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寒握着平板的手顿了顿,后视镜里映出上司苍白的下颌线——每年这个时节,那双眼睛总会泛起雾霭般的神色。
是,老板,明天一天都已经空出来了。
他关闭录音笔,窗外梧桐叶打着旋掠过车顶,如同三年前那场未散的梦。
池砚舟望着街边匆匆行人,指尖摩挲着戒指的纹路,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江穗岁的手。
那时她总爱拽着他的手腕,在地图上圈圈点点:
阿舟哥哥,等假期我们去敦煌看壁画,再去大理骑电动车环洱海!
少女眼睛亮得像藏着银河,手机备忘录里密密麻麻列着
和阿舟哥哥要去的100个地方
。
她很爱去旅游。
霓虹灯光掠过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在眼底投下斑驳阴影。
三年前那个雨夜,他取出藏在枕下的水果刀。
锋利的刀刃划开皮肤的瞬间,温热的血滴在江穗岁遗落的围巾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若不是时向晚及时撞开房门,他早已追随那抹远去的身影。
池砚舟自杀并没有成功,他被救了回来。
可他早已经心死了,他甚至在恨,为什么想死的他却不能去死呢?
他几乎是刚醒过来不久,又要再一次自寻短见。
池砚舟挺后悔的,本来想着慢慢流血让他痛苦的死去然后去陪岁岁的,谁料想被救了过来。
池砚舟被控制起来,有人监管着。
时向晚看着没有生气的儿子,何尝不明白他呢?
岁岁走了,他也死在了那天。
最后,还是沈清棠憔悴的来了,带着一封信。
砚舟,看看这个。
沈清棠枯瘦的手指颤抖着递来信封,眼尾的细纹里还沾着未干的泪痕。
泛黄的信纸上,江穗岁娟秀的字迹洇着水渍:
阿舟哥哥,求你,替我看看未来的海,然后好好的一个人活下去……”
病房里压抑的呜咽声惊飞了窗外的麻雀,阳光穿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
…………
晨光刺破薄雾时,池砚舟抱着白菊踏上墓园台阶。
露水浸透了他的皮鞋,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专注地擦拭着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里的少女扎着蝴蝶结,笑眼弯弯地望着镜头,仿佛下一秒就会伸手接住他递来的花束。
墓碑上的照片里,江穗岁永远停在十八岁的夏天,笑靥比身后的白菊更灿烂。
他在坟前坐下,西装裤很快被露水浸透:
岁岁,陆今安和你的好朋友在一起了。
他们两个人兜兜转转还是在一起了。
池砚舟嘴角勾起,
你不知道,陆今安表白那天,居然还哭了呢。
风沙沙吹过,他轻声道:
我好想你。
男人忽的低沉下来,
我现在每一天都在好好活着,你看见了吗?
池砚舟苦涩地笑起来,
我答应你的都做到了。我是不是很棒?
无人回应,只有一旁的树叶悄然落下。
岁岁,我想你了……
夜幕降临,池砚舟神色淡然地从墓园走出,宋寒打开车门。
车子重新行驶,渐渐消失在了远方。
池砚舟回到住所,洗漱了一番,成熟的身体上带着大大小小的疤痕。
他裹着浴袍,来到了阳台上,指尖夹着烟,神色不明地看向远处。
身后的房间里,床头柜上的相框里。
是那张高中时候的照片,还有那张在海洋馆的合影。
第二天,池砚舟又恢复成掌握生杀大权的池家掌权人。
位高权重的他,晚上出现在宴会上,静静地坐在角落的沙发上,周身气场冷冽,周围想去搭讪的人无一人敢上前。
今天怎么来这里了?
季宴川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顺势坐在池砚舟身旁。
今天最后有一个慈善捐款。
池砚舟淡淡解释。
后者恍然大悟。这几年,池砚舟专门成立了一个慈善基金会,他们身边的人都知道为什么。
对了,陆今安那家伙说过段时间他们要结婚了,让咱们准备好礼金。
季宴川岔开话题,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池砚舟嗯了一声,
早都给他备好了。
两人说话间,突然有一位男人,身旁跟着一位女人朝着池砚舟他们走了过来。
西装革履的周立行领着一位女子穿过人群走来,金丝眼镜下的笑容带着恰到好处的谄媚。
池总,季总,幸会幸会啊。
周立行抬手示意,皮鞋在大理石地面擦出细微声响。
季宴川笑着点头回应,余光却瞥见池砚舟握着酒杯的指节骤然发白。
早就听闻池总在商场上雷霆手段,
周立行刻意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池砚舟紧绷的下颌线,
鄙人刚从海外归国,日后还望多多关照。
他侧身将身后的女子往前引,
这是小女林楚楚,自幼听闻池总事迹,仰慕已久。
林楚楚踏着细高跟上前,珍珠耳坠随着步伐轻晃。
当她抬起头的瞬间,宴会厅仿佛被按下静音键。
季宴川手中的香槟杯险些倾斜——那张脸,白皙的肌肤、弯弯的杏眼,甚至唇角梨涡的弧度,都与记忆中江穗岁的模样重叠。
更令人心惊的是,她今日竟穿着一袭米白色连衣裙,与江穗岁生前最爱的款式如出一辙。
池总,久仰大名。
林楚楚双手交叠在身前,声音轻柔得像羽毛,眉眼弯起,
能见到您本人,实在......
宋寒。
池砚舟突然开口,声线冷得能结出冰碴。
话音未落,助理宋寒如离弦之箭冲上前,精准一脚踹在周立行膝弯处。
这位归国老总共鸣般跌坐在地,金丝眼镜滑落到地毯上,镜片裂开蛛网状的纹路。
宴会厅瞬间炸开锅,宾客们的抽气声与桌椅挪动声此起彼伏。
池砚舟缓缓起身,黑色西装在顶灯下泛着幽光。
他垂眸看向脸色煞白的林楚楚,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就凭你,也配学她?
尾音还未消散,他已大步迈向宴会厅出口,皮鞋踏地的声响像是死神的鼓点。
别让我再在A市看见你顶着这张脸。
季宴川对着瘫坐在地的父女留下警告,快步追了出去。
身后传来宾客们压抑的议论声,有人小声嘀咕着
自讨苦吃
,有人摇头感叹
旧事重提
。
深夜的墓园笼罩在薄雾中,池砚舟握着玫瑰花,穿过寂静的甬道。
墓碑上江穗岁的笑容依旧灿烂,仿佛能穿透三年时光。
他缓缓蹲下,指尖抚过照片边缘:
岁岁,他们又来冒犯你了。
风掠过松柏,卷起几片枯叶落在他肩头,
你看,连风都在替你生气。
他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小盒子……
番外10
定格的生命(三)
里面躺着那枚玫瑰花发卡,花瓣上干涸的血迹早已变成暗红。
今天那个女人,连戴发卡的位置都学你。
池砚舟将发卡轻轻放在墓碑前,喉结滚动着咽下酸涩,
可她怎么能懂,你带上发卡时眼睛亮晶晶看向我的时候......
声音戛然而止,他低头捂住眼睛,指缝间渗出细碎的哽咽。
远处传来零星的虫鸣,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墓碑上的光影渐渐重叠。
不知过了多久,池砚舟重新抬起头,眼神里燃烧着偏执的光:
别怕,阿舟哥哥永远都在。
他伸手拂去墓碑上的落叶,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爱人的发丝,
等我把这个世界打扫干净,就来见你。
岁岁,我好想你。
暮色如墨,将A市的天际线浸染得一片深沉。
林楚楚的消失,像一粒石子投入深潭,在看似平静的水面激起层层涟漪,而后迅速归于沉寂。
众人皆知,是江家人亲自出手,却无人敢再多言,这背后的隐情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所有猜测与议论都牢牢禁锢。
周末,秋意渐浓,寒意裹挟着微风,轻轻叩击着池家大宅的门窗。
池砚舟驾车缓缓驶入庭院,车身碾过满地金黄的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流逝。
推开门,屋内暖黄的灯光倾泻而出,驱散了些许寒意。
时向晚正在厨房忙碌,阵阵香气飘来,勾起了池砚舟心底深处的回忆。
“回来了!”时向晚听到声响,连忙从厨房探出头来,脸上洋溢着欣喜的笑容。她擦了擦手,快步走到儿子身边,上下打量着,眼中满是心疼,
“你啊你,又消瘦了许多,平常也不回家看看。”说着,时向晚转身回到厨房,亲手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小心翼翼地递到池砚舟手中,那眼神仿佛在呵护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
池砚舟接过汤碗,碗身的温热透过掌心,缓缓传入心间。
他轻轻抿了一口,汤的鲜美在舌尖散开,“妈,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疲惫。
时向晚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好好,我不说了。”
她知道,儿子向来报喜不报忧,这么多年来,他独自承受了太多,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用过晚餐,池砚舟准备离开。
池琛在书房叫住了他。
书房内,灯光昏黄,静谧得只能听见窗外秋风的低语。
池琛坐在书桌后,眉头紧皱,目光深邃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当真不考虑要一个孩子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期盼,又夹杂着无奈。
池砚舟抬眸,与父亲对视,眼底是不容置疑的决然,“爸,我说了,这件事没有可能。”
话音落下,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尴尬与沉默。
池琛久久地凝视着儿子,过了许久,才重重地叹了口气,“算了,你自己做主吧。”
这些年,同样的话题,同样的结果,他早已疲惫不堪,也不想再强求了。
池砚舟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嘴唇动了动,声音低沉而愧疚,“爸,对不起。”
他深知,池家单传,他却无法满足父母想要抱孙子的心愿,这份愧疚如同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
池琛站起身,走到儿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中满是理解与心疼,“我和你妈妈不怪你。”
他明白,儿子的心早已随着那个人的离去而封闭,一切皆是命运的捉弄。
离开家后,池砚舟驱车前往江家。
这三年来,每一个周末,他都会雷打不动地来到这里,看望沈清棠。
江家大宅依旧气派,却也多了几分岁月的沧桑。
池砚舟提着精心准备的新熏香,走进江家。“沈姨,我带了些新的熏香,安神效果很不错的。”
他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关切。
沈清棠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勉强扯出一抹微笑,“砚舟啊,又让你操心了。”
三年时光,在沈清棠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她苍老了许多,眼角的细纹密密麻麻,眉眼间总是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忧愁,整个人显得格外虚弱。
“没事的沈姨,最近天凉了,您要注意好身体。”池砚舟叮嘱道,眼神中满是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