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傅清清 本章:第17章

    冷不丁的,耳边响起熟悉的声调,离他极近:“你这小子年纪轻轻,竟然就耳背了,走那么快作甚?”

    他愕然转头,身后这个懒懒散散地靠着墙壁,不住抱怨着的女观,不就是方才被他远远甩在后面的灵素真人?

    真人见他惊异,长眉一挑,正要说些什么,他却转过头,提起气,足尖一点,两步跃上了围墙,还未等他站定,下一秒,她又出现在了他身边,还望着他饶有兴趣地开口:“你是在赌气……”

    未听她说完,裴远时在围墙上飞奔几步,又一个借力跃出,消失在了墙上。

    墙外便是莽莽山野,他有心甩脱这个讨人厌的真人,一心往林子里钻,在或疏或密的枝桠间纵跃翩跹,惊出一树又一树鸟雀,巴望着真人再也跟不上来。

    在密林中穿行了一刻钟,他跃上一株巨木,一屁股坐在比柱子还粗的树枝上,不住地喘着粗气。林中雾气浓浓,他看不真切周边景物,但并无不安。

    他看不见,真人也该看不见,这回她总不该那么快跟上来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中二跑酷少年裴远时

    游记摘自《徐霞客游记》

    第34章

    夏记(下)

    除了鸟雀扑棱棱拍打翅膀的声音与悠长的蝉鸣,林中再无其他声响。

    裴远时坐在树杈上,背紧紧贴着粗大的树干,这棵巨树少说也有七八十年,树干粗得完全可以挡住他的身形。

    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喘息,早晨起来粒米未进,刚刚又一路飞掠而来,已经消耗了他不少体力。

    晨光静静地从茂密树冠中穿过,撒落到少年单薄的肩上,林中雾气渐渐消了,他扶着树干站起,瞧四周望去,目之所及,都是枝叶繁茂的树木,灵素真人应当是没跟上来了。

    “能动了?”熟悉的声音再次从头顶响起。

    裴远时不可置信地抬头,只见枝叶掩映间,赫然有一角青灰色的道袍,灵素真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头顶的树冠上,此时,正懒懒地倚靠在交缠的枝叶中。

    看到他惊异的神色,灵素真人挑眉:“干什么这般望着我?不过三四里地,你竟要调息这么久,倒是叫我好等。”

    “不过,”她又轻轻一笑,“‘萍踪’练得还不错,是你爹教你的吧?”

    裴远时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冷冷地说:“不是他教的。”

    “哦?”

    “……是我自己学的。”

    “据我所知,你们家只有一份残本。”

    裴远时把唇抿得紧紧,不再开口。

    灵素真人眯起眼:“有意思,放着现成的师父不用,自学轻功。这套步法可是相当难懂,单单靠半本功谱,你就练成了这样?”

    裴远时别过头,将脸对着树干。

    下一瞬,灵素真人的脸就从树干后冒了出来,把他惊得差点掉下树去。她双目炯炯,紧盯着他:“方才是我不对,我不该戏耍与你,我向你道歉。”

    她突然如此作态,裴远时反而无所适从,他讷讷道:“晚辈不敢……”

    灵素真人长臂一伸,将食指压在他嘴唇上:“别晚辈晚辈的,听着我好像七老八十了一般。”她凑近他,嘿嘿一笑:“我是诚心道歉的,为了表示诚意,我可以告诉你你的‘萍踪’迟迟没有长进,无法突破关隘的症结所在。”

    裴远时心中一动:“我练习多日,有一式一直不得要领,不过真人怎知?”

    见他乖乖改口,灵素真人满意道:“这是因为,萍踪这门轻功是我创的,你家那半本功谱,是世间唯一一本,当年被我赠给了你父亲。”

    裴远时心头巨震,虽然几番互动下来,他已经觉察到了真人的深不可测,但能一手开创功法,也实在太有能耐了些,更何况——他愣愣地看着眼前洋洋得意的灵素真人,她看上去,的确非常年轻。

    “别不信啊,”她手臂在树干上一贴,腰腹紧跟着一扭,行云流水地从树干的背后绕到了裴远时所站立的一边。此处离地起码五丈,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她一番动作,举重若轻,好似在自家庭院中闲庭信步一般。

    她身量颇高,垂头看着裴远时,眼中带着兴味:“如果我没猜错,你是卡在了第七式‘断流’,可是如此?”

    裴远时仰着脸,呆呆地点头。

    灵素真人凑近他:“我说今天一天便能助你突破这一瓶颈,你信还是不信?”

    这招“断流”,裴远时练了有小半年,就算受了点拨,半天速成未免也太快,况且真人之前对自己那般戏弄,即使道了歉,怎好意思问他信不信她——

    天人交战了一秒,裴远时又点头:“我信真人。”

    下一刻,灵素真人凑到了他面前,挨得极近,吓得他忙闭上双眼,真人兴奋道:“断流的口诀,你可还会?”

    裴远时闭目道:“会,会!心涤神清,物我化一,合便是收,开即是放……”

    “行了行了,可以了。”真人的声音凭空出现在了他身后,毫不掩饰她的期待雀跃。

    而后,他感觉背上被人轻轻一推。

    “去吧,用‘断流’!”

    身体失重的一瞬间,他猛地睁开眼,空中交横的树枝擦刮着脸生疼,他此时正在林间急速下坠,他被她推下去了,裴远时惊骇地意识到。不过转瞬,地面已经近在眼前!

    这个灵素真人,真是疯子!

    裴远时咬紧了牙关,自丹田处提起一口气,拼命回想先前灵素真人贴着树干游走的姿势,把心一横,抬起手臂,腰腹往后一挺,借着腹中真气,强行在空中翻了个身。

    接下来,只需要往树枝上借点力,便能摆脱困境了……裴远时绝望地意识到,来不及了,他即将与地面相触,如果他反应能再快一点……

    没有预料中的痛楚,他的腰背被一股熟悉的力量束缚住,硬生生止住了他下坠的趋势,紧接着,他再次被托起,缓缓升上了高空,升到方才和灵素真人交谈的位置。

    “还算聪明,”她负着手,毫不客气地点评,“还知道偷师,可惜,只偷了皮毛,这招断流的精妙所在,还是未能领会。”

    裴远时僵在半空,努力克制着喘息,丝毫不敢轻举妄动:“还请真人指点。”

    灵素真人摇摇头,惋惜道:“你可知断流为何叫断流?”

    裴远时艰难摇头。

    “断流,断的是心中的水流。水,利万物而不争,但一旦泛滥,便成了扰乱人心的激流。”她盯着半空中的少年,悠然开口,“而你心中有太多水流,它们成日激荡,牵绊着你的动作,让身体艰难阻涩,迟迟无法有所突破。”

    灵素真人的声音缥缈悠远:“斩断它,让它再也扰不了你,抑或是克化它,让它反成为助你之力。”

    束缚住周身的力量瞬间消失,他身体一轻,又一次直直朝下坠去,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还残留着灵素真人最后一句问话:

    “你选哪一种?”

    失重的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反复回响的,只有那声叹息:“你的心中太多水流……”

    有些惋惜,有些遗憾,又带着洞悉一切之后的悲悯。

    悲悯,她为什么悲悯,凭什么这么判定他……眼前的画面分明在急速后退,但又被拉长放缓,裴远时仰面朝上,看着枝叶间湛蓝的天空,茫然地伸出手,试图抓握住什么。

    但终究也什么都抓不住。

    在距离地面四五尺时,他又被托住了。

    素灵真人的声音清清淡淡:“我想,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太多顾虑,太多介怀,会缚住你的手脚,束住你的心。‘物我化一’,需得抛去杂念,全然投入,只有将心念身体全部交付于外物之中,才能得到自由,一草一木,一花一叶,统统都能被你借力,为你所用。”

    “至此境界,心中的水流已受你驱使,纵使狂风骤雨,也能踏水而行。”

    “你从未尝试过将身心交托给某事某物,即使面对亲近之人,也永远保持警惕与疏离,这般心态,如何能断水?满心都是乱流,如何能解,如何能断?”

    裴远时双手捂住了脸,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异样:“我做不到,我无法……”

    一只冰凉的手覆上他的额头,素灵真人轻叹:“你更像你母亲一些。”

    裴远时松开了手,长睫上犹有泪痕,他怔怔地看着她。

    真人狡黠一笑:“长得更像你母亲,比如这里,”她点点他的鼻子与眼睛,“这两处最像,但你母亲还要更精致秀气一些。”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见过她?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说出来,你可能会怨恨我,但是——绝不会是你想的那样,父亲同婶母,的的确确是真心爱护你,他们也绝对没有对不起你的母亲。”

    这的确是一个很长的故事,类似于一株深深庭院中长成的杏,在某个盎然的初春,与落在围墙上停留休憩的鸟雀短暂相遇。

    这个故事与春天有关,与稍纵即逝的欢愉有关,与不为世俗所容许的炽热有关,与被称之为命运的翻云覆雨手有关,唯独与圆满无关。

    她透过眼前这个落泪的少年,看到了多年前哭泣的另一个女子,他们有如此相似的眉眼,让她几乎以为故事还不算太过遗憾。

    她长长地叹息。

    “这个故事我不能告诉你,但我可以告诉你另外一个。你是第二个我手把手教‘萍踪’的人,猜猜第一个是谁?”

    “……是我父亲?”

    真人好似被噎住:“他也配我来花功夫?好吧,你应该猜不到,这人是我的师侄,她是个年纪同你一般大的女孩儿。”

    裴远时立刻就想到那本游记的主人。

    素灵真人挠挠头:“反正你们也不会见面,我告诉你也无妨,你可知道她从接触萍踪,到完全掌握,花了多久?”

    未等裴远时作答,她得意一笑:“一共九式的功法,她仅花了一天,便熟练掌握。”

    “她与你不同,你尚有父亲支持,姨母关爱,而她的至亲之人,早就全不在人世了,早些年吃的苦,是你这般京中公子想象不出的。即便如此,她的心境仍澄明如清泉,轻易便能掌握‘物我’的关窍,一点就通。”

    裴远时内心巨震,并不是因为自己苦练多天,而别人只花一天便轻松掌握而不甘,仅仅是因为——原来,她竟受了这么多磋磨苦楚吗?

    那本能称作是食谱的游记的主人,能写下“腊鸡实为垃圾也”、“杀犬食犬来生做犬”的人,原来并非什么无忧无虑,喜爱生活的小童。

    作者有话要说:  师弟的须节山之行就回忆到这里咯

    师叔的故事,日后或许有番外。

    第35章

    心事

    一次次从参天巨木顶梢一跃而下,感受风从耳边疾掠而过,裴远时闭着眼,在下坠的过程中尽力去感知周围天地,将身心交与给能触及的任何一片绿叶,一条嫩枝。

    “即使是清晨时分,凝结在草叶尖的一滴雨露,你仍然能与之连接,将其驱使,然后——”

    在即将触到地的一瞬间,少年手掌在地面一拂,行云流水地贴地一旋,足尖点地,再次高高跃起,踏着身边坚实的树干,掠过柔韧的枝条,在林间翻腾跳跃,兔起鹘落间,他再次站回了树梢。

    正午的日光穿过树叶的间隙落在他发顶,林中蝉鸣悠长,少年的额发被汗水浸湿,他不住地喘气,身体明明疲累至极,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畅。

    整整一天,他将时间耗费在山野密林,时而踏着树枝高高跃起,时而提气跃出林海,甚至在素灵真人的怂恿下,他一口气飞掠数里,攀过数座小丘,越过深涧溪流,站上了目之所及最高的山峰,瞧见天边巍峨圣洁的雪山。

    他最终学会了断流,原来这并不难。

    同那些偏执和解,也不难。

    脚下是猎猎的山风,万千绿意皆在下首,少年的马尾在风中飞扬,他垂眸看着远处起伏的碧波,不知在想什么。

    素灵真人站在他身后,笑着说:“此峰名唤玉飞峰,冬天寒冷时,山峰尖儿上会有雪,太阳照着能出现玉石般剔透的色泽。”

    “关于此峰,有一个颇为有趣的传说,你可想听?”

    未等裴远时应答,她迫不及待道:“我们脚下站着的此处,终年有大风刮着。若是站在风口处,将心中烦恼呼喊出去,那些恼人之事便会随风四散,再也扰不了你。就算是极为麻烦的事情,下山之后也会有转机。”

    素灵真人极为明显地暗示:“如何?是不是十分有趣。”

    裴远时沉默半晌,抬起头望着远处晶莹的雪山,道:“顺风呼喊,不过是图内心片刻的快慰罢了,世事本来如何,还是该如何。”

    他抬起手,任由风从指间穿过,低声说:“况且——我已经无甚好烦恼的了。”

    他在风中转身,衣袂翻飞,向身后的灵素真人端端正正行了一礼:“谢过真人指点,晚辈心中感激,无以言表。”

    灵素真人盯了他片刻,无奈道:“都说了不要自称晚辈……罢了罢了。”她嘴角勾起,也望向远处雪山,悠然道:“如今的小孩,是越来越难糊弄了,先前我提及过的那个女孩儿,也曾被我带来此处,听了我编的传说。”

    “咳咳,是我编的又如何……她那会儿比你现在还小上两三岁,但说的话,同你相差无几。什么‘片刻宽慰,于人无益,能叫人真正快活的,是从始至终的坚定’,哈哈!小丫头片子说起话来,还老气横秋的。”

    裴远时也笑了,他觉得他们两人能想到一处,有些巧。

    少年逆着风站在山巅,脚下便是万千世界,他眉目舒展,如同正月冰雪初融,汨汨溪流蜿蜒而出,带着无限暖意与新生活力。

    回去的路上,二人没有再如来时那般穿林走叶,只是在山间缓步慢行。

    裴远时身躯极为疲累,四肢空乏,内心却充实而轻盈,他忍不住问素灵真人,他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他出生时,她便难产而死,提及她,众人皆躲闪不言,似乎母亲是什么不可提及的禁忌一般,以至于他从疑惑、不解,到愤怒与抗拒,愤怒于父亲的缄默,抗拒着姨母的亲近。

    个中曲直,旁人不肯透露,他就往最恶劣的方向揣测,为什么姨母身为母亲的表妹,却能堂而皇之地取代母亲的位置?为什么他如此冷漠地待他,她和父亲从不对他加以责怪?直到素灵真人叹息着告诉他,事实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她说他的眉眼生得最像母亲,说这些的时候,她眼中的惆怅与怀念过于真实,令他无法忽视,他清楚地感受到,她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而她对那个人,除了怜惜,还有更多不可说的感情。

    明明她没透露多少,明明不过是个爱捉弄人的不正经道士……但他偏偏被就打动说服,对她生出无端的信赖来,少年人的固执,原来可以化解得如此轻松。

    还有,还有那个女孩儿,她家中到底遭了什么变故,她如今又在何处,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急切地想要关心这些。以及,她,她叫什么名字?

    他想知道她的名字。

    真人只回答了他最后一个问题,她说:“她姓傅,名儿是新澈,傅新澈。”

    “不过我通常叫她小名,清清。”

    清清——舌尖抵住上颚,再轻轻一弹,裴远时在口腔中默默练习了一遍,他无声地唤她的名。

    旁的事,素灵真人不愿开口了:“贫道也不是那般好搬弄是非之人,说人家小姑娘的事,是为了激励你克服内心,勇于挑战。点到为止即可,别的就别瞎打听了。”

    这番话冠冕堂皇,他只能作罢。

    还好,他有一整个漫长的夏日可以在须节山上消磨,他可以慢慢来。

    修养和行事准则被他抛之脑后,那本皱巴巴的游记,他翻了又翻,无论看多少回,都兴致盎然。

    从雾中溪涧到日落山峰,他置身这些绝美景致时,总是忍不住去想她是不是也来过此处,是不是也在清凉的溪中踩过水,捉过鱼;在玉飞峰上看到壮美日落时,她有没有发出同他一样的赞叹?

    山上偶尔下雨,他呆在屋内看书,雨丝连绵成珠帘,挂在屋檐下滴滴答答的时候,他看着雨幕想,她也这样看雨吗?这样托着腮,趴在桌子上,无聊地数檐下的雨滴,等着雨下尽,好出去痛快地玩。

    在住的屋子的门框边上,他发现了一些小小的刻痕,或长或短的横线,旁边注有日期,他猜想这是记录身高所用。最近的一条是元化二十五年八月,也就是去年夏天,他伸出手比划,随即沮丧地发现,她比他高一个头。那天晚上,他多干了两碗饭。

    素灵真人时常教他些功夫,他学得极用心,受到夸赞过后,总会状似无意地问询:“同清清相比如何?”真人笑他爱攀比,说二人不相上下,他就异常满足。偶尔他力不从心,迟迟无法领会招数,真人就主动拿她出来对比,说这一招该如何,她当时学得又如何,他面上低落,心中却为这些得知这些微小讯息而雀跃。

    父亲和姨母惊异于他的改变,觉得他话比从前多,也愿意同他们亲近,表情也比过去丰富了不止一点半点。他只说山中惬意,令他十分放松。

    “我就说嘛,带远时出来游玩多好,哪有孩子不爱玩乐的,非要拖到现在……”姨母对父亲温柔地责备,她又转过头来哄他,“明年夏天我们还上这处来,好吗?”

    他用力点头,心中已经满是期待,明年,明年会不会碰上她?他想同她做朋友,但他还从未主动相交过什么朋友,到时候自己会不会表现得很笨?到时候……他会不会还是没她高……

    真正坐镇须节山的须节宗在山的另一头,素灵真人平日不往那边去,也警告过他不要擅闯,山中古刹,被她形容得好似龙潭虎穴。尽管如此,观里无酒时,她又三番五次带着他穿行数里,摸到龙潭虎穴里偷酒喝。

    放浪形骸的素灵真人好饮酒也就罢了,有百年清名,超然世外的须节宗的地下竟然也藏有酒窖,且规模还不小,实在让裴远时吃了一惊。

    “我跟他们宗主是老相识了!”醉眼朦胧时,素灵真人这般吹嘘。

    天下之大,怎么处处都是真人的老相识?既然是老相识,怎么不正大光明地讨要,偏带着晚辈干偷鸡摸狗的勾当?

    酒意上头,真人仍像锯嘴葫芦,不肯说太多,只顾左右而言他:“偷鸡摸狗……哼哼,清清可比你机灵多了,有一次被宗内道人正面撞上,她反应快得很,马上说自己是迷路的,演得极真。哪像你,动作僵硬,步履迟缓,过于提心吊胆,一看就是来作奸犯科的。”

    明明是被嘲笑笨拙,裴远时却忍不住微笑,他想象到了那一幕,女孩儿装模作样地说,自己在山上迷路,已经好些天没进食了……

    “你滴酒不沾,真乃无趣!哪像我的好师侄,千杯不醉,可以陪贫道畅饮。”

    于是那晚,他又生平第一次喝了酒,喝的还是后劲极大的“且欢”。

    在榻上昏昏沉沉两日后,他于一个黄昏醒转,屋内一片静寂,窗外落霞满天,红灿灿黄澄澄,融成了一片。

    他看着窗外那片绚丽的色彩,心中全是满足和安宁,他从未这样对一个人萌发如此强烈的兴趣——还是个未曾谋面之人,这多么荒唐,又多么叫他欢喜,他喜欢这种有所期待的感觉,比百无聊赖的空荡,好上千倍、万倍。

    他将手习惯性地探到枕头底下,摸到书籍硬硬的一角。这本书被翻了太多遍,即使他尽力小心呵护,仍不免更加破旧。大不了,向她赔礼道歉便是,他理直气壮又恶劣地想,或者干脆就把她的书拿走,把自己那本留给她——这样两人就算交换了礼物了。

    她那么有趣,那么可爱、聪明……一定会原谅自己的不告而取的。

    从七月底到九月初,在一声又一声的悠长蝉鸣中,裴远时想着那个没见过面的女孩,怀揣着一个没对任何人提起的期待,在须节山上过完了元化二十六年的长夏。

    马车离开素灵真人的道观的时候,天上在飘蒙蒙细雨,他忍不住掀开车帘朝后面看,一片朦胧绿意中,道观青灰色的屋脊若隐若现。

    少年的心中惆怅又茫然,他想自己不会忘记这个奇妙的长夏。

    不会忘记……和这个长夏有关的那个女孩,即使在他的记忆中她从未真正出现过。但他有不知从何而来的预感,他笃信他们会见面,也许就在明年夏天。

    他会很期待那一天。

    藏着不为人知的希冀,裴远时离开了须节山。

    第二年,边疆战事吃紧,父亲前往西北,他和姨母守在长安。

    第三年,父亲仍未回来,姨母病重,他日日看护她。

    第四年发生了很多事,那些事他不会向任何人提及,但却是他继续活着的支撑与动力。他离开生活了十三年的长安,到了青州,倒在一处无名陋巷中,他绝望而不甘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从残破不堪的躯体中逐渐抽离,而他对此毫无办法。

    然后有一个人救了他,那个人的武功路数同他三年前认识的一个道人所用的如出一辙。他抱怨自己太会藏,让他找了好些功夫,他杀掉了围堵上来的追兵,背着自己穿过暗无天光的地下河,来到了一处小小的道观。

    再然后……他从噩梦中惊醒,听见那个女孩说:“怎么会有人叫这么奇怪的名字?我看你睡得像石头,不如就叫你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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