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如眼底闪过一抹得意之色。
她伸手接过那温热的茶盏,掀开茶盖正要抬袖品尝时,被玄璟渊派出宫去的太监回来了。
黑着一张脸,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在玄璟渊惊愕的眼神中,将玄翼的话如实告知。
“陛下,摄政王说了,您赐的婚,您自已去娶……”
“您若是逼他,他不介意将对方给灭口……”
此话一出,林婉如面色巨变。
手中的茶盏有些拿不稳,她的林氏商行不是与摄政王府合作的挺好的吗?
摄政王每次见她,也都是和颜悦色,为何会说出这等冷血之言!
她是习惯了男女平权的现代人,努力地适应这个时代,就连被赐婚为侧妃,也忍了下来,左右一个名分罢了,她有信心能在入主摄政王府后,让王府只有自已一个女人。
可……
手指紧紧捏着茶盏,盏中清冽的茶水微微颤动。
对面的玄璟渊听到这等悖逆之言后,眼底皆是恼怒之色。
“大胆——”
啪地一声,手按在桌子上,稚嫩的五官,已带上了少年帝王的威慑力。
“圣旨都敢违背,还敢威胁朕,他什么意思?他想造反了是吗!”
太监不敢接话,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林婉如也急忙从蒲团上起来,行至一旁,屈膝行礼,劝他,“陛下莫要动怒,身体为重啊……”
她不说便罢了。
一说,玄璟渊便想到自已在她面前打的包票,震怒之下,又带着难言的羞恼。
“你放心……朕必……”
必定让摄政王娶林七小姐为侧妃?
不……摄政王连死亡的威胁都放出来了,又怎能强逼!
若是常人也就罢了,一条人命用来和摄政王博弈,掰掰手腕,即便是真死了,之后厚待女子的家族,那女子也算死得其所。
这是最近太傅们教他的帝王之术。
可面对仙女姐姐,他实在不能将她置于危险之境!
“朕必不轻饶他!”
玄璟渊隐忍许久,只恨恨地吐出这么一句。
再看林婉如时,眼底便带上了愧疚。
“朕料不到他的态度如此坚决,本想着成就一段天作之合,如今看来,是朕莽撞了。”
“这样,过段时日,让钦天监以你们八字相冲为由,朕出面为你们解除婚约,可否?”
林婉如眼底闪过一抹失落之色,心重重垂下。
京中这些适龄儿郎中,玄翼无论从权柄还是从容貌上来讲,都是京中冠首。
而且,他独树一帜,家中没有父母亲族,嫁过去之后,会少许多规矩和麻烦。
一进府,她就是当家主母。
所以她对摄政王府是满意的。
可如今,没了摄政王府这桩婚事,让她再嫁给其他的世家公子,嫁给那些盘根错节的贵族官眷府中,想到那有可能发生的令人头乱如麻的后宅阴私,她只觉心力交瘁。
既然这样,还不如不嫁。
咬着唇道,“陛下,不如让钦天监再加两句批语,就说臣女命格太硬,不宜成婚,适宜做个女户,自力更生,将来招赘招女婿……”
“不可!”3702
玄璟渊立刻打断林婉如的话,小脸崩起来,眼底尽是凝重。
“女子怎能不嫁人?往后切莫再说这些荒唐话了!”
“你放心,这京中又不是只有摄政王一个男子,普天之下好男儿多的是!过几日不是秋闱吗?那些江南才子各个才高八斗,容貌俊秀,等殿选时,朕亲自为你挑一个佳婿!”
林婉如闻言,苦涩一笑,还要再开口,玄璟渊却想到什么要紧的事,对她摆手。
“朕与太后有事相商,你先回去吧。与摄政王婚约之事你不必担忧,朕会想一个妥帖的办法,必不会污了你的闺誉。”
语罢,玄璟渊让太监给他劈上那金丝团龙的斗篷,快步出了养心殿。
……
一刻钟后。
准备入睡的嘉华太后躺在软榻上,额间挂着一抹镶着宝蓝色玉石的抹额,让她年逾四十却保养得宜的五官,看起来愈发雍容华贵。
宫女又往她腰后塞了一对软垫,她坐直了身体,双眸带着些疏离和质问,看向那坐在椅子上,略有拘谨的玄璟渊。
“你说什么?请哀家赐封林七小姐为郡主?”
“她是个庶女啊!她也配?”
第四十八章
科举开始了
林婉如被赐封郡主的消息传遍京城时,已是秋闱的前夜。
彼时。
云清絮正在清点兄长次日要带进贡院的考篮。
三年一届的秋闱,等开考时,往往已届深秋,棉衣都要用夹厚的,讲究些的人家,已用上了炭盆。
可贡院之中,别说是炭盆了,就连门窗都没有,秋风一起,漏风的砖棚冻的人直打哆嗦。
云清絮买了今年新下的棉花,同柳叶一起,熬了两天两夜,才做出两套成衣来,从里衣到外衫再到鞋袜,皆缝了双层的棉花,摸起来就厚实温暖。
为了防止夜里手冷,云清絮还做了揣手的手兜。
针脚细密处,刚绣好一支暗纹的竹节,便听到外头月牙活力满满的声音。
“小姐!姐姐!街上热闹极了!”
月牙今日穿着一身粉色的棉裙,头顶两侧,扎了两个圆溜溜的发髻,别着手编的柿子线团,看起来娇憨可爱,不像是下人,像是小户人家受宠的幺女。
她手中抓着一把从外头抢来的糖果子,往自家姐姐的手上一塞,用帕子擦了擦手,跪坐在云清絮身旁的褥子上,双眼亮晶晶的。
“小姐,外头敲锣打鼓的还以为是什么婚嫁喜事呢,却没看到婚车,只看到了皇宫里头的太监,那太监乘着轿子被长春侯府送回宫中,路过了咱们这儿……”
“长春侯府的下人们捧了斗篦,里头装满干果和糖稞子,走一路撒一路,说是他们府里的七小姐,深得太后喜爱,如今被封为异姓郡主呢!”
“似乎,叫什么沁柔郡主……”
“小姐,那可是正三品的郡主欸!据说还有专属的封地!林七小姐的命怎么这么好啊!”
云清絮一时不察,针扎在指尖,晕出一团血滴来,蔓延到正在缝制的手兜上,那一团暗青色的竹叶,被染上一层血芒,看着极为不详。
她急忙收手,将指尖抿到口中,任血腥弥漫唇腔。
眼神,却带着一丝怅惘,一丝迷茫。
是啊。
林七小姐的命,向来是极好的。
前世她零落成泥时,满京都是这位林七小姐的盛名。
说她开天下女子经商之先河,为天下女子所不敢为。
说她姿容盛雪绝色无双,想要求娶她的公子哥,从江南排到京都,无数文人墨客为她写书赋词,歌画她的传奇人生。
就连她的渊儿,只见了她一眼,便念念不忘,在许多个夜里,烧的迷糊的时候,窝在她的怀中说。
“娘,可不可以让仙女姐姐,也当渊儿的娘……”
后来,骄傲横肆如玄翼,也为了林七小姐地下自已高傲的头颅,十里红妆,满京喝彩,只为娶她进府。
而她和渊儿,则无声无息地葬灭在那冰冷的后院……
柳叶察觉到了云清絮的怔然和失态,瞪了月牙一眼,示意她少说两句,而后赶紧接过她手中的针线,打岔道。
“还差几针,让奴婢给补上吧,明日公子便要赴考场了,如今万事都没有公子的科举重要。”
“小姐,您再检查一下吃食和笔墨,看看有没有疏忽遗漏的。听说明日贡院那些官差们,一个个冷面无情的很,但凡出现文书字迹,无论跟考试有没有关系,都以作弊来论,千万马虎不得。”
云清絮果然被她说服,撇去心头的杂念,忙继续为云清川整理起了考篮……
次日一早,天刚擦亮,空中飘起了微雨,雨丝散漫,吹湿了云清絮的发丝。
她跟着兄长一同坐上了往贡院去的马车。
坐稳了,马车辘辘朝贡院驶去。
云清絮看着兄长冷硬坚毅的侧脸,看着他眼睑下的淡淡黑青之色,眼底一酸,险些要落泪。
秋季总容易伤怀。
更何况是在雨天。
这么多年,她跟在兄长身边,看着他十年寒窗熬成雪,两袖清风只有书,熬空了岁月,熬坏了双眼,从那苦冷的县学,一步步走到今天,终于来到天子脚下,等待着临门一脚,踏入了鲤鱼跃龙门的池子里。
这条路,兄长走的太难了。
前世,她贪图王府的那点名利富贵,怀着身孕被困在王府,秋闱那天磕破了头,也没办法来送兄长一程。
甚至……还在兄长中了进土之后,害的兄长死无全尸……0331
两世的遗憾,今朝,终于能一块弥补了。
她把点燃的暖炉塞进云清川手中,别开脸,不让云清川看到她发红的双眸。
只是声音里,却难掩哽咽。
“等到了地方,不必急着下车,辰时才开始入考场,外头风冷雨大的,别吹凉了。”
“会试要考七天五夜,第三天晚上能回家休息一晚,到时候我跟柳叶会过来接你。”
“给你装吃食的那个食盒,是同春楼新出的款式,专门为科举备着,不仅装的食物多,食物掏空还能直起来做个挡板。”
“如今下了雨,正好能挡起来防止雨水喷溅。”
“我也没参加过科举,也不知阅卷的大人都是什么规矩,但想着,兄长无论会不会,填满了总不会出事……”
云清川没有接那暖炉,反而又塞回她手中。
温声道,“我火热,用不着这东西,你自已暖着,省的着凉了。”
云清絮手摸着那温热的暖里,心里有些懊恼。
早知道烧两个好了。
她有许多要交代云清川的话,云清川自然也不放心她。
看着外头迷蒙的天色,他声线温和,语气却不容置疑,“这几日,无论外头发生什么事,都不必理会。一切等兄长出来再说,知道吗?”
他怕玄翼和林从鹤贼心不死,见他不在家便骚扰絮儿。
这群京中的权贵们,做起事儿来半点体面和脸面都不顾。
“尽量别出府,有什么事儿,便让柳叶和月牙去代办。”
“耐心等着,兄长出来去南街给你买你最爱的桂花糕。”
云清絮乖巧的点头,一一应下。
……
铛铛铛——
钟声响了七下后,云清川辞别云清絮,提着贡篮进了入口处排队。
鸭青色的长衫,虽然厚重,却并不显得臃肿。
人潮渐渐将他淹没,看着他缓缓消散的身影,云清絮不知怎得,心底涌出一种慌乱和不舍来。
摇了摇头,撇去那点突如其来的心绪。
雨水已停,她抬手伸向半空,只接到了一捧尘雾。
第四十九章
没什么比接兄长更重要
等待的日子总是异常煎熬。
在第二天晚上,云清絮做了个梦。
梦见兄长所在的考试区域内,灯烛被夜风吹倒,点燃了试卷,火势瞬间涨起如虹,兄长大惊失色去扑火,可火不仅没有被扑灭,反而越烧越旺,连着那些试卷一起,将兄长彻底吞灭……
“啊!”
云清絮惨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外头仍下着缠,绵的秋雨,打在窗扉上,一声一声,催人断肠。
在外间睡觉的柳叶,听到云清絮的惊呼声后,急忙点了烛台,跨步进来,看着云清絮惨白的面色,担忧地问道。
“小姐,可是做噩梦了?”
云清絮看着她手中的烛台,想到梦中的大火,仍然心有余悸。
“梦见……兄长的试卷被烧了。”
柳叶将烛台放到床边的柜子上,扶着她坐起来,为她披上外衣后,摸着她的手安抚。
“梦都是相反的。”
她怕云清絮不信,又解释起自已幼年的往事。
“奴婢九岁那年,梦见父亲进山打猎被一只白,虎给掏了肚子,哭了两天,娘都快被我哭崩溃了。”
“可后来,父亲不仅平安回来,还带了两头猎豹,村里人稀罕极了!”
“那豹皮还给我做了斗篷呢!”
云清絮听她讲起从前的事,狂跳的心脏也慢慢缓和下来,她反握住柳叶的手,心疼地看着这个跟差不了几岁的少女。
二人的境遇何其相似,俱是父母双亡,有一血脉亲人傍身。
只是她的亲人是兄长,还能在外头为她遮风挡雨,可柳叶却只有一个天真懵懂的妹妹,万事都要靠她冲在前头。
“那斗篷呢?月牙跟你抢了吗?”
柳叶顿时笑开了,“她怎么可能不跟我抢!”
“月牙从小就霸道,过年的时候非要抢走斗篷,将斗篷当作自已的新衣穿在身上,小姐您别看我现在照顾她,可那会儿我才不会惯着她呢,那是是我的衣服!”
“我跟她争抢,她不依,吵吵闹闹差点儿打起来,后头还是父亲母亲出面说和,我俩才妥协。”
“我俩在父母的调和下做了约定,第一年我穿,第二年她来穿。”
云清絮听她话里描述场景,几乎能想象到那欢乐又亲昵的画面,眼底晕出暖意。
“等兄长科举结束,我们得了闲,陪你回京郊老家走一走,看看那山上还有没有什么其他野物。”
“不过……第二年月牙那丫头穿上斗篷时,有没有怨你把衣服穿旧了?”
柳叶眼底的怀念之意和笑意,因云清絮这句话,忽然褪散、变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