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江霖回去之后,就将这个事情和谢静姝说了一遍。
谢静姝听完后就落了泪。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曾经过得很辛苦,但是和李石比起来,又好像什么都不是。
“那为何不将他们送到“慈幼堂”去?”京城是有“慈幼堂”的,专门收留类似李石这样的孤儿或者是老无所依的老人。
沈江霖低叹了一声摇头:“此地,没有“慈幼堂”。”
京城的各项设施还是比较完善的,而在河阳县,衙门账上都是入不敷支的,如何还有银钱去做这些?
“那我,我是否可以成立一个“慈幼堂”,我可以将我的嫁妆银子拿出来,还有你给我的家用银子。”谢静姝说到最后有些不自信,毕竟公是公,私是私,“慈幼堂”用的应该是衙门的银子,但是谢静姝已然知道衙门并无银两,若是“慈幼堂”真的开起来,人数少一些还好,若是人多了,便是家中有金山银山,也禁不起这般花销。
谢静姝手里头能拿出来的现银,拢共有□□千两左右,她甚至还折卖了一些她的嫁妆,一起带到了云南,就想能助沈江霖一臂之力。
沈江霖没有马上赞同她的想法,而是对谢静姝温声道:“静姝,你可以先去调查一番,整个河阳县有多少像李石这样的孩子,这个“慈幼堂”你预备如何去办,投入多少银子,在“慈幼堂”中他们要如何养,将他们养大之后你又要如何给他们安排出路,这些都是一整套的东西,不是你发一次善心就能解决的。”
沈江霖给到的建议十分中肯,谢静姝并没有因为沈江霖没有马上赞同她而有什么抵触的心理,反而觉得这是沈江霖终于相信她了,愿意让她去分担一些事情的表现,她接下了这桩事,说过几日再给沈江霖一个答复。
暂且安顿好了李石,沈江霖又面临了另外一个大难题——府衙需要发放俸禄了。
类似沈江霖、范从直和陈允横等人,他们都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在编人员,是可以拿到朝廷俸禄的,哪怕河阳县的衙门欠着上头的银钱,但是到了该发放俸禄的时候,还是一文不会少他们,毕竟名义上来讲,河阳县衙门的银子都是用在了公务上,和他们私人俸禄没有任何干系。
但是县衙不仅仅有在编人员,还有很多编外人员。
例如许敏芝这样的师爷,还有一些编外捕快、小吏,他们虽然不领朝廷俸禄,但是他们同样为县衙做事,因为若是按照朝廷的额定人员来说,处理一县之事的人手是绝对不够的,所以以前的方式都是用县衙截留下来的银两,来发放这一部分人的月俸。
可现在头疼就头疼在,县衙没有银两,编外人员发放不出来月俸,甚至莫说发放月俸,按照正常道理来讲,其实已经拖欠了他们这些人半年的俸禄了。
所以难怪沈江霖初入河阳县县衙的时候,里头空空荡荡的,许多人都不见了踪影,除了一方面的原因是范从直从中捣鬼,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确实有好些人暂时另奔了前程。
能在县衙里捞个差事做,其中固然有油水可捞、名头又好听,可是如果连最基本的月俸都没有的话,很多人也是不愿意在此做白工的。
然而,等到沈江霖上任之后,这些人都回了过来,他们想看看这位知县大人有没有本事能讨到银钱,若是发了薪俸,那就继续干着,若是发不了,那就散了便是。
第158章
冤种县令
河阳县算不得人口繁多的县城,
但是根据县志记载,河阳县总共是有八万余人。
这八万余人是拥有户籍的常住人口,不算上各种客商之类的游散人等。
虽然沈江霖并不想说“穷山恶水出刁民”,
但现实是,
面对一个总体受教育程度很低,九成以上的人口并不识字,
且还有民族习性的各种交融问题,导致河阳县每年的报案案件并不少,在维护治安稳定方面,
河阳县要付出的人力物力几乎要等同于一个人口繁多的中等县。
河阳县属于人口较少的下等县,
按照朝廷的规定,下等县能配备的衙役是十五人,
捕快是二十五人,
书吏是十人,但是很显然,这样一个五十人的班底,支撑不了河阳县治安的稳定、对民众的威慑力。
考虑到河阳县这边的是有很多彝族等部族的人,他们会聚族而居,有他们自己的族规,
虽然内部解决了一些问题,
但是当族规和律法发生冲突的时候,
若是沈江霖这边连人都没有,
那到时候谁为谁让步?
甚至若是暴力一点,
发生冲突之时,沈江霖或许连自己的自身安危都成问题。
故而在上一人任知县的治理下,
他所配备的人员是衙役三十五人,捕快六十人,
书吏十五人。
翻了一倍以上的编外人员,他们的薪俸都是要靠县衙来支付。
沈江霖通过河阳县的治安情况,不得不说,这个人数是需要的,甚至还要更多一点才行。
现在这多出来的六十人正整整齐齐地站在县衙大堂之中,要求沈江霖给一个说法。
沈江霖来之前,就已经算过一笔账,这些人平均算下来每个月的月银是二两,二两在河阳县算是一个高薪工作,毕竟在物产越不丰富的地方,更多人是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银子也就格外值钱一点。
也就是说,县衙拢共欠了他们半年的月例,七百二十两的银子。
沈江霖穿上了七品官服,头戴双翅乌纱帽走进了县衙大堂,然后在高位之上落座,他的目光俯视过地下站着的六排人,只是队伍有些歪斜,且有些人还在东张西望,一直到他进来了,才低垂下头,束手而立。
沈江霖废话不多说,直接道:“点到名字的出列。”
刚刚有些胆子大的,已经看到了沈江霖的面容,见沈江霖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难免心中就起了轻视之心,觉得今日又是白来的一趟。
胆子小些的,此刻听到头顶上方的声音显得如此年轻,也是心底暗暗摇头,若是县衙实在发不出银子了,恐怕他们还是要回乡间地头去种地。
郭宝成拿着花名册,开始点名:“张全和、穆成、李大刀……”
郭宝成一连点了二十个人的名字,这些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地依次出列,不知道知县大人是什么意思。
然后便听坐在高台上的年轻官员直接道:“你们几人,到许师爷处领取这半年来所欠薪俸。”
二十人闻言一喜,连忙排队去领,他们可不管这钱是哪里来的,反正是县太爷发的,他们领的心安理得。
这些银子显然是提早准备好了,每个人只要签字画押之后,就能领到一个写了他们名字的小布袋,倒出银子数一数,分文不缺。
正当他们心里头心花怒放之际,又听高台上的知县大人道:“县衙与你们的月例已经全部结清,从此以后,你们不再是县衙的人,退下吧。”
张全和捧着布袋子的手一顿,有些不可置信地突然抬头:“大人,您这是何意?”
沈江霖瞥了一眼这人,然后语气淡然道:“张全和,河阳县清水村人氏,三年前经人举荐,编入县衙,三年来经常无故缺位,邀人在县衙赌博饮酒,县衙无需你这样的人。”
张全和张口结舌,这是他第一次见知县大人,为何他会如此清楚自己的一切?
张全和心里飞速地盘点了一番自己做衙役的这些年里,做过的一些混账事,越想越心惊,拿着银钱袋子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张全和连忙低垂下了头,再不敢有任何异议。
如今只要能够拿了钱平安走出这个县衙大门,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哪里还能去想其他?
上一任的任知县是个心慈手软之人,底下人纵使是犯了错,但是只要软语求上几句,不是什么大错的情况下,都会放他们一马,可是今日这位县令,虽然年轻,但是威不可测,甚至张全和都不明白,为什么他从未见过这位县令大人,但是大人却是看到他就一下子叫出了他的名字,连他的底细都是了解的清清楚楚。
这种完全不知道对方到底了解了多少、知道了多少的恐惧,压的张全和再无任何为自己说话求情的勇气。
能到县衙做个衙役捕快,哪怕是编外人员,那也是很值得人骄傲的一件事,乡邻拖着办事求情,有个在衙门里能说的上话的人,总是让人安心许多,哪怕这是个穷衙门,有时候连月银都发不出来,但是也比他们在土里刨食强的多。
沈江霖直接一口气打发出去了二十个人,但又偏偏在赶走他们之前,将银子都结清了,事情做的敞亮明白,剩下的人里原本也有几个像张全和一样的刺头,但是现在全部哑了声。
民不与官斗,是早就根植在他们心里的想法,更何况他们还是不占理的一方。
等到这二十人依次退出之后,剩下的四十人已经见识过了这位知县大人的手段,愈加地将头埋在胸口,不敢再有任何妄动。
只是心里头仍是庆幸的,既然已经走掉了二十人,那想来是要将他们给留下来吧?
“剩下的人,若是不想再继续在衙门任职的,直接同刚刚那些人一样,可拿了银子走人。”
那四十个人不动如山,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想走的。
“很好,既然都是不想走的,那么接下来本官的话,还请大家在心里牢记,一旦发现有人违反了条例者,直接按有罪论处。”
“第一,执行公务期间,不许吃酒赌钱,被发现者,罚银三月,逐出衙门,永不录用,举报者赏三月月银。”
“第二,每日点卯,迟到早退者,发现一次,杖十棍,发现三次,逐出衙门,永不录用。”
“第三,不许走关系通人情,被发现者,罚银三月,逐出衙门,永不录用,举报者赏三月月银。”
…….
沈江霖说了十条规矩,每一条都极为严苛,等到他说完之后,又一次看下去:“若是同意,这里有一份文书,大家签了便可继续在县衙任职,若是不同意,现在还可以反悔。”
沈江霖这十条规定,虽然律法上也是这样要求的,但是他添加了许多的细节,甚至里面还有了互相监督和举报的机制,这就让人有些受不了了。
大家想来这里做事的,不就是看中其中的便利之处吗?
若只是说什么罚银什么不录用,其实大家是不怕的。
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你当官的说了又如何?他们大可以拉帮结伙、互相包庇,将你这个知县都玩弄于鼓掌之中,像上一任县令,他们就是欺上瞒下,在里头捞了不少油水。
但是这位年轻知县的条例坏就坏在,还有举报者的奖赏!
他们这么多人,不可能是铁板一块,也是分成好几个小团体的,没有这种规矩的时候,私下里的摩擦就不少,现在这些规矩定下来,都不用想,除非老老实实守着这些规矩做事,否则肯定是要被人背后捅刀的。
那他们当这个捕快衙役还有什么意思!
等到沈江霖说完之后,就有好几个人都站了出来,请求拿银子离开。
沈江霖信守承诺,让他们和前面二十人一样,签字画押后,拿银子走人。
这样筛选下来,最终留下来的人只剩下了二十三人。
人虽少了一大半,但是这些愿意留下来的人才是真正能做事情的人。
沈江霖第一不要有有前科之人,虽然如今记录在册的这些编外人员都是没有犯有大错的,但是被记录过有不端行为的,沈江霖直接就否定了;第二,他不要想通过这个职位捞油水的人,否则这县衙的上上下下还如何搞得好?
剩下的这些人,他们既看重这二两银子一个月的月例,哪怕沈江霖剥夺了他们在里面做小动作的可能性,可是他们依旧想要留下,说明要么本身家中就比较贫寒,没了这份工作他们就要面临一些经济危机;要么就是对自己的品行很有把握,本身就是行的端坐的正的人,这样一群人,才能做好事情。
“下剩的二十三人,既然还愿意跟着本官干,本官自然不会亏待你们,等你们签了文书后,除了之前的月俸,还奖励你们额外一个月的月俸,作为贺喜你们重入县衙任职,另外关于奖赏的细则,一会儿许师爷也会和你们一一讲清。”
众人听到此处,面上纷纷露出了欣喜之色!
只以为这位年轻的沈大人是个格外严苛之辈,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有罚自然要有赏,否则又如何激励他们以后能够认真办事呢?
沈江霖安排完了这些事后,就先离开了,许敏芝则是负责善后,将所有银子一笔一笔发放了出去,等到账本合拢之后,许敏芝伸了个懒腰,边上帮着许敏芝记录的书吏见其他人都走光了,忍不住问许敏芝:“许师爷,咱衙门账上没有银子啊,缘何今日发出去了这么多的银子?”
许敏芝扫了一眼那个小吏,他知道这人是范县丞身边的亲信,这话可不仅仅是他在问,更是范县丞在问。
许敏芝懒散地笑了一下,捶了捶自己的腰才站起来道:“宁书吏啊,咱们衙门账上自然是没有银子的,你自己就是管着这些的,还来问我?”
宁书吏心里头已经有了想法,但是犹自有些不信:“难道今日这近一千两的银子,都是沈大人自己掏的?”
宁书吏面上装作惊讶且不敢置信的样子,瞪着许敏芝,一脸“你快别扯谎了”的表情。
许敏芝果然怒了,拉过宁书吏,让他侧耳过来:“你可别看咱沈大人是被贬谪过来的,人家家底厚着呢!虽然带的人和行李不多,但那是京里催着赶着让他快点到云南赴任,来不及置办,但是现银可是带了不少的!”
许敏芝环顾了一下四周,声音压的更低了一些,显得他整个人都有些贼兮兮的:“我那日去领银子的时候,看到了大人从一个木匣子里随意点出了一叠银票,张张都是百两的,下剩的银票有这么厚!”
许敏芝比了两节指节,面上露出了一丝惊叹之色:“宁书吏,你想想,上头的都是百两银票,下剩的是多少面额?这还只是其中一个木匣子呢,到底有几个木匣子,谁知道?”
宁书吏在许敏芝比出两节指节的时候,呼吸已经重了一下,再听到许敏芝继续说下去后,眼中精光连连,不住跟着一起点头。
等到宁书吏借口有事,匆匆走了之后,许敏芝这才背着手慢悠悠地往衙门外走。
看来他这回是要交好运了。
这位沈大人,可是要比任大人有能为的多,跟着他,或许真的能比他一开始计划的捞一笔就跑要长久的多。
许敏芝摸了摸怀里一小包银子,往一处小酒馆走去,之前攒下来的银子都被楼里的相好掏空了,今日倒是又可以去喝杯小酒,点几盘肉吃了。
第159章
江霖钓鱼
当宁书吏讨好地将最新消息传给范从直的时候,
范从直又连问了两遍细节之处,这才摆摆手,先让宁书吏退下了。
宁书吏在说这个事情的时候,
陈允横也在,
范从直没有避着他,等到人走了之后,
范从直才对陈允横道:“看来咱们这位新来的县令,家底很厚啊!”
范从直的父亲是土知州,他们范家在河阳县也算是首屈一指的大家,
在河阳县可谓是横着走也不怕。
但是这只是在河阳县这个穷县罢了,
况且,他父亲老范大人可不仅仅只有他一个儿子,
事实上,
范从直排行老二,头上的老大目前正跟在他爹身边干,老三比他能耐,前两年刚刚考过了举人,还在闭门读书,说不定未来的出息不比他父亲差。
范从直在三个儿子里面,
可谓是高不成、低不就,
而且就算三人都是差不多的,
三个儿子分家产,
最后分到手的也不会很多。
更何况,
如今还没到分家产的时候呢,钱和权都牢牢掌握在老头子手里,
看老头子身子骨硬朗的样子,范从直觉的等家产分到自己手上的时候,
自己都快四五十了。
倒不是说这个范从直就是天生什么坏心眼,想要他老爹死,而是他自己私下里琢磨着,他现在三十刚出头,等再过十来年,他都近五十了,到那个时候可能胃口也没那么好了,身体也不像现在这般壮硕了,到那个时候再给他银子,他花着也不痛快。
家里每个月如今给他五十两银子的花销,县衙里之前任知县在位的时候,捞到过七八千两的银子,后来县衙欠上面的银子太多,河阳县又是个穷苦之地,在那些平头百姓身上也实在刮不出油水了,他便也没了生财之道。
照理,范从直手里头也不算没钱,但是奈何他去年赚了银子后,投了一批货给走商的马帮,想要让他们给他钱生钱。
结果倒好,最后那批走商的人,连人带货,都没了声音,大概率是被人抢了死在了外头。
范从直贪的那点油水连带以前自己攒下来的老本,全部赔了个精光。
自此,范从直就没有了来钱的手段,他老爹知道他做的混账事后,还专程回河阳县骂了他一顿,从此以后对他用钱看管更加严格,除了他自己的那点俸禄和家里给的月例银子,他什么都没有。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范从直尝过了以前有钱时候挥金如土的日子,哪里能忍受现在抠抠索索的生活?
如今听到宁书吏说,沈江霖直接自掏腰包,垫付了近一千的银子,一千两的银子不算多,可架不住宁书吏的形容中,沈江霖的底子不知道有多少厚呢!
陈允横捏着他的山羊胡,同样连连点头:“知县大人高义,我是自愧不如啊!”
范从直容长脸上同样浮现出了笑意:“确实如此,知县大人高风亮节,我们这些做下属的,更应该帮知县大人一把,不能让沈大人的银子就这样白花了出去才是。”
陈允横愣了一下,他一下子没明白范从直是什么意思,沈知县这个银子是铁定打水漂了,他也只是说几句客气话罢了,毕竟陈允横在范从直面前都是装的十分高风亮节、有名士遗风的。
但是实际上,刚刚陈允横听到宁书吏说的那些事情的时候,简直肚子里笑掉了大牙!
这个沈知县实在是太过可笑了一点,自掏腰包去发那些人的薪俸,这一月两月不要紧,这要是天长日久的发下去,金山银山也得掏空了去,败家子败到这个地步,也是前所未见了,也只有这种侯府出来的公子哥,才能干出这种事。
“不知道范兄又何高见?”陈允横听出来范从直话里有话,做出洗耳恭听状。
范从直凑近了陈允横,小声道:“既然沈大人可以一掷千金,想来是个不差钱的主,何不将他引荐给马帮的江帮主认识,帮得沈大人挣上一笔,咱们也算是功德无量了。”
陈允横听到此处,这才明白过来范从直到底想做什么。
范从直自从上次自己投的银子打水漂后,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就想哪天再一票搏回来。
但是如今没了本钱,又拿什么去搏?
范从直当然不会这么好心,真的帮沈江霖去介绍江帮主赚银子,陈允横脑子里转了一圈,很快就想明白了,范从直想做什么。