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我今日来还有一事需向您道歉,秋日时您家院里的杏子初黄,我嘴馋摘了许多来吃,后来才知晓您是要用那杏子做蜜饯的。
我不曾问过您便自取,此为大不该,本应早些登门的,只我阿爹买的这院子实在破旧,修修补补许久才搬过来,望老太太赎罪。」
我真的是想要早些来的,只这院子比我想象中要破烂得多,修修补补,不想磨蹭到了今日。
老太太似有些惊讶,可毕竟是长了年岁且经过大风浪的,这样的事儿在她老人家眼里,又算得什么事儿?
「原还有这样一遭事儿啊?那杏树枝丫伸到了你家院里,算来也该是你家的,吃便吃了,有什么要紧?还值当你专门赔不是?」
老太太笑了笑,眼角的皱纹便愈发深了。
又说了几句话,我便要告辞了,老太太叫浮光来送我。
还叫乌妈妈给我装了好几样蜜饯,说都是秋日时自己用果子做的。
我欢欢喜喜出了晏家,又同浮光约好过几日便来同她玩儿。
她点头应了,笑的时候嘴角有米粒大小的两枚梨涡,好生可爱。
我有些嫉妒她生得好看且头发浓密乌黑,心里又有些喜欢她。
她算是我的第一个可称之为朋友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心思就是这般别扭的,嫉妒得明目张胆,又喜欢得莫名其妙。
晏温家虽是我家的邻居,可他家同我家是不一样的。
他家烧上好的银霜炭,家里除了乌妈妈,还雇了个做饭洗衣的婆子,且还能养一个浮光那样看起来身娇肉贵的小姑娘。
且那小姑娘穿的用的都是顶顶好的,我阿爹说得对,晏家是有底蕴的,总之比我家强得多。
冬日雪多,我又怕冷,多是在屋里待着,做些吃食或看书写字,或操心自己的门牙是不是长出来了。
隔壁院子偶尔传来读书声,是少年独有的清越。
我忽想知道晏温那样的少年读书时是不是也会摇头晃脑?他摇头晃脑时又是什么模样。
这样的心思一起来,一时间便压不回去了。
有一日隔壁院里又传来读书声时,我便搬了那架旧梯子爬上了墙头。
本就是一进的院子,站得高便能看得一目了然。
东边的屋子窗户开着,少年肩膀以上都露在外面,他侧身坐着,手里拿了本书,慢慢地读着。
「昔在帝尧,聪明文思,光宅天下。将逊于位,让于虞舜,作《尧典》。
日若稽古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
读的恰是尚书,我平日读来只觉艰涩,不知为何他却能读得如此朗朗上口。
11
他读书并不如我想象中摇头晃脑的样子,脊背挺直,连握书的手都是端正异常的。
连读个书都这般板正好看,我坐在墙头看他,或是看得太过明目张胆了,少年转头,眼睛直直望向了我。
那目光如有实质,牢牢将我钉在了原地。
雪噗嗖嗖地下,我扯了扯嘴角,想笑一笑,或是被冻僵了,或是别的,总之那笑终究没成。
叫你闲得慌!!!
我在心里扇了自己好几个嘴巴子,然后默默下了墙头。
当成他不曾看见我,我也不曾爬上墙头偷看一个读书的少年郎。
如此我安分了几日,在冬日难得的一个晴天,乌妈妈敲响了我家的房门,递了一张帖子来,说浮光请我后日去家中赏梅。
我生平第一次收到粉色且散着香味的帖子,欢喜得一夜都未睡着。
虽晏家的梅树只一棵,就长在墙角,我若想看,搭个梯子日日都能赏。
我将这事儿同阿爹说了,他比我更郑重,再三交代我一定要去买件像样的首饰。
又将这月的俸禄全数给了我,一文也不曾留,说他这月便不饮酒了。
我想起浮光发上缠的珍珠发串,其实我也想要一串的。
第二日我生平第一次装了三两银子出门,或是从未拿过这许多钱吧?或是我将荷包捂得太紧样子太鬼祟?
总之,还没出巷口,我便遇见了几个穿着褴褛且流里流气的小混混。
说他们小,确实是真的小,年岁同我差不多大,又黑又瘦,脸颊皴裂发红,伸出来的手已肿胀溃烂。
此时他们正围着一个穿着靛蓝氅衣的小孩儿撕扯。
我从不多事儿,可巷子就这样窄,我本想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穿过去的。
可地上都是前几日下的雪,巷子又窄又深,雪化了,又结成了冰。
我就这样吧唧一声摔在了地上,摔得太响,那群小混混被惊动了,皆转身来看我。
我屁股摔得疼极了,只能咬牙切齿地站起来。
刚才不该走过来的,该转身回去,待人都走了再出来。
更悲催的是,我的荷包掉在了地上,我极快地捡起来了塞进了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