽的肩膀,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哪比得上叫你开心重要。”
苏青珞心里微微一动。
情话果真是格外动听。
陆衡之低声附在她耳边:“很久没伺候你了。”
“……”
以往他说这种话时苏青珞必定会脸红。
但这次苏青珞却冷冷拍开他的手:“你不许打岔,快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的夫人很担心他。
陆衡之一笑,将她揽进怀里,也没瞒她,缓缓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我亲手杀了我叔叔陆修的事。”
父亲陆仁死后,母亲贺雪兰因貌美被叔叔陆修看上,只要陆衡之不在家时他便来骚扰。
贺雪兰自然不肯从,陆修便设法霸占了他们家的百亩良田,恶仆又忽然在陆修的挑唆下携款逃走,还拐卖了当时年幼的妹妹陆诗怀。
家里立刻断了进项,仆人们四散而去,只剩打小跟着他的宋闻和姜嬷嬷。
贺雪兰接连遭受打击,身子一下垮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在得知陆衡之没银子去学堂后撑着起身,想到了跟永顺伯府很远的这门亲戚,替陆衡之求得了一个进学堂的机会。
回去后,母亲一病不起,很快便离世。
陆衡之声音微沉道:“我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旁人对不起我的,我必要百倍千倍地讨回来。所以我怎么可能放过陆修——”
他成了首辅后,只不过稍稍暗示,便有人将陆修的罪证送到了手上。
伪造那么几锭官银,确实可大可小,不至于被判死刑。
奈何落到陆衡之手里。
他自是唱了一出“刚正不阿”的好戏,亲自判了陆修死刑不说,还亲自监斩,亲眼看着他人头落地。
这次告他的人,便是他当初那位婶婶。
他讲起这段过往时声音平静,不似那日在父母坟前激动,苏青珞却听得心惊动魄,深有同感。
她父母去世后,家中仆人忠心,里里外外都有人打点,她尚且过得如履薄冰。
可见陆衡之那几年过得何等艰难?
她忍不住攥住陆衡之的手。
“没什么,早过去了。”陆衡之拍了拍她的手,讥笑道,“我这位婶婶,当初陆修出事后她立刻和离,半年后便再嫁,如今倒出来为前夫喊冤了……不必理她,暂时翻不出什么风浪。”
他不甚在意的语气,“你好好陪我是正经。”
苏青珞只是觉得很心疼他。
她这心疼很快便体现在了行动上。
比如每隔多久便问陆衡之要不要喝茶,吃点心,吃水果,还给他捏肩梳头,好不温柔。
一直到晚上大家围着篝火烤肉时,她还主动把烤肉的活计也揽了过来,叫陆衡之等吃便好。
陆衡之见她兴致勃勃,也没拦着,告诉她什么时候翻面,放多少盐。
谢廷玉看得一脸羡慕:“我夫人都不给我烤肉吃。”
孟青黛:“……”
忍不住踢他一脚。
谢廷玉低笑了声。
不得不说苏青珞在陆衡之的指点下烤的肉还挺香。
看烤得差不多,谢廷玉下意识便伸手去拿,被陆衡之拦住。
陆衡之平声:“这是我夫人烤给我的。”
他一脸别人不能吃的模样。
谢廷玉:“……”
苏青珞将烤好的羊肉切片先递给陆衡之一盘,又递给孟青黛一盘,笑盈盈道:“孟姐姐可以吃的,要多少有多少。”
孟青黛接过,温声道:“谢谢妹妹。”
谢廷玉伸手想去拿,被孟青黛躲开。
孟青黛:“这是我朋友烤给我吃的。”
谢廷玉:“?”
孟青黛悠悠看他一眼:“你真可怜,不止夫人不给你烤肉吃,朋友也不给你烤肉吃。”
谢廷玉:“……”
谢廷玉“切”了一声,伸手去拿旁边的烤玉米,被踏雪一个马蹄踢了过来。
不许他接近烤玉米。
陆衡之淡声:“更可怜了。”
谢廷玉:“……”
第187章
翩翩少年郎
两对夫妻不问世事,在温泉山庄玩了足足五天才起程回京。
这一场雪也断断续续下了五天。
天地间格外寂静。
车轮碾过厚厚的白雪。
苏青珞坐在马车里抱着汤婆子,心底隐隐浮起一种不安的感觉。
到家已是夜里,苏青珞累极,在陆衡之怀中很快沉沉睡去。
隔日醒来,他已经去上朝了。
苏青珞刚梳洗完,老太太便特意打发人叫她过去一起用早饭。
她成婚后,老太太还从未打发人过来喊她,看来应该也是担心陆衡之的情况。
几日未见祖母,她也十分想念。
苏青珞立刻赶了过去,果然用完早饭,老太太便询问其状告陆衡之的案子。
苏青珞温声道:“夫君说了不要紧的。”
老太太颔首:“那就好。”
请完了安跟钱氏一起出来,苏青珞问:“母亲,怎么不见二舅母来给外祖母请安。”
倒不是她对柳氏感兴趣,只是接下来风雨欲来,她怕柳氏这里万一再出什么岔子。
钱氏小声道:“她病了。”
“病了?”苏青珞问,“什么病?”
“大夫来看过,说是不打紧,许是心病吧。”钱氏道,“父亲被流放,好好的太子突然倒台自尽,明思被发配到庙里了此残生,唯一的儿子也没了指望,而且……”
钱氏顿了顿,神秘道,“听说陆衍前几日不知怎么了,半夜突然哀嚎起来,醒来后好像不能人道了,叫太医看了也没什么用。”
苏青珞面上十分恰到好处地闪过一抹尴尬和几分惊诧。
钱氏立刻道:“只当你不知道便是。”
苏青珞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
弹劾陆衡之的折子早在御前堆成小山,皆被皇帝留中不发。
皇帝表面仍旧待陆衡之十分优渥,但这优渥中明显带了几分客气,不似往日亲密。
陆衡之则每日照常上朝、在阁中处理事情,完全没受影响。
但朝中众臣皆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就在这种略微有些紧张的氛围下,科举重开了。
这次由陛下亲自出题,巡查力度更是前所有未有,完全断绝了舞弊的可能。
一月后,殿试之上,虞世清被陛下钦点为状元。
苏青珞看着自家书画铺子里虞世清留下的笔墨,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可以大赚一笔了。
等出了铺子,恰好远远地看见虞世清从石桥上一袭红衣,骑马而来。
人群沸腾,不少姑娘往他身上扔各色鲜花。
真是翩翩少年郎。
苏青珞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几年前跨马游街的陆衡之。
那日陆衡之穿着状元服站在她面前时,她虽然挺心动,却并没有如今这种澎湃起伏的心绪。
忽然有些遗憾,没能亲眼看到陆衡之当年热闹的游街模样。
坐在马上的虞世清表情平静,却在一眼看到人群中那一抹鹅黄色时心中倏地一紧,定定地看向那人。
她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却对他投来的目光视而不见。
更像是——透过他的目光在看另外一个人。
在看谁呢?
陆衡之么?
马离她越来越近,人群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几乎盖过了所有的声音。
没有人知道,从她面前远远地经过时,他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纵然再不舍,也只能同她这么擦肩而过。
苏青珞神思游离,一心在想陆衡之,完全没发觉虞世清在看她,也没发觉虞世清已经走近她,又离她远了。
直到额头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陆衡之的声音在聒噪的人声里显得格外清冷:“看完了吗?”
苏青珞又惊又喜地挽住他胳膊:“你怎么来了?”
陆衡之面无表情,看她。
苏青珞笑道:“我刚才在想你当年游街的时候也这样吗?很多姑娘也扔花给你?”
陆衡之从未在意过此事,也从未炫耀过。
但他不知为何今日忽然有了与人一较高低的心思,便道:“自然,比扔给他的花多多了。”
他将苏青珞揽进怀里,指尖又轻轻点了点她额头,“所以你不要不知足。”
“我哪有不知足。”苏青珞眼睛雪亮,“那今晚再穿给我看看吗?”
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陆衡之心里那点醋意这才消散,一面搂着她往画斋里走,一面低头在她耳边道:“穿给你看,你亲自脱,好不好?”
他没等到意料之内的脸红。
看到苏青珞一双眉眼弯弯,看他的目光很有几分勾人的意味,声音也刻意拖长语调,夹杂着几分暧昧:“好啊——”
很好,他的夫人成长了。
远处,虞世清装作漫不经心回头。
目光所及之处,一眼看见那人略霸道地将她揽进怀里,低声说了句什么,她亲昵地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回应。
长街是如此的热闹,完完全全属于他的热闹。
他的心里却好似空了一块。
*
这天晚上,苏青珞又欢喜地看了一次陆衡之穿状元服的模样。
还特意叫他骑上踏雪,她想将这个场景牢牢记住,然后画下来。
陆衡之明明有不少公务要忙,她看见仇广一直在给陆衡之使眼色,但陆衡之只当看不见,完完全全满足了她的要求后,才回去换了衣服。
临走前,陆衡之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声:“今晚恐怕不回来了,剩下的我以后给你补上。”
苏青珞皮笑肉不笑地将他推出了门。
谁要他补了!
回到桌前,苏青珞忽然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陆衡之一向是公务第一的,这次竟然为了一件这么不正经的事耽误正事,真是叫人意外。
不过她来不及多想,赶紧吩咐紫鸢拿来颜料,抓紧时间将方才那一幕画了下来。
翩翩红衣少年郎,当世无双。
画好后,待晾干,苏青珞又将这幅画卷好放入画缸之中,这才洗漱睡觉。
可能因为陆衡之方才挺配合她,她心情极好,很快便睡了过去。
梦里忽然出现了一袭红衣。
她弯唇,还以为是陆衡之,朝来人扑过去,却在一眼看清那人的脸后生生止住动作,僵在原地。
那人声音微冷,只是不似陆衡之声音清冽,而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低沉。
“青珞,我要你嫁给我。”
虞世清那双眼睛定定地望着她。
苏青珞骤然惊醒,浑身起了一层冷汗。
第188章
大人被陛下打入刑部大牢
窗外天色灰扑扑的,似又要下雪。
那句“青珞,我要你嫁给我”仿佛冬日一声响雷在耳边炸开,声音轰轰隆隆连绵不绝,许久后才归于沉寂。
——怎么会这样?
苏青珞失神片刻,脑海中第一反应是去找陆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