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甚是喧闹,自己似乎被人手忙脚乱地抱住了,有人唤他“玉儿”,有人发疯一样地质问“你什么意思”,吵得噼里啪啦的,像合宫上下放起的贺新春的爆竹。
新年到了。
群~⒋⒊
整理.2022?03?28
00:31:13
十四
昱珩这一晕倒,从新年气势汹汹地病到了春分,十天里有八天都睡着,连搬进新房都没醒着好好看过。直到太医来了又走,婆子小厮也安定下来,他才逐渐康复,飘了许久的元神也终于归位了。
他倚在床上,对坐在自己对面的人道:“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不必这样日夜守着。”
慕容秩替他吹了吹药,舀起一勺喂到他嘴边:“两月都看过来了,现在把你交给别人我不放心,总要亲眼看着你生龙活虎了才好。快趁热把药喝光,凉了就苦了。”
昱珩无奈,只能皱着眉大口喝完药汁,正被后劲苦得牙根打颤,忽然嘴里一甜,被慕容秩塞了一颗蜜饯。“压一压苦味,很管用的。”慕容秩笑着看他,温和的眉眼恰如从前等下授书时的模样。昱珩一时晃神,看着他呆了片刻。
这片刻怔愣落在慕容秩眼里,也如同情意绵长,叫他眸色深沉,情不自禁俯下身去含住了昱珩的唇,吮走残留在唇角的微苦药汁,伸着舌头慢慢舔开唇缝,顶着那颗蜜饯在口腔和齿列逗弄游走,直到酸甜的汁液弥化,融在两个人的嘴里。
昱珩被他吻得脸颊发红,在接吻的间隙下意识唤出了一声“老师”,霎时如沸水入油锅,让慕容秩多年积压心底的念想炸了出来。他接吻的动作变得深入且热切,昱珩喉间发出难耐的哼声,更叫他控制不住自己。
慕容秩把手掌挡在他脑后,一边亲一边把人放倒在床上,抚摸脸侧的手逐渐下移,却在滑到胸口时硬生生止住了。
他强迫自己抬起来,压抑住粗重的呼吸:“你身子还弱,得好好养着。”
昱珩躺在枕头上细细喘着,湿漉漉的眼睛安静地望着他。本是岁月静好的温存时刻,却被闯入门的不速之客搅了气氛。
“诶,四皇子,您容奴才通报一声……”小厮也不敢太拦着,只能匆匆赶到前面,对房间里的人说,“昱先生,三皇子,四皇子来了。”
慕容程每次听闻昱珩醒了,就赶来看望,结果到了昱珩就又睡着了,这还是第一次撞见他清醒的时候。慕容程推开房门,几乎是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心软了,可随即望见旁边的三皇子,还有两人如出一辙的微红唇色,眼神立刻冷了下去。
“颜奴,你凭什么。”慕容程带着恨意,咬牙切齿地说。
“四弟慎言,昱珩承蒙父皇恩赐,已经脱了奴籍,改名换姓了。”慕容秩起身道,“你若没什么好话,便不要来昱珩面前讨嫌。”
慕容程冷笑:“你又安的什么好心?”
二人就这么站在昱珩的床前对峙,直到昱珩轻咳了一声开口:“三皇子,麻烦您先出去一下吧,四皇子大约是有话想单独问我。”
慕容秩按下不甘:“好,我就在门口,有什么事立刻叫我。”
房门被合上,慕容程站在床前,眼神冷得像淬了冰:“你给本宫解释清楚,为什么要去给太子当幕僚?”
昱珩神色浅淡,平静地回答他:“这是陛下的安排。”
“你当本宫是傻子?!陛下既已对你刮目相看,若不是你自己提议,他又怎么会赐你这么一个不痛不痒的闲差?”慕容程咬着牙质问。
昱珩不再反驳,安安静静地垂下眸。
“是你自己说的,你会好好活着,等本宫来接你。”慕容程惨笑一声,发红的眼紧盯着他,“三天三夜,本宫将京城翻了个底朝天,跑死了两匹千里驹,拿千万张文书捞回你的一条命,你就是这么等本宫的。”
慕容程深吸一口气,自己都觉得这怨妇似的口吻很可笑,可他就是忍不住。他闭上眼,问出了两月以来一直盘旋在心头的阴霾:“太子告密,是你自己做的,是不是。”
昱珩终于开口:“是。”
慕容程大笑出声:“昱珩,你好得很!”
“你从我发现你的烙印那一刻开始布局,先拿身世引起我注意,成为我的人之后,一边放常舜混淆视听,一边把自己的身份透露给太子。太子告密给皇上,必会扩大事态,而我为了自保,也必须证明你的清白。而你只需要在东窗事发之前骗到我的真心,利用我保你平平安安地到皇上面前一鸣惊人。”慕容程一字一句地说,“环环相扣,一招废子也无,昱珩,你果真是好手段。”
昱珩再也不用伪装出来的单纯眼神看他,眸色浅淡,露出毫不掩饰的算计和漠然:“你若是为了夸我而来,那我收到了,多谢殿下谬赞。”
慕容程猛地攥住他的手腕压在枕头上,居高临下地逼视他:“那我呢?我算什么,你的跳板,还是弃子?”
昱珩望着他嫣然一笑:“殿下自然就是殿下,哪有什么别的身份。”
“你可曾有一刻,把本宫放在眼里?”慕容程沉沉望着他,明明自己是上位者,内里却落魄得像个输光所有的赌徒。
昱珩缱绻地揽住他的脖子,熟练且魅惑地舔弄勾引他的唇舌,在接吻的间隙,在他耳边暧昧低语:“我不仅时时把您放在眼里,还时时放在身体里呢。”
慕容程只觉得自己丢盔卸甲,狼狈不堪,到最后只能喃喃地说一句:“你说过,等我还你清白,就告诉我你的名字。”
昱珩摸着他的头,无不怜悯地叹气:“可是殿下,颜如玉已经死了啊。”
慕容秩进门时,看到的就是昱珩靠在床头,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的上衣系扣的样子。他眼尖地一眼看见胸前那一片斑驳,脚步狠狠一顿,忍着血气上涌道:“我去给你拿药。”
昱珩拿着消肿止痛的药膏,毫不介意慕容秩还在旁边坐着,敞开衣领给自己抹药。慕容秩不自在地转开视线,开口道:“他已经不是你的主子了,你何须再顺着他。”
“我从不做卸磨杀驴的事。”昱珩一边细细把药膏擦在红肿的乳尖上,一边说,“放心,他没做到最后,这不是才一炷香的时间么。”
慕容秩默然一阵,才道:“阿珩,其实我也有话问你。”
昱珩头也不抬:“问我为什么选太子?”
“对。”慕容秩看着他的侧脸道,“老四脾气不好,不选他是对的,可为什么……为什么是太子?据我所知,他从不好男色,自太子妃去世之后,他一直怀念亡妻,未曾再娶。”
“殿下,你以为我在选夫君么?”昱珩放下药罐,给自己系上衣带。
慕容秩一时语塞。
“太子和高丞相是当年颜氏案的主审。”昱珩平静开口道。
慕容秩瞳孔骤缩,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你想做什么?”
昱珩抬起眼看着他,缓缓道:“白狼惧狼王长生之术,携狼众分其尸而食之。”
他猝然站起身,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这话你从哪里看到的?”
“为什么颜家因为一个志怪故事便招致灭顶之灾?”昱珩步步紧逼,“白狼是谁,狼众又有谁,故事的结局是什么,颜太傅写下这些,到底是煽动还是影射?为何在写了此话之后,颜家就被查出私藏军火?如果颜家想谋反,犯得着写书预告么?”
慕容秩面色苍白地打断他:“阿珩,算我求你,不要管这件事。”
“殿下,你身上也流着一半颜家的血。”昱珩看着慕容秩,“你不想知道真相吗?”
“我想你活下去,阿珩。”慕容秩闭了闭眼,沉痛地道,“好好活着,什么都别问,好不好?”
昱珩缓缓呼出一口气,轻声道:“殿下,你请回吧,我困了。”
昱珩说完便闭上眼,仿佛真是困极睡了过去,慕容秩说不出别的话,只能替他掖了掖被角,转身离开。
等慕容秩走了之后,昱珩便睁开眼,穿好衣服鞋子,独自去了太子府请安。
被门口小厮引进府内,太子慕容和正在房内和自己对弈,昱珩上前拜见,慕容和便招他过来道:“来得正好,本宫下棋缺个对手,你来陪几局。”
“是。”昱珩应下,坐在他对面执起黑棋,神色自若地放下一子。
不咸不淡地对弈几轮,慕容和一边下一边道:“昱先生棋艺很精湛啊,怕是最善下棋的老四落到你手里,也捞不到什么好。”
一提到四皇子,手里的棋突然和某个场景联系在一起,变得有些烫手。昱珩捏着棋子笑了笑:“下官雕虫小技,让太子见笑了。”
“计小无妨,重在胆大,”慕容和悠然道,“昱先生谋算精巧,置死后生,但凡换个胆小一点的,怕是一招也使不出来。”
“还得谢谢太子推波助澜。”昱珩道。
慕容和哼笑道:“把本宫当枪使,还说得这样冠冕堂皇。也罢,这次是本宫棋差一着,但也不算全输。皇上罚了老四一年俸禄,三月不许他上朝听政。本宫知道他对你不好,此番就当替你出气了。”
昱珩垂下眼眸:“从前的事都过去了,下官今后,只听从太子殿下调遣。”
“如此甚好。”慕容和放下棋子,看着他道,“昱珩,本宫不管你因为什么选择来这里,既然来了,就是本宫的人。本宫从不亏待自己人,也绝不放过一个叛徒,你可明白?”
昱珩站起身抱手作揖:“下官明白。”
慕容和抵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既然是本宫的人了,是不是应该……近身来伺候?”
昱珩动作一僵,不确定地开口道:“如果殿下想要的话……下官得准备一下。”
慕容和朗声大笑,把棋子收回棋盅:“逗你的,本宫不好男色,回去吧昱先生。”
群~⒋⒊
整理.2022?03?28
00:31:17
十五
第二天是上朝的日子,昱珩让小厮拿出备好的朝服,郑重地穿戴整齐,站在镜子前。几年前在家时,他尝尝幻想自己状元及第之后,上朝穿朝服的样子,今天真的穿上了,却并无雀跃的心情。
绛紫色缎面,银线绣着松柏仙鹤,穿在身上显得他气色深沉了一些,除此之外,似乎也就是一件普通的衣服罢了。
他坐上马车,在天色尚暗时出门,到达宫门口也还没天亮,大臣们三三两两等在外面,借着灯笼的亮光寒暄交谈。看见昱珩下马车后,现场众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大家都知道这个新晋官员的来历,惊奇者有,但还是不屑者居多。大臣们自恃身份,没人想和这个曾经的颜奴搭话。只有常舜跑上前来,笑着对他打招呼:“玉儿,你身子没事了?”
昱珩:“承蒙常公子挂念,下官已经没事了。”
“每次去看你,你总睡着不见醒,我还以为得休养好几年呢,没想到一下子就康复了。”常舜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你不用自称下官,我就是皇子伴读,旁听政务而已,官职怕是还没你高呢。”
昱珩摇头笑了笑,又问:“三皇子和四皇子可来了?”
“四皇子还在禁足,三皇子总生病告假,今天怕是也不能来。”他说着,忽然看见有人走过来,赶紧恭敬行礼,“太子殿下。”
慕容和负手上前,没什么架子地示意众人免礼,含笑道:“昱先生刚养好身体,怎么就忙着来上朝了,别又累坏自己。”
“下官总不能光吃饭不做事,”昱珩道,“太子殿下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官虽愚笨,好歹也担了个幕僚的名头,该在其位谋其事才是。”
到了时辰,宫门打开,官员们持着象牙笏依次入殿,按官职高低排好位置,对龙座上的皇帝行跪拜大礼。昱珩官职较低,从他的位置只能看见前面攒动的人头,还有高处端坐的依稀的明黄身影。
今日朝堂上气氛有些凝重,兵部上报了边疆战事吃紧、救援粮草中途被匈奴烧毁的军情,众人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高丞相先站出来禀报:“启禀皇上,老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补上边疆战士的粮草。不如调整全国赋税,把征到的粮草送去前线。”
“儿臣以为不可。今年开春以来多地洪灾,许多百姓尚且自顾不暇,要等国库救济,如何承担得起更重的赋税?何况远水解不了近渴,等税收征完,补送边疆也来不及了。”太子反驳。
众人争论不休之时,常舜灵机一动,站出来道:“陛下,微臣以为,可先开国库援边以解燃眉之急,再向各大世家募捐筹得赈灾粮,多余的再填充国库,如此边境之危可解,灾民也得救了。”
全场顿时安静下来。皇帝思忖片刻,笑道:“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哪位爱卿愿意牵头此事?”
其他人恨不得躲到地缝里去,只有一个常舜初生牛犊不怕虎,自告奋勇道:“微臣愿意!”
“好,常侍郎家的公子有出息。”皇帝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拍板定论,“就由常舜担任征粮官,替朕向各大世家募捐,监督赈灾款原原本本地送到灾民手里。等平稳渡过灾情,朕再有重赏。”
“谢皇上恩典。”常舜的父亲和常舜一起跪下谢恩,实际上只想一掌拍死自家这愣头青幺儿,还得盘算着挤出一笔钱粮带头捐赠,给这不成器的立威。
“不过你去募捐,就没人陪老六上书房了。”皇帝正说到此,六皇子趁机道:“父皇,儿臣年纪也不小了,也想做些实事,为国效力,可不可以不去上书房了?”
皇帝无奈一笑:“也罢,功课也学得差不多了,是该做点正事。你不必去民间跑,领个鸿胪寺的差事,先去学着。”
散朝之后,皇帝让太子来御书房议事,慕容和叫住欲先离开的昱珩,让他和自己一同去御书房见皇上。昱珩有些惊讶,但没说什么,默默跟上了。
刚走到门口,又被跳出来的六皇子拦住,后者两眼放光地说:“玉儿你好些了吗?还有没有不舒服?四哥没找过你麻烦吧?这些日子担心死我了,我又没机会出宫,现在好了,我去鸿胪寺就能常常出宫,就可以偷跑出来见你啦!”
六皇子一串连珠炮似的话叫昱珩都找不到缝隙回答,好笑道:“殿下,挑紧要的说,下官着急走呢。”
六皇子又突然卡壳了,脸庞微微泛红,四下看了几眼,然后飞快把一本册子塞给他:“本宫有事先回去了!”说完就落荒而逃。
昱珩来不及叫住他,拿着册子左右为难,只能顶着太子好奇的眼神,打开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