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生昭昭对她两个娘的心思摸得极清楚,小嘴儿严密得很。
沈一珍除了知晓那人在济南府,旁的一概不知。
罢了,以昭昭的性子,能让她看得上眼的人想来不会差到哪儿去。
她放下茶盏,转而说起旁的事,“我听拾义道,你开春便要开办女学了?”
萧妤笑着颔首:“父皇本就应承了,只要我及笄那年心意不改,就允我去操办女学的事。”
萧妤幼时在宫里,都是跟着萧烈去上书房听太傅讲课的。
她是直到十岁那年方知,上京的贵女们到了十岁便不能继续学经史人文了,只能拘在内宅学琴棋书画、学女红、学管中馈。
萧妤十分不高兴,同嘉佑帝道:“男子能上国子监、能上府学、能上书院,女子却只能拘在后院学自己不喜欢的东西,真真是不公平。昭昭也要办个女学,让想继续学的女子能继续学。”
如此惊世骇俗的话听得一边的汪德海忍不住抬袖子擦汗,但嘉佑帝却没有怪罪。
自从戚皇后放宽了考取女官的条件后,如今是民间的女子也能考女官了。
只民间女子想要读书识字谈何容易?
戚皇后本就有意要在民间开办女学,见萧妤起了同样的心思,便顺水推舟道:“你及笄后,若是心意不改,依旧想要办女学,朕便让你放开手脚去办。”
萧妤这五年一直在钻研这事呢。
在何处办学,如何挑选先生,又该设置哪些课程,一件件一桩桩地去钻研,总算在及笄这年弄出个章程来。
待得开春,她便要落实这事了。
想叫世人知晓,女子也可以有鸿鹄之志,也可以有报国爱民的志向。
沈一珍爽朗一笑,道:“沈家每年都会拨出三成盈利给你办这事,阿娘出这笔银子,不是因着你,而是因着你做的这事。”
沈家是皇商,每年三成的盈利,可是好大一笔银子了。
萧妤当然不会拒绝,想要在整个大胤都推行女学,银子是少不了的。不仅仅是女学,还有给穷苦人家的孩子和路边的乞儿办的幼学,她也想去做。
“昭昭谢过阿娘!”
萧妤在鸣鹿院一直住到大年廿九,直到桂嬷嬷亲自来催了,方启程回宫。
回去的路上,在经过城门外那处驿站时,萧妤特地叫车夫停了片刻。
她挑开车帘,望着驿站的大门,道:“嬷嬷,我记得这驿站里种了几株梅树,这会该开花了罢?”
桂嬷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不明所以道:“今岁的初雪来得早,想来是已经开花了罢。”
萧妤笑着收回目光,进京赶考的举子都是先宿在驿站里的,之后再进城去学子街。
听皇兄说,那人昨儿便已经在驿站住下了。
萧烈是四日前回到宫里的,萧妤听他提起济南府的贪墨案才知,原来那位写密信又悄悄助皇兄搜罗官员贪墨证据的人竟然是顾长晋。
皇兄提起他时,眼里的欣赏是藏都藏不住。
萧妤颇有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瞧瞧她看中的男人,当真是不错。
萧烈知晓顾长晋要进京赶考,本是想着捎他一程的。
太子殿下的车辇可比他冒着风雪骑马上京要舒适多了,但顾长晋却婉拒了。
他这是不想与太子殿下走得太近,免得在明年的科考给他和太子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寻常人得了未来储君的青睐,大抵是喜不自禁,恨不能叫世人知晓太子对自个儿的看重。他却极沉得住气,心思亦是缜密。
如此宠辱不惊,进退有度。
难怪皇兄会赞不绝口、念念不忘。
她不也忘不了么,知晓他为济南府百姓做的事后,对他的喜欢又多了些。
萧妤其实很想去见见他的,只他这会要为会试做准备,她不愿为了一己之私就去扰他。总归明年金殿传胪之日,他们也会再见面。
思及此,萧妤放下车帘,对桂嬷嬷道:“我记得御膳房又进了一批新鲜的松子,除夕那日,差人做些松子糖,送到驿站去。”
这会正值年关,住在驿站里头的都是进京赶考的举子。
京里的豪富之家为了同这些未来的肱骨之臣结个善缘,除夕到上元这半月,日日都会派人送吃食送暖衣。
但送松子糖……
桂嬷嬷还是头一回听说。
只老嬷嬷从来不舍得拒绝自家殿下,闻言便应“好”。
萧妤想了想,又添了句:“再添一匣子饴糖,要林檎口味的。”
那日顾长晋给她的那袋饴糖便是林檎口味的,也不知他看到那饴糖和松子糖,会不会想起她来?
第135章
第三世
嘉佑一十八年二月,会试开考。
三月,杏榜放榜,济南府举子顾长晋中会元。
杏榜张榜的那一日,礼部外头的围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
萧妤的马车就停在对面的街巷里,可她等了半日,也没等来顾长晋。
一边的竹君只知她来此,是要见一个故人。
却不知那故人是谁,也不明白见不到那故人,为何公主会这般开心。
萧妤望了眼天色,春阳熠熠,是个好日呢。
“走罢,去东宫。”
竹君挑眉道“可公主还未见到您那故友,可要奴婢差人去将人请来?”
“见不到才好。”萧妤把玩着手里的一块玉佩,笑道“我还怕他今儿会来此呢。”
每年杏榜一放,上京百姓们最好奇可不是今岁的会元是何人,而是哪位春风得意的贡士被人捉去做贵婿了。
“榜下捉婿”向来是一桩美谈。
寒门学子不仅盼着金榜题名,也盼着能入那些勋贵豪族的眼,好做他们的乘龙快婿。殿试过后,这些贡士能不能留在上京做京官,看的可不仅仅是能力,也看家世。
一个得力的妻族,对这些出身寒门的人来说,可是一把能助他们上青云的金梯。
顾长晋若是有做乘龙快婿的心思,多半是会来此看榜的。
瞧瞧这街巷里藏了多少华贵马车,这附近的客栈里又藏了多少双眼睛。
新任会元凭着那张脸,今日若是来此看榜,不知要叫多少贵女动心。
这会他没来,说明他是没有那等心思。
萧妤十分满意。
马车辚辚穿过长街,往东宫去。
萧烈这会就在东宫的书房里,听罢长史的传话,忙放下手里的卷子,出去迎萧妤。
“昭昭,你怎地来了?”
因着办女学的事,萧妤时常往宫外跑,嘉佑帝与戚皇后也不再拘着她,由着她去折腾。
萧烈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他这妹妹了。
“皇兄,今岁会试的卷子都在你这罢。”
这也是嘉佑帝给萧烈自小到大安排的功课了,每一次会试前十的卷子,他都要仔仔细细地研读。
萧妤想看顾长晋的卷子,过来找萧烈准没错。
萧烈颔首道“昭昭想看?”
“想,我想看顾会元的卷子。”萧妤弯下眉眼,笑道“就是那位皇兄十分赏识的顾长晋。”
萧烈挑眉,有些意外昭昭竟然会特地为了那人的卷子来东宫。
风驰电掣间,似是想明白了什么,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萧妤一眼,道“随孤来。”
进了书房,萧烈抽出顾长晋的卷子,边递过去边道“你同皇兄老实招来,是不是看中了长晋?”
萧妤接过卷子,道“是,去岁我在浮玉山受伤,便是他给我上的药。自那日开始,我便相中他做我的驸马了。”
她说着便抬起眸,望着萧烈认真道“皇兄,我喜欢他。”
萧烈拧眉。
顾长晋此人,年不及弱冠便能一举夺下秋试、会试的榜首,说是惊才绝艳也不为过。
这样的人,应当在朝堂上一展抱负的。可他一旦尚了公主,原先可以走的仕途便要大大受限了。
萧烈有惜才之心,多少有些可惜。
父皇常说,良才、良将难得。
在萧烈看来,顾长晋便是他日后想要倚重的良才。
“长晋胸怀凌云之志,你可知他一旦尚了你,日后便只能困囿在上京,困囿在一个闲差里。你就不怕他怨你?这样一桩怨偶似的婚姻可是你想要的?”
“我知他心怀锦绣,这才想寻皇兄想个辙。”萧妤望着萧烈,一字一句道“我不会叫他为我牺牲他的仕途与抱负。”
兄妹二人一同长大,萧烈此时如何不知萧妤在打甚主意。
“你想要孤去说服父皇,好让长晋尚了公主后,也不必牺牲他的仕途?”
“是,我希望与他成亲后,他的身份依旧是顾长晋,而不是令昭公主的驸马。”
大胤律法并未明令驸马不得干政,便是尚了公主,依旧能有差事。只大胤建朝以来,就没哪一个驸马能成为权臣,手握实权的,多是领着一份闲差,在上京过些逍遥日子。
萧妤不希望如此,不管如何,她都要为顾长晋争一争。
萧烈望着萧妤坚定的目光,心下一叹,道“孤须得问清楚长晋的心意,方能知晓要不要帮你。”
萧烈能这般说,心里头多半是同意了。
萧妤笑道“皇兄不必替我问,我会亲自去问他。”
“你啊……”萧烈摇头一笑“当真是没有半点女儿家的矜持。”
“我是大胤的令昭公主,父皇常说,我是大胤所有女子的表率。喜欢上一个人,若我连问清楚他心意的勇气都无,如何做旁人的表率。”
喜欢一个人了,便坦坦荡荡地去喜欢。
同萧烈通好气,萧妤心里安定多了。只要顾长晋愿意,她定不会让他因着尚公主而为难。
至于他愿不愿意……
萧妤垂眸望着手里的卷子。
他的字当真是好看,苍劲有力又不狂草,有着一种内敛的如松竹般坚韧的筋骨。
这样内敛的一个人,那日在小木屋里,曾一瞬不错地望着她离去,连一个眨眼的片刻都不肯错过,想来……会愿意的罢。
萧妤誊抄了一份顾长晋的卷子,回了昭阳宫。
三月廿六是殿试之日。
萧妤坐在宫撵里,望着身着贡士朝服的仕子一步一步走向奉天殿。
为首那人便是顾长晋。
男人身着青底缀银边的朝服,头顶镂花金座,上衔金三枝九叶,瞧着矜贵极了。
在一众穿着同样朝服的仕子里,他最是打眼,鹤立鸡群一般。
萧妤待得所有贡士都进了奉天殿,才悄悄回了昭阳宫。
她一点也不担心顾长晋会殿试失利,她看过他的卷子,能写出那样一手锦绣文章的人,定能成为今岁的三鼎元。
父皇点状元、榜眼、探花从来不看年纪相貌,只看才华。
今岁的状元十有八九会是顾长晋。
殿试过后便是传胪大典。
三月廿八这日,顾长晋一早便穿上朝服,与旁的贡士一起前往金銮殿,在丹陛之下等待唱名。
鸿胪寺礼官头一个唱的便是他的名,待得十位新晋进士一一唱名后,众人鱼贯进了金銮殿。
嘉佑帝坐在龙案后,静静望着慢慢朝他行来的年轻郎君,唇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小子,终于又来了。
他手里捏着一枚雪白的棋子,在顾长晋叩头行礼之时,将那棋子轻轻抛回龙案。
昭阳宫里,萧妤换了身轻便的春裳,正坐在贵妃榻上翻着一本账册。
半个时辰后,竹君从廊下匆匆行来,对萧妤恭敬道“殿下,皇上已经点好状元了,的确是来自济南府的那位。”
萧妤放下手里的账册,莞尔道“叫上兰萱,随我一同出宫去。兰萱不是一直想看状元、探花御街夸官吗?今儿就带她去开开眼界。”
竹君“诶”一声,出去唤人备撵了。
马车抵达长安街时,街上已经挤满了人。
萧妤挑开车帘,抱着一坛子松子糖,边吃边慢悠悠地等着。等了片刻,忽听前头百姓大叫了一声“来了!来了!今岁的状元郎好生俊朗!”
萧妤放下糖罐,目光越过窗牖,望向长安街。
便见三名郎君骑着白马,缓缓朝东华门行去。为首那人最为高大,也最是俊美。
萧妤忍不住笑了下,她就知道,父皇定会点他做状元。
明儿同他见面,可得改口唤他“顾状元”。
萧妤来长安街,不过是想感受一下他御街夸官的这份热闹,凑完热闹便离去。
三匹白马在礼官们的簇拥下不紧不慢地穿街而过,又渐渐远去。
萧妤放下车帘,还未及吩咐车夫驾车离开,一阵喧闹声猛然间传来。
萧妤刚想掀开帘子一探究竟,车帘子已然被人从外掀开。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撞入眼帘。
萧妤神色一怔,与那人隔着车牖,静静对望。
百姓们好奇地望着顾长晋。
不明白这状元郎好端端地行在前头,怎地忽然就面色一变,火急火燎地往这头奔来。
还当他是看见了甚不得了的,不想竟是为了个姑娘。
众人拉长了脖子往巷子里头看,想一睹那姑娘的芳容。
“紫衣。”萧妤淡淡吩咐了声。
紫衣心领神会地领着一队护卫拦住了前头的百姓,将人稍稍往外赶。
巷子里一下子清净下来。
春日迟迟,空气里弥漫着松子糖的香甜气息。
顾长晋先开了口“沈昭。”
“是我。”萧妤笑着应他“顾状元这是要叫整个上京的百姓们都看我们的热闹么?”
顾长晋下颌微一紧,低下声音道“你在这里等我,可好?”
“不好。”萧妤笑意不减,“顾状元御街夸官结束便该去恩荣宴了,我知晓顾状元住在何处,明儿我会去寻你。”
顾长晋面色微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