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阿加佩杰拉德 本章:第12章

    稍微了解一点内情的大副不知如何该如何回答,想了想,他采用了一个含蓄的词语:“也许是情人。”

    “情人。”巴尔达斯冷笑了一下,“他现在在说什么?”

    大副贴过去听了一会,难以置信地说:“大人,主人在说……他要让我们烧死他?”

    巴尔达斯点了点头:“战场刀剑无眼,所有人都在用尽一切办法活下去,因此我的军队中流传着一种异端的方法,针对伤口止血,士兵会先用烈酒洗净,再用针线缝合。”

    大副心有戚戚,试图辩驳:“可是大人,这太冒险,这……”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保险的方法可供使用了。”巴尔达斯看着杰拉德背上的伤口,“你的主人将我叫来这里,并且寻求了我的帮助,他还没把报酬和我要的东西交予我,就想一命呜呼?去找烈酒,如果附近找不到太烈的酒,那就去找浓盐水,或者大蒜汁。”

    “这、这是给犯人上刑的时候才会用到的啊!”大副惊愕无比,“将军,请恕我——”

    “很可惜,斯科特人给囚犯上刑从不用大蒜汁和盐水,他们只用烙铁和钢鞭。”巴尔达斯说,“现在去准备,如果你的主人撑不过今晚,那么我会以挑拨教唆的罪名剥夺他的一切,然后亲手送他……以及他的下属上路。”

    历经一场脱皮去骨般的折磨,杰拉德终于在第四日清晨退去高烧,逐渐清醒。醒来时,他仍在无意识地喃喃:“阿加佩……”

    “您醒了?”大副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便惊喜地喊,“上天保佑啊,您终于度过这个难关了!”

    这一声彻底惊醒了他,杰拉德的灵魂轻飘飘的,身体却沉重无比,二者仿佛随时都能分离开来,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华丽厚重的帐幔层层叠叠,垂在眼前。

    ……他还活着,还在人间,这一场抗争,是他贏了。

    死神的衣摆仍然徘徊在他的床榻边,一直不曾远离,他只有意识是清明的,身体依旧虚弱,任何一点细小的伤口,都能在现在彻底要了他的命。

    巴尔达斯闻讯赶来,也不由朝他递去惊讶的目光。

    “你是个幸运的人,”他说,“并且命还很硬。”

    “过奖了。”杰拉德声音粗砺,经过这场高烧,他的嗓子似乎沙哑得更厉害了,“感谢您的帮助,巴尔达斯大人。”

    “一切不过是各取所需,我救你,你告诉我我儿子的死因。”巴尔达斯不动声色地说,“看来浓盐水和大蒜汁确实起了作用,要是这样的独门偏方还无济于事,那我可真要请你心心念念的那位情人来念葬礼上的悼词了。”

    杰拉德费力地皱起眉头,搞不清要为他话里的哪个信息点疑惑才好。

    过了半天,他才勉强问道:“……情人?”

    “就是您昏迷的时候一直念的名字,”大副低声提醒,“您呼唤着您的旧主,说了太多声。”

    杰拉德的心脏一阵抽痛,他想起可怖的梦境,想起两段截然不同的记忆在脑海中左突右奔,不由头疼得捂住前额,嘴唇上的伤疤也不自然地卷起。

    “不是什么情人……”他回答,按照他以往的习惯,他还应该再补充点什么更加贬低轻贱的话来拉开距离的,可当他看见窗外湛蓝无垠的天空,仿佛同时看见记忆里那双温柔如海的眼眸,剩下的语句也僵硬地卡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来了。

    良久,他挫败地吐出一口气,懊丧而苍白地辩解说:“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他赢了,属于杰拉德的记忆和报复的决心占了上风,然而,他能感觉到,属于黑鸦的记忆同时正慢慢融合进他的身体里,给他带去无限的惶恐,还有未知的不安。

    他在害怕,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害怕过去的时光——那些和阿加佩在一起的时光。

    第25章

    这座被称为“黄金之城”和“信仰之城”的城市,就是塞维利亚。它以惊人的繁华和财富,吸引了世界各地的旅人、朝圣者、航海家与冒险家来到这里,华美的塞维利亚宫便坐落于此。

    阿加佩下船的时候,正值圣周节最热闹的时候。从棕枝主日到复活节周日,成群结队的朝圣者走过大街小巷,以及宏伟广场,他们赤着双脚,走在铺满尖锐碎石的道路上,身后背负着木制的十字架,一直到双脚流血,染红地面。这模仿的正是他们一生中最崇敬信奉的偶像,耶稣受难的那一幕。

    告别艾登船长之后,阿加佩就递交了神父的信件,以及自荐的书信。他、莉莉与赫蒂太太,在这座巨城里居住了眼花缭乱的两个星期,终于接到了主教的回复。

    经由侍从的指引,他走进王宫,穿过重重的走廊,踩过红色、金色与棕色交织的厚重地毯,在西班牙主教胡安·丰塞卡的书房门口等待接见。

    在来之前,他心里还存在诸多忐忑,现在都化作一种破罐子破摔般的稳定。最差又能怎么样呢?我的本领不是虚假的,我的诚意也不是虚假的,我经历过真正的地狱,哪怕见过主教一面,就被逐出宫廷,那也算我努力过了。

    怀着这样的决心,阿加佩进到书房内部,深深地鞠了一躬。

    作为西班牙宫廷数一数二的权臣,胡安的会客厅却称得上朴素简洁,绣着大朵凤仙花的哈勒姆挂毯被洗得半新不旧,来自东方的白色瓷瓶里垂着几枝铃兰和报春花,空气冰冷而宁净,一股隐隐约约的金属气息萦绕在鼻尖。阿加佩思索片刻,恍然反应过来,那是钱币的味道。

    “向您致意,主教先生。”阿加佩轻声说,“我……我可能不是您要找的人,但我想,我也不会让您失望。”

    胡安主教并不说话,他埋头在书桌上,鹅毛笔尖蘸着墨水,与瓶口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写字时,纸张被摩挲得沙沙作响。

    于是阿加佩也不再吭声。

    说来很好笑,在岛上当奴隶的时候,他遇到的刁难何止比这超过百十倍,没有很好的忍耐之心,正常人是活不了多长时间的,他保持着鞠躬的姿势,忍不住就在心里比较了一番过去和当下的差别。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他的腰开始酸痛起来,作为生产的后遗症,这滋味可不算太好。又过了二十分钟,他的脊椎也禁不住地发疼。侍从们悄无声息,来了又去,他们不敢说话,只有若有若无的打量眼神,见怪不怪地落在阿加佩身上。

    ——阿加佩得出结论,还是过去比较难熬,主教的下马威,已经实在称得上做派体面了。

    又过了一会儿,主教撂下羽毛笔,抬起头。他打量了一下,评价道:“看起来您出身低微,是个平民。出身良好的人们,决计不会忍耐这么长时间。”

    嗯,想不到吧,阿加佩想,比平民还差,我曾是个奴隶。

    “您的猜测没有错,”他说,“我确实没有很好的家庭出身。”

    等待片刻,既然主教已经与他搭话,但还没有叫他起来,阿加佩就自己直起了腰。在他的视线里,胡安主教本人苍老、阴冷,花白的头发就像一团钢丝,顽强地顶在高高的前额上。他的颧骨线条十分锐利,下巴也显得太尖太长,铁钩般的消瘦手指上,戴着枚古老的纹章戒指,正轻点着桌上的羊皮纸。

    他已年老体衰,儿子还在不久前死于海难,然而从他的脸上,旁人看不出一丝属于这件不幸之事的阴影。

    “我还没有叫您起来。”胡安主教说。

    “哦哦好的。”阿加佩说,随即又弯下了腰。

    胡安主教的眼睛略微瞪大了,他就这么盯了阿加佩一阵子,神色阴晴不定,半晌才冷冷地说:“……起来吧,先生。”

    阿加佩不明所以,也不知道自己戳着哪儿了,他起来以后,主教问:“您既然说自己不会让我失望,那说说看,您能做到什么?”

    阿加佩回答道:“我会种植丁香,十棵里存活过三棵,只可惜后来在火灾里烧死了。对于桂皮、肉豆蔻和胡椒的种植方法,我也知道得十分详细,但因为找不到种子,从来没有上手种过。”

    他干脆地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开口,只望着主教面前的书桌。胡安·丰塞卡皱起眉头,张着嘴巴,沉默了好些时候。

    “就这样?”

    “就这样。”

    “嗯,那么我必须承认,”主教若有所思地说,“我等待着一些流俗的宫廷暗语,一些天花乱坠的自我吹捧,华丽的排比奉承,以及浮夸的表演词藻。但你的……简练,是的,简练,打动了我,年轻的先生。”

    “让我们不要再说废话。”胡安向后靠在宽大的座椅上,“实话讲,我期待着传说中的千眼乌鸦,但来到我面前的却是他的旧主……我不会说自己是失望还是喜悦,但唯一能够认定的,是我不会,也不可能现在把筹码押在您身上,那不符合我的做事规矩。”

    失望之情难以自抑地从心中升起,阿加佩的神情流露出一丝忐忑。

    “因此,我会做出考核。”主教接着说,“我派出寻找的队伍不止一支,像您一样,前来自荐的‘园艺大师’也不止一个。如果您真像说的那么有本事,就展示给我看。”

    “怎么展示?”阿加佩屏住呼吸问道,微小的希望再度反扑上来,让他稍稍睁大了一双蔚蓝的眼睛。

    “少拿您那双婴儿眼睛看我,”严厉的主教皱起眉头,不轻不重地呵斥道,“随便找到我的哪个侍从,他都会告诉您规矩的。下去吧!别继续杵在这儿,扰乱我的思绪了。”

    阿加佩一头雾水,走出房门,他依照主教的说法,找到了一位侍从。对方倒是没有多话,只是简单地给了他一小包丁香种子,又问他需不需要园艺工具,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侍从领着阿加佩左拐右拐,穿过幽静狭小的小路,曲折蜿蜒的回廊,来到了塞维利亚宫的花园一角。

    此刻已是初秋,王宫的花园,就像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充满了甜蜜浓郁的花香。波斯菊在低矮的灌木丛中翻滚着奶白色和姜黄色的波浪;酢浆草团团地簇拥在一起,清新可爱;蓝紫的绣球花一团团地膨胀开,如此茂盛,几乎压弯了枝头。更何况,马上就要到桂花盛开的时候了,星星点点的金黄色花苞已经冒出芽来,在墨绿的叶片间闪烁,它们和橙树、橄榄树一起,就伫立在高大的阴影当中。

    “就在这里了,先生,”侍从打断了阿加佩的欣赏思绪,“这里是您的地方。”

    “请问一下?”阿加佩急忙追问,“我的地方,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您要在这里种出包里的东西,需要什么,可以随意向花园的仆人提出要求。请放心,这里是绝对安全的,在种出结果之前,主教阁下将封锁这片区域,任何随随便便闯入的人,都会以盗窃罪和窃取国家机密罪,送往塞维利亚王家监狱进行审判。”

    “可是,现在是秋天?”

    “塞维利亚王宫有暖棚。”

    “但是秋天……怎么能种这个包里的植物呢?”

    “我想,这是您需要解决的问题,先生。”

    交代完这些,侍从就不再多话,他鞠了一躬,便往暗处退去了。

    这下,阿加佩可呆在原地了。

    他打心里明白,主教给他出了一个大难题,或者说,严格到不近人情的主教,为所有人都出了一个大难题。丁香要生长在温暖湿润的环境下,春夏季节才是它发芽的最好时候,初秋过大的昼夜温差,只让种子过早地死在土里。面对这个考核,恐怕有一半的人得知难而退。

    但我不会,我也不能退。

    他打定主意,就在塞维利亚的花园里扎下了根儿。他没有一上来就挖呀,浇呀,埋呀的,而是先向主教提出请求,他请求一个容身之处,也就是说,他请求塞维利亚宫的一间小小屋檐,能够接纳他的家人。

    主教的态度模棱两可,但是他同意了,于是,阿加佩不仅得到了王宫里的一个房间,赫蒂太太也继续担任了管家的职责,能够照顾莉莉的饮食起居。

    凭良心讲,那是个很不错的套间,虽然小了点,但是什么都不缺,房子里也暖暖和和,舒舒服服的。阿加佩就从外面筛选了些适宜的土壤,铲了带回来。接着,他又从行囊里取出有小格子的坚固木盒,填好泥土,把浸湿的种子分门别类地种下去,为了区分每一颗种子的进度,他还弄了专门的标签。

    值得说一句的是,这个在当下的年代称得上巧妙的细致法子,可不是黑鸦教给他的,而是阿加佩通过自己对种植的热爱,剑走偏锋的设想,加上实际行动结合得出的。他在培育野蔷薇时用了这一招,伺候难缠的郁金香,娇气的茶花时,仍然用的是这一招。

    如此一来,丁香们就在温暖的室内被呵护了起来。阿加佩也没有闲着,除了时时查看种子的情况,他自己又做了细细的铁丝网,罩在大木盒上方。这样,既保证了空气畅通,又能确保王宫里猖狂的老鼠不会在夜晚造访,去土里乱翻。

    每天清晨,他就让初秋的燥热阳光照透泥土,照在他的希望上,而到了温度下降特别快的午后及傍晚,他再把木盒端进暖融融的房间,那儿有壁炉的火焰,有热汤的腾腾蒸汽,还有莉莉无忧无虑的清脆笑声。

    两周之后,他的丁香就陆陆续续探出了头。二十三颗种子,发出来十七棵幼嫩至极,还在空气里瑟缩的新芽。

    这是个意料之中,不好也不坏的成绩,却叫阿加佩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在天翻地覆的生活里,好像叫他抓住了那个永恒不变的常态。

    他再照顾了新芽几天,确定它们的状态比较稳定了,就去找了侍从。

    “请问,我可以使用暖棚了吗?”阿加佩问道,“这时候,我的树苗是不好种在外面的。”

    侍从探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属于他的花田。

    “可是,先生,我没有看到您种的东西啊!”他说,“您的地里连点儿绿色都没有哩!”

    “这个嘛,”阿加佩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没有利用到您的花田,真是不好意思,因为我的园艺用不着那些……”

    说着,他带领侍从去看了他的成就。结果,在看到长在木盒子里的,鲜活嫩绿的小树苗时,这个可怜人脸色刷白,险些昏过去。

    “您、您不用土地就可以种出东西!”侍从结结巴巴地嚷道,“天主啊,保佑我的眼睛吧!您不用土地就可以种出东西!”

    第29章

    阿加佩知道他一定是误会了什么,急忙解释道:“不不不!您听我说,我的方法是我自个儿想出来的……”

    他费尽唇舌,侍从仍然当他是用了什么巫术魔法,或者说,他就是当世最有本事的园艺大师。一时之间,侍从不知道是该把阿加佩当场扭送到十字架上,还是崇敬地亲吻他的手背,谄媚地换取一个好印象。

    最后,还是主教的威严盖过了他的纠结,侍从用一个大布罩笼盖着木盒,战战兢兢地带着阿加佩去觐见他的主人。

    “您完成了吗?您种出来了吗?”主教正在伏案书写,一刻不曾抬头,“我欣赏您的率直,但是千万别做了一个痴人,一个傻瓜,须知上一个试图糊弄我的人,尸体还在王家监狱里等待腐烂。”

    “我……实际上,我种出来了,阁下。”阿加佩说,“不能说我完成了您全部的嘱托,但也完成了大半。”

    “哦?”主教左右端详,对比着两份文书,“这个说法很新鲜,年轻人。完成了大半是指什么?让我猜猜,您种出了东西,但是半死不活的?”

    侍从苍白着脸,一言不发地掀开了布罩,他看上去就要晕倒了。

    主教在丝绸上擦了擦羽毛笔的尖端,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

    他的目光凝固了。

    胡安·丰塞卡盯着木盒,木盒里的小格子,以及在小格子里招摇的幼苗,阿加佩几乎能听见他思考时发出的声音。

    漫长的沉默过后,胡安·丰塞卡说:“十七棵。”

    “是的,这儿是十七棵树苗。”

    “住嘴!我有眼睛,而且还没到老眼昏花的时候。”

    他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所以,我给了您二十三颗种子,您种出了十七棵幼苗。这就是您说的……”

    “大部分完成任务。”阿加佩提醒。

    “……大部分完成任务。”主教点点头,“好,很好。那么,您要怎么证明这些是活着的,我要的树苗,而不是您随便找来的凑数杂草?”

    阿加佩想了想,他拿出所有填写过的标签,还有记录着树苗发芽日期,生长高度,画着每一颗种子在发芽前是什么状态,以此作为对照的笔记本,将它们呈现给胡安·丰塞卡看。

    按照当下的现况,植物学尚是一团迷雾,无论民间和宫廷,一致缺少着准确的图鉴,以及求真的精神。大多数人都在山野间糊里糊涂地采摘草药,依靠道听途说,对巫术的惧怕与迷信,还有牛羊的肠胃来辨别它们可否种植、食用,阿加佩却凭借他对爱好的真诚和热忱,达成了一项如此细致务实的工作,这使得主教不由惊诧了。

    “如果这些还不能说明它们的真实性,那……”带着几分遗憾之情,阿加佩取出其中一个小木盒,轻轻扒开树苗根部的湿润泥土,将新鲜的根须完全提起来,展示给主教看,“这也能作为一个凭证,我想。”

    主教大吃一惊,看到如此浪费的暴行,他那颗差不多是钱币充当血液,实用主义充当血管的心脏,都立刻咝咝地抽痛了。

    “快住手,您这个坏家伙!”老人大喊一声,“您这是在做什么?!您知道这样一株活着的幼苗是多大的资产吗?就算立即摆出一千枚埃斯库多金币,也未必能形容尽它的宝贵,别再暴殄天物了,我的天主啊!”

    阿加佩愣了一下,急忙把树苗重新插回去,再轻轻地给它盖好泥土:“没关系,只是根系稍微暴露在空气里,不会就这样死掉的。”

    主教的年迈心脏扑通狂跳,额头上都沁出了细汗。此时此刻,他终于正眼看待了面前的年轻人,并认真而慎重地估量起对方的价值来了。

    “你要什么?”他屏退所有的侍从,严肃地问,“或者说,你自告奋勇,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阿加佩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主教却误解了他的意思,冷声说道:“我劝您不要对我有所隐瞒,年轻人。光凭您展露的能力,摩鹿加就会视您为死敌。倘若您所言不虚,那么眼下能庇护你的,就只有坐在你面前的这个人,布尔戈斯的主教,西班牙贸易局的所有者。”

    阿加佩抬起头来,他看着眼前的老人,心中一刹那转过许多想法。

    他曾是奴隶,也是阅人无数的专家。在他眼中,胡安主教的确代表了一类人,这类人傲慢、果决、直来直往,他们是强者,同时是规则的制定者,生命中早已不需要弯弯绕绕的矫饰和遮掩。因而他们看重坚强的品德,欣赏直接干脆的办事风格,没有钢铁的脊梁,是不能在他们心中占据一席之地的。

    他轻声说:“我要报复摩鹿加,我只想打破他们对香料的垄断地位。”

    胡安心中惊疑不定,只是没有在脸上表露分毫,这样的想法深深地暗合了他的心意,又令他本能般地多疑起来。望着眼前的年轻人,他点评道:“这可是个了不得的野望啊,年轻人。请允许我再问一句,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导致您产生了这样疯狂的念头?”

    没有迟疑,阿加佩低声说:“正是摩鹿加的掌权者,使我的女儿不再拥有完整的双亲。”

    胡安主教没有说话,他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面前的人,铁簏般的冷硬目光,从阿加佩的脸上、身上涓滴不露地筛过去。他在心中对照着搜集来的情报,评估着这句话语的真实性,片刻后,他才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他重新抄起鹅毛笔,从旁边抽了一张空白的证书,流利地写了一段文字,接着从脖子上拉出一枚吊坠印章,盖在了纸上。

    “我已经厌烦宫廷的繁文缛节,所以您明天就上任,我要尽快看见您的本事。”主教说,“拿着这份委任书,我会赶走那些无能的蠢货,塞维利亚宫的花园西南角随您处置,想要什么,就跟那边的副手说。提前警告,我会苛刻地审核您的每一份需求提议。”

    “这份权力不会太大吗?”考核通过得如此之快,令阿加佩情不自禁地发问。

    胡安瞥了他一眼。

    “享受了多大的权力,就需要承担多大的代价。”他说,“您不会想知道惹怒我的下场,年轻人。”

    “那我尽力而为,”阿加佩笑了起来,“尽力不让自己失望。”

    又看见主教奇异的眼神,他急忙补充:“嗯,也不让您失望。”

    “免了。”胡安低头,重新开始先前的书写,“如果您真有那么大的复仇动力,我宁愿相信您对自己的承诺。现在就滚……不,带着您的丁香好好走出去!别再让我心烦了。”

    托着大木盒,再带着那张轻飘如鹅毛,又重得像大山的委任书,阿加佩走出书房,总算松了一大口气。

    先前只用眼神扫射他的侍从,此刻都围上来,尽管他们对阿加佩并不熟悉,可还是用奉承的语气,庆祝他从主教的严苛考核下幸存,并得到了对方的青睐。

    “还好吧,”阿加佩笑了笑,“主教阁下也不是很吓人……我想?”

    侍从们瞠目结舌,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在他走后不久,一个人喃喃地说:“我看这位好先生不是疯了,就是个傻瓜吧!”

    无论如何,阿加佩打破了一个记录,创下了一个奇迹,他成了有史以来以最短时间内获取胡安主教支持的人。宫廷中的流言瞬息万变,但不约而同的,人们都开始谈论这个异国而来的青年。风暴的中心总是最平静的,阿加佩本人倒是无知无觉,他忙着测量庞大的花园,挑选一个合适的角落,挖出一条条花畦,再选育香料的种子。

    已经走在了实现复仇的道路上,他反倒不再急躁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走的这条路是正确的,足以让他的心灵宁静,笑容平和。

    他在暖棚忙活的时候,莉莉就在花园里嬉闹。她没有什么水土不服的表现,在她眼里,哪怕置身在西班牙古老宏伟的宫廷,也无非是从一个玩耍的地方,换到了另一个玩耍的地方。她不停地跑啊,跳啊,笑啊,就像这个小小的灵魂里没有苦恼,没有忧愁,只顾着把快乐的仙粉从笑声里撒出来,传染给周围的人似的。

    主教的侍从很快就对她又爱又怕。私下里,他们管她叫“快活的小女巫”,莉莉那不寻常的黑发黑眼,也确实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讨论,但过不了几天,那些侍从和女仆便纷纷开始用惊人的宽容心去宠溺她,不停包庇她的恶作剧。

    这不禁引发了阿加佩的担忧之情。

    他知道,在内心深处,莉莉确实继承了另一位父亲的特质——那种天然的魅力,讨人喜欢的本能,以及生来就诱导他人信任、服从、追随的魔性。她聪明,强壮,有主张,一旦定了主意,除了她的父亲以外,谁也不能说服她打消念头,或许从前的黑鸦也可以,但他既然早已离开,能管住莉莉的人,就只剩下阿加佩一个。

    阿加佩除草、浇水、施肥,拍拍莉莉滚脏的裙子,再选种、采集、栽培,命令莉莉不许捉弄一些害羞寡言的侍从,日子过得充实而安逸。对外,胡安主教只说他聘请了一位园艺专家,来打理花园的一角;对内,主教安排巡逻的侍卫,驱赶了一切窥探的可疑人员,将内幕蛮得滴水不漏,确保种植香料的秘密不外泄出去。

    而赫蒂太太凭借出色的厨艺,和一手如何在潮热天气保存水果的妙法,成功在主教的私厨里牢牢占据了一席之地。她不仅与主教的厨娘成了莫逆之交,和另外三位甜点师傅也结成了同舟共济的友谊,谁要想拆塞她们,一定会引来好几张嘴异口同声的反对。

    “奇怪。”一天夜晚,领地意识很强的主教放下鹅毛笔,困惑地揉了揉额角,“总感觉被什么给缠上了。”

    他眺望窗外的花园,深思了片刻。

    “到底是什么呢……”

    第30章

    就在阿加佩把他无害而温和的根须种植在主教的花园,同时把双脚扎根在主教领地上的同时,杰拉德的愿望,也得到了初步的实现。

    毒血依旧流淌在他的身体里,倘若有人敢来碰一碰他的皮肤,就会发现他异于常人的体温——他一直断断续续地发着烧。

    众人畏惧巴尔达斯的威名,但对杰拉德来说,说服一个武夫,实在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他自称是斯科特家族的叛逃者,在珍夫人掀起叛乱的旗帜,处死了前任家主之后,家族中不支持她的旁支也惨遭屠戮,他则有幸逃出生天,与夏佐结识。

    “就因为这个原因?”巴尔达斯盯住他,“就因为这个原因,摩鹿加就要了我儿子的命?”

    杰拉德笑了起来。

    “让我们不要拐弯抹角,就把话说得清楚明白吧。”他说,“夏佐的礼物清单里包含了大量最纯净的闭鞘姜和甘松香,黑白胡椒,生姜与芸香,以及其它只能被称作珍稀的香料,恕我直言,他没有人脉和财力来支撑这份厚礼,甚至对于杜卡斯家族来说,这份礼物都是太沉重的负担。而这趟行程的最终目的地是摩鹿加,他身为葡萄牙朝臣的儿子,又怎么敢越过他的国王,擅自和香料群岛接触?如果被国王发现,这必定会被认定为一项重罪,和叛国并列。”

    巴尔达斯的神情愈发阴沉,杰拉德不理会他,继续说下去:“所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接到了一项任务,直白点说,来自曼努埃尔一世本人的任务。这个任务要求他代表葡萄牙的王室,带着昂贵的礼物去和摩鹿加拉近关系。但是很遗憾,也很不幸,他在途中听到了一些流言,因此遇到了我。”

    “那么你认为,”巴尔达斯道,“是什么样的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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