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推窗向内张望。屋内空无一人。
但烛火仍亮着。
慕道瑛不假思索,如夜燕一般轻盈跃入室内,摸了摸桌上茶杯跟床榻被褥。
余温温热。
接下来,他又去了沈澄因的住处,照样是空无一人。
直到此时,他的面色终于微微变了。
这村子有问题。
巧娥!
若是赵言歌,沈澄因都失踪,那么刘巧娥也一定处于危险之中!
想到这一点,他几乎没多犹豫,便作出了取舍。
计划有变,他得先回去看看巧娥。
一路上,他面色都不好,忍不住想起自己掐灭的那粒大梦丹,担忧愧疚几乎快将他淹没。
若巧娥因为大梦丹出了什么事……他指尖都忍不住发颤,他此生恐怕都无法原谅自己。
可还没走到半道,黑夜里忽然浮现出一团烛火,慕道瑛立刻警惕了起来。
“谁在哪里?”有个枯瘦苍老的声音问。
“是我。”慕道瑛定了定心神,主动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哦……”那嗓音慢吞吞,烛火一晃,露出张苍苍的老脸,“你?你是谁啊。”
慕道瑛看着眼前这年过花甲的老翁,柔声道:“老丈,我是今天来村子里的那些修士,深夜睡不着觉,出来走走。”
不管怎么看,眼前这都是个平平无奇的,毫无灵气的老翁,年事已高,还有些耳背。
老头笑了笑:“年轻人火气就是足啊,唉,不像我们,老咯。老头子觉浅,想睡还睡不着呢!”
慕道瑛心念轻转,改了主意,“天黑,路难走,老丈去哪里,小子送老丈一程?”
那老头摇摇头:“村子里都是住惯了的,哪条路都熟,不用你送!你走罢!我再逛逛,不必管我!”
慕道瑛见状也没勉强,同他告别,不动声色地背对他走入了黑暗。
一步,两步。
身后异风突起!
慕道瑛早有防备,一转身的功夫,准确扭那老头手臂,将他拿下!
那老头遽然变色,忙不迭地痛呼起来:“啊!你!你做什么!你身上有条虫,我只是替你拿掉……”
慕道瑛担心他叫喊将他同伙引来,在他身上大穴连点几下。
老头说不出话来,惊恐地看着他。
眼前这年轻男人,方才还和煦如春,此时神情淡如霜雪,“老丈,我改主意了,让小子送你一程,我们好好谈谈?”
老头拼命点点头。
慕道瑛见状,容色稍缓,稍稍松开了钳制。
老头悄悄动了动手,指尖华光一闪,还没来得及动作,脖子便被一道冰凉的触感抵住。
慕道瑛柔白双指作剑,轻柔搭在老头颈侧,嗓音柔淡如许,颊如花光,“老丈,年轻人火气足,只怕一个不慎,手端不稳,弄出一场白事,怕是不好。老丈以为如何?”
老头哪里还敢反抗,手中东西骨碌掉下来,慕道瑛及时捞在掌心,一看,心里一沉。
这东西大如枣核,滚圆,散发阵阵魔气,是个魔珠,微有药香,香气隐约有些熟悉,细细分辨却又无从分辨。
他虽然脾气好,性子柔,但并非不分时间地点,青红皂白,施舍无用怜悯同情之辈。
正因平日里行善多了,才知晓,必要时的酷烈手段,杀伐直接,才是大善。金刚怒目,亦是慈悲。
那老头见他说话柔柔淡淡,长得漂漂亮亮,做事却让人不寒而栗,哪里还敢搞鬼。
慕道瑛迫着他去了刘巧娥的屋里,果然也空无一人。
虽然早有预感,但他心底仍不免隐怒。
闭上眼,沉下一口怒意,慕道瑛睁眼向那老头轻轻颔首:“现在,带小子去你们的秘密营地罢。”
第39章
不服也给她憋着
走进白日里的山肚,
穿过幽深的甬道,老头带着他来到一处深坑前,深坑前守着几个村中青壮。
慕道瑛怕那老头里应外合,
别有手段,
便封了他命门,
暂留在原地,
自己则悄悄潜入到几名青壮身后。
“什么人?!”这些青壮猛回头,
倒也算警惕,可惜毕竟是没经过成体系训练的凡人,虽然交手间,
隐约有魔气外泄,似乎修习过魔功。但还是被慕道瑛挨个放倒。
回去抓了那老头来,来到深坑边。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
见那深坑底部景象,慕道瑛仍不寒而栗。
这坑底层层叠叠埋着无数白骨,人骨之间正歪七扭八地晕倒着包括刘巧娥、赵言歌,宋妙菱等人在内的无数仙盟子弟。
很明显,任家村已经跟魔门勾结,
慕道瑛不解的是,他们明明是凡人,就算修习了魔功,又如何能拿下宋妙菱,赖永乐之辈?
其他同伙随时都可能会来,
慕道瑛问那老头要解药。
老头仍不想给,他不想伤他,
便故作姿态,淡淡威胁,
要折他手指,断他筋脉,费了好一番唇舌功夫,这才逼那老头将解药交出。
慕道瑛不敢耽搁,迫那老头跟自己一道下了深坑,率先扶起刘巧娥,将她揽入怀中。
见她双眸紧闭,死生不知,他面色一黯,心中疼痛,喂了她解药,轻抚她背心,等她醒来。
……巧娥,巧娥。若她真出事,他当真不知要如何是好。
他不安地等待了好一会儿,不敢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直到,她终于轻蹙了眉梢,呻1吟一声,悠悠醒转。
“我……”
刘巧娥睁开眼时,眼神仍迷茫的,她头脑很沉,思绪很乱。
她,在哪里?
她只记得,她原本睡去了,慕道瑛如往常一般守她身边,所以她睡得很沉。
直到,她忽然觉察到一阵细微动作……好像,有人在碰她的储物袋!
她睁开眼,还没来得及反应,慕道瑛便吻住了她!
他从未如此主动过,这令她惊慌、无措,迷醉,她一下子便将脑子里的念头忘掉了,忘了警惕,忘了探究,没了防备,直到,她突然失去了意识。
她赫然清醒过来,面色一变。哪里还不会意识到个中有鬼!
她满脸戾气地站起身,扑上前扒开他脖颈领口。
慕道瑛心里一沉,也知晓弄巧成拙,不敢有任何隐瞒。
她见他脖颈,纤细,白皙,干干净净,面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阴沉。
慕道瑛觑她神色,唤她:“巧——”
话音刚落,他左脸颊便重重挨了一耳光,“好你个慕道瑛!”
她痛恨地看着他,“你骗我!”
慕道瑛也自知理亏,吃下这一耳光,忙握住她手,“巧娥,你听我解释——”
“此处不是说话的时候,你且看看左右。”
愤怒几乎燃化了她的大脑。
这对于她而言,是绝无法忍受的背叛!可她毕竟不是被情绪支配的小孩子了,知道轻重缓急,她强捺下怒气,抬头一望,眉头拧得更深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道瑛不敢耽搁,将来龙去脉跟她分说清楚,蹙眉道:“这村子有问题,我来时看到众人武器都被卸了,总而言之,先替众人解毒再说。”
刘巧娥冷沉着脸,一摸血罗刹,仍在袖中,这才松口气,想来是境界太高,村民们也拿它无法。
她是被慕道瑛迷晕暂且不提,那些村民如此粗劣手段,又如何拿下的宋妙菱等人?!
刘巧娥压下重重疑问,先随他一道,给众人服下解药。
众人醒来时,都浑身酸软,惊魂未定。
宋妙菱面色泛白:“到底是什么迷药,竟能将咱们都迷晕倒了!”
狄冲醒来,怒上心头:“这些刁民!”瞥见那老头乘众人忙乱,想逃之夭夭,怒发了一剑。
剑光未至,却先被刘巧娥跟慕道瑛一前一后拦下。
慕道瑛:“勿伤他性命,还有诸多疑点需留他慢慢盘问个清楚。”
狄冲:“你算什么东西!”
刘巧娥冷喝:“留他一命,否则我便按你同谋灭口论处!”
狄冲咬了咬牙,没动静了。
哪怕明知时机不对,慕道瑛还是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
-
那老头被众人压着,战战兢兢,吓得魂不守舍,刘巧娥,赖永乐等人过去询问。其他人去调查这坑中白骨。
赵言歌乘机蹭到慕道瑛身边,他还有些后怕,面色苍白,但最担心的倒不是任家村,“宁瑕……”
沈澄因也黯然:“抱歉,是我们行事毫无防备,反落了他人算计,害了你。”
慕道瑛反劝慰她道:“人心不可捉摸,今日我们算计巧娥,她无有防备。而我们反被他人算计,也本是无从预料,不可避免的,你不必介怀于心。”
赵言歌欲言又止,“都是我们对——”
慕道瑛摇摇头:“咏章,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
“是我害你。”
慕道瑛缄默须臾,轻而坚定地摇摇头:“此事是我一人选择,没人逼我去做,又怎能算是你害我?”
当初既然决心做出了这样的事,便理应认识到失败的可能,承担失败的后果。
他所忧心者,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自刘巧娥醒来,他感觉到她身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变了,但他不敢深思。
赵言歌讷讷,心里简直要仰天长啸了,这都算个什么事啊!!
这厢,刘巧娥等人还没问出个蹊跷,甬道外又传来动静!
是人的脚步声,沉重,间杂着谈笑,抱怨。
赖永乐回头跟众人使了个眼色,众人会意,在那些村民进入深坑之际,刹那间,各色法术神通不要钱般地纷纷砸了过去。
那些村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了个毫无还手之力,跪在底下求饶。
“我们佩剑呢?!”有太和宗弟子质问。
“都在、在村长那边。”一个汉子哭求道。
隔了一会儿,郑绅也被压了过来。
调查白骨的仙盟弟子也走了过来,说,看到了其他宗门的令牌。
“除了兽骨,还死了不少修士,都是之前据说失踪在宿雾城的。”
刘巧娥没答复。
慕道瑛也没动静,他看了一眼刘巧娥,如今他全明白她在想什么。
两人近乎心意相通。
众人惊疑不定地共同瞧着面前这跪了一地的村民,有男有女,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小儿!
这太荒谬了,刘巧娥厉声询问郑绅:“你们身上的魔气是怎么回事?是何时同魔门勾结?又如何暗害的这么多修士?”
郑绅一见这光景,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登时趴在地上,什么都招了。
“不是我们想害人,我们只是想活命呐!!”
-
大概几十年前,那个时候宿雾城地动,地裂还没那么频发。
矿脉出产的灵矿丰富而稳定,百姓安居乐业,虽然有时候矿洞坍塌会死不少人,虽然少不了会被工头管事们虐待,克扣。
但日子总体来说也还算过得去。
“可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有一天,矿脉里出产的灵矿变少了。品质也越来越不稳定,都是些碎矿,杂矿,可头上——”郑绅指指天,“那些宗门世家老爷们,还在逼我们不断地挖,甚至还怀疑是我们私藏了灵矿,打死好几个人!”
“仙盟逼我们夜以继日地挖矿,我们又哪有还手之力,只能不停地挖啊挖,不知多少人都生了矿病!”
郑绅说着示意其他村民捋起袖口,他身边村民纷纷照做,只见众人手脚上都生着一块块,如鳞片般突起的蓝色结晶,这些结晶生长在皮下,渐渐穿透了血肉,跟人肉长在一起,有新生的还在流血化脓。
“得了这矿病,伤口每日又痛又痒,你们听到过半夜结晶在你皮下生长的声音吗?窸窸窣窣的,像是有老鼠在啃骨头。若只是疼痛难捱这便罢了,最重要的是,生了这矿病,便没有多少活头了,我们都知道的。”
刘巧娥冷冷道:“但我看你们倒是活得好得很!”
郑绅苦笑:“所以,这便是老母问我们的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我们不想死,想活。有一天,突然有一伙黑衣人来到了城里,乡下,到处宣扬什么‘圆德离苦,往生太平’的教义。”
“他们还替我们看病,教我们修行。”
“她们是如何教你们修行的?”宋妙菱问。
郑绅沉默了
狄冲:“说!”
“他们、他们让我们用骨头修行,说万物之精魂都在骨、血、肉之中,一开始我们只是用动物,后来,他们便让我们杀掉那些到此的修士,吸干他们的精元,还说修士的骨,精魂最盛……说他们平日里便对我们横征暴敛,多加虐待,不过是自作自受。”
“起初,我们也害怕。这可是修士,我们哪里打得过呢!他们便给了我们一味迷药,但没想到这些修士素来瞧不起凡人,对我们毫无警惕之心,倒叫我们频频得手。”
“后来,他们又来了人,特别嘱咐我们……说仙盟已经觉察到了不对劲,可能派人来清缴我们……叫我们先下手为强……我们便等到了诸位仙长……”
世间清浊阴阳,相生相克,若是魔门插手的特制迷药,且是早有预谋,针对他们而来,的确有可能拿下宋、赖几位长老。
“迷药呢?”刘巧娥问。
“都用完了。”郑绅摇摇头,“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