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抬眼看他,他气色依然虚弱,点漆的眸子看向她,没有丝毫情欲。
大概是不小心。
他又垂下眸子,声音都带着几分消沉:“让剑霜照顾我就行了,你不必来的,我知道你心里怨我,不必勉强自已。”
月瑶捏着杯子的手紧了紧,紧抿着唇将茶杯放回床边小桌上:“张院判说你突发高热就是因为没被照看好,你伤势太重,这几日还在危险期,剑霜没那么细心。”
凌骁唇角微不可察的轻扬,点漆的眸子看着她,带着关切:“那你岂不是太累了?”
月瑶古怪的看他一眼,这人怎么像是被夺舍了一样,忽然“体贴”的莫名其妙。
“不累。”她闷声道。
张院判都已经把话怼她脸上了,她还能推脱吗?
更何况,他挨这一百杖,也是因为她。
倘若他当真因此出了什么意外,她才真的成了凌家罪无可恕的罪人。
剑霜端着汤药走进来,低声道:“夫人,汤药熬好了。”
月瑶接了过来,剑霜立即退下。
“这是退热的药,你先喝了再睡吧。”
月瑶喂药已经喂习惯了,舀了一勺吹吹凉,温度刚刚好,送到他唇边。
他这次大概是真的伤重了,半点没有从前的挑剔,她喂一口他喝一口,格外的乖巧。
月瑶忽然拧眉,这什么形容词?
喂完了药,月瑶又用湿帕子给他擦了擦脸,用手去探他的额头,发现已经不烫了。
她悬起来的一颗心稍稍落下。
此刻已经是深夜了,凌骁已经闭上了眼,似乎已经睡了,月瑶也撑不住席卷而来的困意,眼皮子沉沉的压下来,趴在床边就睡过去了。
凌骁睁开眼,看到她安静的趴在床边沉沉的睡着,却似乎并不踏实,眉心轻蹙着,像是藏着无数的心事。
他抬手,轻抚着她的眉心,为她将蹙起的眉心抚平,声音低哑:“就这样难过么?”xl
白天她恼怒的甩开他的手,红着眼睛说他从来不考虑她的感受,她已经失去了爹娘,早已经把凌家当成最后的避风港,如今却成了凌家的罪人。
“凌骁。”
她忽然轻声唤了一句。
他眉心一跳,悬在空中的手都僵了一僵,点漆的眸子绽放出光彩,她依然闭着眼睛,眉心已经被他轻轻抚平,此刻沉睡的小脸格外安宁。
她在唤他,她在梦里唤他。
他屏住呼吸,不敢打断她,只享受这寂静的夜色里,她轻声呢喃的呼唤。
“凌骁。”
他靠近她,似乎想给她安全感,放轻了声音:“我在。”
她隐隐咬着牙,嘟囔着:“王八蛋。”
“……”
温暖的寝屋忽然钻进来一股凉风,将方才旖旎的气氛吹的烟消云散。
他深吸一口气,想要克制的将胸腔里窜起来的火气压下去,压到一半有些压不住,他捏住了她的脸,磨着牙:“小东西,还敢骂我?”
她皱了皱眉,像是要被惊醒。
他又阴着脸松开了手。
她转了个头,用后脑勺对着他,不满的嘟囔着:“讨厌死了。”
“……”
他眉心突突的跳,他为了她操碎了心,忙前忙后又挨这一顿打,她做梦都顾着骂他就算了,竟然还嫌弃的扭开头?
对着他睡不着?
他伸手,单手扶着她的脸,将她脑袋给转回来了。
她终于被吵醒了,睡眼惺忪的睁开眼:“嗯?怎么了?”
她睡的正迷糊着,这会儿也半醒不醒的,一双杏眸带着雾气,有些茫然的看着他,像个小兔子。
他心跳忽然漏跳一拍,眸光闪烁一下,方才满肚子的火气,这会儿已经消散了干净。
“怎么醒了?”他问。
她揉了揉眼睛:“我也不知道,方才梦到被人扭断了脖子。”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被谁?”
“被……”
话要到嘴边的时候,月瑶好似清醒过来了,看着他的眼神都多了几分虔诚:“被一个穷凶极恶的坏人。”
他唇角隐隐勾起一抹冷笑,穷凶极恶?她就这么看他的?!
但屋内烛火不明亮,光线昏暗,她看不大清他细微的神色,只听到他声音依然温和:“是么。”
“嗯。”月瑶点头。
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还好清醒的及时,没说出口,不然他怕是又要生气了,他这个人心眼不是一般的小。
但一抬眼撞进他冷飕飕的眸子里,顿时又一个激灵。
他是不是生气了?她又惹到他了?
他怎么那么容易生气?
他声音都凉了许多:“到床上来睡,地上凉。”
月瑶一听到“床”心中瞬间警铃大响,小脸都紧绷起来:“不要!”
他眯了眯眼。
她立即道:“我在床边睡就好了。”
他看出她的抗拒,眸底又凉了几分,冷声道:“大冷天的在地上睡又染风寒怎么办?回头是你照顾我还是我照顾你?”
她绷着脸不肯,一副宁死不从的样子。
他眸底渐渐阴冷,屋内的气氛渐渐紧绷。
她做梦都骂他,还说他穷凶极恶,防他跟防狼似的,合着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她是半点不为所动!
他胸腔里好似被堵的透不过气来,脸色越发阴沉。
可忽然又想到,还有一个月就成婚了,他不能逼得太紧,回头逼急了她又动些歪心思,难保不会节外生枝。
当务之急,成婚才是最重要的,成了婚,别的事慢慢磨也无妨。
他该哄着她些。
脑子里这些念头电光火石间就过了一遍,转念之间,他便已经有了成算。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堵到了胸口的恼怒,唇角微微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声音克制着温和:“那就去隔间睡,隔间也有床,别受凉了。”
第116章
人是我抓回来的
他情绪转变的太突然,方才还阴冷的一双眼,此刻瞬间温柔下来,让月瑶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
可不知怎的,这双温柔的眼睛,反倒让人毛骨悚然。
月瑶僵着一张小脸看着他,眼里几乎藏不住的警惕。
他继续温声道:“怎么还不去睡?都入夜了,别累坏了。”
月瑶后背窜起一阵凉意,感觉这地方再也待不下去,也顾不上管他到底怎么回事了,直接起身立马跑到隔间里了。
凌骁看着她跑的飞快的背影,眸子渐渐凉了下来,薄唇紧抿,还是收敛了气势。
还是得尽快成婚,最后关头,决不能出任何岔子。
月瑶回到隔间里,钻进被子里躺下,虽说和凌骁的床就隔了一扇门,但终于不用看到他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她感觉舒服多了。
她在被子里翻了个身,但他今天好奇怪,莫名的给她一种他现在脾气变好的错觉。3708
她眨了眨眼,又往被子里缩了缩,是错觉吗?
两人隔着一扇门,各怀心事,终于还是在寂静的夜色里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
窗外的阳光洒进来,月瑶被阳光给晃了眼,迷蒙着醒来,一睁眼,发现已经日上梢头。
她忙翻身下床,从隔间匆匆出来,便看到张院判已经在给凌骁换药了。
“夫人醒了?”张院判语气恭敬。
月瑶顿时耳根发烫,她原本想着就眯一会儿,没想到一觉睡到快中午,凌骁都醒了她没醒。
张院判昨日还特意嘱咐她照看好凌骁,小心谨慎不要像剑霜一样粗心大意,没曾想她睡到大中午一点动静没注意。
月瑶眼睛闪烁着:“侯爷,没什么事吧?”
张院判笑着道:“没什么事,侯爷特意叮嘱不要吵醒了夫人,说夫人昨夜守夜辛苦了,多亏了夫人。”
月瑶愣了愣,转头看向床上的凌骁,他抬了抬眼皮子:“先洗漱,一会儿剑霜送膳食来。”
月瑶以为以他的性子,怎么也要借故讽刺她一番,说她照顾病人不尽心,没曾想,他略过不提,善解人意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月瑶古怪的看他一眼:“那既然张院判已经来了,那我先回明月轩了。”
这一屋子的人,个个儿都知道她和凌骁的关系,虽说都故作不知半句不提,但她没法当不知道,比她和凌骁单独待着还难受。
凌骁似乎想到什么,也没反对,声音也依然温和:“嗯,回去再歇一会,昨夜就没睡好。”
月瑶忍不住又看他一眼,他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中邪了吗?
“那我先走了。”她转身匆匆离去,没再久留。
张院判继续给凌骁换药,很快换好了药,剑霜也端着汤药进来了:“侯爷。”
凌骁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夫人回明月轩了?”
“已经回了,这会儿春儿在侍奉夫人洗漱。”
凌骁随手将碗递给他:“去请老夫人来。”
剑霜愣了一下,老夫人?
“这会儿,老夫人怕是还在气头上,不如再过一阵子……”剑霜语气委婉。
现在去请,没准老夫人见都不愿见他一面。
凌骁微凉的眸子扫过来:“去请。”
剑霜没敢再多说,立即应下:“是。”
然后匆匆退出去。
凌骁敛眸,想起昨夜她沉睡时都无法舒展的眉心,心里也隐隐躁郁。
有些事,还是得尽早解决。
他坐起身来,青玉忙上前来给他送上寝衣穿上。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老夫人来了。”
紧接着房门被推开,老夫人沉着一张脸进来,虽说脸色不好,但听说他伤势严重了,到底还是心急火燎的来了。
哪有当娘的舍得儿子的?
“娘,您来了。”凌骁坐在软榻上,一手搭在软榻上的矮几上,勉强卸掉几分力道。
林氏瞪他一眼:“剑霜说你伤势严重了,我看你倒是恢复的挺好,诓我呢?”
“我只是有事想和您说。”
“我懒得听。”
凌骁声音平和,不急不缓:“我打算把婚期定在下月初七。”
林氏脸色越发的难看:“你!”
“娘怨我,怪罪我,都无妨,这件事我的确做的不算光彩。”
凌骁顿了顿,再抬眼里,眸光却多了一分锐气:“但月瑶,我是一定要娶的。”
林氏恼火的道:“你主意大,我从来的管不了你的,既然这样,你还特意来跟我说什么?!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娘对我说这话,我知道是气话,可月瑶若是听到这样的话,定会当真的。”
林氏顿了顿。
“娘认识月瑶比我久,娘也知道她性子柔顺,做不出离经叛道的事来。”
林氏瞪着他:“我当然知道月瑶的性子,她再乖巧不过的人!当初她突然说要离京回娘家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后来莫名其妙跟着你回来,你说什么她遇到了水匪,恰好被你所救……”
凌骁语气散漫:“是,人是我抓回来的。”
林氏瞪大了眼睛,指着他的鼻子气的直哆嗦:“你这个孽障!”
“那你做这种事,想过你大哥吗?!”
“大哥已经走了,”凌骁直视着林氏,“娘曾挂在嘴边说亏欠了我,想要补偿我却不知该如何补偿,如今我只要一个姜月瑶,娘就不能成全吗?”
林氏面色一僵,顿时心里也五味杂陈,她这三个儿子,她亏欠最多的便是凌骁。
为了赚钱给大郎治病,八岁就扛起家里的担子,放弃了继续读书科考,十四岁从军,好几年都生死未卜,直到三年后第一次传信回家,送回来一百两银子。
大郎这些年能在家安心养病,三郎能一直读书,凌家能有今日,都是因为凌骁。
她看到凌骁风光,又怎会不知道他这一路走来牺牲了多少,又做了多少危险的事?
她是亏欠他的,凌家也亏欠他。
“我没想过娘能立刻原谅我,但月瑶和我不一样,她没有退路,凌家就是她最后的退路,娘对她来说,也如同亲母,娘的恼怒,她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娘便是恼我,也别迁怒了她。”
林氏骂道:“你这会儿倒是知道为她想了?你若是真的为她好,就早该离她远点!而不是让她因你而名节尽失!”
凌骁不置可否,语气随意:“我在边关十年,早已经冷了心肺,没有大哥那般出尘的慈悲,愿意将她拱手让人。”
他抬眼,一双冷清的漆眸里,透着偏执:“月瑶,我是绝不可能放手的。”
第117章
她又累着了?
他放缓了声音:“还请娘能善待月瑶。”
林氏瞪他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林氏才走出去,剑霜便匆匆进来:“侯爷,老夫人回内院了。”
“嗯。”
凌骁动了动撑在矮几上的手臂,身体略有些僵硬,面色也已经透出些不自然的苍白。
剑霜忙上前去搀扶他:“侯爷才受了杖刑,后背都受不得力,怎能久坐?”
剑霜搀扶着他回床上,凌骁又吩咐:“让凌申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