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阿加佩杰拉德 本章:第8章

    “那么我搬出这条街道?可以和您住在同一座城市也是满足的……物产、财富、人脉……一切都不需要您费心,我甘愿为您奉上一切,赎罪到您消气的那一天,或是我死去的那一天……我发誓我能做到,我能的……”

    别不要我。

    他已经跪在了地上,手指不自觉地向前触摸到匕首冰冷锋利的尖端,他病态地呢喃,越哀求到后头,越是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像陷在狂乱的梦呓里。

    “……黑鸦,我不会赶你走。”阿加佩发出声音,满室寂静,男人蓦地闭上了嘴唇,唯有唇角还在神经质地痉挛。

    阿加佩的声音无比苦涩,但仍有某种纤细但坚韧的东西贯穿其中,他轻声说:“站起来吧,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爱不应当是这种会让人失去尊严的东西啊。”

    尊严?

    千眼乌鸦猛地将匕首攥进掌心,速度之快,便如垂死挣扎的毒蛇发动最后的搏命一击。这一刻,两种心理交替着争先恐后地窜出脑海,一种充满疯狂和毁灭的占有,炼狱的硫磺火也不会比它烧得更凶更快;一种则充满忏悔和痛不欲生的爱意,向他展示出一个充满诱惑力的愿景:阿加佩不接受你的感情也罢,将你的一生献祭给他,是否也算一种有始有终的朝夕相伴?

    阿加佩望着他,他轻轻伸出手,有那么一瞬间,黑鸦以为他会触碰自己的脸颊,但他最终还是收回去了。

    “尊严?”黑鸦哑声说,“不……大人,不。在这世上,求而不得的人才最下贱。”

    阿加佩看着他漆黑无光的眼睛,脸上浮现出似哭似笑的神情:“也许你说得对,我的朋友。我想,我们都应该冷静一下,好吗?”

    ·

    “我的朋友!”

    私人码头传来热情洋溢的招呼声,夏佐跳出小船,麂皮长靴扣着银带,像在御前的绒毯上走过一遭般簇新闪亮。“我很高兴您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并且准时遵守了我们的约定!”

    在他的视线中,那个高大阴沉的情报贩子正一瘸一拐地朝他走过来。

    身为一个毁容的跛子,黑鸦从不带面具遮掩他的容貌,也不会穿特制的鞋子来掩盖他的缺陷。他走路永远直视前方,用高傲来形容他的姿态是十分贴切的,他不在乎大众的看法,一心一意地蔑视他们。以夏佐的生平所见,仅有两类人能坦然做到这一点,一类是拥有一切的君王,一类是失去一切的死囚。

    不过,要是他的衣着再华贵一些,不毁容,双腿也完好无损,给他一根金杖,一群簇拥的仆从,说不定真会像极了一位高高在上的王公呢!夏佐在心中暗笑。

    “来,让我带您去目的地!”夏佐招呼他上小船,上等香料的存储条件极为苛刻,单凭海港是无法满足的。拜占庭商人用财力打通治安官的许可,独占一片靠海的无主荒地,打通了一个兼具阴凉和干燥的地下储藏室。

    喜马拉雅山脚产出的闭鞘姜和甘松香,马拉巴尔的黑白胡椒,中国的生姜与芸香,地中海的番红花……唯独没有摩鹿加的特产香料。黑鸦默不作声地评估着室温和空气的湿度,失去指纹的手指从一些昂贵的颗粒间掠过。

    “如何?”夏佐迫不及待地问,他为这批香料耗费了大量人力财力,一旦他失败,他的家族将不再支持他下一次的远行。

    黑鸦瞥了他一眼,这叫夏佐立刻噤声了。

    他的双眼就像风暴中的漩涡,时刻翻腾着狂躁的,急于毁灭发泄的光。即便一个小时前他还在心底嘲笑黑鸦那与身份不匹配的仪态,此刻也不得不敛气屏息,耐心等待对方的鉴定结果。

    虽然我只带了几个贴身侍从,但他们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夏佐安慰自己,没什么好怕的,难道这个毁容的瘸子还能是摩鹿加的家主吗?

    黑鸦心不在焉地抓起一撮黑胡椒,在距离鼻尖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轻嗅。

    一般的鉴定流程是需要戴手套的,人们认为汗液会污染香料的气息,不过,他没有纹路的手心早就不会出汗了,这反而给他增添了十分的专业性。

    阿加佩已经四天没有和他好好说话了。

    他们的交流仅限于每天的“早上好“、“中午好“以及“晚上好“,哪怕一同照看着丁香的花圃,阿加佩还是不说一句多的话,这是黑鸦所无法忍受的。阿加佩的疏远无异于一把剥皮刀,他每对他客气且疏离地微笑一次,这把刀便要在他身上活活剜掉一块肉。

    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和主人多说几句话,进而剖白心迹的契机。

    黑鸦非常后悔,他想他真是个冲动的蠢货,居然忘记给他的主人留以退缩和逃避的空间。当一个人被逼到了退无可退的时刻,他有可能选择妥协,也有可能选择彻底的了断,这是对半开的风险,稍微有一点野心的商人都会选择赌一把,但黑鸦不行,哪怕阿加佩只有百分之一的几率选择放弃,他都承担不起最终的结果。

    “……这是送给摩鹿加的礼物?”他以浑不在意的口吻发问,“勉强合格,应该能让摩鹿加的库房总管为它预留一个位置。”

    “当然不是了,我的朋友,您怎么会这么想?”夏佐诧异地问,“送这么一批价值连城的香料给摩鹿加,难道我疯了吗?”

    那种船队一发现无主的香料产地,就将它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劫掠一空,统统掳进船舱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香料依然是和黄金、丝绸与奇珍宝石等并列的财富代名词,只不过,它流通的方式变得更加精巧,更加阶级化。香料的等级差别被发明出来,用以维护王室和豪族,还有一切上层阶级的地位。

    黑鸦笑了笑,笑容里没有暖意。

    愚蠢的跳蚤,他漠然地想,要和乌鸦打交道,必须牢牢藏起你的意图,否则,你又凭什么可以捡回一条命呢?凭我压根没有的慈悲心肠吗?

    第19章

    夏佐见他只是笑,并不说话,于是继续解释道:“它们会被送到法国的王都,漫长的四旬节就要到了,盐水泡的鲱鱼和腌制的鳕鱼怎么能满足贵人的口舌,缓解他们被盐麻木的嘴唇?这批绝对优质的香料,会使我在上流社会大放光彩,而这些荣誉,这些回报……绝不是摩鹿加可以带给我的。”

    黑鸦礼貌地点了点头,夏佐权当他被自己说服了,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光看里头没有摩鹿加的特产香料,就认为我要把它们送给那头黑色的母狮子啊!那我只能说,雇个小偷看仓库——亏本生意!”

    黑鸦的神情依旧淡漠,并没有叫他的笑声感染。他转过身,冷冷地说:“我要根据香料的产地、采摘手法、加工水平,以及香料本身的气味、口感、平均大小等方面,为您出一份专业的鉴定文书,我的熟客,一位同法国王室有过长期合作的老香料商人也会出面作为担保人,即便是最苛刻的主顾也不能挑出一丝一毫的毛病,我相信,这将成为您能否顺利进出王室的路引。而作为交换,今晚我就要看到那份摩鹿加的名单。”

    这是许多天来,黑鸦所对他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夏佐惊异之余,在心中细细地揣摩了一阵,衡量这份交易的可取之处。最后,他对他点点头:“那么,后天中午,我启航之际,这份鉴定文书就要放在我的船长室里,没有问题吧?”

    顿了顿,他接着说:“除此之外,您的本事同样叫我欣赏……感谢您没有选择我的同胞,我认为,获得您的友谊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因此,我要再多付您一笔佣金。”

    他意味深长地微笑,言下之意,关于黑鸦和摩鹿加之间的特殊联系,他会帮忙遮掩,只要以后黑鸦都能为他提供鉴别的服务。

    “多谢您的干脆慷慨,”黑鸦的唇边也浮现出一丝诡谲的,笑的弧度,但这里的光线太过昏暗,夏佐疑心自己是眼花了,“再给您多加一个售后服务也未尝不可。我愿意帮您参详一下船舱的储藏条件,最大限度地避免在长远运输过程中可能发生的意外。”

    夏佐愣了愣,连忙恭维道:“鄙人的荣幸。”

    跟着夏佐走下船舱,黑鸦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心中有了计较。

    这时代的港口大多拥有不少缺点,其中之一就是水线太浅,因此,最好的运输船往往也是轻型帆船,这种船只的船体高耸,多层甲板上修建着精密的船楼,船身涂满黑色的焦油,船尾则昂扬地在海面上翘起。也只有这样轻灵的构造,才能从狭窄的航道中通行。

    夏佐拥有的,正是这样一支由轻型帆船组成的船队。

    “您的储藏间堪称完美,”黑鸦慢吞吞地说,“只是,有一个问题。”

    夏佐大声说:“有一个问题!哈,您说有一个问题,那么我请问,是什么问题呢?”

    “香料需要干燥的贮藏环境,它们能在干燥地区存放好几年都不变质,但是到了海上,任何一点潮气都能毁了这些娇气的小东西。”黑鸦冷静,缜密地开口,“而我注意到,您的船舱,同时需要存放许多酒桶。”

    这倒是真的,红酒是船员日常饮食的基本所需,它也被认为是最重要的食物,没有之一。红酒可以消除坏血症的威胁,可以解渴,可以安抚躁动的水手……它也是唯一不用交税的货物,只要检查官确认过酒质没有腐坏、变酸,它随时可以装载上船。

    夏佐信心满满地一挥手:“那么,我会做一个隔间。”

    “只怕隔间还不太够。”

    “什么!”

    “您知道的,展开您宝贵的航海地图,您会看到标记出的几个高危地区。没错,您的路线上就是有那么多风暴出没的海域。红酒还好说,只要船舱稍稍浸水,散发出些潮气,您这些价值千金的香料,可就危险了。”

    “噢,见鬼!您一定有个好主意,对不对?”

    “这个嘛,我想,凡是熟悉香料的人,手上总会有那么几个小花招,小窍门……”

    借着烛火,这一次,夏佐明明白白地看见了黑鸦唇边闪过的会意微笑。

    “得啦,得啦!”他亲热地拍打着黑鸦的臂膀,“您这个吊人胃口的坏蛋!快把您的小花招,小窍门都拿出来吧,咱们做生意的,就是要给人解决麻烦,对不对?”

    黑鸦嘴角的笑容消失了,一瞬间,他又变回了那个阴郁的情报贩子:“这对我有什么好处?毕竟,是您来到这里,告诉我外界正传着什么样的流言蜚语,我不应该过多暴露自己的能力。”

    见他当真把嘴闭得紧紧的,夏佐费尽心机,又是赌咒发誓,又许出丰厚的报酬,终于让黑鸦松了口,交出一份熏香的配方。

    “每隔三天,夏佐船长,叫你手下信得过的人点燃了,在船舱里熏烤,当然,要避开那些酒桶。”他叮嘱道,“这实际上是一种炮制香料的步骤,能有效驱逐空气里的水分,叫香料的气味更加芬芳。”

    夏佐大喜过望,不过,这个狡猾的商人还不忘吩咐手底下的人,先把这个配方测试过一遍再说。

    “来吧,船长,”做成一笔大生意,黑鸦的心情似乎也晴朗了起来,“叫上您的人,在走之前,我们起码还可以来一场饯别的酒宴。”

    夕阳遍天,海面倒映着粼粼的亮斑,仿佛柔软灿烂的金箔被起伏跌宕的海浪撞碎又融合。黑鸦洗去满身的酒气,回到小楼,正看到莉莉正在小花园里追逐一只毛茸茸的蜜蜂,他赶紧走过去,把她抱起来。

    “不要欺负蜜蜂,“他柔声说,“脆弱的小东西,被逼急了可是能让你哇哇大哭的。”

    莉莉的身体骤然腾空,却也不害怕,她伏在黑鸦宽阔结实的肩头,开心地咯咯直笑。

    “我想要蜜蜂和我一起玩儿!”她大声说,在她的世界里,黑鸦就像无所不能的支柱,永远能满足她一切天真稚嫩的念头。

    “这可不行,小公主。”黑鸦严肃地说,“蜜蜂能让你爸爸最喜欢的百合花快快生长,也能变出你最喜欢的蜜糖,如果它和你一起玩,那它就没有时间工作了。你不想让爸爸开心了吗?也不想吃糖了吗?”

    莉莉犯难了,她咬着手指头,想了好一会,才犹犹豫豫地说:“好吧,那我不和蜜蜂玩儿了。”

    “这才乖,“黑鸦轻声夸奖,“在你长大之后,你完全可以命令指使很多人,像天上星星一样多的人,但你不能现在就变成一个小暴他抱着莉莉走进客厅,看见坐在餐桌前的阿加佩,急忙将莉莉放下。

    阿加佩仍然有些不能面对他,不过,他还是温柔地笑着,轻声说:“莉莉很喜欢你。”

    “小姐刚才在抓蜜蜂,”为了能和阿加佩多说几句话,黑鸦毫不犹豫地出卖了莉莉,“不过,我已经劝过小姐了。”

    莉莉张大嘴巴,充满控诉地望着黑鸦的背影。

    阿加佩惊讶道:“是这样吗,莉莉?我不是和你说过,不能再欺负小虫子了吗?既然你欺负蜜蜂,那今天晚上的甜点就没有了哦?”

    莉莉跺跺脚,撅起小嘴:“我没有欺负蜜蜂,我没有……我以后不会抓它们了!”

    虚伪的大人!莉莉生气地想,居然利用我……对,这就叫利用!我总算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了!

    黑鸦一动不动,听阿加佩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良心不但没有任何沉痛不安,还美滋滋的,像飞在天上那样,轻快极了。

    不过,为了避免莉莉生他的气太久,他还是趁阿加佩不注意的时候,从桌布下头悄悄递给莉莉一块蜜苹果馅饼。

    吃完晚餐,赫蒂收拾掉餐盘,阿加佩给莉莉擦了擦嘴角,就放她去撒欢了。黑鸦抓住机会,他知道,这段时间自己都最好不要出现在阿加佩的书房里,“少爷,很快就有人送来那份名单,我和那个拜占庭商人达成了协议,他应该不会再来找我们的麻烦了。”

    这个话题果然引起了阿加佩的注意,他皱眉:“应该……”

    “应该,”黑鸦笑了笑,“我会让它变成一定的。”

    阿加佩看着他,黑鸦的心情不由一阵激荡——自那件事过去之后,这是阿加佩第一次直视他:“他运送着那批香料,他的目的地是什么呢?”

    “可能是摩鹿加,按照他的说法,也可能是法国王室,“黑鸦回答,“不过没有关系,我会解决这件事的,彻底解决。”

    阿加佩笑了笑,透过窗棂与笼罩的暮色,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莉莉身上。

    莉莉活泼漂亮,似乎总有使不完的劲头,一点都不像她的名字,娴静的小百合花。她是个好孩子,但性格中有股与生俱来的任性和骄傲,罕见的黑发黑眼,则令她生出一种野性的不驯。“这简直就是罗马来的小公主啊!”——那些见了她的妇人,时常会如此惊叹着夸赞。

    “您在担心,”黑鸦看着他,观察阿加佩的心情,对他来说就像一个永远沉迷,玩也玩不厌的游戏,他渴望拥有他的一切,渴望到骨头缝发疼,哪怕只是片刻的变化,他都想要占为己有,“您担心这件事会影响到小姐?”

    “不,”阿加佩喃喃地说,“我只是忽然担心莉莉长大之后的样子。我担心血脉的威力,让她变成一个她父……”

    那个词语到了嘴边,阿加佩才一个激灵,像被电打了一般慌忙补救:“我是说!我是说……我只害怕,单亲家庭不能给莉莉很好的教育,倘若没有生母做榜样的话。”

    黑鸦笑了笑,宽慰他说:“怎么会,如果血脉真的有那么大的力量,小姐体内不是也流着您的血吗?她会是一个好人的。”

    但在心里,在无人知晓的阴影中,他恶毒地,得意地嗤笑。

    不会的,莉莉不需要任何人做她的榜样,即便是她的生母。那个女人不会在人世间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包括她最大的遗产——她的小女儿,最终也会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而我,我将代替她的职责,亲自教导莉莉,直到她继承我所有的本领,甚至青出于蓝。

    第20章

    “您的文书。”海岸港口,黑鸦把一封印了火漆的信件递给夏佐,“一路顺风。”

    夏佐站在通往甲板的楼梯旁边,身边站着两个侍从,他将文书珍而重之地放进怀里:“感谢您的帮助!您是个慷慨的朋友。”

    船上人声鼎沸,经验的老水手两两一组,抬着那些价值连城的香料箱挪进船长室,剩下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围绕着黑鸦打转,他的名头太多,也太响亮,叫这些迷信的航海者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我们都是各取所需而已。”黑鸦不为所动,“说起来,那位一直跟着您的女士呢,怎么没有见到她?”

    夏佐摇了摇头:“我的朋友,你也说了,她是个女人,倘若我允许女人上船,那么很长一段时间,船上都会布满这些汉子的闲言碎语。”

    黑鸦笑了笑,见夏佐抬眼看了看天色,于是颔首道:“时间也不早了,祝您旅途顺利。”

    “这就要走了吗?”看起来,夏佐居然有点惋惜,“很遗憾要跟您分别了!希望下次再见的时候,您依然身体健康。”

    黑鸦转身走向远处的马匹,没有再说话。船号长鸣,夏佐摸了摸唇上的小胡子,脸上笑容莫测,兼具放松和惬意,带着心愿达成的满足。

    “先生,咱们不从前门走吗?”赫蒂提着篮子,这时候的港口,正好是渔民陆续回家的时候,总有新鲜的大鱼等人挑选。

    阿加佩无奈地笑了笑:“算了,正门肯定有黑鸦的眼线……这段时间,还是尽量不要让他知道太多我的事情吧。“

    他回头望了一眼小楼:“莉莉呢?还在睡吗?”

    “睡得可沉了,我给小姐留了水果,她醒来会看到的。”

    阿加佩点了点头,两个人便从小花园的后方绕小路离开,阿加佩也需要向神父递交这段时间的工作成果。

    不知家里的大人们离开了多久,莉莉从黑沉的午睡中睁开眼睛。

    即便房间里用冰水湃着大量瓜果,她依然感到无边的热意从四面八方袭来,让她出了一头一身的汗。

    好热……

    莉莉下意识想呼喊父亲和女管家,因为黑鸦这时通常不会在家,她踩在地板上,感到脚下的实木地板正发出咯吱咯吱的诡异声响,房间里也渐渐弥漫开一股萦绕的呛人的烟。

    “爸爸!”她尖叫起来,冲到门口,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摇不开那扇房门,金属把手不知何时变得炽热无比,将她娇嫩的手心烫得红肿一片,“黑鸦叔叔……赫蒂太太!”

    她跑到窗边,使劲拉开厚重的床帘,才发现窗外一片浓烟滚滚,几乎遮蔽了她的视线。父亲凄厉的呼喊遥遥响起,他飞奔而来,喊着她的名字,在翻卷而上的烈火中祈求一朵百合花的安危。

    我要从窗户上跳下去,她在身上浇满已经升温的冰水,天真而坚决地想。

    这里的高度才到二楼,我要打开玻璃窗,然后跳进小花园的玫瑰丛里,我这么轻,肯定会被茂盛的花朵托住。

    她努力伸长细弱的胳膊,想拔掉窗户上的插销,空气正在被燃烧,她的呼吸也越越不顺畅。这时,隔着房门和愈来愈浓的烟雾,莉莉忽然听见黑鸦近乎咆哮的吼声:“别做蠢事,躲到桌子后面去!”

    莉莉对他十分信任,能够依靠的大人来了,她便立刻放弃了从窗户上跳下去的计划,躲在了桌子后面。

    黑鸦砸开门锁的声音震耳欲聋,破门的碎快木屑溅了一地,他冲进来,抱起莉莉就往外跑。火舌舔舐一切,他用湿毛巾捂住莉莉的口鼻,硬是赶在楼梯被火烧成残骸之前跳到了楼下。

    这是针对他的计划。

    这一刻,黑鸦心中充斥着懊悔、庆幸、愤怒和杀意,诸多情绪在他的脑海里混杂酝酿。

    假如阿加佩没有临时离开小楼,后果必定不堪设想,因为法国王室确实是个幌子,夏佐的目的地就是摩鹿加。试问,还有什么觐见的礼物,能比一个对香料如数家珍,更被传言能够种植香料的专家首级更加出色,更能激起狮心夫人的注意和青睐?

    反过来看,自己的行动却需要等待太漫长的时间,才能在帕维亚的海上令其毙命……大意啊,太大意了!为什么浪费时间去勾心斗角,玩弄对手的智商?他早该杀了那只豺狼!

    身后忽然传来破空风声,黑鸦当机立断,将莉莉向前推了一把:“跑!什么都不要管,冲出那扇门!”

    “黑鸦叔叔!”莉莉回过头,惊骇地看见了一个陌生女人,就像一只不惧火的蝾螈,在燃烧的房梁上对黑鸦发动了袭击。她不再犹豫,这一刻,某种天生的、审时度势的冷静在她身上得以显现,她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留在这里不会给黑鸦带去丝毫便利,于是她立刻连滚带爬地往前跑,她能尽快离开,就是对黑鸦最大的帮助。

    黑鸦一手攫住了滚烫的利刃,血液溅在空气中,立即发出焦灼的滋滋声,他面不改色,只有扭曲的面容昭告他存着多么暴虐的杀机。死士被他一把拽下,以无可匹敌的力量猛掼在地上,他死死按着袭击者的头颅,四周都是坍塌坠落的巨响。

    “去地狱里找你的主子吧!”他粗砺地大笑,“七天后,他名贵的香料就会在帕维亚的外海上流通!”

    死士剧烈挣扎,火焰吞噬着她头骨上的皮肉,黑鸦调转刀尖,一刀捅进了她的后颈。

    结束了,一切仅发生于电光火石之间。

    熊熊烈焰噼啪有声,黑鸦将武器丢在死相凄惨的尸首旁边,转身就往外疾跑,但残疾的腿极大的拖慢了他的速度,就在他快要逃出火门的时候,一根支撑不住的巨大木梁从上方脱落,重重砸在他的后背上,将他掩埋在一片火烤的地狱中。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听见阿加佩惊惶的呼号,他大叫他的名字,含泪喊道:“不、不!”

    ·

    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他感到异样的松快,犹如在云端上飞行。

    这是哪里?

    莫非,我上了天堂吗?

    他笑了起来,似乎觉得这是个值得一哂的笑话。潜意识里,他为这个愚蠢且幼稚的想法笑了很久,可意识反馈到身体上,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勉力从嗓子眼里哼出一丝沙哑的气音。

    “……醒了?他醒了!”

    出什么事了?他狐疑地思索起来,我这是在哪里?

    “天上的圣灵,您昏迷了整整七天啊!”旁边的人急切开口,语气中带着一股熟稔的热情,“这段时间里,是您的主人一直在守着照顾您,我得说他真是个好人,一个高尚的人!”

    ……主人?

    这个人还在说话,絮絮叨叨地说话:“不过,您也算舍生忘死,救下了主人家的小姐。哈!您说这多有趣啊,您根本没有坊间传闻得那么可怕,一个肯牺牲性命去救孩子的人,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坏人。您这是做了件大善事,天主一定会……”

    这时候,他倒是真切地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上了天堂,或者下到地狱了。这世间除了永生的天使和恶孽的邪魔,还有谁胆敢充作他的主人?

    赫蒂推开门,看到醒来的男人,急忙跑去叫阿加佩,头痛欲裂中,黑鸦冷冷地盯着这个粗鄙的乡下妇人,目光一点点在虚空中凝聚。

    阿加佩推开旅馆的门,这些天来,他悉心地照顾着一位卧床不起的病人,不由显得面颊憔悴,衬衫来不及换下,袖口还沾着汤药的污点,但当他看到黑鸦的时候,眼中骤然亮起的光彩,仍然比什么都要夺目。

    他惊喜地叫道:“老天爷啊,你总算醒了!”

    阿加佩快步上前,要与他说话,可就在他与躺在床上的人对视时,却发现黑鸦的神情似乎有点古怪。

    不,不止是有点古怪。

    ——男人面露困惑,他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地仔细打量阿加佩,沉默几乎冻结了房间。一开始,他像是不认得他了,而后却忽然震惊地睁大眼睛:一种失措的慌乱,一种阴冷的、鄙薄的东西,一种意想不到的骇然,纷纷自他的前额一掠而过。

    他的薄唇微微蠕动,嘶哑吃力地吐出几个字:“你,你……是你?”

    第21章

    阿加佩本能地感觉到不对。

    “黑鸦?”他迟疑地唤道,“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黑鸦费力地伸出手肘,想要支撑着坐起来,阿加佩急忙走过去,塞了一个软垫在他身下,好让他坐得舒服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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