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摄政王来了。”
云清絮正在刺绣的动作顿住,针尖扎进指缝中,晕出几滴艳红的血来。
“他来做什么?”
云清絮真不愿见他。
“说是……要给您送东西。”
云清絮皱眉,回绝道,“不必了,我什么也不缺。”
月牙推开门,半个身子错进来,一双眼镜黑白分明,“王爷说,是您找沁柔郡主要的东西,他替您要到了,请您亲自去取……”
什么?!
云清絮猛地将那绣到一半的孤鹜落霞图按在桌上,不可置信地看向月牙,“他还说什么了?!”
怪不得这两日没有林婉如的消息了。
她还以为后者后悔了,不想继续那日的约定了。
她心中虽有遗憾,但更多的却是释然。
若非必要,她实在不愿跟林婉如这样的人牵扯纠缠。
至于连雍……
如今她也想通了。
死了便死了,死了之后,兄长没了靠头,到时候她们收拾东西离开京城,远离京中这些恩怨是非,说不定还能像从前一样,活得轻松自在些。
可她万万没想到林婉如竟然这么不争气!
怎么就……泄露给玄翼了!
“王爷似乎心情不大好,车厢里也都是药味儿,小姐您待会儿见王爷时,注意着些。”
月牙想了想,眼底又染上一点渴望来。
“对了小姐,您若见了王爷……能不能替奴婢问一下?”
“姐姐……”
“何时才能回府?”
迎着月牙期待的眼神,云清絮实在说不出柳叶已死的真相。
她原本想着,等缓过几日,等柳叶快要出殡时,再将这个消息告诉月牙……
可,时间越近,她越说不出口啊。
如今,被月牙这么直直的看着,她心里羞愧至极,忙低下头来,理了理自已的着装,又将那一袭烟青色的斗篷给披在身上,含糊地说。
“好,我帮你问问。”
接着,落荒而逃。
……
到了府外,看着那架熟悉的黑色马车时,云清絮忽然想起一件事。
在荔枝巷时,隔壁搬来了一位江南行商。
那商人老爷行踪神秘,出手阔绰,还会在夜里吹竹笛。
笛声悠扬,她心底艳羡又敬佩,曾将长春侯府送来的玉笛给送了过去。
只是全程都不曾看见那江南行商的容颜。
只记得,那行商有一辆漆黑的马车,通体气派,却不戴任何,华丽的玉饰缎带……
与眼前这一辆,一模一样。
难不成……那个江南行商……是玄翼?
他疯了吗?
云清絮面色复杂的上了马车,到车上后,果然闻到了那浓重的药材味。
眉头微皱,看向那坐着的玄翼。
他望过来的眸光狭长,深晦无波。
像装载了一池幽泉一般,深凝不见底。
他淡漠地看着她,眸中闪过无数情绪,像要将她全身上下扒干净一般,寸寸剥夺……
这样的眼神,让云清絮浑身寒毛都立起来了。
来自生物的本能告诉她,她现在就该走。
可那双腿,却像塞了木头一样,被定在原地,怎么都抬不起来。
“想要乌头藤?”
玄翼收回那让人心惊的眸光,淡声问道。
云清絮闻言,面色陡然惨白。
果然,林婉如什么都交代了。
玄翼手指微抬,从那侧边的沉香柜子里,取出其中的木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三支乌头藤。
褐色的药材,形似人参状
,只是上面布满了斑斑点点,那是漠北的砂石吹打出来的痕迹。
他唇角微勾,将手中的沉香盒子递给云清絮,语气不辨喜怒。
“本王不是说过吗?”
“你缺什么,想要什么,直接派人来摄政王府告知本王便可,何必假她人之手?”
“三支……够吗?”
他塞进云清絮略略颤抖的双手间,唇角勾起一点疏淡的笑。
“不够的话,本王再去太医院为你取。”
“毕竟……你也知道。”
“整个京城的药房,都被本王勒令威逼上缴了所有的乌头藤,若想拿此物救人,只有去太医院这一条路。”
“对吧?”
第一百四十五章
他生气了
他虽是笑着,但云清絮却没从他眼底看出半分笑意。
这些话一出来,云清絮只觉后背生寒,心底升起一抹恐慌。
这恐慌,来自于前世对他的畏惧。
完了。
全被他发现了。
兄长跟羌门勾结之事,应该也瞒不住了吧?
他会如何待她?会将兄长再次押送至天牢吗?
王府五年,云清絮深知他手段的残忍。更知道他绝不会因为儿女私情,而影响到家国大事……
握紧手中的盒子,云清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已冷静下来。
“跟郡主开个玩笑罢了……”
她胡乱地解释,做最后的挣扎,“有没有这一味药,都不重要,主药是其中的灵芝,我……”
“人在哪儿?”
玄翼打断她的谎言,笑容沉下,直直盯着她,眼神如烈日是灼烫的日光一样,让她不敢与之对视。
“那群反贼人性泯灭,杀人如麻,即便暂时给你们什么好处,将来也会十倍百倍地从你们身上拿走。”
“你若说实话,从前所作之事,本王既往不咎。”
“往后,也会护你们安稳。”
云清絮声音哽住,眼神垂落,盯着斗篷上细绣的草纹,久久未语。
她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她谁都不信。
“好。”
到了这时,看她仍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玄翼彻底气笑了。
眼底暗芒涌动,泄出一点怒意。
“本王给过你机会了,是你不知道珍惜。”
“那就别怪本王不留情面了。”
从太医院取走乌头藤后,他想了许多。
按照他为人处世的风格,云氏兄妹既然敢跟逆贼搅合在一起,为了家国大义着想,他也绝不会轻饶了他们。
即便留下命来,后半生也会将他们囚禁,让他们不要再为祸京城。
成批暴动的流民,寒山寺上无辜枉死的贵女……这些反贼的所作所为,已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他不可能因为私人感情,而动摇自已的原则。
原本准备直接派兵围剿云府的,可军令要下时,他还是犹豫了。
他想到那个梦境之中,自已对云清絮的所作所为,想到她惨死自,焚的场景,还是心软了。
上一世,他欠了她两条命,这一世,便保下她和她的兄长吧。
只要她听话,他可以将此事揭过,既往不咎。
所以,即便腿伤复发,他仍然冒着断肢的风险来了云府,想当面跟她聊清楚。
可他万万想不到,她竟如此极端……如此固执!
冥顽不灵,非要跟那群人绑在一条船上!
“本王的耐心是有限的。”
玄翼此刻真的生气了。
为了救她,寻她,他可以劳民伤财,可以不顾生死安危。
但他不能为了她,罔顾江山社稷!
“再问你最后一次,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说不说实话?”
威慑的眼神,带着凛冽的寒芒,刺向云清絮,似要刺穿她的内心。
这样的眼神,前世的云清絮熟悉极了。
她手指抚平衣襟上的褶皱,眼底闪过一抹自嘲之色,突然开口道。
“王爷还记得那块玉佩吗?”
第一百四十六章
情殇
玉佩?
玄翼眼角一跳,想起了那日常押在枕下的玉佩。
十年前,他沦落江南,被少女云清絮所救。
为表恩情,将那玉佩寄送给她。
后来寻找玉佩,兜兜转转却毫无音讯,本以为这辈子都找不到了。
不曾想,几个月前,阴差阳错和她一度春风后,竟然看到了那块送出去的玉佩。
可因为失忆,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玉佩的主人,都不记得这块玉佩的来历了。
为何今日突然提起。
玄翼心底升起一抹不安。
云清絮则抬眸看着他,一字一句认真道,“山洞,眼盲的少年,夜夜吹奏的笛曲,那些相濡以沫的时光,我都想起来了。”
“是我救了你,你还记得吗?”
“你当时身受重伤,为了不泄露踪迹,我上山给你采药,差点把胳膊摔断,一边给你上药一边疼哭的时候,你承诺的话,如今忘了吗?”
“你说,往后但有所求,只要我开口,你一定会应允。”
“如今,不作数了吗?”
“我没有旁的要求,也不想问你攀龙附凤,当初的救命之恩,如今只想换一件事。”
“就是揭过此事,行吗?”
云清絮眸光与他对视,眸中一派冷静。
玄翼则惊愕地看着她,不复刚才的强势和逼迫,话语带着忐忑与不安,“你……你想起来了?”
云清絮点头,但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
重复问他,“我刚才说的,王爷答应吗?”
玄翼脱口而出,“不可能。”
少年时的那一场相遇,已成了他一生无法释怀的心结。
在他心中,她远比她想象的更重要。
往后还有一辈子,一辈子那么长,他怎么可能因为这一件事,就将彼此的恩情了断?
如今絮儿也想起来了,那他们的以后……
玄翼眸中闪过一抹亮色,正要解释时,却看到了云清絮眼底的那点厌恶。
浑身冰冷,呼吸僵住。
话哽在舌尖,迟迟无法吐出。
云清絮被玄翼口中的“不可能”三个字给刺激到,心生许多厌恶来。
呵。
什么少年之约,什么生死相许,当时说的那么好听,平日里装的又那么像,如今事到临头了,承诺都变成了狗屁?
“既如此,那便罢了。”
这马车,云清絮一刻钟也呆不下去了。
是死是活,悉听尊便吧。
她拎着匣子,冷笑着下了马车,不理会身后赵管家的呼唤和挽留,转身回了云府。
“絮儿……”
佳人陡然离开,只余满厢冷意,玄翼看着那晃动的车帘,伸手想抓住什么,却抓了个空。
眼底,满是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