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阿加佩杰拉德 本章:第9章

    “……这是什么名字?”他咳了几声,又清了清喉咙,眉头紧紧皱着,好像不大能适应他现在的声音一样,“我的嗓子怎么了?”

    阿加佩怔忪地望着他,声带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塞住了,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他恢复记忆了……而且好像根本就不记得作为黑鸦时发生的一切,现在他看周围的眼光,包括看着自己的时候,都是如出一辙的冰冷。

    这毫无温度的态度刺得阿加佩心头发凉,手也不由自主地僵在半空中。

    “你……您想起过去的事了吗?”他收回欲扶的手掌,按捺下心中愈发高悬的失落感,坐在床边轻声道,“不是我叫您黑鸦,是您这么称呼自己的。”

    黑鸦按住自己的喉结,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嘶哑地固执发问:“所以,我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阿加佩沉默片刻,回答道:“在喝了大量海水后,又经历了长时间的淡水缺乏,医生说,是海里的盐烧坏了您的喉咙。”

    似乎是觉得他说的话毫无根据,黑鸦的嘴角不由勾出一个嗤笑的雏形,但那笑过早地凝固了,他的瞳孔忽然剧烈颤抖,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对面色泽发黄的墙壁。他陷在一场发生在久远之前的往事里,连呼吸都急促起来,种种纷杂的神色快速消逝在他的脸上。

    他在害怕,阿加佩小心翼翼地观察他,他在痛苦,在惊惧……他的世界在飞快地崩塌。

    黑鸦慢慢抬起胳膊,他仔细端详着它们,端详着那双疤痕累累,因为失去了掌纹指纹而显得光秃秃的手。他翻来覆去地看,仿佛那是什么他从未见过的新鲜事物,一团蠕动在一起的奇异毒虫。

    他的神情中充满不可思议的憎恶,蓦地,他一下按住自己的脸,在上面胡乱摸索了几下,然后呆住了。

    血腥的陈旧记忆正在逐渐复苏,他一动不动地凝固在那里,活像一尊浇灌后冷却的铜像。

    阿加佩咽了咽嗓子:“您……”

    “……镜子。”黑鸦轻声说,“给我镜子。”

    阿加佩被他吓到了,他连忙站起来,慌张地往后退了一步,斟酌着柔声哄劝:“我觉得,您现在还是……”

    黑鸦猛地转头,乌黑的瞳孔犹如燃烧着两簇择人欲噬的恶焰,他阴骜而愤恨地盯着阿加佩,厉声咆哮道:“镜子!我说镜子!”

    阿加佩被吼得浑身发抖,脸上血色褪尽。他的嘴唇张了又张,最后还是喃喃应道:“好的,好的……镜子……”

    他跌跌撞撞地跑下去,眼前的楼梯在眼前不住盘旋、放大,几乎令他陷在一个光怪陆离的万花筒里。

    他想起了过去的一切,唯独忘了作为黑鸦的时光,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光。

    阿加佩的脑海中浑浑噩噩,不明白这是什么滋味。

    他们在城中重新购置了房子住下。

    幸而贵重财物和重要物品,有一半装在箱子里,深埋在地下,总不至于付之一炬。赫蒂还在烧毁的小楼中翻出不少先前烧变形的金银币,以及一些坚固而珍贵的宝石,这些足以在赔偿伤亡仆从的亲属之后,继续维持他们的生活。

    然而,丁香小树已经全部烧死,昔日黑鸦送给阿加佩的绿松石,亦在高温下褪色皲裂,失去了它们迷人的色彩——正如他对阿加佩的感情,在一场大火后,便消失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阿加佩实在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

    自从他看见过自己现在的样貌之后,他就变得比以前还要沉默,还要骇人。阿加佩曾经鼓起勇气,断断续续地告诉过他一些失忆后发生的事情,指望能找回原来那个忠诚的朋友,可事实全然令他失望了,黑鸦瞥给他的目光是如此寒冷,几乎冻伤了他的心房。

    莉莉也不敢接近他了,小百合花搂着爸爸的脖子偷偷掉眼泪,问他“叔叔怎么变了”,阿加佩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能亲亲女儿,告诉她叔叔最近心情不好,还是不要去打搅他了。

    一天傍晚,黑鸦在长久的缄默后忽然开口,问了阿加佩一个问题。

    他问:“你为什么救我?”

    阿加佩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

    为什么救?他还在思索,黑鸦就毫不留情地继续说:“因为同情,因为可怜,还是因为你刚好需要一个男仆,而我足够便宜?”

    阿加佩顿了一下,勉强笑道:“因为您当时看起来需要帮助。”

    “那就是同情了?”黑鸦的目光尖锐,他讥讽地笑了起来,“看见我这个毁容的瘸子,就想起了从岛上逃出去的自己,所以你才救了我,是吗?”

    他的声线因嘶哑而古怪尖锐,但比他的嗓音还要尖锐的,是他言语中透出的恶意。

    这些时日,每一个漫长难耐的白天,每一个寂静如死的夜晚,黑鸦,或者说杰拉德,都在心悸与愤恨交加的火焰里煎熬。残酷的现实逼迫着他,令他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这世上是否当真有神,能够聆听到凡人或真心或虚假的承诺,并将它们付诸行动,成为一种现实?

    他曾经用个人的名誉和家族的繁荣,向面前的卑微奴隶许下诺言——是的,这确实是真的。可这种把戏不过是口头的玩笑,虚假的幌子,天底下没有任何一国法律敢于为其背书。可偏偏是这次,他的诺言居然得以实现……而这让他在失去一切之后流落至此,又沦为了昔日奴仆的附庸。

    为什么?究竟是什么样的命运,什么样的力量操纵了这一切?倘若不是他一眼看出这个奴隶还和以前一样愚蠢懦弱,无知天真,他是绝不会将“造化弄人“这个词安在自己头上的。

    阿加佩猝然站起,由于起身过急,他失手带翻了桌上的茶杯。他的面孔比死人还白,手臂微微发抖,不知是烫的,还是别的什么缘由。

    “你、你怎么知道……”

    杰拉德面无表情地打量他,望着他蔚蓝如大海的眼睛。他正在做一个抉择,究竟是要完全落下眼前人头顶悬挂的屠刀,还是要大发慈悲,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宽恕他这一回。

    气氛越发僵持,就在这时,莉莉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小声叫了一句:“爸爸!”

    杰拉德微微侧头,看见那个黑发黑眼,白皙娇嫩的小姑娘。

    如此相似的眼眸,如此相似的发色,这会是他的孩子吗?

    他厌恶孩子,一如厌恶自己的家族,那个权势滔天,因而斗争也格外血腥残酷的家族。他曾经是君临于族群顶点的雄狮,却因为一个小小的纰漏,在夺取权力的战争中被亲生手足残害至此。

    她呢?她也是这样一个流着吃人血脉的小怪物吗?

    更有意思的事情来了,他漠然地盯着那个名叫莉莉的孩子,漫不经心地想。

    我给了你价值万金的戒指,给了你一个后代,而你,就用七磅巴拉马尔的廉价黑胡椒赎回我的命。

    杰拉德回过头,露出一个恶毒的笑容:“我是那座岛的客人,我见过你。”

    阿加佩抱起莉莉,脊背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

    “爸爸?”莉莉伸出小手,不解地摸着父亲惨白冰冷的脸颊。

    “好……好的,”阿加佩努力睁大眼睛,慌乱地呓语道,“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我……”

    “我在你这里住了多久?“杰拉德皱着眉头,看见阿加佩如坠冰窖,气息微弱的模样,不知为何,他心里居然没有往常摧折人的快意,只有一丝如鲠在喉的感觉,不轻不重地坠在他的心口。

    真是索然无味,他想。

    “一年零八个月,先生。您就在这里住了这么久。”阿加佩背对着他,只有莉莉趴在父亲的肩头,用胆怯而好奇的眼神偷偷观察两人之间的互动。

    杰拉德失去了继续戏弄的兴致,无聊地说:“那么,感谢你的收留,你还需要什么回报,或者是……”

    “不用了,先生。”阿加佩忍住泪意,打断了他的话,“能登上那座岛,就能证明您不是逃奴,而是一位身份尊贵的大人。相信对您来说,在这儿居住的经历仅仅是个不幸的意外。我不需要什么回报……请您回去之后,也尽快忘记这里吧。”

    黑鸦脸上虬结狰狞的伤疤抽搐了一下,听见这句话,他微微瞪大眼睛,折磨人的念头退去了,唯有说不出的惶恐,弥漫在他的心头。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区区一年多的时间,他和这个奴隶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他豁然站起来,冷声说:“当然,即便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不过,在走之前,我还需要做一点扫尾工作。别担心,这是免费的,就算对你的报答了。”

    第22章

    夏佐感到一阵灼烧的剧痛。

    他陷在炼狱的梦魇里,身上捆着烧红的锁链,毫无反抗之力地被魔鬼拖行在炽热的岩石之上。

    我要死了,他的脑海中旋转着混沌的念头,只有我的嘴唇和鼻子还活着,还能吐出几丝微弱的气息——

    “……水。”

    他模模糊糊地听见一个声音,立刻,几滴清冽冰爽,带着芬芳香气的甘霖撒在他的嘴唇上。他体内仅剩的活力似乎都被这救命的水勾起来了,赶忙伸出焦灼的舌头,尽力去够救赎的水源。

    水……水!我需要水!

    “您的方法很有效果,他看起来就要醒了。”

    “那是您医术高明,无需谦卑。拿走这盘子里的东西吧,您应得的。”

    寥寥几句,夏佐的耳边不再有人声。

    这是哪里?他极力想要睁开眼睛,但他只能感到黑暗,以及难以忍受的疼痛。

    我在哪?

    一双手拂过他的嘴唇,沾湿了他皲裂的肌肤。

    “别睁眼。”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温文尔雅,令人听了如沐春风,“炸裂的木屑碎片扎进了您的右眼,我为此感到遗憾。不过幸运的是,您好歹保住了一条命。”

    夏佐一愣,这时候,混沌的脑海才搅动着翻起回忆。劫持、厮杀、惊天的火光和爆炸声……对了!当他行驶到帕维亚海域附近的时候,他的船队遭遇了海盗,对方不知怎么摸到了他的主船上,并且准确无误地闯进了储存香料的船舱。纵然他激烈地抵抗,可意外还是这么发生了,他最后的记忆,仅仅剩下烈焰的颜色和热度。

    夏佐挣扎起来,随即被人按在了床上,他不甘地、断断续续地嘶喊:“我的船……船!”

    “请不要随意晃动,”对方依旧笑吟吟的,“这对一个刚刚醒来的病患而言,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

    夏佐知道自己无力反抗,他挣扎着说:“你是谁?你救了我,你是谁?!”

    地面发出簌簌的响,那是椅子在羊毛厚毯上摩擦的声音,来人随意地踱步,他很可能是赤足,因为他走动的声音几近微不可闻。

    夏佐竭力倒在柔软的床铺间,眩晕和疼痛一起向他袭来,他喘了好一会,也没有水来继续光顾他的口舌。

    “……我是巴尔达斯之子,夏佐,”他气息微弱地说,“那么,您是谁?”

    “杜卡斯的巴尔达斯,是的,我当然知道,您家族的血统可以追溯到强大古老的拜占庭帝国,您是一位身份尊贵的继承者。”对方轻轻地笑,“不过,出于必要的礼节,我认为不能用我卑下的名姓去玷污您的双耳,我只能告诉您,我来自您此行的目的地。”

    “摩鹿加,”夏佐立即说,“你是斯科特家族的人?怎么证明?”

    “您可以选择相信,或者不信,”对方语气淡然,“一切在您。而我只是救了您的命。”

    无论他说的是真是假,夏佐知道,自己必须牢牢抓住这次机会:“带我去见珍夫人……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她,贵重的礼物!”

    “你觉得,他为什么要去摩鹿加?”杰拉德在桌子上铺开一张羊皮纸,语气里带着刻骨的仇恨,几乎在自问自答,“当然是为了面见玛丽·珍·斯科特,还有那个贱货的副手。”

    阿加佩仍然无法适应现在的黑鸦,他不安地看了看房门,庆幸莉莉不在这里。

    在这个熟悉且陌生的人身上,他下意识地觉察到一种危险至极的东西,一种他无法形容,又令自己如坐针毡,几欲作呕的东西。

    现在,阿加佩终于醒悟过来,这种特质在曾经的黑鸦身上也出现过,只是他从不对家里的人展现。眼下他恢复记忆,却忘记了身为黑鸦时发生的一切,于是他开始一视同仁,自己在他那里,已经不具备昔日的特权了。

    “夏佐是想从您身上得到什么吗?”阿加佩勉强提问,和这个男人待在一个房间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想要立刻夺门而出,再把自己掩藏到什么坚固狭小的地方。

    “强大的巴尔达斯,哈!”杰拉德讥讽地笑,“再年轻的雄狮,也有垂垂老矣的那一天,而簇拥在它身边的狮群,也到了另寻出路的时刻。如果夏佐把我在这里的消息告诉珍·斯科特,那么他一定会被摩鹿加奉为座上宾;如果他能把我的脑袋作为礼物送给珍·斯科特,那么他提出的所有要求都会得到满足,仅此而已。”

    他又补充:“不过我不担心他还活着,如果他可以从海盗和爆炸的双重包围里活下来,那个贱货也不会留下活口的。”

    阿加佩定定地看着他,不妙的预感始终盘踞在他心中:“……为什么?您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怎么会有如此重要的份量?”

    杰拉德收敛了笑容,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从他苍白的面孔,往下扫到平坦细瘦的腰腹。说不清是宽容还是什么,杰拉德敷衍地回答:“因为我杀了她的未婚夫。”

    “是你?”阿加佩惊讶道,“可是我听说,珍夫人的未婚夫是遇到了海盗……”

    “海盗,火药引发的突然爆炸,不过是老调重弹。”杰拉德倦怠地挥手,“一切都是她应得的回报。”

    阿加佩心惊胆寒,他望着那张脸,在他心中一直属于黑鸦的,被毁掉的脸,无法言明自己的感想。

    察觉到他带着恐惧的复杂目光,杰拉德反而起了几分好奇,他问:“在我恢复记忆之前,你跟我是什么关系?”

    ——不会还是可笑又可怜的情人关系吧?

    他想要这么说。但出于某种他也分不清楚的缘由,某种诡异的,混杂着期盼的心理,杰拉德放空了自己的想法,一心一意地等待着奴隶的回应。

    什么关系?

    阿加佩静静地想了一会。

    你爱我,那是一种我不看着你,也能感觉你的眼神落在我身上的爱。我给你一份对待正常人的尊重之情,再给你一颗对待落难者的怜惜之心,作为回报,你给了我你全无保留的炽热情感,甚至不惜将自己放在一个卑微的位置上。

    是的,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我失去了爱人的能力,还在你身上汲取被爱的温暖,我明白这行为是如何令人不齿,可假如这辈子能这么过下去——海滨的城市四季如春,花园里永远盛开玫瑰与百合,你不爱说话,只是看着莉莉在花丛中奔跑,嘴角有微小的笑意。而我……我想要牵住你,却又收回手。

    我愿意用我的一生来交换。

    “没有任何关系,”阿加佩说,“我救了您,您想要答谢我,仅此而已。”

    盯着羊皮地图,杰拉德索然无味地在桌上点了两下,淡淡地说:“是吗。”

    ·

    戴着单眼眼罩,夏佐在静室里等待。

    虽然他在海战中捡回一条命,可他的右眼已经完全瞎了,仅有的左眼帮助他看清了救命恩人的样貌:英俊温和的青年,有着斯科特家族独有的黑发黑眼,美中不足的是,他只有八根手指头——左手和右手分别没了一根食指和小指。

    太好了,他苦中作乐地想,这下子我们都是残废了。

    他的鼻端缭绕着甜蜜梦幻的香气,这香不同于夏佐之前闻过的任何味道,有牛乳的柔软,也有玫瑰的馥郁,露水的清澈冲淡了前两者的腻人气息,令它有如一道芳泉,潺潺流淌在空气中。

    他正在狮心女士的房间中等待。

    珍·斯科特的生活可以比肩当世任何一个王后,或者说国王的奢靡排场。哪怕在君士坦丁堡的皇宫,他也很少见到如此金碧辉煌的陈设。这里甚至可以说是龙看守的金山一角,只要闯进的旅人胆敢随意地伸手抓住什么东西,那他便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下半生的富贵。

    但他不敢随意地乱看,夏佐面前是一面如瀑的金色垂纱,上面缀着金铃。它笼住了那张大床,也将翻腾的绰绰人影遮掩得朦胧不清。铃声一声迭着一声晃响,毫无保留地四处招摇,令人面红耳热。

    夏佐站在那里,只能看见一个黄金的支架,一般这样纤长的支架,都是贵妇用来安置自己宠爱的夜莺,听它站在上头婉转清越地歌唱。但这个支架上,仅仅安置了一个用金箔装饰的头骨,黄金打造的玫瑰开放在它的眼眶里,使得它像是有了奢华的眼瞳,能够居高临下地将淫事尽收眼底。

    珍夫人确实是一头贪得无厌的母狮子,情人们谄媚地奉承她,又接着激烈地羞辱她,而她照单全收。等到半人高的水晶沙漏再转过两圈,床上的动静才慢慢停歇,美丽的侍从们一言不发,温顺地低着头退下,其中有男人,更有女人。珍夫人拨开床帐,伸出一只脚——柔软白皙,就像一小块雪似的。

    她披着浓密的黑纱,夏佐望见她天真如少女,同时冶艳如妖妇。他看她伸长手臂,将那个黄金簇拥的头骨拥入怀中,一边笑,一边柔软地呼唤,这一刻,他深深明白了克利奥帕特拉是如何诱惑凯撒大帝的心。

    “纳西斯,纳西斯……”她深情地摸了摸头骨的眉心,踩进紫色的地毯,“你瞧,客人来了,让我们听听,客人有什么话要说?”

    夏佐咽了咽喉咙,失去一只眼睛的耻辱与疼痛瞬间离他远去,他急切地说:“尊敬的夫人,请原谅我的冒犯,但是……我遇到了一个精通香料辨别,并且还懂得香料种植的奴隶,那狡诈残忍的东西,很有可能是从摩鹿加,从您这里逃出去的!”

    珍夫人抬起头:“您忘了做自我介绍,巴尔达斯的儿子。不过我喜欢看人在我面前失态……您刚才说,那是什么样的奴隶?”

    “一个毁容的跛子!”夏佐恶狠狠地说,“感谢您的宽容,但那个跛子实在是……!”

    他忽然停住了控诉。

    在他的视线内,玛丽·珍·斯科特遽然色变,扭曲如噬人的毒蛇。

    第35章

    失态仅有一瞬,下一秒,珍夫人的神情又恢复了神秘莫测的恍惚,她雪白的脸颊依旧带着情潮不褪的红晕,每说一句话,仿佛仍沉浸在爱欲的池水里。

    “那么,我猜他黑发黑眼,是吗?”珍夫人喃喃道。

    “您……料事如神。”夏佐说,到了此刻,他已经相信,情报贩子黑鸦与这座香料帝国确有密不可分的关联,他这份礼物,送的很对。

    “他对您都做了什么?”珍夫人问。

    夏佐心有不甘地说:“他,这个混蛋,这个无赖,给了我一份配方,教我如何炮制香料。而我呢,我居然天真地相信了他的鬼话——是的,那配方确实有效果——但就在我按他说的步骤,对我的香料进行熏烤的时候,老天爷啊,浓烟冲天而起,整条船都像从火海里冲出来的一样,再没有比这更显眼的信标了!我急忙命令船员熄灭了这些烟,但已经太迟啦,当天夜里,海盗就摸到了我的船队。不难想象,究竟是谁泄了密吧!”

    “那么,您对他都做了什么?”珍夫人继续发问,“他用海盗和爆炸来对付您,我不相信,您只是单纯地察觉到了他的身份。”

    提到“海盗和爆炸“的时候,她纤细的手指在黄金玫瑰上滞留了许久,将花瓣都捏的变形了。

    “我想,对付一个狡诈的、不忠的逃奴,温和的手段不过是无用的慈悲!”夏佐义愤填膺地说,“我派出了得力的死侍,本想将他的头颅作为礼物送给您,但他发现了我的意图……”

    珍夫人沉默了一下,继而大笑出声。

    夏佐认为这是对他的嘲笑,他在这头美艳的母狮跟前涨红了脸,费力地自辩道:“……他、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我确信他压根没有十足的把握证明我会来摩鹿加,他掌握不了百分百的我会暗算他的证据,就勾结海盗,出卖我的线报来杀害我!巴尔达斯的儿子绝不可能留下破绽……”

    珍夫人幽幽地说:“您太年轻了,您不认识他,更不了解他。”

    夏佐张口结舌,似乎十分迷惑。

    “我……您说我不认识他……”

    “不需要百分百的肯定,也不需要确凿的证据,只需要您显露出一丁点儿——比蜘蛛丝还要细微的,会威胁到他的疑点……从那一刻起,您的性命,便不在您的手中掌握了。”珍夫人的声线近乎虚幻,她呶起娇艳的红唇,在头骨光滑的前额亲吻了一下,“天底下真有如此残忍无常的暴君吗?但事实如此,您没能杀了他,他却差点要了您的命。”

    夏佐哑然了,另一种崭新的、可怕的设想,在他脑海中浮现:黑鸦的身份,当真只是一个精通香料的逃奴吗?

    那标志性的黑发黑眼……莫非他也有斯科特家族的血统?即便他是斯科特家族的人,那又得是什么地位,才能被珍夫人怨毒又忌惮地称作“暴他警惕地低声道:“他叫自己黑鸦,不过是个初露头角的情报贩子,还认了一个年轻人为主……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分明已经忘记了前半生的一切,除去他疯狂的性格,倒像极了一条忠心耿耿的狗!”

    这样的人,也配将暴君之名冠在头顶?

    珍夫人深深地思索,她的眼眸在听见“认了一个年轻人为主”的时候,微不可察地闪耀了一瞬。她笑着说:“详细讲讲他身边的人,我的朋友。”

    夏佐于是对她说起情报贩子那年轻天真的主人,他用七磅黑胡椒买下了仆人的命,换来了黑鸦事无巨细的讨好态度,还有他的女儿——和父亲的外貌特征不同,她完全是黑发黑眼的孩子,以及他们居住的小楼……

    他倾吐了能说的一切,每当他想有所保留,珍夫人都以微笑和眼神鼓励他,令他头脑发热,不由自主地接着讲下去。眼前的女人身披黑纱,黑发也如瀑流淌,怀中抱着黄金装饰的头骨,如此神秘哀艳,便如异教的冥府女神。夏佐不能拒绝她,他神魂颠倒,失去了所有拒绝的权力。

    “看来您已经说完了。”珍夫人轻轻地笑,“感谢您送来的礼物,我不能夸下海口,说您将永远是摩鹿加的朋友,我只能保证,您将永远是我最亲密的朋友。”

    夏佐呼吸急促,他得到了亲吻狮心女士手背的殊荣。

    他将嘴唇长久地停在柔软白皙的肌肤上,犹如握着一块润泽的玉石。最亲密的朋友——这其中的暗示无需言表,他已拥有一张通往天国的门票。

    “舍曼,”珍夫人轻柔地呼唤,她身后的帐幔中,立刻缓步走出一名眼熟的年轻人,“送我的朋友一程。”

    夏佐的目光凝聚在他的手上,这名年轻人正是救下他的那一个,不过,他的双手此时已是大大变样,他戴了一双银制的手套,这双闪闪发光的装饰犹如铠甲的护手,弥补了他的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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