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翼见云清川这样的姿态,心底微叹。
时间和行动,自会证明一切。
他没必要同任何人解释。
即便此人是絮儿的兄长。
不过……
玄翼想到近来京中的疯言疯语,声音压低,劝警道。
“大理寺是权力机构,其中鱼龙混杂,人员关系混乱,每个官员背后的势力都错综复杂。”
“你初入官场,实在不宜直接去这样的地方。”
“若你有意,本王可以为你在户部寻一处清闲之所……”
“不必了。”
云清川断然拒绝,声音隐带嘲讽。
“贫民之身,能有一官半职已是陛下恩赐,云某怎敢挑剔?”
“更何况,云某读的是四书五经,学的是君臣之道,尊的是皇位正统,又怎会与你摄政王一脉牵扯?”
“王爷的好意,云某心领了。”
语罢,就要抱着云清絮回府。
谁料,就在这时,路边的暗哨处,传来一声轻巧的提醒声。
玄翼似有所查,眸光投过去,眉心微跳。
那是……
巷道尽头,一辆澄黄色的雕凤銮驾,在一群褐衣太监的簇拥下,揭开厚重的漆黑的夜幕,缓缓停在云府门前。
玄翼认出了那为首的大太监,正是太后宫里的首领太监康顺公公,还有太后身边的贴身嬷嬷南宫氏。
认清来人后,玄翼的眸光,渐渐深凝。
凤眸眯起,认真地盯着那銮驾,一言不发。
大半夜的,这位嘉华太后不在自已的德胜宫里待着,跑出来做什么?
还大张旗鼓的来云府?
玄翼猜测中间,康顺公公已来到近前。
“奴才给摄政王请安了,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康顺公公将手中的拂尘一撩,袍子掀起,半跪在地上,恭声道。
“不知王爷夜半在此,可是有公务要事?”
玄翼冷笑一声,半点情面都不给,“这话,该本王问你们才是吧?”
“圣祖有令,后宫之人无诏不得离宫,太后大半夜出府,跟本王请示了吗?”
康顺公公闻言,面色微变。
第一百六十一章
可还记得?
“奴才……”
康顺公公支支吾吾,正要回答时,銮驾上的琳琅玉帘被揭开。
露出一张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面。
盛装出宫的嘉华太后,穿了一身正黄色的团鹤锦服,尊贵华美,气质非凡。
她用手指拂开挡在额前摇曳的点翠流苏,双眼灼灼,看向玄翼。
“哀家出宫之前,已向陛下报备,得了陛下的首肯这才出宫。”
“摄政王若不信,尽可去宫里询问陛下。”
解释完后,嘉华太后加重了语气,眼底掠过寒芒。
“圣祖谕令,本是为了保护后宫女眷的安稳,而不是为了让某些乱臣贼子借机生事,借权拿捏皇室……摄政王,哀家说的对吗?”
话中,带着一点警告。3506
警告玄翼不要得寸进尺,管到她的头上来。
玄翼却把她的警告当放屁,冷笑着开口:“本王的权利是先帝赐的,受命于天,算不得乱臣贼子。”
“太后若有异议,不如你我连夜赶去皇陵一趟,略备些薄酒告祭先帝,问问他为何要将堕王赶往荒夷之地,永世不得回京……为何,要给太后您下了禁足令,禁止您出宫闹事……但凡出宫,需要备上本王的手谕。”
“你!”
凤銮之上,嘉华太后面色巨变。
看玄翼的眼神,从警惕变成恨怒,恨不得将他生吞了一般。
可碍于玄翼的威势,她只能将那忌惮与恨意压下。
强挤出一抹难看的笑。
“哀家只是举个例子,王爷何必当真?”
“王爷劳苦功高,为天下殚精竭虑,是国之栋梁……”
罢了。
今日有急事在身,匆匆出宫,没必要和摄政王撕破脸皮。
他们之间的新仇旧恨,且等来日再算……
嘉华太后收回眸光,眼神落在云府门外的牌匾上,缓缓往下,最后定在云清川……还有他怀中所抱女子身上。
眸光微亮,嘉华太后扶着宫人的手,匆匆下了銮驾,朝云清川这边走来。
“你怀中之人,是蕈月吗?”
她得了密信,蕈月已被找到,就住在未央街的云府上。
蕈月是赵王仅存的骨肉,她与赵王又有多年的情谊,如今赵王身死,满府抄斩,只留下这么孤零零的一个血脉。
寻到蕈月,也算对得起故人死前的交代了。
云清川早料到会有这样一幕,这一切都在他和连雍的计划之下,只是不曾想,久居深宫的太后娘娘,竟然会亲自出宫,只为寻蕈月而来……
“太后误会了。”
云清川正要解释,话到一半,得了他吩咐进院子叫人的月牙,已领着蕈月一起,前后脚迈出院子。
一身红裙的蕈月,五官明媚张扬,抬头之时,侧颜与这位久居深宫的太后娘娘有五成的相似。
嘉华太后眸光颤动,看着那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模样,喉头哽动。
扶着宫婢的手,跌跌撞撞地走向蕈月,抬起手指,在后者复杂的眼神中,轻抚她的五官,长叹一声。
“蕈月,你还记得哀家吗?”
蕈月不记得了。
她不记得自已还是郡主时,过得是何等肆意的人生。
她只记得自已被连雍所救,才死里逃生,堪堪为人……
掩去眼底的复杂之色,蕈月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缓缓抬头,看着嘉华太后,语气茫然。
“奴婢不记得您了。”
“只是……”
她眼底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孺慕,“只是总觉得,您有几分亲切……”
第一百六十二章
封个公主
酒水浅薄。
只睡了一觉的功夫,酒意已随着呼吸散去。
云清絮在云清川怀中醒来时,后脑勺虽然带着醉后的沉闷和胀痛,但人已完全清醒过来。
她缓缓挣开云清川的怀抱,站稳在地上,眸光滑过这陌生的场景,最后,落在蕈月与嘉华太后身上。
看着她们相认的情景,怔然无言。
这……
是在做什么?
……
“……太像了。”
嘉华太后压下翻涌的回忆,压下对故人的思念,死死攥着蕈月的双手,眼底泛潮。
透过她,像在看一个故人一样。
“好孩子。”
嘉华太后十指用力,恨不得替蕈月抚平这些年的委屈与流离。
“哀家一直在寻你,可总是寻不到。”
“怕动静大了惹来朝臣非议,又怕动静小了寻不到你的踪迹。”
“一晃数年,害的你在民间辗转流浪……这些年苦了你了。”
“每每午夜梦回,哀家总是愧疚自责,懊悔当年没能护住拟……本以为,再也寻不到你了……”
“不曾想老天竟送来这么大的惊喜。”
嘉华太后眼神灼灼,像是又燃起什么斗志一般,像蕈月保证,“从今往后,你贴身跟着哀家。但凡哀家有的,必然也有你一份。”
“哀家没有的、这些年欠下的,往后,一一都给你补回来……可好?”
嘉华太后说着说着,眼底已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蕈月眼神闪烁,偏过身来,不着痕迹地与云清川对视一眼,接受到后者的眼神示意后,心下稍安。
半屈膝盖,扶住嘉华太后的手腕,嗡声道。
“卑贱之躯,能有幸面见太后,已是无上荣盛,哪里能让太后娘娘再为奴婢劳心劳力?”
“太后娘娘实在抬举奴婢了……”
嘉华太后打断她的话,语气义正言辞,“往后不许再自称奴婢。”
她声音重了几分,交待道,“你本就是皇家血脉,身份贵重,虽然明珠曾经蒙尘,可如今既被哀家寻到了,哀家绝不会让你落于人后。”
“你放心,接你回宫后,哀家定会向陛下求情,会为你父王翻案正名,将你拖出奴籍。”
“从今往后,宫里便有两位郡主了,一位是沁柔那丫头,一位便是你……”
“不,郡主还不够。”
嘉华太后不知想到什么,眼底的决绝之意更重。
“你父王这一脉,如今只剩你孤零零一个,可不能这么没落了,一个郡主之位,远远无法弥补你……”
“该封个公主才恰当。”
“你放心,你位分之事,哀家绝不会亏待了你。”
……
夜深天寒。
纵然嘉华太后再激动再兴奋,也不能在宫外冷风中站一夜。
丢了两道嘉赏的懿旨给云清川,表彰他救回了流浪在外的蕈月郡主后,便将自已的披风脱下来,披在蕈月身上,带着蕈月一起回宫。
车马浩浩汤荡,来的仓促,去的也快。
不过半刻钟的功夫,云府门前的未央街再次恢复平静,只剩下摄政王的车马。
迎着云清川吃人一般的眼神,玄翼担忧地看着衣衫轻薄的云清絮,问道,“酒醒了吗?可好些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来日方长,本王等得起
不等云清絮回应,玄翼已朝身后招手,命赵管家将准备好的解酒丸递了过来。
解释道。
“这是太医为王府特调的,本王试过多次,效果不错。”
“可以缓酒静心,你若头脑昏沉身子不适,用温水吞服两粒便可。”
赵管家听着玄翼的吩咐,笑眯眯地捧着药瓶递过来,谁料,却被云清川抬手推开。
云清川扫了一眼那药瓶,沉声拒绝,“王爷是听不懂话吗?”
“刚才我已说了,清絮与你毫无瓜葛,往后你……”
“多谢王爷。”
云清絮突然开口,打断了云清川的话。
云清川满面错愕,不可置信地看着接过药瓶的云清絮,他无法相信,素来对他百依百顺的妹妹,今时今日,竟然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云清絮则面色平静地将药瓶放在掌心,指尖摩挲,轻声道谢。
“今日之事,多亏王爷出面,此间事了,民女与长春侯府便再无瓜葛了。”
“民女……欠王爷一桩人情。”
“往后,若有吩咐,民女定……尽力而为。”
玄翼难得云清絮一个好脸色,听她这样温言细语的讲话,声音发紧,连连摆手,“一点小忙罢了,无需道谢。”
“你我之间,何须这般客气。”
“夜已深了,今日折腾一天,你快些回去休息吧。”
这话一出,玄翼便后悔了。
眼底闪过一抹懊恼。
她既已醒了,他还想多同她待会儿……
果然。
云清絮抬头看了一眼朦胧的月色,月上中天,已近子时。
街上人影清寂,灯火稀疏,大半个京城都入眠了。
她捋了捋凌乱的发丝,颔首道,“是有些挽了,民女也不方便邀王爷入府了。”
“夜里难行,更深露重,王爷回府的路上小心些。”
云清絮客气了两句后,不再多言,抬步跨过门槛,迈进院中。
月牙急急追了过去。
云清川也有话要问,便也跟了进去。
看着那缓缓被合上的大门,玄翼的身形渐渐僵硬,五官微微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