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巡狩
九边都督府。
堂中济济,全是穿着轻甲腰挎军刀的将领。
九边提督杨东甫坐在议事厅上座道:“今儿已接了军机处发的通禀,昭信侯不日就到,他如今是代天巡阅九边,诸位将军们好生打起精神来,这些日子带着大阅的军士们,好生操练,各地边镇也军纪整饬一番,好好抓一抓,莫要给使者捉了短拿来立威,到时候我也保不住列位。”
下边诸将们全都肃然躬身领命。
杨东甫又转头问坐在一旁一直神游天外的丁岱:“丁公公不知还有何交代吗?想来公公在宫里,也与云侯爷相熟,知道他的性情脾气,先提点提点我们诸将,省得到时候触犯了天子使臣。”
丁岱仿佛才回过神来,笑容满面慈祥极了:“云侯爷啊,那是个好孩子呢,和长公主一样,脾气忠厚,心又软,大家放心就是了。”
诸位将领在下头面面相觑,脾气好?一脚踢伤郡王肋骨也叫脾气好?这位侯爷人还未到,威名早就远扬——还有谁说定襄长公主脾气好啊,那当初威风赫赫,
杨东甫看丁岱只是含糊敷衍,只得也挥手命诸将们散去。
朱绛跟着其他提督、将士们一路走出去,议论纷纷:“听说不好相与啊。”
有人拍着朱绛的肩膀:“听说你在京里和昭信侯交好?不知他是不是真的和传闻中一般阴晴不定难以相处?”
朱绛笑道:“哪里,丁公公说得对,云侯爷脾气忠厚,心又软,大家只管放心。”
有将军忍不住笑了出来:“脾气忠厚?一脚踢断肋骨的好脾气吗?”
“听说全身而退,毫发无损,果然如今河间郡王也就藩了,得罪他的都没好下场。”
“算啦,人家丁公公那是什么人,曾经御前第一得用的大内总管,虽说如今不知为何被打发来这里养老,那昭信侯从前对他,能脾气不好吗?”
“也不一定,家里人和我捎信说过,说似乎承恩伯也是得罪了他被打发回江南了,那可是皇上的母舅。”
“我家里堂兄在西山大营和他共事过,是说脾气好得很,公良!公良,你不是和他一期的?”
公良越抬了头笑道:“是和云侯爷同为副参将过,云侯爷脾气忠厚,心委实是软的。”
“得!第三个说昭信侯心软的了!所以那些什么脚踢郡王,杀人如麻的传说怎么来的?”
“好像是捕寇未经审理全数斩杀了。”
“嗨,御史就是大惊小怪,咱们这种事也干过,遇到这种事情一般都是为灭口,也多半是上边的命令,不然谁敢这么做,不知道才是他们的运气呢。”
“啧,知道就行了,说出来干嘛?没看现在御史也都老实了吗?要说皇上算仁厚的……也纵得他们不老实了。”
朱绛听着只觉得嘴角微勾,好生希望赶紧尽快见到他那骄傲飞扬的小吉祥儿。
前世可没有巡视九边这一招,所以皇上是听了自己说的话,重视起来了吧?
公良越上来拦住他的肩膀道:“朱老兄,到时候云侯爷来了,咱们私下得给侯爷接接风吧?”
朱绛含笑道:“他是钦差天使,接风也是朱总督和丁公公的事,咱们可没那资格。”
公良越笑了声:“我还不知道吗侯爷和你感情好着呢,必然是要私下安排的,我看看。”他转头看了眼:“方副将呢?”
朱绛道:“我派他出去办点外差了。”
公良越道:“哦哦,那你手边可没哪个得用的人了。”
朱绛含笑:“侯爷这次来是公差,不会太讲究,你随便哪里安排一桌席就好。”
公良越点了点头。
提督府里,杨东甫在和心腹师爷说话:“好好的不知为何忽然派御史巡边,实在是古怪,如今边疆安宁,多年无战事了,前几年搞的军制改革,裁撤了好些将领,边军也一再核数,军饷从兵部直接拨付到军镇上,各军镇提督们是高兴了,只是咱们这提督府如今有名无实,还专门派了个内官来监守,实在摸不清皇上的路数。”
师爷道:“杨总督也是战功累累,历代守将皆出杨家,簪缨世家,也没比那定襄长公主差什么,不必担忧。”
杨东甫道:“我却合计着,这般弄下去,到时候京里随便派一个什么将领,都能将我这九边总督随时架空——比如如今这昭信侯,带着巡边的使臣节钺,带着尚方宝剑,他若要调兵,我还不能不理,而如今九边总督失了军饷这一项,根本无法节制军镇,便是粮草军需等等,也都是内官掌着。”
“皇上深知兵事,如此深谋远虑,这军制不是轻易改的,这明摆着是削减了各省都督府的权柄。”
师爷道:“总督不必忧心,俗话说得好,强龙也压不了地头蛇呢,我看那丁公公自来都督府,就是一副养老的样子,诸事不问,钱粮到了也都是按例发放。”
杨东甫道:“你不懂,御前第一总管,他当年可是领兵陪着还是太子的今上征战北原的!在京里也一直掌着禁军,可不是对军事一窍不通的!这一副和光同尘的样子,你当他是真的来养老的?”
“我疑心这昭信侯是要来找茬的,皇上怕不是要想法子裁了我这都督,先换内官,再派巡阅使臣,若是被他找出个什么不是来,只怕我就麻烦了,只是这些日子我实实在在清点了一番,应当未有什么把柄落在这丁公公手里。”
师爷想了下道:“我听闻那朱提督与昭信侯甚为交好,不若让他倒是来陪客,席上也好探探口风。”
杨东甫忧心忡忡道:“且按师爷说的,准备接风宴吧,总之这几日,万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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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鼓声起,乐声扬,乐坊的和声郎站在丹墀之下,和声而唱。
旌旗飘扬,虎豹马象,都陈列在奉天门外,密密麻麻甲士林立,军仗、仪仗拥旗而立,在和风中凛然不动,只有旌旗猎猎风中招展。
姬冰原头上戴着通天冠,身上穿着绛纱礼袍,笑吟吟从礼官手里拿过节钺,然后交到丹陛前俯伏着的云祯手里。
云祯穿着严谨的真红蟒袍朝服,长跪着双手伸出将节钺接过,饶是他久经训练,这么跪着,长袍下双腿仍然微微颤抖。
就因为临行前夜陛下又调笑他,说他这般贪欢,不若留在宫里,日日侍他不合当时脑抽嘟囔了一句,那不是怪皇上没喂饱吗。结果姬冰原这可认真起来了,整整一夜,各种折腾,好好地将云皇后上上下下都给喂饱了。
饱得不能再饱,无论是哪里……他最后是抽噎着睡着的,才睡着又被摇醒了,被内侍宫人们服侍着穿上礼服,今日是极重要的出巡送行典礼,皇帝亲赐尚方剑,阁臣相送,这可轻忽不得。
节钺后是尚方剑,尚方剑后是赐礼蟒服一件,彩币四枚。
云祯抬眼看着姬冰原自上而下笑着看着他,背后是蔚蓝的晴空,一阵目眩神迷,真的很想就此不走了。
内侍们捧来了青铜酒爵,该到皇上赐酒送行了。
姬冰原持过斟满酒的酒爵过来,亲自扶着他起身,捏着他手腕摩挲着微微笑着道:“皇后可是体力不支了?”
云祯脸色飞红,接过酒爵一饮而尽,姬冰原又低低笑了:“慢点儿,知道你量浅。”
云祯将酒爵交还给内侍,姬冰原携着他的手亲自送他走出西门,阁臣们落后相送,姬冰原含笑道:“朕等你回来。”
云祯低声道:“皇上留步罢,臣……一定不辱使命。”
姬冰原驻足含笑看着他,吉祥儿今日穿着御赐通体纹蟒红袍,腰身笔挺,眉目英俊,阳光下英气非凡,凛然生威,果然好一个英俊儿郎,朕愿予他万千荣耀加身,代朕去看看这天下。
阁臣、军机大臣们代皇上一路将云祯送上了车驾,左右相分别都上来敬了酒,章琰特特拉了他的手低声嘱咐:“皇上此次亲送,荣宠特异,是给你立威,你年轻,去了九边,必有人要充你叔伯长辈,该给面子的给点,但若是猖狂的,不必给脸,须记得你是代天巡狩,不听你号令的,便是不给皇上面子。”
云祯看他谆谆叮嘱,这几年案牍劳累,鬓边已开始星星,还时时为自己打算,不觉有些鼻酸,更有些内疚没能和他说明白自己和皇上的关系,还有那些私蓄的兵马,劳他日夜担心,反握他的手道:“放心吧章先生。”
一一和各位重臣拱手作别,他自上了车驾,往北而行,旌旗历历,甲兵簇拥,将士们高头大马,威风凛然。
车驾里,威风凛凛穿着蟒袍拥着狐裘的云祯,端坐着在车子上,随着车子颠簸摇晃着,不仅膝盖手肘等等昨夜使用过多的地方酸爽无比,还觉得有些地方不大好了……
他脸色微妙,神情尴尬,心里想着,若是一到驿站就要水,会不会太过分了。
作者有话要说:姬冰原:朕愿予他万千荣耀加身,代朕去看看这天下。
带着朕的万子千孙……
第131章
变局
江宁见到方路云的时候是在一家酒馆,见到他也有些意外:“你怎么也来了,可是侯爷有交代?”
方路云道:“侯爷写信给了我们五爷,让他派人来接应你,五爷叫我来。”
江宁问:“你能做什么?”不是和白玉麒一样吗?江宁有些不屑。
方路云道:“只是保险,说是你到底根脚容易查,万一战起,你被猜疑,存身不住,让我想法子把你接回去,我在边军多年了,带你比较便宜。”
江宁一怔,忽然心里一阵酸楚直冲鼻尖,之前那种被抛弃被放生的感觉忽然被这一个简单的举动给补偿了,他低声道:“前几日侯爷刚派了个人到我这里,南朝的人太多了容易被识穿,你还是在外边守着吧。”
方路云干脆利落道:“我住在镖局分店这儿,本来就是南朝的镖师多,也不算扎眼,世子有事只管托人去那里说就行。”
江宁问:“行,你钱够吗?”
方路云道:“世子放心,侯爷有给了钱,朱五爷这边也给了,让我务必办好。”
江宁心里不由有些发愁,这几年侯爷开支巨大,出的多进的少,如今又从哪里弄了钱来支应他这边?
方路云却招了招手让他附耳过来:“陆陆续续从各地镖局慢慢弄了些人手过来,大概这个月内能有四五十人到位,都是经过精心训练过的,侯爷说了,若幼主或是哪个贵人确实对我朝起了觊觎南狩之心,找机会杀之,然后放把火,把这里弄乱,北楔内乱,也就顾不上咱们了。”
江宁怔了下,道:“目前实在看不出,他完全就是个傀儡,虽然心眼比较多,但毕竟年纪还小,他如今最急切的应该是掌权,而不是南狩,不知侯爷为何有如此深重的忧患之心。”
方路云却看了眼他,笑道:“世子出来,话倒是多了些,从前只知道唯命是从,如今却知道自做决定了。”
江宁被他这么一问,也有些呆住了,从前只要是侯爷下令,他不假思索执行,如今……
方路云怕他误会他在指责,连忙笑道:“没有指责的意思,只是感叹你的变化,你如今是王世子,又是最了解如今局势的,我是听你令的,世子有什么安排,只管交代我。”
江宁摇了摇头:“如今幼主与胡太后、长广王间隙已生,我再看看。”
他和方路云告别,一路回到府中,长广王却在等着他,见了他便唤了他去:“王上有和你说过想要娶王后的事吗?”
江宁道:“问过一次你想他娶什么人,说应该是象族或者是马族。”他记不住那么多部族名称,只好简称。
长广王忍不住嘴角勾了勾,但还是严肃道:“既然他知道,想来这向娲蛇族提亲的事,很可能有意为之。”
江宁道:“是。”
长广王叹息:“看来到底是长大了,学会露出了爪牙,可惜还是稚嫩了些。”
江宁不说话。
长广王道:“这位王上不知道,我们固然是借着他揽权,却也在保护着他,否则当初,他不一定能够成为这白狼王庭的统治者,他如今似乎对你印象不错,你劝劝他,这个时候不要添乱了,其实我们现在有些麻烦。”
江宁抬起头看他,蓝色的眼睛迷茫之时会带着一些婴儿一样的懵懂,长广王瞬间想起他生母来,那个有着一双湖水和蓝天一般美丽眼睛的女奴,他是真的喜欢,才没有让她避子,她也的确给他生下了一个这般优秀的儿子。
长广王心一软,到底给他吐露了实情:“你大概也觉得奇怪吧,为何我如今,为何还要拉拢白羽族,白羽族大多出巫师、药师,弱小得很,还有朱鸟族……乌熊族大概两年前,秘密找到了先王的一个私生子养着,还将族里的女儿与他做妻子,如今连孩子都已生下了,这几年乌熊族一直在拉拢着各个部族,找各种借口不肯向王庭纳贡。”
江宁一向漠然少情的脸也微微动容:“也是元氏王子?”
长广王道:“不错,当初先王忽然病逝,并没有诏令,便是胡太后,也不过是个后宫普通的侍妾罢了,当时全靠着我在王庭,率兵和胡妃将元钊扶立。实在也算是兵贵神速,出其不意罢了,乌熊族和娲蛇族一贯部落人口繁盛,实力强大,始终是不太服的,如今让他们找到这个王子,到时候捏造个先王诏令,找个机会,随时能另外拥护立起一个王来的。”
情势居然如此复杂?江宁心里想着,得赶紧通知侯爷。
长广王道:“所以,这些日子,你多陪陪王上,缓缓劝他,他还是需要我们扶持的,如今我们支持得艰难,哪里经得起他在背后添乱做反?不过也算歪打正着,娲蛇族早知道乌熊族藏了个王子,但看到这边有机可趁,连忙又立刻恬不知耻搭了线过来,无论成不成,乌熊族那边想要拉拢他们,必然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了。”
长广王有些幸灾乐祸道:“但是你也别忙着和他说这些,我怕胡太后出昏招,待我再想想。”
江宁点了点头,长广王拍了拍他肩膀:“如今我后继有人,心下也高兴,待想法子把那边压下去以后,你就慢慢接过我手上的事情,我也好歇一歇了。”
江宁抬眼看他,长广王看着他心中居然难得温情起来:“你母亲……是我对不住她,如今看到你,我很高兴,我已让人将你母亲的墓移葬回来,追封为正妃了,到时候再让王上补个诰命给你母亲。”
江宁点了点头,却没什么心情与他叙这些,人死都死了,之前受的苦并不会因为这王妃头衔能让她活转回来,他自幼成为军奴,什么都干过,对这迟来的亲情也已失去了感知,他如今只想着如何尽快将这重要消息透出去。
等长广王走了,江宁立刻飞快地写了下来,飞鸽传书,然后又始终有些不太放心,连忙假装出去买东西,找机会找了方路云来,将这重要消息传给他,让他尽快想法子送信回去。
第132章
原谅
云祯收到信的时候,也才刚刚准备到大同城外。
九边都督府杨东甫率着九边将领,另外晋省巡按,按察使,大同府府尹等地方官员也都侯在城外,乃至晋王这边都派了使臣来迎。
云祯一路风尘仆仆,下了车驾一眼就已看到了丁岱也站在迎驾的官员里,忍不住偷偷对着丁岱做了个眼色,丁岱慈眉善目地就笑了。
都督府这边举办了盛大的接风宴,山珍海味,美味佳肴摆在桌上,丰盛无比。云祯只是微笑满面,幸好他是上使,早有侍从偷偷替他换了白水兑的淡酒,因此也就一番觥筹交错,熟练应付了这车轮战一般的敬酒。
杨东甫都亲自带着朱绛、公良越上来:“侯爷,听说朱将军和公良将军在京里就和您交情不错,今儿我交代他们无论如何得给您敬一杯酒。”
云祯举起酒杯,看向朱绛,笑容仿佛没有阴影一般,朱绛心中一晃,心下不由一阵酸痛,皇上果然把吉祥儿照顾得极好,他上前敬酒,看云祯饮下那酒,又有些担心他量浅,只伸手扶住云祯拿着酒杯的手道:“侯爷随意,末将满饮。”
云祯知道他担心他又醉了,悄悄对他眨了眨一只眼睛,朱绛便知道云祯那酒水应当是做了手脚,这才放了心,看他神情轻松狡黠,不由又微微有些心下涟漪起,却忽然感觉到一阵阴冷目光,他微微侧目,果然看到一旁丁岱正森冷盯着他,满眼警告。
他不由松了手,心下苦笑,知道丁岱便如皇帝耳目,他若再敢有接近吉祥儿的心,不需要皇上出手,丁岱一个人便能收拾了他。
只看公良越已亲亲热热上前道:“几年不见侯爷,侯爷身量又高了许多!末将敬侯爷一杯!”
云祯看向公良越也很是惊喜:“我知道你来了九边,没想到今儿能见到哥哥。”
这声哥哥叫出来,众人都有些侧目,便连杨东甫也不由高看了公良越几眼,公良越受宠若惊:“侯爷,不敢当,如今您是天子使臣,不敢兄弟相称。”
云祯笑得颇为随意:“无事无事,都是守边将士,与子同袍与子同归,都是兄弟,都是兄弟。”
他让人斟酒,团团作揖敬酒:“小弟年纪小,也未有什么领军作战的经验,如今来也是向各位将军们讨教学习的。只是身上还带了差使,因此有什么做不周到的地方,各位哥哥们多指教多包容。”
“主要是皇上忙,说是如今北楔有些异动,心系边疆,怕兄弟们松懈了,叫小弟过来走一圈,看看哪里兵备松弛的,兵事未修的,都好好看一看,朝廷也好赶早补上漏洞,咱们这做武将的,本来就该枕戈待旦,不可放松的是不是。”
杨东甫笑道:“云侯爷说得极是,我前日也早已让他们整饬军纪,修整城墙、墩台等兵事,又让各营兵丁,务必操习精熟,云侯爷后日便可一阅,若有那等未做好的,也只请侯爷多多指教。”
云祯笑得也很是坦荡:“不敢当不敢当,杨提督出身簪缨世家,老于兵事,提督镇守九边多年,是我要和您讨教才对。”
一边又亲自斟了酒去敬丁岱:“丁爷爷,您如今这边待得还好吗?我已求了皇上,这禁军没您掌着坐镇不行,皇上已允了我,不多时就要请您老人家回京呢。”
丁岱笑得皱纹都快没了:“侯爷哎,您不擅饮酒,少喝些少喝些,老奴在这儿待着舒服着呢,侯爷可千万饶了我吧,别让皇上又想起奴才来,又抓回去当苦差了。”
云祯嘿嘿笑着,丁岱低声对他耳语道:“侯爷,您这是怎么磨得皇上服软了?我这才来了几天呢,不知道皇上心疼你吗?还是乖乖听皇上的话吧?”
云祯也悄悄对丁岱道:“丁爷爷还是辛苦些,让我多陪陪皇上么。”
丁岱摇着头叹气,云祯只管缠着又敬了他几杯酒:“我给您带了些药酒来,稍后再和您聊。”
丁岱一脸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众人看他们两人窃窃私语,果然亲厚非常,不由都各自有一番思量。
一番表面应酬,众人饮宴至三巡,云祯才以远道而来,身体乏困,不胜酒力为由,起身退了席。
待到客人走散,朱绛却已被人暗自引到了云祯歇息的下处。
钦差所住的房间,自然是最好的,屋里厚厚铺着羊毛地毯,收拾得极为干净,陈设不说华丽,也已是精美整洁,朱绛被龙骧卫的亲兵领了进来,才掀了帘子便听到了水声。
云祯满脸疲乏,双脚泡在热水里,身上也已宽了那些层层叠叠的蟒袍礼服,发髻什么都解开了披散在肩上。实在是那些金冠蟒袍什么的太压头压身,他撑了这一日,累得不行,只是斜斜歪在矮榻上,让侍童给他洗脚,看到朱绛来,挥手叫人都下去,又吩咐龙骧卫在门口看着门。
朱绛上前笑着道:“我替你梳梳头吧,也松快松开。”
云祯靠在软枕上,虽说适才喝的都是兑水的酒,但倒也喝了不少,脸上有了三分酒意,醺醺然躺在榻上,指着对面的软椅道:“不必,坐下吧,我有紧要事问你,你不要瞒我。”
朱绛坐了下来,只盯着他微微带了红晕的脸,低头又看到他白皙双足浸在水中,正在胡乱晃动着脚趾,水声撩人,想到从前情笃之时也曾替他浣足梳头,如今却再亲近一些都已不能,心中酸楚,随口笑道:“我何曾瞒过你事?你有事就问——酒水不是动了手脚吗?怎的还是喝多了?”
云祯看向他:“我问你,前一世,你对北楔入侵,可有印象北楔有另外一位王上?”
朱绛一时仿佛五雷轰顶,背上冷汗尽出,之前那点旖旎心思都已被吓得消散了:“什……什么?”
云祯看向他,脸上虽然还带着酒意,其实眼神清明:“不必再瞒我了……你也想起来了前世的事是不是?那颗珠子。”
朱绛脸色忽青忽白,心里最大的秘密被揭穿,他再也无法伪装之前那玩世不恭与云祯两小无猜的样子,一时有些语无伦次:“我……我不是存心瞒你……我怕你知道了就再也不会靠近我了,我只能装着什么都不知道,装着还能和你做好兄弟……我……”
他忽然掩面,眼圈通红,嘴唇张合着,却一句话都再也说不出来。
云祯料不到他反应如此之大,有些茫然,过了一会儿拍了拍矮榻上他身侧,叹了口气:“你过来这里。”
朱绛坐了过来,云祯伸手给了他一个拥抱:“好了,好兄弟,我已都忘了那些了,我早已原谅你了,别哭了。”
朱绛哽咽难当,万般前尘皆涌上尽头,他佛前苦修诵读一世,所求不过就是这么一句“我原谅你”罢了。
他忽然放声大哭起来,仿佛要将两世的泪全都哭尽了。
第133章
安心
朱绛痛痛快快哭了一场,才收了眼泪地回答云祯的问题:“没有,当时北楔王忽然丧心病狂一般的倾全力侵犯大雍很突然,开展以后消息就断绝了,可能最了解情况的只有当初去御驾亲征亲临前线的皇上了。”
云祯看他眼睛红肿,感觉自己像是在欺负人一般,也有些歉疚:“那你之后,难道都没有关心过战局吗?”
朱绛迟疑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你……之后,我就出家了。”
云祯一怔,朱绛低声道:“修的闭口禅,因此不问世事,日日苦行不辍,外间的事是一点不知的。只是有一天母亲哭着来求,方丈慈悲,容我们见一面,那时候我才知道姬怀清被废了,定国公也被问了罪,全族成年男丁一律流放,我已出家,不曾问罪,母亲希望我能回家……我没应,只是断了尘缘,之后再也没有出过山门,问过世事,直到死。”
云祯啊了一声,没有再说话,朱绛看他面有哀色,连忙展颜笑道:“可见佛是有用的,我日日求佛,佛果然让你这般活泼健康地活在我跟前了,这实在是大幸,哪里还敢有别的奢望?”
云祯知道他是不想自己难过,想了想倒也挥之脑后,毕竟第一世已经隔了太久,太过模糊。他振作精神:“我收到密信,说北楔部族中,有部族起了异心,私下扶持了另外一个元氏王子,想要密谋另立新王。”
朱绛吃了一惊,却又道:“是江宁那边传来的消息吗?若是如此,北楔应当只会陷入内乱才对,更不该来侵犯我朝了——我倒觉得这反而算是我朝的幸事,长广王与胡太后把持王庭日久,部族们有异心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