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刻钟后,马车停在了离玄武门有两条街之隔的宽巷中。
车夫看着难行的冰雪,解释道:“云娘子,您有所不知,除了御驾的车马之外,等闲车马都要在离两条街的位置停下来。”
“玄武门前,禁止外来车马通行,若想瞻仰宫廷盛姿,只能步行前往。”
隔着街巷,看着苍茫的街道和巍峨的宫墙,车夫劝道:“云娘子,若三爷知道您夜半来此,只怕要担心了,要不就……”
云清絮没有听劝,已下了马车。
将车夫与柳叶都甩在身后,“你们回去吧,我自已……”
话音未落,背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马蹄踩在积雪上,粗糙又沙哑的摩擦声,在这寂冷的街道格外刺耳。
马蹄踏飞雪落下,很快,纵马之人已冲到三人面前。
一身银色翼铠,威武又凶悍,好似一只狩猎的鹰一般。
头戴凤翅盔,盔上绘着莲花纹,错综复杂,彰显着在军中不菲的身份和地位。
马上绑着长枪,枪上红色的长缨与这雪色交织,成天地间的另一种绝色。
纵马之人,年纪尚轻,一双狼目却带着凶光,直勾勾地扫过来,煞气毕露。
“此地与宫门一街之隔,禁止闲杂人等逗留!”
“天降大雪,大半夜尔等鬼鬼祟祟在街上做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云清絮透过那一身铠甲,认出了他的真身,脱口而出,“姜小将军!”
姜叙白不曾想会听到耳熟的声音,眼底的戾气一收,朝云清絮这边看来——
对上她那双红的跟兔子一样的眼神,心口一窒,连要事都忘了,立刻从马上跳下来,快步行到云清絮面前,可冲了几步,想到前几次相遇时带给她的唐突,立刻控制着步伐,在离她半米的位置停下。
声音难掩担忧,“云姑娘!发生何事了!”
第七十九章
她的腰似柳叶
云清絮正是走投无路之时,看到姜叙白,犹如看到救星一般。
“姜小将军是要入宫吗?”
她声音沙哑,眼神中带着哀色,“若您入宫,可否带小女子一程?”
姜叙白眸光微怔。
雪落在云清絮身上,为她那张不染脂粉的脸,装点出另一重人间殊色。
她很少,这样温声细语地同他讲话。
更别说用这样哀怜的眼神看着他。
姜叙白瞬间柔,软下来。
就连身上的铠甲,似乎都不那么合体了。
立刻点头道,“对,本将要入宫。”
“只是……”
他看向一旁的马车,还有站在马车旁的柳叶,有些为难。
“只是宫里禁止马车通行,你得跟本将一块进去,而且,不能带侍从和婢女。”
云清絮想不到他应地这么快,立刻点头,“将军放心,只我一个人进宫!”
心底,生出些感动来。
想不到,那位几次见面都是高高在上的小将军,会在时刻拉她一把,不问缘由,便承诺带她进宫。
姜叙白进宫似是有要事,听了云清絮的话后,也不再耽搁,抓着缰绳上了马,隔空冲云清絮递出一只手来。
“先上来吧,你进宫有何要事,路上慢慢讲。”
云清絮感激地看着那递过来的手,正要将自已的手腕搭上,身后传来柳叶焦急的声音。
“小姐……”
柳叶快哭了。
好不容易林三爷没在,这怎么又跑出来一个姜小将军,若是被王爷知道小姐和旁的男子搂搂抱抱,同乘一马入宫,回头还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啊!
“天色太晚了,您……”
“你不用担心我,你坐着马车先回去吧。”
“此行若顺利,我明日便能回来,若不顺利……”
后面的话,云清絮没说,因为她也没有想好。
若进了宫,得到的确是兄长的噩耗,她不确定崩溃状态之下的自已,能否活着走出来。
她怕她自已忍不住……
不再理会柳叶的挽留,云清絮上了马,跟着坐在姜叙白身前,任马儿缓缓提速,直奔向玄武门。
他冰冷的铠甲贴着她的背,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后脖颈上,让她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
身下,躁动不安的马儿,打了个响鼻,那熟悉的颤动的节奏,让她想起在王府那回,她挺着孕肚被驾在马上的时候,那撕心裂肺的痛楚,还有那目之所及的鲜血,让她眼眶发红,就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别怕!”
低沉的男声在身后安抚她。
上次纵马差点伤了云清絮后,姜叙白便知道她害怕马儿,但他进京有要事禀告,不好耽搁,只能委屈她一下了。
“这匹坐骑名叫踏雪,是跟本将最久的一匹马了。”
“看着高大威猛,其实性格很温和,便是从它口中夺过什么吃食,它也不会恼怒。”
“本将记得……”
姜叙白诉说着踏雪的往事,说起了在兵营时的琐事,沉稳又清晰的声线,还有那些她不曾听过的故事,让云清絮慢慢放松了身体的戒备,僵直的脊背也放软了些。
她知道,堂堂大将军迂尊降贵同她讲这些,不是吹嘘,而是为了缓和她的紧张。
几次见姜叙白,每回都是不好的经历,一次命悬一线,一次浑身是伤,还有一回,遇见小将军和林七小姐同行……
在她心中,后者的形象一直都是个冷漠无情、想一出是一出的大人物,是脾气暴躁性格也冲动的将军。
可今日,他无声的体贴和安抚,让云清絮发现,自已仅凭几面之词,断言姜小将军的人品,实在太过菲薄。
不知不觉,踏雪已带他们到了宫门口。
守卫认得姜叙白,不待他下马,已迅速开门放行。
陛下有令,姜小将军作为他武学上的恩师,又是战功赫赫的边关将领,可以准许入宫不下马。
只是看到云清絮时,刚想盘问,便听姜叙白道:“这是本将的贴身伺婢,也需要验身吗?”
他眸光冷落,扫出去时,带着淡淡的杀意。
众守卫再不敢阻拦,快速放行。
踏雪入了皇宫后,速度明显放慢。
云清絮坐在马上,看着这满目白雪掩映下的琉璃瓦和碧穹顶,看着那奢华的一座更比一座宽广豪华的宫殿,心底又是震撼,又是担忧。
摄政王府虽豪奢,但建成只有十年,还未沉淀下来皇室这种岁月悠远的气势。
谁曾想,两世之身,有朝一日,她这样卑微鄙薄的人,也能进皇宫瞻仰……
只是……这么多宫殿,兄长到底在哪一座?
……
到了养心殿外后,
姜叙白将云清絮抱下马来。
他动作极快,抱着她的腰,不过转眼间,已将她放在地上。
替她扫了扫发上的雪,温声道:“那边是偏殿,专门招待入宫官员的家眷下属的,外头冷,你先去偏殿候着,喝些茶水暖暖身子。”
“等本将跟陛下汇报结束之后,再处理你的事。”
“多谢王爷……”
云清絮屈膝做礼,忙向他道谢。
姜叙白却摆了摆手,没再多言,转身朝养心殿的内殿迈去。
只是后脚快要迈过门槛时,掩在袖中的手,却忽然动了动。
落雪之下,灯笼的映照中,他的眸光幽暗。
刚才鼻尖的馨香,如今,还萦绕在旁。
还有那不赢一握的纤腰,好似春天的嫩柳叶一样,轻轻一掐,就会断掉。
他知道她生了一幅好容貌,让男子看了都心生怜爱。
可他不知,靠的近时,那怜爱,会变成贪婪和占有欲。
深吸一口气,让风雪的冷意钻进鼻腔,让发涨的大脑冷静下来,姜叙白的眸底又恢复冷静。
她的事,先搁在一边,要向陛下汇报的事……才是急事,要事。
……
韶华殿内。
在玄翼逼视的眸光下。
在玄璟渊尴尬又沉默的眼神中。
在宫人和太监魏满洲一群人的围观中。
在躺在地上的云清川,那一声讥讽似的咳嗽声中。
林婉如缓缓屈膝,下跪,跪在玄翼面前,强忍住那屈辱和羞愤,声音哽咽,带着鼻音。
听起来,委屈至极,却又不得不从。
“婉如……”0306
“拜见摄政王殿下。”
接着,双手抬起,以头伏地,趴在玄翼面前。
羞红的面色中,带着不堪的白。
第八十章
摄政王,你僭越了
“好了好了。”
玄璟渊看到这一幕,心疼不已。
两世以来,仙女姐姐在他心中的形象,一直都是清雅脱俗高不可攀的,恍若绛宫仙子样的尊贵,让人难生亵渎之心。3738
因此,这一世的自已。即便是帝王的身份,他也特许仙女姐姐见他不拜。
不曾想,今日摄政王非要揪着这点礼仪来折辱仙女姐姐!
玄璟渊深吸一口气,不等玄翼叫林婉如起身,他已先一步走过去,将林婉如扶起来后,冷哼一声,怒视玄翼。
“摄政王,如今人也跪了,你气也消了,是不是该告诉朕,你大半夜闯入皇宫,又带着朕夜闯女眷的住处,究竟所为何事?”
“若你不能给个说法,休要怪朕翻脸无情!”
玄翼冷笑,眸光里尽是凶煞之气。
“陛下,你亲封的郡主不过跪了一个呼吸的功夫,你就心疼了是吗?”
“可那日在贡院门口,这位云举子的妹妹,跪了整整半个时辰,不仅没有得到您的怜悯,甚至还被打了二十个板子,从头到尾,一句痛都不敢叫……”
“陛下,太傅有没有教过您?天下百姓,皆是您的子民,您因亲废民,偏信奸佞,残害百姓,您反而来找本王要说法?”
玄翼一边说着,一边朝玄璟渊和林婉如走去,步步紧逼,眸中杀意,一层又一层地堆积着。
刚被扶着站起来的林婉如,看着这样的玄翼,觉得自已像是被一头狼给盯上了。
那只狼,处心积虑,想要将她的骨头给拆了,把她的肉给煮了,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玄璟渊也有些害怕玄翼的这个眼神,往后退了两步,可输人不输阵,他梗着脖子道:“能一样吗?一个是朕亲封的郡主,温婉淑良,一个是遮掩兄长作弊的贱妇,道德败坏。”
“朕保一个打一个有错吗?”
“若天下都像王爷这般是非不分,那天下早就乱了!”
“蠢货。”玄翼薄唇微抬,语气冷漠至极。
“自古以来,能封郡主者,要么血脉尊贵,要么德高望重,她林七什么身份,不过是花言巧语几句,得了你的欢心,你便如此肆意妄为,将她敕封郡主……”
“本王没有阻拦,你真以为本王是默许吗?”
“如今,又为了这么个玩意,建澜台,夺官权,还处置考生舞弊之事,在贡院门口公然行刑……”
“玄璟渊,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你连这点分寸都没有,将来还想从本王的手里抢天下?”
“简直是痴人说梦!滑天下之大稽!”
玄璟渊自登基以来,头一次在人前被人如此羞辱,气得面色青白交加,“你,你……”
“摄政王,你僭越了。”
玄翼却像头一回认识他一样,讥讽地打量着他,“僭越?你管这叫僭越?你忘了你幼年时本王将你骂成狗的样子了?!”
玄璟渊想起旧事,面色蓦地涨红。
那……那被骂成狗的根本不是他!是原来的皇帝!
玄翼今日进来,并不是为了跟玄璟渊吵架了。
玄璟渊还要再为自已争论,玄翼冷漠的眼神已掠过他,落在地上快要昏死过去的云清川身上,眉头紧皱,“快去传太医!”
骂这两个蠢货事小,救下絮儿的兄长事大。
第八十一章
被冤枉的玄翼
玄翼的威势,在宫中甚至比皇帝还重。
他话音落下,那伺候的宫人不敢耽搁,脚下抹油,立刻去寻太医了。
玄璟渊见状,面色黑如铁锅。
他的后宫,人人敬摄政王如蛇蝎,就连母后都数次警告他,让他不要跟摄政王起了争执,万事都顺着……
今日,他提刀进宫,还能真的是为了一个举子吗?
玄璟渊将林婉如交给身边的宫女照顾后,咬牙切齿地问玄翼,“摄政王,今日进宫你究竟是为了救这个举子,还是为了向澜台示威?”
“你怕朕架空你的权利,便迫不及待地要动手了?”
“光处置澜台有何用?有本事你将朕杀了啊!”
玄翼没有理会他,掠过众人,走到云清川旁边,伸手欲要搀扶他。
“还起的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