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来紫鸢问:“什么时辰了?大人走了多久?”
“还不到卯时,大人走了快一个时辰了。”
紫鸢披着衣裳,举着手上的琉璃灯朝她看了眼,忙道,“夫人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可是做噩梦了吗?”
苏青珞颔首,一颗心起伏不定。
紫鸢忙倒了热水拿来帕子替她擦了擦额头和脖子里的细汗。
擦完后重新躺下,苏青珞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是陆衡之明媒正娶的夫人,虞世清凭什么敢跟她说那样的话?
除非……陆衡之遇到了什么危险。
而且,上次她做梦梦到虞世清时,他明明称呼她为“夫人”,而这次他却喊她青珞。
发生了什么事,连他对她的称呼也变了?
苏青珞心中的担忧越来越重,忍不住起身叫来仇广:“你去给大人传话,就说我有急事要见他,要他得空时尽快回来一趟。”
仇广出门后,直到中午才回来,神情肃然道:“大人一直在宫里,宫里今早不知出了什么事,外头一直递不进去话。”
苏青珞心中微微一凛,道:“你去一趟定王府问问情况。”
仇广答是,再度出门。
苏青珞心神不定,午饭也没用几口,坐在书桌前将梦到了两个片段想了一遍又一遍。
奈何线索太少,理不出头绪。
不知怎么觉得十分疲倦,竟然就这么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眼前恍惚出现了一片白雪覆盖的草原。
为首的那人穿着厚厚的窄袖胡服,头上编着辫子,一脸胡茬,很是粗糙的模样。
他骑在马上,往手上呵气道:“他娘的都给我记住了,这次得去抢一波大的,不然这个冬天没法儿过。”
画面瞬间变成厮杀惨烈的战场。
陆衡之一袭青色长衫,站在宣城城楼之上,面色冷淡地看着远处。
旁边的将领有些慌张地说:“大人,城里的粮食只能维持三日了。求援信已经发了数十封,但一直无人响应。”
“粮食不会来了。”
陆衡之声音平静,眸光微深,“你还不明白吗?他们想借机杀了我。”
……
苏青珞再次骤然醒来。
已经是下午了,陆衡之还没回来。
她方才梦里的场景——草原,胡服,辫子,胡茬——是北狄人。
北狄将要南下进犯了!
怪不得她总对今年冬天这场断断续续的大雪感到十分不安。
忘了在哪里看过,每逢严冬酷寒时,北狄南下的可能将大大增加。
而陆衡之将会被派往边关守城,有心人故意在此时加害于他,需要的粮草一直未曾抵达。
想到这儿,苏青珞立刻起身,吩咐紫鸢准备马车:“我要去兄长那里一趟。”
自从吕鹏天到了京城,行事便十分低调,有意避嫌,两人只有书信往来。
但这件事只能见面谈。
她特意挑了辆不起眼的马车去了吕家在京城最大的粮铺。
吕鹏天恰好在柜台训斥掌柜:“今日天色这么亮,又是白天,有点蜡烛的必要吗?有吗?”
掌柜低着头,呐呐不敢言语。
苏青珞看了眼浓云低垂的天空和昏暗的粮铺内,深觉掌柜不易。
她不觉一笑,轻声道:“当然有了,店里这么暗,谁会来光顾?”
掌柜的不防有人替他说话,立刻抬头看了一眼,竟然是位年轻貌美的夫人。
他深知吕鹏天刻薄起来连客人也骂,生怕怠慢了这位夫人,立刻道:“是小人的错,小人不曾……”
然后就看到一向丧着脸的吕鹏天一脸惊喜地望着那位夫人:“你怎么来了?”
掌柜的瞪圆一双眼睛,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只是吕鹏天的惊喜不过持续了一瞬,就变成了嫌弃:“肯定没好事。”
苏青珞看他一眼,温声:“兄长。”
怎么办?可是她喊他兄长唉!
吕鹏天挥袖对掌柜道:“愣着做什么还不上茶?”
掌柜的忙道是。
他还从未见过吕鹏天对谁这么热络过,正想是不是拿最好的茶叶出来招待时,便听吕鹏天道:“妹子是自己人,上最便宜的茶就行。”
掌柜没忍住抽了抽嘴角。
真一毛不拔。
两人进了内室,苏青珞压低声音问他:“兄长,这里可方便说话?”
吕鹏天想了想,道:“你同我来。”
他带着苏青珞一路往里,上了二楼最里间的一处包厢,还特意打开窗户朝外扫了眼,才道:“说吧。”
苏青珞:“我想请兄长帮我一个忙。”
吕鹏天指着她:“我就知道。”
他肉痛道,“早知道就不该认你这个妹子,喊一句兄长就要我出几十万两的银子。”
苏青珞含笑道:“兄长不都赚回来了吗?”
陆衡之自不会叫他平白无故出血,回来后特意上书陛下赐下封赏吕鹏天的旨意,还特赐吕家成了皇商。
吕鹏天轻咳一声,道:“什么事?”
“兄长在宣城可有粮铺?”
吕鹏天蹙眉:“有倒是有,不过宣城也就七八万人口,铺子不大,怎么?”
苏青珞压低声音:“宣城快要开战了。”
吕鹏天一惊:“什么?”
“今冬大雪,北狄不日即将南下,我希望兄长能往宣城多运些粮食,能保证宣城这些人口吃喝半年无虞。”
吕鹏天声音微颤:“这是陆衡之告诉你的?”
苏青珞自然不可能说是她做梦梦见的。
她点头:“算是。”
吕鹏天脸上表情显然十分激动:“我知道了,我这就让人去筹备。”
何止宣城,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要多筹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苏青珞仿佛看出他的意图,道:“大规模屯粮很难不引起旁人注意,战事一起,反而会引火烧身,兄长可假意往西域贩卖粮食,实则将粮食囤在宣城。”
吕鹏天点头:“我明白了。”
“还有一事……”苏青珞想了想,道,“衡之接下来可能会有麻烦,若有人借机为难兄长,兄长不必犹豫,直接倒戈,千万保全自己,在关键时刻能助我们一臂之力便可。”
吕鹏天微微一凛:“我知道了。”
苏青珞起身,对着他深深一拜:“多谢兄长,兄长大恩,青珞铭记在心。”
吕鹏天轻笑了一声:“不用铭记,你家老头子早替你还了。钱财与我而言,不过是流水罢了。”
苏青珞奇道:“那你还这么吝啬?”
吕鹏天沉了脸:“我这叫节俭,节俭懂吗?”
苏青珞有求于人,立刻乖顺道:“好的,兄长。”
吕鹏天:“……”
这么乖的妹妹,怎么就便宜了陆衡之那个狗男人。
一路去了楼下,苏青珞上了马车离开。
吕鹏天看着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方才回身重新迈入店铺。
掌柜的指着旁边的一壶茶水道:“那这茶……”
吕鹏天肉痛道:“赏你了。”
掌柜抽了抽嘴角,还是道了声谢,转头又去点蜡烛。
吕鹏天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不许点!”
掌柜的有点懵:“但是接近黄昏,天色已然很黑了……”
“黑就黑吧,从现在起闭店,不卖粮食了。”
掌柜的十分意外,但还是照做。
回到府中,苏青珞刚下马车,还未进门,便看到长青等在门口。
一看见她,长青便立刻迈步上来,沉声道:“夫人,大人被陛下打入刑部大牢了。”
苏青珞一颗心倏地一沉。
第189章
我们得和离
灰扑扑的半空又飘起柳絮似的雪。
苏青珞抬头看了眼陆府的牌匾,只觉得远处的重重黑云似即将压在整个府邸上空。
一直悬着的心反而在此刻安定下来。
陆衡之需要她,她不能慌。
恐惧源于未知。
如果连她都需要怕,那么别人更应该怕。
她点了点头,平静道:“进来说。”
长青微微一怔。
原以为夫人得到消息后怎么也会慌乱几分,没想到她如此镇定。
差点忘了,夫人可是在杭州骑马拿刀救过大人的。
窗外雪花簌簌落下,沉寂的天色有种格外灰败之感。
苏青珞坐在窗边炕上,先喝了口茶平定心绪,然后才问:“怎么回事?”
长青:“今日上朝突然有人发难,说前太子是被冤枉致死的。王良翰与前太子的手书并非前太子所写,乃是有人仿照前太子的笔迹,伪造前太子的私印嫁祸。”
“偷前太子私印的是前太子身边一个极受宠的良娣,已经上吊自尽,死前留了手书,伪造前太子笔迹的人也找到了,是太子身边的幕僚。”
苏青珞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你接着说。”
“科举舞弊一案也翻了供,前礼部侍郎柳正诚认下了所有罪责。”
“还有先前太子妄议陛下的话,也被查明是被人改了原话捏造而成。因为太子一案是大人主审,所以陛下震怒,立刻便将大人打入刑部大牢,让三司会审。”
“这么说来,太子倒是比白纸还要清白了?”
苏青珞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陛下还真是费了心思。
只是可惜,他怎么忘了这儿子是他亲手活活逼死的。
人都死了,身后的名声再好听又能如何?
据说皇帝当着群臣的面当众痛哭流涕,特意下令将几位皇孙和皇孙的生母接回东宫以示恩泽。
甚至前太子的侍妾,也皆送还家中,为太子戴孝三年后便可自行婚嫁。
长青最后道:“大人叫夫人放心,他不会有事。”
原以为这话说出来会叫苏青珞放心,没想到她语调反而冷了几分。
“这么说,你家大人早知道有这回事了?”
长青一噎。
他他他他只是个跑腿的下人啊,他怎么会知道?他知道的还没有宋闻多呢!
他缩着肩膀,不敢说话。
苏青珞冷冷沉着脸。
好你个陆衡之,早就知道的事竟然连个招呼都不给她打!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如今不是生气的时候。
这时仇广也回来了,禀告道:“定王说夫人不必着急,今晚会安排夫人去牢里见大人。”
“我才不急。”苏青珞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搁,“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我急什么?”
长青和仇广一滞。
苏青珞这会儿看着陆衡之手底下的人就心烦,挥手叫他们退下。
话虽这么说,但不担心是假的。
如今这个时节,刑部大牢也不知道冷不冷。
苏青珞叫梅妈妈和紫鸢进来帮忙收拾衣物给在刑部大牢的陆衡之,自己则因为生气坐在一旁,动也不肯动一下。
直到看见梅妈妈和紫鸢竟然收拾了五个包袱出来,她顿时忍不住道:“你们以为他是去游山玩水的吗带这么多东西?”
她走到包袱前一一打开:“大氅带一件足够了,牢里哪有地方?”
“犯人配戴玉簪吗?”
“带我做的衣裳做什么弄脏了怎么办?”
梅妈妈和紫鸢:“……”
二人对视一眼,紫鸢默默将许多东西抽了出来,最后只剩一个包袱。
苏青珞扫一眼,又道:“为什么把棉被也抽出去了?牢里那么冷,万一冻着怎么办?虽然冻着也是他自己活该。”
紫鸢只好又默默准备了另外一个包袱,把棉被放了进去。
梅妈妈差点笑出声。
苏青珞怪罪地喊她:“妈妈。”
“好了。”梅妈妈抬手拍了拍她肩膀,“你进去后别跟大人置气,好好跟大人说话。”
苏青珞轻哼一声:“他想得美。”
*
苏青珞一直等到深夜亥时,定王的人才到侧门来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